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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祈禱君 -【木蘭無長兄】《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31 PM     標題: 祈禱君 -【木蘭無長兄】《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2 10:48 PM 編輯

【書名】:木蘭無長兄

【作者】:祈禱君(原名:絞刑架下的祈禱)

【內容簡介】:

  出門見伙伴,伙伴皆驚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變態狂。

  從二十八歲女法醫穿成卸甲歸田後的花木蘭,賀穆蘭表示壓力很大。

  和故事裡的結局完全不同,沒有鮮花和掌聲。這個卸甲歸田,年已三十的花木蘭,已經是鄉野傳聞中的一個怪物。

  她是鮮卑和漢人混血,身材高挑,樣貌並不美,她殺過人,握過刀,氣質冷冽,力大無比,又有和男人們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聲,早已做好孤獨終生的準備。

  拒絕柔然使者和親請求的一句「我癸水從未來過」,更成了她身為女人敗筆的原罪。

  被鄉人坑的一臉血的賀穆蘭,堅決表示:

  若是能再來一次,她一定隱瞞身份,接受官職,升職加薪,登上人生巔峰。

  反正不受這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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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09:50 PM 編輯

不聞機杼聲,惟聞女歎息

第1章 木蘭穆蘭

  「花家的,不是我說,劉家的兒子雖然是娶續絃,但他家裡清白,兩個孩子年紀也小,現在養也是養的熟的,再說你家木蘭……」那說媒之人頓了頓,「要不是你家女兒是個女英雄,劉家也不會同意哇!」

  袁氏被那說媒之人的「頓了一頓」弄的有些尷尬,但她性格慈善,說直白點就是懦弱,既沒有辯駁也沒有惱羞成怒,反倒附和著說:「你說的是,這劉家聽起來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就算木蘭曾經在軍中當過女將軍,成親這種事也是要和常人一樣的吧。她都三十好幾了,如今不找個終身,以後豈不是連送終的人都沒有?」

  「話是這麼說,不過……」

  「不過,到底好不好,也要去看了才知道。」

  屋後的簾子裡傳出來一陣好聽的磁性嗓音。

  隨著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麻布製成的門簾被掀開,一個穿著長褲踩著長靴,腰繫帶扣,頭戴後垂披幅鮮卑皮帽的男子走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袁氏吃了一驚,眼睛不知道往哪裡看才好。

  那媒人慣於在鄉間說媒,見到這男人一身打扮就知道是鮮卑人。大魏只有胡人衣服是左衽的,漢人則是右衽,一望便知。能帶皮冠地位不低,漢人即使「趕時髦」也不會帶這個,她驚得趕緊站了起身,恭恭敬敬的對他行禮。

  這裡是梁郡虞城的鄉間,不是王都平城,也不是北面囤兵的幾個州府,鮮卑人見的少,花家剛從朔方郡搬來時,因為此事還轟動過一時。

  此時又見到一個鮮卑男子,自然是要多看幾眼的。

  「堂妹的婚事,怎麼能隨便就這麼定下了!她征戰十二載,辭了高官不受,難道就是為了回來被隨便配掉的嗎?」穆蘭對著袁氏擠了擠眼,揚著下巴對那媒婆吩咐道:「你上前開路,我去那劉家看一看,若是好,我們就接著往下提,若是不好,此事就罷了。」

  「可……可哪裡有女方家兄弟去男方家看……」那媒人眉頭蹙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之前就聽說這花木蘭有一個極其厲害的鮮卑堂兄,罵跑了不少媒人,如今一見,長得倒是不凶,怎麼週身的氣派這麼嚇人呢!

  這媒人錢賺的可真不容易啊!

  「鮮卑女兒不似漢家姑娘,王婆子,前面帶路。」穆蘭指了指門口,以當仁不讓的氣勢逼著媒婆帶她往劉家去了。

  只留下一臉驚惶無措的袁氏,倚著門柱看著二女兒花木蘭又跟著媒婆走了,簡直連一頭撞牆上的心都有。

  她她她……

  她又穿著男裝到處刁難人去了!

  她還想不想嫁了!

  劉集鄉的鄉間小路上,身高七尺有餘,穿著一身男裝的賀穆蘭跟在身材矮小的王婆子身後,心中暗暗腹誹。

  『誰想嫁人!』

  這才穿來這麼短時間,都遇到三回說親的了!

  這是女英雄該有的待遇嗎?

  都趕上她在現代時被當做聖鬥士逼婚的遭遇了!

  好吧,這花木蘭放在這古代確實算是大齡女聖鬥士,擱普通人家裡也許當奶奶的年紀都有了,可是再怎麼年紀大,也不至於這麼糟蹋人吧?

  上上次,同鄉四十歲殺豬的大戶,有錢倒是真有錢,只是她去看了看,左右問了下,家裡居然有妾,而且打老婆孩子,前任妻子是被打死的,想找個打不死的來做媳婦。

  他是哪裡來的自信配得上花木蘭?

  就不怕被花木蘭打死嗎?

  還有上次,說是良家子,祖上也是當官人家,因為家裡活不下去願意入贅,結果她去打聽了看看,哪裡是家裡活不下去了,明明是和原來鄉里的無賴搞什麼斷袖被人發現了,家裡人急著把他打發出去遮醜!

  花木蘭要是要找斷袖,當年軍營裡難道沒有嗎?

  跑回鄉間找個斷袖?

  她真該感激這裡的民風淳樸,老百姓只要聽到是來問親事的,都不願意讓好好的女兒家跳火坑,有啥說啥絕不隱瞞。要擱她來的時代,各家自掃門前雪,誰知道對面住的是什麼人家,知道也不敢提,要真是那樣,花木蘭連是不是火坑的不知道!

  這次這個要娶花木蘭當續絃的,不會也是個不靠譜吧?

  賀穆蘭無語的看了看蒼天,覺得自己保衛「偶像」之路任重道遠。

  賀穆蘭原本是N市一名女法醫,隸屬於N市公安局的刑偵隊,今年二十八歲,未婚,也是在現代被屢屢逼婚的大齡女青年一個。

  和花木蘭的情況不同,她是「解剖」過的死人太多沒男人要,而花木蘭是「殺過」的人太多,也沒人敢娶。

  她的好友顧卿曾經笑話過她,不行找個同行,晚上還能一起討論人體結構。問題是連同行也看不上她,人家同行喜歡個子嬌小性格軟萌的。

  當初她剛剛穿過來時,都沒意識到自己穿的是什麼人,只覺得這家人說不出的古怪。

  這當娘的不像是娘倒像是小媳婦,當爹的雙腿不良於行見到她就長噓短歎,姐姐聽說是遠嫁,不是重大事情不回家,有個小弟一見她就跟見領導似的,就差沒跪地親迎躬身請走了。

  好在她穿越過來後腦袋裡留下了不少原本主人的記憶碎片,能夠很快適應這具身體也是這個原因,她花了好幾天理清了一些回憶,這一理清,頓時驚得魂都跑了一半!

  她竟穿成了花木蘭!

  花木蘭。

  唧唧復唧唧的花木蘭啊!

  她從小的偶像,因為名字被打趣了二十八年的原主!

  這花木蘭是北魏初年的人,此時鮮卑族還沒被孝文帝下令漢化,所以花木蘭姓花,又不姓花,因為其父乃是鮮卑人,為北魏鷹揚府兵裡的軍戶,世代罔替都是當兵的。

  鮮卑人說的是鮮卑話,有語言而無文字,所以說是姓賀也好,說是姓花也行,說姓荷蘭都成。北魏初年大部分時候都是鮮卑人說鮮卑話,寫漢字,音譯的部分較多。

  花木蘭的祖上原本所在的部族是賀賴氏,花木蘭的祖上是賀賴氏的僕人,後來得了自由,為了和主人家的「賀賴」區分,漢姓記錄為冊時便改成了漢字的「花」姓。

  此時正是後世被稱為魏太武帝的拓跋燾(拖把掏)當皇帝,雖然鮮卑還沒有進行全盤漢化,但民間已經沒有那麼壁壘分明了,鮮卑人和漢人聯姻的少,但鮮卑的軍戶娶漢女卻是尋常,花木蘭的母親袁氏就是這麼嫁給她爹的。

  以上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穿的不是唧唧復唧唧的花木蘭,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後的花木蘭啊!

  已經謝絕天子綬官的好意,卸甲歸田了的花木蘭!

  除了一些黃金布帛做獎賞,什麼都沒有啊!

  李將軍呢?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的劉大哥呢?

  最不濟還有出門見火伴的「火伴」們呢!

  都……去……哪……裡……了!

  果然小說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嗎?

  果然卸甲歸田的花木蘭連鄉間的鄉親們都不待見嘛!!!

  說她是殺人狂啊!

  說她是醜八怪啊!

  說她在軍營裡和男人睡了十二年不要臉啊!

  說她是鮮卑女子所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滿臉鬍鬚啊!

  ……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滿臉鬍鬚的是鮮卑女子嗎?

  是鮮卑大漢吧?

  不過也多虧這些莫名其妙的傳聞,賀穆蘭得以穿著她昔日的衣衫滿鄉間跑,沒什麼人把她和「虎背熊腰」的花木蘭聯繫起來。畢竟這具身體雖然長得挺高,都過了一米七了,但身材挺拔頎長的,根本和「虎背熊腰」扯不上關係。

  花木蘭家原本在朔方郡屯田做軍戶,因為花木蘭代父從軍家裡少了個女兒,總有些閒言碎語出來,花父怕出事,等天子親征南方,南方大片被攻克的土地需要軍戶去屯田的時候,花家就通過軍目官遷到了南邊的梁郡,一住就是七八年。

  梁郡鄉野間的人家只知「花木蘭」其名,沒有多少人知道花木蘭長什麼樣子,這給賀穆蘭不少的方便。她常藉著自家也在軍中的堂兄「花克虎」的名字,頻頻出去走動,藉以瞭解此地的風土人情。

  花母袁氏溫厚,花父心中對女兒有愧,也很少置喙,她弟弟更是她說什麼都是好好好,所以她算是穿越女裡比較幸運的,可以到處跑。

  若不是如此,就算賀穆蘭再開朗樂觀,也要活活被悶死了。

  如今,穿越到真‧大齡女青年‧花家虎背熊腰殺人狂.身家豐厚的花木蘭身上,賀穆蘭表示壓力太大。

  繼晚上沒床睡不好、沒有椅子坐、飯菜像是沒佐料一般,每天上廁所都生不如死等眾多簡直讓人足以咬舌自盡重來一次的問題之後,賀穆蘭迎來了一個更加棘手的難題……

  花木蘭三十二了,大齡的太過分了。

  花木蘭的阿母(娘親)開始到處找媒人給自家女兒說親了。花木蘭的阿爺(父親)也開始托人在鮮卑的族人裡找合適的對象了。

  換句話說,花木蘭被逼親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41 PM

第2章 鎮宅木蘭

  賀穆蘭有時候都懷疑原身的花木蘭是不是被刺激的太厲害而消失的。

  從手握上萬兵馬指揮權的虎威將軍,到回到鄉裡要靠相親才嫁的出去的老女人,換成是她,她也受不了這個心理落差。

  尤其她翻看這位「花將軍」的生平,那真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巾幗英雄,性格堅毅剛強的那種,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

  她已經三十多歲了,即使是同袍,也大多娶妻生子,而她也有自己的自尊,不願意將回鄉的情況告之諸位同袍。

  以原本的花木蘭性格,應該是自己默默承受所有的非議,不去麻煩別人吧。

  這畢竟是她想要的,不再殺人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如今她只是替代花木蘭生活了一陣子,心裡都有太多的不平,若是直接遭遇了這一切的花木蘭,真的強大到一點都不受傷害嗎?

  那些她昔日的同袍,知道她在鄉里過成這樣,又會如何想呢?

  她夢寐以求的和平生活,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沒有鮮花,沒有掌聲,只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怕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花木蘭才不聯繫以前的知交好友,安安靜靜的生活在鄉間的。

  即使是如此,安靜平靜的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被鄉人傳成怪物一般,得到的賞田和布帛被人覬覦,甚至連孤老終身都成了一種罪過,花木蘭會難過嗎?

  賀穆蘭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劉集鄉離花木蘭住的營郭鄉不遠,不過這不遠是古人的範圍和腳程,她們其實走了一個多時
辰。

  這讓賀穆蘭好奇向這媒人求親的劉家郎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居然跑到隔壁的鄉里找這麼個「虎背熊腰」的花木蘭做續絃,而且還以家中所有的家產作為彩禮。

  求親的劉家郎住在劉家集的東邊,沿著小路片刻就到,賀穆蘭看了看四周的田地,明明已經是冬天了,卻有沒有收割的莊稼枯死在裡面,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懶蛋?

  手腳殘廢?

  到了劉家大屋,還隔著老遠,賀穆蘭就聽到一個男人的叫喊聲從幾道籬笆牆後傳出來,那聲音倉皇失措,還帶著隱隱的哭音。

  「殺人啦!殺人啦!」

  「花家大郎,今日似是不巧,我們還是改日……」

  王婆子腳步一停,聽到這聲音就想走拉著「花克虎」走。

  賀穆蘭卻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她正想看看這劉家郎到底什麼人,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賀穆蘭扯著王婆子往裡走,劉家門口有幾個拿著棍棒的壯丁守著籬笆門。

  他們見到一個鮮卑男人走了進來,先是一慌,而後叫喚了起來:

  「劉家處理家事,閒人退避!天子有令的,鮮卑人無故不得驚擾漢人!」

  「誰管你處理什麼家事,我就看看熱鬧。」

  賀穆蘭伸了伸頭,往裡面看了進去。

  這地方的大多數人不知是營養不良還是飲食結構問題,男人女人長得都不高,男人一米七已經算是「大漢」,尋常都在一米六五六八之間。花木蘭的個子在男人中都算中等偏上的,在這些「壯漢」面前也毫不遜色。

  此時她站在籬笆外,將裡面看的是清清楚楚。

  這一看,賀穆蘭決不能忍!

  裡面有個一臉橫肉的男人拖出了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準備用棍棒打他!

  一個身體瘦弱的男人被捆在房前的大樹上,眼睜睜看著小孩從屋裡被拖了出來。

  「住手!」

  「說了你不能進去!」

  門口守門的男人見鮮卑男人要往裡面闖,居然提起棍棒向他敲去,那王婆子見勢不妙,立刻跑了。

  賀穆蘭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揮棒男人全力揮出的手臂突然被擋住,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斷了的樣子。

  另一個人也想揮動棍棒,但是同伴發出刺耳淒厲的慘叫聲之後跪倒在地,讓他終是不敢動手。

  賀穆蘭雖然很想好好處置那個對她揮弄武器的人,但是現在更急需處理要打小孩的橫肉男。她將那男子拋擲到一邊,輕輕一拉籬笆門,整個籬笆門就像是被一頭牛拉過一樣的傾倒,賀穆蘭就從這大開的籬笆門裡衝了進去,一把抱起了那個已經被揍了幾下的小男孩。

  「你是……」那橫肉男上下掃了一眼賀穆蘭的打扮,沒有多口出妄言,反倒瞪了一眼樹上的瘦弱男人。

  「聽說你想要娶隔壁鄉里那位『女將軍』為妻,現在看來倒像是真的?怎麼,為了對付我,你情願娶……娶……」橫肉男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賀穆蘭,把「母大蟲」的話嚥了下去。

  「我今兒就告訴你,娶誰來都沒用!我有地契,這屋子就是我的,你給我趁早滾出去!」

  賀穆蘭抱著那嚇壞了的小男孩,心裡大概知道了是什麼事。民間爭鬥就兩種,要麼為財,要麼為情,這橫肉男怕是得了地契,要霸佔人家房子。她雖然同情樹上被綁著的男人,但這屬於民間糾紛,她既不是鄉長里長,又不是官府衙門,也管不了也管不著。能護住他家孩子不挨打,就算是義舉了。

  賀穆蘭瞪著眼,上下掃了橫肉男一眼,直覺得相由心生這句話一點不假。

  「我今日找他有事,你要解決恩怨,改日再來。豎子無辜,你欺負小孩算什麼!」

  「這小孩差點一把火把我家燒了,我打他幾下怎麼地!若是我家孩子被燒死,今日就該要他命了!」那橫肉男冷哼一聲,完全沒有懼怕的樣子。

  賀穆蘭看了看懷中的小孩,不敢相信看起來這麼懦弱的孩子能幹出這種事來。

  這孩子神情驚慌,使勁的把腦袋往她懷裡埋去。尤其是他滿臉鼻涕眼淚,這麼一扭二扭的,糊的她前襟到處都是,讓她一陣煩躁。

  果然無論古代現代,她就是沒法子喜歡小孩。

  真不知道顧卿怎麼忍受的了每天被孩子圍著過的日子。

  賀穆蘭抱著這孩子走到大樹旁邊,先把孩子放下,又伸手輕鬆的拽斷了捆著劉家郎的麻繩。繩子斷裂時發出的「嘎吱」聲聽的橫肉男一陣牙疼,再看著一起來的同夥在門前捂著手腕慘叫的樣子,終是不甘的離開了。

  他是漢人,即使有理,也不和鮮卑的軍戶鬥。

  大魏六大軍鎮裡戍防的將士不是鮮卑貴族的舊僕,就是中原漢人的強宗子弟,聽說那花木蘭的父親就是從懷朔郡遷來的軍戶,這男人不知什麼來歷,身手又如此了得,不是他能對付的。

  識時務為俊傑,反正山轉石不轉,劉家又跑不掉。

  賀穆蘭丟下手中抓著的繩子,冷眼看著橫肉男帶著幾個同伴走了。這世上的道理就是欺善怕惡,放之四海而皆準,古今依然。

  她該謝謝自己穿成了力大無比武藝精湛的花木蘭,且自己繼承了她這方面的身體記憶,否則即使她想多管閒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份量。

  賀穆蘭救下了劉家老小,自是得到了他們的千恩萬謝。

  賀穆蘭是來談談劉家郎的情況的,如今看起來,這劉家不但不是良配,而且說親的對象還是弱雞一個,他家更是牽扯到財務糾紛,莫說現在是她穿成了花木蘭,就算花木蘭在這裡,肯定也看不上這個男人。

  她在院子裡接受了這個瘦弱男人的敬拜謝禮,大致瞭解了經過。

  這劉家郎是劉家的獨子,母親在他九歲的時候去逝,父親並沒有再娶,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後來得了惡病,花了不少錢請「名醫」醫治,還是去了。

  因為他要伺候老父治病,實在無力耕種自家田地,他父親便把田地租借給同鄉同姓的族人,也就是橫肉男耕種,出產他八自家二,另定的租金也不高,但維持生活夠了。

  在後來,他父親還是去了,他要去收回田地,卻發現契約從租借變成了「出售」,也沒有什麼租金一說,竟是一紙買賣文書。

  他自是不幹,帶著家中親戚數次去鬧,橫肉男自然早有預備,家中也有幫手,兩家爭鬥過幾次,劉家郎鬥不過橫肉男家,自家妻子也受不了整日裡這般爭鬧跑了,他便帶著兩個孩子,到處在鄉老里長那告狀,以圖能收回家中的田地。

  只是橫肉男契約手續都全,他爹當年到底定的究竟是什麼契約誰也不知道,那中人早就搬家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鄉里的人幫了劉家郎幾次,家中子侄輩都被打傷過,卻沒看到此事有一點眉目,後來也就不再相幫了。

  「所以說,你爹不識字,你不識字,你全家都不識字?」

  賀穆蘭立在院中,看了看他身邊的一雙兒女。

  吃了這般大虧,還不讓孩子們識字?竟養的自家兒子去別人家放火的地步?

  「我們平民,識字無用……」劉家郎苦著臉說,「我們又不是高門大戶,識字又做不了官,還要花費許多,和官家大族不能比的。」

  此時還沒有科舉,平民識字還真沒有用。

  『很好,一家子文盲。』

  連字都不認得就隨便立契約。吃了虧就想著用武力找場子,怕是知道對方有契約在手告也沒用,結果武力也比不上人家。

  賀穆蘭瞭然的點了點頭。

  「所以,你想娶我堂妹為妻,是因為她……比較能打?」

  事實如此,賀穆蘭不得不這麼想。

  「並非如此!我只是覺得,性格剛強的女人,應該不會被他家嚇到,若是我出去伸冤,我這一雙兒女放在她身邊,我也能安心。」

  ……

  還不如能打呢。

  搞半天,想娶花木蘭鎮宅的是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43 PM

第3章 怪力木蘭

  賀穆蘭弄清楚了這劉家郎一家是什麼人,自然是瞭然於胸的往家走了。她並不準備管這個閒事,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管得了的。

  賀穆蘭和自己的好友顧卿不同,顧卿是個醫生,從小就愛心過剩,性格開朗樂於助人,而她也許是因為出生在一個全家都是警察的環境裡,後來又選擇了當了一名法醫,對這世上的事情,便很少以「非黑即白」來看待。

  她看過許多事也許是這樣,其實是那樣的結局後,開始對「因果」深信不疑,並一直以這個來提醒自己。

  橫肉男雖然可惡,但這劉家也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若他家吃完這個虧後痛定思痛,說不定還是件好事,但明顯他家一不想找證據而不願意以後學著變聰明,只是想「犧牲自己」娶個「沒人要的女人」回來鎮宅來解決,賀穆蘭不能接受。

  花木蘭不是這樣的人,賀穆蘭也不是這樣的人。

  劉家集離營郭鄉有一個多時辰的路,一身男裝的賀穆蘭來時沉重,去時輕鬆。

  她有很好的理由來堵住花母欲言又止的嘴了,怎能不輕鬆呢?

  步行兩個多小時對於過去的賀穆蘭來說,簡直是一項折磨,可自她穿了這具身子以來,只覺得體力充沛,連續走上兩個多小時也不覺得累。再聯想到花木蘭腳底厚厚的繭子,賀穆蘭便能聯想到她以前在軍營裡的訓練是多麼艱苦。

  一個女人為了家庭、為了父親弟弟做到這樣,是值得敬佩的。

  賀穆蘭走回花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她獨住的磚房黑乎乎的像是一個黑洞,而隔壁花家人的大房子則是點著燈火,升著炊煙,母親袁氏站在門口,翹首盼望。

  此時賀穆蘭感受到的不是溫情,而是一種壓迫感。

  她站在遠處,竟有返身一頭扎進黑暗,不敢再往前的感覺。

  這場景何等相似……

  不正和她每次跟相親對像相看兩相厭,回家後她媽站在門口苦苦等的情況一樣嘛!

  都往前跑了一千五百年了,都逃不過逼婚的悲催命運嘛!

  咳咳咳,接下來她會說……

  『XXX怎麼樣?相處的如何?』

  「劉家郎怎麼樣?你們相處的如何?」袁氏看到以「小碎步」的姿勢走到門口的賀穆蘭,心中大概已經知道了結局,但還是忍不住期待的問出聲。

  「他家地都被人騙走了,兒子去別人家放火,被人報復,劉家郎被捆在樹上叫救命,王婆子跑了,我把他們父子救了下來。」賀穆蘭面無表情的說著今日的荒唐遭遇,「他們家看我比較能打,想讓我嫁過去看家護院的。」她覺得他們需要的是一隻大黃狗,不是花木蘭。

  女英雄花木蘭是保家衛國的,不是給人看家護院的。

  「哎……他家願意出十畝良田三匹布做彩禮呢。倒不是圖他錢,只是王婆子說他欽佩你的德行,願意散盡家財娶你,家中又有了兒女……」袁氏長長地歎了口氣。

  「不要在門口說話,進來先吃飯吧。」花父撐著兩根長枴杖,從廳裡慢慢挪移了過來。

  袁氏從來不忤逆花父的話,聽到後便呼喚賀穆蘭進來吃飯。

  花家的弟弟花木托比花木蘭小八歲,花木蘭從軍之時,他才十歲。等花木蘭回家的時候,他也已經成家立業,娶了同為軍戶家的女兒為妻,如今是他帶著父母過活。

  花木蘭回家時,就是住在花木托家裡。花木蘭從軍以後,生怕自己的身份給家裡帶來禍害,所以從來沒有回過家,也沒有帶過東西回家,有時候她想,若是真戰死沙場,找不到能送回她遺物的地方,也許反倒是最好的。

  她回鄉後,先是和爹娘弟弟同住,但弟弟畢竟已經娶親,她作為未出嫁的姑子在家裡畢竟不方便,何況隔壁就是弟弟弟媳住的屋子,所以花木蘭取了皇帝賞賜的布帛請了鄉人在花家隔壁又起了一間大屋自己居住。

  賀穆蘭在這裡醒來的時候,屋子只建了一半,所以佔了個便宜,得以把自己住的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思改造了下,好歹有了像樣的住處。

  花木蘭的弟媳姓屋引,也是鮮卑和漢人的混血,不過她是爺爺是鮮卑人,祖母和母親都是漢人,漢姓是房氏,賀穆蘭很敏感的發覺到這個弟妹並不喜歡自己,不過她自己想想,若自己換到房氏的位置,怕是也不會歡迎自己。

  畢竟花木蘭一回鄉,就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波動。

  花木蘭自己是會做飯的,但花父花母不許她一個人在家孤孤零零的吃飯,到了賀穆蘭這裡,乾脆連做飯都不會,所以賀穆蘭一天三餐在弟弟家蹭。

  花木蘭並不缺錢,皇帝賞賜了不少布,在鄉間,布是和錢一樣的貨幣,她就給弟弟弟妹一些布帛,平日裡的糧食也是她買,只有睡覺是回自己的大屋裡休息。

  因為今日走了許多遠路,賀穆蘭覺得身上汗津津的,她就和花木托說了自己想要洗澡的請求,花木托聽了以後立刻二話不說的給姐姐燒水去了。

  賀穆蘭一回身,看到房氏看向自己的眼神更陰鬱了,只能無奈的對房氏笑了笑,緩步走到袁氏和花父屋子裡坐會兒,順便等水好提回去。

  這個時代男女大妨並不重,對女人在禮教上也沒那麼苛刻,花木蘭的母親袁氏性格這麼溫良順從,純粹是天性使然。也是因為這個性格,相貌並不出眾的袁氏被花木蘭的父親花弧娶了回去,夫妻也算恩愛幾十載。

  花家三個孩子都長得不漂亮,花家大姐是典型漢人的樣子,長相隨母親;花木蘭高額深目鼻樑也高,但長得確實不怎麼柔美,擱現代還能算個另類美人,到這鮮卑美女個個美艷動人的地方,就只能用「英氣」來形容了。

  花木托長相像他的父親,頭髮也微黃,只是身材瘦長,天性木訥,話特別少,和花木蘭說話也是恭恭敬敬的那種,有時候讓賀穆蘭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便宜弟弟」相處。

  花父房裡。

  「木蘭,其實你可以考慮考慮上次那個衛長,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孩子也小……」袁氏雖然知道女兒肯定不樂意聽,但還是提了出來。

  「阿母,沒有孩子也很好的。」賀穆蘭歎了口氣,若不是等水燒好,房氏又老是對她拉著臉,她根本不想進來。

  袁氏那麼贊同她嫁給有孩子的人家做續絃而不是找個人入贅,是因為她不具備生孩子的能力。
  在現代時,賀穆蘭也曾和許多人一般好奇花木蘭在軍營裡是怎麼瞞過大姨媽的,畢竟古代沒有衛生巾,而校場操練也不會因為你「例假」了就讓你空缺。

  而真相是,花木蘭就沒有「癸水」這種東西。

  她從未來過癸水。

  鮮卑女子一般在天癸初至以後定親,花木蘭在家中待嫁到十八歲,也沒有等來癸水,倒是等來了天子大點兵,徵召軍戶討伐柔然的軍貼。

  花木蘭在軍中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自己會來癸水的問題,結果不知道是因為她鍛煉的強度太大還是她身體本身就有問題,癸水從來就沒有來過。

  花木蘭有時候都覺得自己乾脆就是投錯了胎,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上天要給她這般大的力氣,又給她沙場征戰從不畏懼的勇氣?

  知道花木蘭就沒有「例假」,賀穆蘭一直疑問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也鬆了一口氣。

  花木蘭還年輕,今年才三十,她不用每個月掙扎著那幾天該怎麼過,實在是一件好事。古代醫療不發達,一旦有了什麼問題,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而她根本不喜歡小孩,有沒有小孩對她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袁氏跪坐在地上,苦口婆心的說著女人要沒有子嗣晚年會多苦,可憐賀穆蘭也跪坐在地上,整個人都不好了。

  日本人到底是怎麼忍的啊!這裡沒有坐具全坐在地上啊!平民家裡就沒有幾件傢俱啊!

  花木蘭家已經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了,可她還是得跪坐著,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床」的時候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胡床哪裡是床!明明就是躺椅!

  不,這麼小連躺椅都算不上!就是個大馬扎!

  賀穆蘭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覺得又彆扭又難過,不停的將身子的重心從左邊換右邊,再從右邊換左邊。袁氏還在嘮嘮叨叨,一直注意著女兒神色的花父卻注意到了,開口相問:「木蘭啊,你是不是……內急?」

  賀穆蘭點頭如蒜搗,立刻告罪起身走出了屋子。

  呼!

  還是她新砌的房子好,至少裡面弄出了個炕床。

  「阿姊,水燒好了……」小弟擦了擦汗,跑出屋子和賀穆蘭喊了聲。

  賀穆蘭精神一震,三兩步跑去灶房,先謝過花弟的體貼,然後一手提起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桶,如釋重負般的往自己隔壁的房子去了。

  雖然看了無數次了,可是房氏每次見了這樣的情景還是害怕的全身都在顫抖。

  哪裡有人會把成年男人用挑才能挑起來的兩個大桶一手拎一個提走的!而且提的毫不吃力,如同只是個空桶一般!

  她家這個莫名其妙出來的姑子一定是個怪物!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46 PM

第4章 抓賊木蘭

  屋引家的這個女兒對花木蘭,是又敬又怕,又怕又厭惡,五味雜陳。

  她雖然不是純粹的鮮卑女,但由於鮮卑男多女少,女子地位尊崇,依然還是有不少的追求者。房家眾多人家裡選中同是軍戶的花家,是因為花家一家四支都在軍中,而現在的這位鮮卑天子連年征戰,最重武勳,花家也因此在懷朔很受尊重,所以將房氏嫁了過來。

  結果等她嫁過來,卻發現自家的相公以後不會去參軍,因為花弧已經有一個兒子去參軍了,家裡要留下一個後代。而花家主支全在懷朔,只有這一家子遠離故土來了梁郡,真正的成了軍中的邊緣府兵,專門為軍中屯田的那種。

  鮮卑人最重英雄,雖然花家二兒子沒有往家中遞過什麼消息,但花家的堂親花克虎有時候也會在回鄉時給二老說一說「花木蘭」的近況。

  在他的敘述裡,花木蘭是一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智謀雙全又不失憐憫之心的錚錚鐵骨好男兒,有時候房氏恨不得自己當初嫁的是這位花木蘭而不是自家木訥的花木托。

  木蘭是鮮卑語「富饒」的意思,作為名字時和漢人的花富貴王富貴差不多,男女都能取,木托則是鮮卑語「勇氣」的意思,她嫁的花木托卻浪費了這個姓名。

  只是無論如何,房氏從來沒想過這位花家軍中驍勇善戰「二兒子」會是個女人。

  就在去年,這位花家的「二兒子」卸甲歸田,帶著同袍押運著天子的賞賜「錦衣還鄉」,還傳出了「代父從軍」的佳話,房氏這才發現一直崇拜著的二伯變成了二姑,這讓她這麼多年來的「英雄情結」一下子破碎了。

  即使花木蘭還是那個花木蘭,即使花木蘭回來後對父母很孝順對弟弟很愛護,可是若是作為男人十分勇猛的特質,到了花木蘭的身上就讓房氏十分的難以忍受。

  簡直就像你一直很憧憬的偶像有一天告訴你他是個人妖一般。

  房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的這種情感,再加上賀穆蘭穿來以後又重新穿上了男裝,更是讓房氏連看向花木蘭都一直有偷窺「大伯」的羞恥。而她一切的「不像是女人」的特質都成了某種「原罪」,讓房氏變得更加扭曲。

  這一切,賀穆蘭自然都不知道。

  在她眼裡,房氏就是個因為自己老支使她老公幹這幹那而使性子的婦人。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喚這位花小弟幹活,誰叫她到了這裡就和盲流沒什麼兩樣了呢。

  賀穆蘭提回兩個桶,從屋後把倒扣著的大木盆用軟布擦了下,把大木盆扛回了屋。

  她將熱水倒進盆裡,然後返身出去從早上花家小弟裝滿了水的水缸裡打了兩桶涼水,再拎回屋內,調成合適的溫度,這才去了衣衫開始洗澡。

  說是洗澡,其實和擦澡也沒什麼區別。賀穆蘭就連上大學時都沒這麼洗過澡,而到了這裡,淋浴都成了一種妄想。

  她估計花小弟他們一個月洗不到一次澡,因為他們的頭髮一天到晚都是油乎乎的。袁氏還比較愛乾淨,她見過袁氏洗完頭後在院子裡篦頭髮。

  其他人嘛……

  有一次她看到房氏將一種粉末倒在花小弟頭上,細細捻過一遍頭髮吸掉油後拍掉。然後花小弟就一直頂著這個頭了。

  何苦來哉,家裡又不是沒有井!

  燒水有什麼困難的?難道是覺得挑水洗澡太麻煩?

  那喊她啊!她樂意為他們效勞,現在她也就剩一把力氣了!

  她估計房氏討厭她,可能還因為她三四天就要洗一次頭,而且都是花小弟燒水。

  大概連花父花母都覺得她太講究,袁氏曾經隱晦的點了她一次。所以賀穆蘭現在已經改為一個星期洗一次頭和澡了,幸虧現在是冬天,不然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這關。

  只是有時候她實在覺得頭髮髒的不能看了,就戴頂鮮卑皮帽,眼不見為淨。

  臥房裡在沐浴的賀穆蘭用麻布擦過自己的身上,待看見花木蘭這充滿力量美感的身材時,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也許是因為女人和男人的身體構造不同,也許是因為花木蘭一直做得是有氧運動而非器械運動,所以她的肌肉呈現的是一種十分均勻的流線型結構。每一塊肌肉都十分結實,卻不會血脈繼張到讓人害怕的地步。

  因為她常年在漠北經受風吹日曬,皮膚自然不會非常細膩,顏色也是呈現一種近似於小麥色的蜜色,但這種顏色恰恰是有肌肉的身材最適合的顏色。

  不過,胸嘛……

  這個……

  ……

  花木蘭的腹肌很漂亮喲,還有馬甲線。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這身結實漂亮的肌肉上,還有許多傷口,從這些傷口的時間來看,應該是陳年舊傷,最少這四五年裡,花木蘭是沒有受過傷了。

  不過想想也知道,剛剛當小兵的時候自然是容易受傷,花木蘭是騎兵,竄起的很快,到後來一定是手下有人,武藝又精湛起來了,受的傷就會少了。

  再加上她畢竟是女人,一定在這塊極為小心的。

  賀穆蘭心疼的用澡巾擦過自己肋下、肩膀上等多處的傷口,一邊好奇她受了這麼多傷是怎麼能瞞過眾人自己的身份的,一面覺得她這麼賣力的打仗而不是伺機想個法子退伍實在是無法讓人理解。

  英雄就是英雄,若是人人都能理解,花木蘭也就不會是個女英雄了吧。

  賀穆蘭正在胡亂的想著,順便在身上擦拭,卻不知在哪裡傳來了微不可聞的「嘎吱」聲,引得她凝息靜聽。

  待聽到聲音是從庫房那邊傳來的,賀穆蘭忍不住冷笑一聲,匆匆擦乾身上的水珠,隨便套上一身白色褲褶,捏的拳頭嘎巴嘎巴響,從臥房繞到庫房去。

  這些小偷怕是都不知道,花木蘭的臥房和庫房是相連的,而她多年在軍中鍛煉出的極高警覺,讓她哪怕聽到一點點小小的風吹草動都會驚醒,更別說這小偷弄出的聲音有這麼大了。

  真她娘的該死,這小偷前後已經摸到她院子裡三四次了!之前是她發現的早及早出門查探把他們嚇走了,只撿到他們自稱「梁郡遊俠兒」的示威書。

  花木蘭回鄉時帶著皇帝拓跋燾賞賜的不少金子和布帛。北魏初期沒有貨幣,銅錢之類只在南邊郡縣小範圍流通,大部分都是以布帛穀物交易。漢人之間交易貴重物品都是用金,所以花木蘭和同袍的戰友們趕著幾車的東西回來時,很是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這裡面,就有不少遊俠兒。

  這時候可沒有銀行,也沒有保險櫃,花木蘭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也只能放在家中,後來修了個大房子,她就建了個結實點的庫房,上了四五把大鎖,當做放東西的地方。

  這些都擋不住前赴後繼來偷東西的「遊俠」們。

  其實庫房裡都放的是些穀物散希之類的東西,值錢的她早就搬到炕床下面去了。

  這時候所謂的遊俠兒,和後世小說裡的「俠客」不太一樣。這些人有的專事偷盜,有的專事行刺,還有的則是收錢為人「排疑解難」,很有些黑社會的意頭。遊俠兒向來成群出沒,也有獨行俠,這些人一言不合怒而殺人都是有的,在北方尤為常見。

  大魏朝鮮卑人和漢人雜居,遊俠兒大多是漢人,有些對鮮卑人有仇視心理,專偷盜暗殺鮮卑人,引以為「俠義之舉」。

  這些人怕是就是看見花木蘭是一介女流之輩,又是鮮卑人,來「劫富濟貧」來了。

  至於真劫到了是不是濟貧,就不得而知了。

  怕是這些人早就已經盯著她許久了,見她提水回來是要洗澡,趁機作案。

  只是他們沒想到花木蘭的耳目這麼靈敏,也沒想到賀穆蘭根本就不覺得隨便套件衣服跑出門有什麼讓人羞恥的,反應速度極快。

  而庫房和臥房居然是相連的,只是看起來是兩間房,大概更會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賀穆蘭通過臥房進入庫房,面無表情站在庫房的門內,等著那些自稱「遊俠」的賊寇們撬開或用開鎖的技能打開她庫房的大門。

  在她的身後,七個大箱子整整齊齊的堆放在房間裡,箱子上放著不少匹已經被裁剪用過的布,還有一些谷子。

  現在是初冬,只穿著一身褶衣的賀穆蘭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煩。

  她是法醫,就在市裡刑偵隊工作,在公安局各種犯人見的多了,有些慣偷開那種很麻煩的防盜門也只要三四秒,更別說這種古代簡易的大鎖了。

  結果她在庫房裡面等著甕中捉鱉等了幾分鐘,那些賊還在門口胡亂搗弄。

  什麼「遊俠兒」,也就喊的好聽!

  連個破鎖都開不了!

  又過了大概五分鐘,所有的鎖都被他們弄開了,庫房的門先是開了一道小小的縫,賀穆蘭站在一個陰影的位置,那為首的瘦小漢子大概是沒看見,鬼鬼祟祟的跑了進來,外面隱約可見還有幾個人。

  任誰都看得出這屋子裡最值錢的是那幾個箱子,那瘦小漢子進屋只看了一下,立刻叫了同夥進來,一行四五個人小聲的歡呼一聲,立刻衝到了箱子邊。

  只是待他們要抬,卻發現怎麼都搬不動這箱子,漆黑一片的庫房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做賊的自然也不敢隨便弄出光亮來,五個人先是搬最大的一個箱子,待搬不動的時候說了一句「邪門」,又去搬最小的那個。

  結果連最小的都是紋絲不動的。

  賀穆蘭站在幾個箱子後面,他們準備搬哪個,她就伸手或伸腳按住哪個箱子。花木蘭這原身絕壁是有異能,屬於力量變異的那種,她只要按住哪個箱子,就算五個成年男人也抬不起來。

  這些人試了幾下後滿心惶恐,那瘦小的隱約看到了什麼,有些不相信的先哆哆嗦嗦的說:

  「老老老老大,我覺得不對啊,我剛剛剛才好像像像又看到了一隻手……」

  「你你你你莫莫莫嚇人……」所謂的老大上下牙床也磕的嘎嘎響,「我我我我們是撬撬撬了鎖進來的,那花花花還在洗澡……」

  「可是我我真好好像看到了多出一個人人人來……」

  賀穆蘭站在他們右下角,看著他們討論是多出一隻手還是多出一個人的問題,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痛了。她伸手把頭髮隨便撥弄了幾下,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看著他們繼續瞎鼓搗。

  「老老老大,聽說這花木蘭殺過不少人,是不是屋子裡有有有有髒東西……」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到衣襟裡抽出火折子,「我我我們反正都搬不動箱子,不如打開看看看看,說不定是箱子裡東西太多,重重重的慌……」

  「吹吹吹吹吹火折子……」

  幾個賊頭碰頭商量了一下,其中最瘦小的那個拔開了火折子的蓋子,另一個用火石火鐮敲出火花來,給火折子去點。

  小小的火光一閃時,所有人都看見了一道長髮披散,身穿白衣的身影。

  「老老老……我我我……」

  「別說話,一定是眼睛花了!」賊頭強忍著驚懼的情緒,「快點火!」

  這麼多人一起眼睛花?

  其餘幾人慌亂的對視一眼,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去點火折子。

  啪,啪啪,不知折騰了多久,火折子被點燃了。

  賀穆蘭擺出貞子的樣子,伸長了舌頭站在箱邊。

  「鬼!有鬼啊!」

  「有女鬼啊啊啊啊啊!」

  五個賊人慌不擇路的奪門而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16 PM 編輯

第5章 問案木蘭

  「木蘭,昨晚那些人又來了?」袁氏擔心的看著吃著粟米粥的賀穆蘭。「要不然,你還是搬到我們這邊屋裡來住吧。」

  「不用,就是一些笨蛋而已。」賀穆蘭搖了搖頭,一想到昨晚那批「遊俠兒」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哈哈哈哈!看他們下次還來!

  再來就放真.大力士.扛箱女鬼!

  「你一個人,真的不安全。」袁氏歎了口氣。

  「那你們和我一起搬懷朔鎮去吧。」花木蘭以前就一直想讓全家和她一起回六鎮去住。六鎮多是鮮卑人,又有許多她的知交好友,比這梁郡要更加適合她這樣經歷特殊的女子居住。

  雖然她的父親是軍戶,如今得令要在梁郡屯田,但也不是沒有出錢請別人耕的例子。

  花父搗了搗杖子,厲聲說道:「天子派我來屯田,我就要為軍中照顧好糧食!平城那般缺糧,我們這些老兵雖然老弱病殘不能為天子戍邊了,可是能送軍糧上前線也是好的!換了其他人耕種,我不放心!」

  可是也不是您種啊,還不是花小弟種!賀穆蘭無奈地腹誹。

  吃完飯,賀穆蘭抽出一條布帕子抹了抹嘴,讓看見她又拿好布擦嘴的袁氏一陣可惜。

  棉花在大魏是非常稀罕的東西,棉布只有南邊的漢人才有,大魏絲和棉都十分值錢,一小塊棉布可以換好多雞蛋了。賀穆蘭用慣了紙巾,在這裡沒紙巾,連棉布都沒有,什麼都是粗麻布做的,冬衣是皮毛不是棉襖,過的十分崩潰。

  賀穆蘭在花木蘭得的賞賜裡挑挑揀揀,裁了一塊棉布下來做成三塊手帕,就一直當做手絹在用。她不需要刺繡不需要花紋,能吸水就行。

  用完洗一洗,又不浪費。

  在現代十塊錢就能買上好長一截的棉布,到了這裡擦個嘴都被當做奢侈浪費。

  好在花木蘭一家都不覬覦她的財產,她拿出財物做什麼都不過問,只是有些可惜時難免帶些在面上,他們都是老實人,心裡想什麼臉上就有什麼,一望便知。

  賀穆蘭推開碗,這每天當三餐吃的粟米飯,口感真她喵的不好。要不是還有風乾肉和一些味道不錯的小菜,她也不挑食,光吃食這一道她就過不去。

  在吃食上不嬌氣果然是有好處的。

  賀穆蘭今日依舊是一身男子打扮。她穿不慣花木蘭的裙子,雖然鮮卑平民女人的衣服也是窄袖窄腰,穿的並不累贅,但因為沒有內褲穿下面涼颼颼的,裙子動起來也麻煩,所以她一直選擇穿男裝的褲褶。

  她也不願意抹胭脂貼花黃。鮮卑女子大多皮膚白,在兩腮抹胭脂梳高髻是她們的民俗習慣,若是白膚鮮卑女,這樣的妝容應該是很美的。

  房氏一直就是這個打扮,她也沒有什麼覺得不對的。

  但有一次袁氏興致勃勃的給賀穆蘭也弄了一次這樣的裝束,賀穆蘭照著銅鏡看了一下,因為銅鏡照的不清晰也看不到臉色,所以沒看出有什麼好或不好,只是有些說不出的彆扭。

  可待她路過水缸邊看到這般打扮的真容,才忍的極為痛苦在袁氏期待的眼神裡把那句「好醜」咽進了肚子裡,從此再也不塗脂抹粉了。

  花木蘭長得很像混血兒,但是屬於比較陽剛的那種,她皮膚又沒養回白皙的樣子,兩腮抹了紅色的胭脂,額上貼了花黃……

  她相信原本的花木蘭這麼化妝一定很好看,但那也僅限於十幾歲時皮膚白嫩個子高挑的花木蘭,如今嘛,真是有些……

  有些理解為什麼『出門見火伴,火伴皆驚惶』了。

  其實花木蘭還是素著臉好看。偶爾她也會穿回胡裙,然後素著臉在屋子裡走一走,安撫一下袁氏皺的快要能夾死蟲子的額頭。

  總體來說,花木蘭一家子都是忠厚的好人,賀穆蘭並不想讓他們難過。

  就在賀穆蘭吃完飯準備出去走走的時候,梁郡的「頭人」和隔壁劉家集的鄉長突然拜訪,引得花家一陣混亂。

  所謂「頭人」,就是掌管鄉野間鮮卑人糾紛的負責人,和漢人的鄉長里長相似,多由當地鮮卑人裡的德高望重或有戰功之人擔任。大魏鮮卑人和漢人混居,鄉長和頭人共同負責鄉間的治安和相關事務。

  這劉家集的鄉長早上前來拜訪,說是今早死的劉家郎前一天曾和劉猛起過爭執,當時花木蘭的堂兄花克虎也在場,想請他去問個情形。

  此地的「頭人」之子曾是花木蘭的下屬,聽聞此事涉及到花木蘭的家人,立刻騎馬帶著這個鄉長一起到了花家。

  「這位就是花大人了吧?」花克虎在軍中有軍職,賀穆蘭穿著一身鮮卑男子的服飾,又有一身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氣質,劉家集的鄉長一見之下立刻找到了「正主」,十分熱情的迎上去行禮,「老朽是劉家集的鄉長劉順,大家都喊我劉老,今番老朽來這裡……」

  「花將軍,來您家求親的劉於安今早發現死在劉猛家的院中。」此地的鮮卑頭人曾親自去迎接花木蘭回鄉,一見之下自然知道了這個「花克虎」是什麼人,也大致推斷出昨日大約是什麼情況,當下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將事情經過說了個明白。

  花木蘭在軍中是五品的虎威將軍,此地百姓對花木蘭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又有些風言風語傳的難聽,可當地的官員卻是一點也不敢怠慢的。

  「你們來我家找她,是為了什麼?」花父撐著枴杖站起來,皺著眉頭喝道:「他昨日就去看了看求親人家的人品,難不成你們以為他是兇手不成?」

  「並非如此。花爺有所不知,這劉於安死在劉猛家,全身有十幾處傷口,死狀極其慘烈,行兇的匕首也在劉猛家的水缸中被發現。但這劉猛卻一口咬定完全不知情,昨日下午也收了手沒有繼續騷擾劉於安……」劉老一口氣歎的極深。

  「這原本是板上釘釘的劉猛殺人。可怪就怪在劉猛左右隔壁的鄰居都說沒看到劉猛出去惹事,也沒抓了劉於安回來,更沒見劉於安的影子。」

  賀穆蘭心中開始思索開來。

  但凡殺人,總有原因。劉猛為財騙了劉於安家業,此時已經得手,斷沒有殺人的理由。若是爭執起而失手殺人,有十幾處傷口也過了,更何況起爭執難道起的無聲無息,連家人鄰居都不知道?漢人居住和鮮卑人不一樣,漢人可是大多比鄰而居的。所以這道理也說不通。

  「劉猛昨日下午尋釁不成,劉於安擔心劉猛再來惹事,就把一雙兒女送去了相隔不遠的堂親家中,這下連劉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形。所以此事極為蹊蹺,老朽想來問問花大人,有沒有遇見什麼特別之處……」

  「我知道了。」賀穆蘭點了點頭。「那劉於安的屍體如今在何處?」

  「還停在劉猛院中,等候虞城縣衙的差人前來,不曾搬動。」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們走一趟,去案發之地看看吧。」

  「木……你要做什麼!」袁氏緊張的抓住女兒的袖角。「劉老漢既然是來瞭解當時的情形的,你把當時的情況和他說了就是,家郎求親不成就是沒有緣分,你何苦要趟這場苦水!你又不是差官,去案發之地能看出什麼,人都死了,還能說話不成?」

  賀穆蘭苦笑一下,她沒法解釋因為自己的職業操守,根本見不得這種簡單的案子變得複雜起來。

  「阿母,死人真的能說話的。」

  袁氏一怔,不明白女兒說的是什麼。賀穆蘭趁機拉出了袖角,往後退了幾步,給袁氏和花父跪下行了一禮表示歉意,這才站起身準備出門。

  那劉鄉長看了此情此景,又聽到賀穆蘭喊袁氏「阿母」,心裡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當下驚駭的瞪大了眼睛,上下不停的掃視著賀穆蘭。

  這……這人真是女子……

  這般凜然傲骨,不卑不亢,真是女人?

  難怪人人都稱她「女英雄」,頭人也對她恭恭敬敬。

  若真有女人能夠立下赫赫戰功,怕也只有這樣的了吧!

  賀穆蘭昨日斬釘截鐵的告訴了劉家那位想娶花木蘭鎮宅的男人,她的堂妹「花木蘭」是不會嫁給他的。

  結果今日他就出事了。

  若說賀穆蘭一點都不動容,那一定是假的。花母讓她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她做不到。

  更何況,「花克虎」已經被牽扯到這件事情裡去了。等虞城衙門裡的衙役和仵作一來,她一定會作為證人去升堂的,到時候「花克虎」是「花木蘭」就怎麼也瞞不住了,畢竟頭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花克虎還在六鎮帳下練兵呢。

  「花家阿母,你放心,我與花將軍同去,必不會讓他們造次。」一身鮮卑裝束的中年頭人見花將軍的父母有些擔憂,對著花父花母承諾道:「此事攸關花將軍名聲,我會謹慎對待的。」

  「如此有勞了。」

  花父對頭人行了個軍中的撫胸禮,看著自家女兒和他們一起出了門。

  因為不是小事,賀穆蘭從屋後牽出了她的寶馬「越影」。這是一匹全身漆黑的大宛良馬,是花木蘭的愛騎,如今由花小弟在照顧。

  賀穆蘭翻身上馬,頭人緊隨其後,那劉老漢由頭人的一個僕從帶著也上了一匹馬,一行人駕著馬朝著劉家集而去,驚動了花家周邊四鄰不少鄉人。

  花小弟從賀穆蘭出門開始就一直盯著自己姐姐的背影看著,內心在掙扎要不要跟去。

  房氏見丈夫那個樣子,心中實在是煩悶,忍不住諷刺道:「你就知道睜大眼睛看!家中竟似一個成年男人都沒有了一般,還要一個女兒家去看那種骯髒的東西!」

  「我二姐從軍十二載,哪裡會怕這個!」花小弟低了低頭,「我因為是不知道我二姐要做什麼,所以心中擔憂。」

  「擔憂你就跟去啊!家裡又不是沒有馬!」

  鮮卑的軍戶人家還要負責給軍中養馬,花家除了花木蘭帶回來的良駒「越影」,還有兩匹軍馬,由朝廷撥送糧食馴養。雖然不能買賣,暫時借了騎一下還是可以的。

  花家小弟被自家婆娘一陣呼叱,心中也升起了怒氣。

  她家二姐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不然當年也不會代父從軍。雖然說如今回了鄉里,但難道就因為她回了鄉,就真的能甘願相夫教子嫁個普通人做續絃不成!

  他每天看著父母天天為姐姐的終身擔心,心裡卻是不以為然的很。

  像這樣的女子,需要嫁人嗎?她自己一個人什麼都能做了!

  那些男人連打架都打不過她姐,日後若有賊寇,難道還要她姐姐護著丈夫不成!

  若是擔心沒有後嗣,他日後和房氏生的兒子過繼一個給姐姐做兒子便是。

  只是他口拙人笨,肚子裡有話倒不出,這些想法也就無從和父母妻子說起。

  她二姐明顯是不願意嫁人的,等他阿母死心了,他再提便是。

  如今他擔憂歸擔憂,像他二姐那樣久經沙場的人物,必定有她自己的謀劃,這才有自信前去看看究竟,他上去幹嘛?獻醜嗎?他連死人都沒見過,到時候要是腿軟,才真是給二姐丟了人了!

  房氏還在那裡絮絮叨叨,埋怨他不像個漢子,袁氏倚門伸長了脖子往外望,似乎這樣子就能用眼神勸住了兒媳婦的嘴似的。

  花父在屋裡聽得煩躁,終是大叫了一聲:「木托,跟去看看,有事也好照應一二!」

  花木托一愣,回身想要確定,房氏卻一拉花木托的胳膊,把他往馬槽那邊拖去了。

  不就是個死人嘛,猶豫什麼!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51 PM

第6章 問心木蘭

  死人當然可怕!

  「嘔……嘔……」可憐的花小弟倚靠在劉猛家院子裡的一棵樹上,將腹內的東西全都吐了個乾乾淨淨。

  他他他他他就是怕死人,怎了!

  這是死人,又不是死豬死羊死牛,能一樣嘛?

  賀穆蘭無奈地看了一眼發出各種嘔吐聲的花小弟,好笑地搖了搖頭。

  幸虧這位沒有去當兵打仗,不然一定是吐死的,不是戰死的。

  劉家的一雙兒女被劉於安的堂伯留在院外,他們如今的監護人原不想讓兩個孩子過來受刺激,卻根本關不住他們,一不留神就讓他們跑到了劉猛家。

  劉猛作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劉鄉長指派的壯丁結結實實的捆在一邊。只是他的臉上全是委屈之色,見到賀穆蘭查驗屍體,立刻迭聲喊道:「這位鮮卑大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小的連去他家尋仇都帶的是棍棒,哪裡會在自家院子裡用匕首殺人!」

  賀穆蘭不理他,只是低著頭仔細檢視劉於安的傷口。

  「游大人來了!張吏頭來了!」劉家集的村民們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將虞城縣令和虞城的吏頭接進了劉猛家的院子。

  這時候還沒有科舉,在大魏,地方上的治理一直靠的是漢人高門士族的子弟,鮮卑人管理的是軍隊和鮮卑三十六部的事務。

  此地的縣令乃是梁郡游氏子弟,名為游可,今年二十四歲,算是一名年輕的官員。

  游可帶著縣衙的吏頭和仵作、書吏進了案發現場,見一鮮卑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細探視屍體,旁邊站著此地的頭人和鄉長,不由得一愣。

  「敢問勒利頭人,這位是……?」

  「此乃花家將軍,人稱虎威將軍的那位。」

  那頭人咳嗽了一聲,沒有在劉家集眾多鄉人面前說出花木蘭的身份,卻以游可絕對知道的方式暗暗點了她的身份。

  鮮卑人最重軍功,但鮮卑平民陞遷之難不比漢人好多少,花木蘭以普通軍戶而非鮮卑貴族的身份,在三十歲不到的時候攀升到正六品的「虎威將軍」,在軍中已經算是少有了。

  游縣令一聽呆愣了一下,反覆看了看這個高挑「男子」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這個比自己還高的瘦弱男人是那位傳奇的女英雄「花木蘭」。

  而另一邊,已經查驗好屍體的賀穆蘭站起身,對來的游縣令和吏頭說:「游縣令來的正好,這劉於安十有八九不是他殺,而是自殺的。」

  「什麼?」劉老吃驚地連連擺手,「絕不可能,有誰自盡會對自己身上戳上十七八刀!又不是得了癔症!」

  那吏頭聽了賀穆蘭的話,立刻跪到屍體旁邊查驗。此地的仵作是一賤籍男子,從頭到尾低著頭不敢直視眾人,見吏頭查驗,也立刻跪到屍體旁邊開始檢視屍體和傷口。

  仵作翻動屍體的時候,花小弟剛剛吐完了回來,一見劉家郎全身十七八處傷口滿身狼藉的樣子,頓時胃中又是一陣翻湧,又跑到旁邊大吐特吐了起來,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麻煩頭人調動兩個從者把我這小弟移出去。」賀穆蘭沒有被屍體嚇到,快被花小弟這種心肝脾胃腎一起吐出來的架勢嚇到了。

  為了避免老花家這唯一的一個男丁莫名其妙吐死在這裡,賀穆蘭只能讓人把他支走。

  見頭人的從者把花小弟移走了,賀穆蘭這才對游縣令接著說道:「但凡他人傷人,傷痕應是進刀重,出刀輕。現在劉於安的創口卻是進刀輕,出刀重,傷痕的方向比較一致,又是一樣的排列,創口不顯零亂,四肢無抵抗傷,指甲和身體其他部位也沒有明顯經過搏鬥或者反抗所造成的傷口。」

  她思咐了一下,推斷出當時的現場情況。「他身上刀傷一共十八處,除了心臟的兩刀是致命傷以外,其他的刀傷都不在要害,而且在身體左側部較多,右側部傷較少,傷在背部和後腦部的沒有。這是慣用右手之人對自己造出的傷痕。」

  「若一般人遇見他人刺傷,總有掙扎逃跑的時候,十八處傷全在正面,除非是被捆綁過,但他又沒有被捆綁的痕跡。」

  「由此可以推論,慣用右手的劉於安先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刺了十六刀,做出他殺的假象,最後對自己的心臟猛戳兩刀,再將刀子丟到院子裡的水缸中,順便清洗手掌。此人事前應該喝了酒壯膽,口中隱約有酒味,而他牙間有血,應該是曾經為了忍耐痛楚在口中咬了什麼東西太緊所致,所以他翻入院中如此施為,竟沒有發出多大的動靜讓人發現。」

  游可幾乎是瞠目結舌的看著賀穆蘭條理分明的說著幾乎是「驗屍報告」一樣的東西,旁邊保護犯罪現場的鄉勇和壯丁更是聽得臉色蒼白。

  「劉於安死於失血過多,死亡時間應該在昨夜子時前後。他在血流乾淨之前一定是靜靜的躺在某處等死的,若是打鬥後致死,鮮血應該灑滿院子。若是他殺,這麼乾淨的死亡地點就一定是移屍到院子裡的。大人可以在劉家各處查驗一番,若是沒有的明顯痕跡,怕是就是我推斷的這樣了。」

  游縣令聽了花木蘭的話身上一陣發冷,他光是聽都能聽出劉於安當時的絕望和決絕,更別說他還有一雙兒女,和那些可以完全豁出去的人還是有區別的。

  那仵作正把死者的衣衫扒的乾乾淨淨好查驗傷口,聽了這個鮮卑男人的話,立刻按照她說的方向去檢查,又湊到死者的口鼻處聞了聞,扒開鴨肉對著吏頭點了點頭,表示她說的沒錯。

  那吏頭也是老差吏了,平日裡見過不少冤案和屍體,卻沒有一次是像這家這麼古怪,竟然將自己自毀到這種地步來造成他殺假象的。

  賀穆蘭看到死者衣衫被仵作扒光了,立刻湊過去又在脖子、下腹部幾個位置尋找可能有的其他傷口,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也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推斷。

  頭人、鄉長和游縣令都知道花木蘭是女子,見她毫不避諱男人赤著的身軀去查看腹部,忍不住嘖嘖稱奇。

  換了其他女子,哪怕再大膽,也要迴避一二的。

  「劉於安和這劉猛有仇?」游縣令見吏頭和仵作都說傷口確實有蹊蹺,連忙看向劉猛。他不明白什麼樣的仇恨能讓同鄉的族人以自己的死去誣陷別人。

  「大人,劉猛和劉於安此前一直有糾紛。跟他家的地有關。」劉鄉老在游縣令耳邊嘀嘀咕咕說了開來,賀穆蘭則是站在一旁,看著屍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有皂隸在院子裡找到了有牙印的一塊木頭,按照賀穆蘭的說法,應該是劉於安為了減輕疼痛自己咬住的那塊,游縣令見這案子辦的如此容易也是大喜,連忙招呼屬下將嫌疑犯和相關之人全部帶回虞城。

  其中便包括花木蘭和劉家一雙兒女和他家堂伯。

  劉猛得知有可能洗脫了殺人嫌疑,對著做出推論的賀穆蘭不住的磕頭,賀穆蘭輕輕移開,根本不接受他的謝禮。

  在離開劉家院子的時候,賀穆蘭走過劉家一雙兒女身旁,冷不防被劉家那個兒子吐了一口唾沫。

  劉家一雙兒女的眼睛裡全是仇恨和絕望,還有對未來的恐懼。

  他們可能不知道父親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但他們知道,因為她的一番話,也許今後他們的日子就將完全不同了。

  就在昨天,她還讓那小男孩免於挨打,他的眼淚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懷裡,他的妹妹軟糯糯的對她說了聲「謝謝」。

  而今日,猶如仇人。

  「嘿小子,你幹什麼呢!找揍啊!」花小弟吐的腿腳發軟,猛見到有小孩吐他姐姐唾沫,頓時腿也不軟了,頭也不痛了,精神一震就要開罵。

  「罷了,他只是害怕而已。」賀穆蘭看了看褲腿上的口水,神情有些複雜的上了馬。

  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沒辦法憎恨自己的父親,他也沒有膽量和實力去憎恨鄉里的強人劉猛,對於他來說,恨的最沒有成本、最沒有危險的,就是此刻對他們心中有抱歉,又明顯不是個壞人的自己了。

  在她辦案這麼多年中,這樣的事情見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經麻木。

  只是口水而已,她還被砸過雞蛋和磚頭呢。

  賀穆蘭上了馬,扭頭看著一群鄉民將劉於安的屍體搬上牛車,就如同搬著一個破麻袋、死豬一般的東西。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正是想要以死給自己辯護的人,告發了他自己。

  總有那麼一個時刻,賀穆蘭十分痛恨自己的職業,這是一份有時候完全和榮耀背道而馳的工作。即使她如今已經不再是法醫了,她的身體、她的記憶、她的口舌都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卻還是會繼續條件反射。

  這是她的專長,她的領域。在自己的領域裡,她自信的如同神明一般。

  而真相卻有時候和正義無關,更和公道無關,僅僅只是真相而已。

  而有時候真相的剝開,帶來的卻是許多人的痛楚。

  她到底該不該繼續做下去了呢?

  只是片刻後,賀穆蘭就把那份脆弱拋之腦後,把那聲疑問放回了心底。

  幾乎是每過一段時間,她就會這樣否定自己一次。但下一次,她還是會這麼做。

  「駕!」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54 PM

第7章 嚇人木蘭

  第三天。

  「招不招?」游縣令端坐於大堂之上,望著堂下被壓在地上的劉猛。

  「小民真的……」劉猛痛哭流涕,此刻他真是後悔了。

  「再打……」

  賀穆蘭無語的看著游縣令的升堂過程,被古代審案簡單粗暴到爆的辦法弄的啞口無言。

  也確實痛快。

  劉於安用自己的死誣陷劉猛沒有成功,但他卻成功的用自己的死驚起了人們對「劉猛謀奪家財」一案的注意。

  賀穆蘭作為曾經目睹過雙方爭執,也是最後一個和劉於安相處過的外人,也一同參與了堂審,不過她是證人,又曾經有過官職,得以站在堂上,看著劉猛受罪。

  升堂是要錄供的,賀穆蘭自然不會坑遠在邊關的花木蘭堂哥,所以端端正正的寫了「花木蘭」的名字,文書、縣吏看見這個名字都忍不住吃了一驚,而後竊竊私語。

  在賀穆蘭說完了她為何會去劉家,在劉家的所見所聞,以及劉於安對她訴過的苦後,游縣令又點了劉猛的家人、撮合劉猛租下劉於安田的鄉人來問。當年的中人已經搬離了劉家集,找他回來還要幾天,但游縣令十記臀杖對著劉猛下去,劉猛還是交代了當初給他寫文書的那個讀書人住的地方。

  這下幾樣證據其實已經全了,撮合兩家的鄉人最初是好意,誰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連劉於安都死了,當下他自然是老老實實的說了當年是建議死者的父親把田租於劉猛家種的。

  但凡讀書人最討厭招惹是非官司,這裡又不能科舉,當官當吏全靠推舉,最重名聲,很少有識字的學問人,願意為不認識的人寫這種可能會引起糾紛的文書,所以能給劉猛寫文書的就那麼幾個,他一交代是妻子的舅家人寫的,頓時堂外聽審的鄉紳宿老齊齊「喔」了起來。

  『這貨絕壁是故意的!』

  賀穆蘭看著游縣令不停的問著劉猛一些旁枝末節的小問題,只要劉猛說不清楚或者稍有遲疑,就叫堂下皂隸行杖,心中忍不住好笑。

  想不到這縣令也是個嫉惡如仇的,雖然不會枉判命案,但狠狠的讓這種惡人吃個苦頭卻是可以的。

  由於證據基本齊全,劉猛前前後後挨了幾十下臀杖,即使他是個強壯的漢子也受不住了,後來幾乎是游縣令問什麼說什麼,連遲疑一下都不敢。

  古代的法律只有「律」,「例」和「判」多掌握在地方官手裡,也就是說,如何判,如何量刑,是審判的官員在律法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好惡來的。

  游縣令是徹頭徹尾的古代人,行事風格就是古代官員的作風。他年幼喪父,雖是出身高門旁支,但家境卻是貧寒的,小時候也靠宗族接濟長大。

  他最恨這種欺壓孤苦之人,加上又可憐劉家的一雙兒女,便把劉於安重重的判了,引起堂審外的觀者陣陣叫好。

  劉猛謀奪他人家產,被判發配邊關修葺城牆,每年需服苦役二百七十天。除了當庭銷毀假地契,還田與劉家外,游縣令還判定賠償劉猛家的家產一半沒入族中,由族中承擔起撫養劉家兩個孩子,以及以後的嫁娶,撫養到成年後,這筆家產歸於族中撫養老幼孤苦之用。

  有這麼個定判,劉家集人人都會爭著撫養劉家遺留下來的兩個孩子了。

  後面的沖沒家產屬於游縣令因為同情而為劉猛加的刑。

  只是這刑加的人人痛快,沒有一個提出質疑,可謂「人性化」到了極點。

  劉於安終是要回了自家的田地,以一種令人唏噓的方式。

  而賀穆蘭得以用參與者的形式目睹了一場古代的官司。

  「偵查」、「刑訊」、「搜索證人和證物」、「審問」、「定案」、「執行」……古代的縣府衙門幾乎是公檢法於一身,這也讓賀穆蘭對這古代的衙門十分佩服。

  這時候一個案子會不會冤判,能不能判好,全看主官昏不昏聵了。

  這游縣令明顯是一位富有同情心,但是卻不矯枉過正,又有著自己智慧的年輕人,賀穆蘭對他很是欣賞。

  只可惜大概是為了避嫌,游縣令沒有怎麼和賀穆蘭溝通,而他雖然用的是賀穆蘭的那一套驗屍報告和結論來審問結案了「劉於安自殺案」,卻也沒有在卷宗和案子中提到任何和「花木蘭」有關的東西。

  漢人比鮮卑人更注重女子這方面的操守,自秦漢以來,仵作全是賤籍,沒人自甘下賤去學這些東西或把這個作為得意事的。

  游縣令這般做是為了保護花木蘭,所以賀穆蘭領了這份情。

  案子很輕易的結了,賀穆蘭和花小弟前後在虞城待了五六天,游縣令考慮到他們是鮮卑人士,花木蘭身份又特殊,便沒有在審案期間讓他們和其他證人一起住在府衙,而是安排住在了此地頭人的家裡。

  因為花小弟平日裡要負責養馬和種軍田,很少來虞城,回去之前,賀穆蘭便和花小弟在這裡的集市逛了逛,買了一些蔬菜的種子和鹽之類的東西回鄉。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出門沒帶什麼東西,北魏初年是沒有銅錢流通的,最後付款是全靠賀穆蘭幾條棉布手帕以及身上一些小玩意。

  要不要告訴他們那個自己已經擦過嘴擦過汗了?

  算了,還是別說了。

  回鄉的路上,花小弟狀態有些不太對勁。

  賀穆蘭雖然不是花小弟的姐姐,和花小弟也沒怎麼相處過,但花小弟平日裡為她跑前跑後,端茶遞水,每天灌滿水缸燒好熱水,她再怎麼冷,也沒法對他熟視無睹。

  所以賀穆蘭開了口:「小弟……」

  花木托像是被賀穆蘭出聲嚇了一跳似的,在馬上滑了一下,又幾乎是立刻晃了晃端正了身子,繼續控韁向前。

  馬術和馬上的反應真不錯,不愧是一直在養馬的年輕人。

  賀穆蘭心中讚賞花家小弟的騎術,接著說:「你到底想問我什麼?說吧。」

  一直猶豫不定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是便秘又像是要腹瀉。

  她都問了他幾次是不是內急要停一下了,結果他說不是,那就一定是腹中有話。

  花小弟一副突然陷入苦惱的表情,像是有什麼不該被發現的事被發現了,又像是欣喜於自己的姐姐發現了他的情緒。

  就在花小弟一臉「便秘通暢」或「腹瀉的真乾淨啊」的表情過去後,他很小聲的說:「阿姊,為什麼你會知道怎麼看死人的傷口呢?」

  若是打仗的話,殺了便是,不需要驗傷吧?

  難道她也曾經常遇見各種謀殺和自殺的情況嗎?

  聽說柔然的探子很多,軍中也有不少柔然的奸細。柔然人和鮮卑人長得差不多,難道是姐姐也遇見過這些壞人嗎?

  很遺憾的是,賀穆蘭無法回答花小弟的這個問題。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自己也不確定的開口:「大概是,因為見的比較多?」

  花木蘭見過的死人一定也不少,畢竟打了十二年仗啊。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花小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慘白到賀穆蘭使勁在心底詢問自己說的回答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花家這個男丁似乎很怕死屍。

  一個軍戶家的孩子怕死人,這簡直就是最大的缺點了。

  從虞城回營郭鄉的路變得十分安靜,花小弟似乎還一直沉溺於「可怕的話」裡,無限的想像了起來,以至於他們回到了家,袁氏看到了兒子不太好的臉色,急忙上下到處看。

  「怎麼了怎麼了!我一看你們走了這麼多天,又有頭人的人回來要我們收拾衣服,我就覺得不好,你們的阿爺也是日日都在門口等著,後悔自己讓木托也跟去了……」

  袁氏話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的有問題,聽起來好像覺得他們家人更重視花小弟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女兒「花木蘭」。

  賀穆蘭並沒有露出受傷的表情,反倒是笑著安慰袁氏:「沒有的事,游縣令是個好官,案子斷的很清楚。小弟可能有些認床,休息的不太好,是吧?」她才不會告訴他的父母,自己驕傲的兒子是個看見屍體吐得膽汁都出來的傢伙呢!

  呵呵,便宜小弟啊,感激於你「姐姐」的善解人意吧!

  花木托一愣,不停的點著頭。

  袁氏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鬆氣女兒沒有在意她的話,還是鬆氣於花木托沒有吃苦。

  賀穆蘭不是真的花木蘭,自然是不會受傷的。而且她家裡就是更偏疼年幼的自己而不是身為男丁的哥哥,所以對於花家更擔心年幼的花小弟並沒有什麼太大感觸。

  父母真的想一碗水端平是很難的,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端看自己怎麼選擇。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說他們就不關心花木蘭了?

  只不過花木蘭離家十二載,他們對花小弟相處的更親密,對花木蘭變得有些客氣了而已。

  花父坐在門邊的一個小石墩上,只知道不停的說「回來就好」,「沒事就好」,賀穆蘭鼻中不知道為什麼一酸,眼眶也紅了起來。

  她自己的父親是個老警察,其實也是花父這樣的性格,一面自豪與全家都在公安系統擔負著沉重的社會責任,一面又擔心與她和哥哥的安全,每次他們辦完案子回家,他都要等上很久,反覆念叨著「回來就好」。

  她有些想家了。

  一旁的抱著兩歲女兒的房氏一改平日見自己的那種郁色,從屋子裡匆匆抱著孩子上來,沒有先看看自己丈夫好不好,反倒把她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口中念叨著「謝天謝地」,又把她懷裡的兩歲女兒遞給花小弟,和他絮叨他不在家時,自己在家裡種菜餵馬多辛苦。

  等花小弟從懷裡掏出一盒集市上買的新胭脂時,她立刻收起了埋怨,笑了起來。

  這讓賀穆蘭開始觸摸到房氏的另一面。

  屬於她這個年紀、還擁有少女之心的一面。

  大家都是好人呢。

  也許正是這樣平凡又有些嘮叨的生活,才讓那位叱吒戰場的女英雄最終選擇了回鄉吧。

  花木蘭要的是這樣的生活。

  她為什麼一直要為花木蘭可惜呢?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56 PM

第8章 求親木蘭

  太可惜了!

  花木蘭不當官簡直是太可惜了!

  花木蘭為什麼要選擇還鄉呢!

  愚民!迷信!毫無道理!

  花家就不該移居南方的營郭鄉,而是該留在懷朔!

  聽聽,聽聽,現在外面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涵養不夠,好想去揍人啊!

  隔壁劉家集的案子因為具有故事性、傳播性,又涉及劉家集的強人劉猛、村中唯一會寫字的讀書人,一下子變成了十里八鄉村夫村婦們討論的熱點,簡直就和「鄉村頭版頭條」差不多了。

  劉於安被人們形容成一個性格剛烈,求助無門,揣著一把刀上門想宰了劉猛,卻最終只是自盡死在他家院子裡的良善老實人。而劉猛曾經帶著棍棒想要揍劉家的一雙兒女更被人唾棄了無數回,簡直就變成了戲本裡常有的那種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的那種惡霸。

  聽說劉猛家五服內的親戚如今都出不了門,出門就被啐,這家的姑娘以後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男孩以後也不好娶老婆,說不定時間久了,整家搬遷都有可能。

  在這個時代,名聲沒了,家中又沒有了頂門柱的漢子,就代表無法立足,什麼都沒了。

  更何況他家還有謀奪他人家財、逼死人、毆打小孩的惡行。

  賀穆蘭對這些傳聞持無所謂態度,反正這是劉猛惡有惡報,他當初敢做,就該想過如果東窗事發是個什麼情形。

  但他們不該最後講到花木蘭頭上來。

  對於花木蘭此人,此地的百姓是既尊敬又好奇,然後還有很多是不以為然的。

  對他們這些位處大魏南方,不囤重兵,也很少被邊關柔然等部落掠邊的腹地鄉民來說,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既陌生又有故事性,所以大家都愛在背後談論這個「卸甲歸田」的花木蘭。

  他們熱切的談論她的身材、她的樣貌、她的勇猛,以及她的豐厚身家等等的一切。

  此次死掉的劉於安曾經向花木蘭求過親,又被花家人拒絕的消息被傳了出來。最近最新鮮的「新聞」和曾經最火爆的故事結合在一起,幾乎是以病毒般的速度又一次把花木蘭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所謂人言似虎,一點都不假。

  傳言傳了一圈後,變成了花木蘭天生剋夫命,只是在說媒階段劉家郎就慘死,渾然忘了向花木蘭求親的不止一個,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而花木蘭的堂兄親上劉家拒絕親事,也成了她不近人情嫌貧愛富的一個證明。

  人人都愛說起劉於安與花木蘭的愛恨情仇,卻沒人考慮這事的真實性,也不願意少一些憤怒和義憤填膺,多一些思考。

  之前花木蘭就已經是梁郡的焦點了,如今更是讓人難堪。

  此時婦女的地位比後世宋代之後要高的多,但朝廷和戰場一直還是男人的地盤,花木蘭雖然值得讓人尊敬,但畢竟代表了一種脫離主流的「離經叛道」。

  好在花木蘭是鮮卑和漢人混血,鮮卑女子平日裡拋頭露面是非常正常的,也曾有過鮮卑女子代替死去的丈夫掌兵的事情,所以當地的漢人有時候會說起她從軍的經歷,卻從來不拿這段經歷說事。

  鮮卑人和漢人在制度上畢竟有別,鄉人們只是嘴裡說說花木蘭的身材什麼的自然沒問題,但你若說她參軍保家衛國不對,或是替父從軍不對,說不定被哪個當官聽到了,就會上綱上線到覺得漢人對鮮卑掌兵權有意見,或是對世代罔替的府兵制有意見,引起災禍。

  所以他們都明確贊同花木蘭的英勇和守衛家國的行為,但他們不聊這個,他們聊得是她的一切其他方面,尤其是「虎背熊腰貌醜膚黑和男人廝混在一起十二年如今都嫁不出去估計年紀太大也生不出孩子」這方面的東西。

  這些男人似乎覺得通過這種「閒聊」,就好凸顯女人即使再有能力,最後還是落個落寞下場的結局,以及男人就該幹男人的事、女人就該做女人的活一類的論點。

  好像再這樣說一說,他們沒有也上前線為抵禦柔然盡一份力的事實就有了合理的理由,而要是去了就有更加完美的結局似的。

  你看,女人都能當個將軍了,我去了還不撈個元帥當當……

  媽蛋!

  花木蘭一個人能挑十個你們這樣的「元帥」好不好!

  你們這些戰鬥力只有負五被惡犬都能追的滿村跑連耙子都揮不動的渣!

  「阿姊,你別生氣。那些都是閒漢潑婦,就是嘴碎,管不住的。和他們生氣,是拿自己過不去。」花木托手足無措的看著賀穆蘭,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他和姐姐今早去周邊的集市給馬買豆料,他姐向來喜歡在集市裡亂逛,買一些奇怪的東西,等他們逛完一圈回來,聽到街頭巷尾那些閒言閒語,他姐已經氣得不行了。

  賀穆蘭聽到他們的話,便知道之前花木蘭剛剛回鄉時,他們就已經肯定把她作為談資說過一次了。

  她不知道花木蘭當時情緒如何,因為她的腦海裡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也許花木蘭是真的不在乎,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也許花木蘭是刻意忘卻,不讓它動搖自己的情緒……

  無論是哪一種,花木蘭都實在是個堅強的人。

  賀穆蘭是從內心裡感激花木蘭的。對比現代的生活來說,她如今穿越過來的生存狀態當然不完美。她沒有工作、沒有目標、沒有相熟的朋友親人,若不是這裡的皇帝實在慷慨,在她辭卻官職以後賞賜了不少東西,怕是她連財物都沒有多少。

  打了這麼多年仗,卻是孑然一身,只能說她是淡泊名利或另有隱情的。

  但賀穆蘭依舊滿心裡感激原身的主人,因為即使是這樣的生活,她也是得來不易的。若她不是穿成「花木蘭」,她也許過的是沒有遺產繼承權、不能接受教育、不能隨意拋頭露面、必須接受丈夫的妻妾或者自己就成為妾室,然後過著一輩子不停的懷孕和生孩子的日子。

  如今她能夠得以穿著男裝行走鄉間,能夠堂堂正正站在任何地方包括縣府的大堂。

  她的膝蓋不必輕易的為誰彎曲,她的武力足以保證自己不會輕易受到傷害……

  這都是花木蘭留給她的寶貴財富。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要成為「女英雄」,但至少要理解。

  千百年來,女性將軍和「女英雄」寥寥可數,但正是這些偉大的女性為無數女人豎立起了一面旗幟,讓所有女人為女人應有的自由和強大而驕傲,並且朝著更幸福更自由的方向努力。

  這些逆著時代而行的女人們,是真正的鬥士。

  那些懦弱的閒漢們如何讓醜化花木蘭,賀穆蘭尚且能夠理解,可是跟著一起應和的女人們,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心理。

  對於花木蘭這樣的人,至少應該表示認同或不予評論,而不是跟著添油加醋,亂傳謠言,這才是作為一個同性該有的禮貌和教養。

  賀穆蘭的心痛不會有人懂,因為她並不來自於這個時代,也不願意屈從與這個時代。

  這就決定了以身代之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為她的偶像花木蘭,為無數「女英雄」在當年可能遭遇的可怕事情而痛苦。

  賀穆蘭情緒不好,花父的頭也低的很沉。鮮卑的府兵世襲罔替,子孫除了當兵沒有任何出路,也不給任何出路。是他的出身造成了自家女兒如今的處境,對於這位沉默了十幾年的老校尉來說,他的沉默便是最大的痛楚。

  花母也沒有開口說什麼,這位溫良的女人面對著牆壁,只知道抹眼淚。當年花木蘭替父從軍,她其實隱隱是鬆了口氣的,這是鬆的這口氣折磨了她十幾年。

  花木蘭畢竟也是她的女兒,這麼多年來若說不愧疚不難過,那一定是假的。

  屋子裡的氣氛極其沉悶,凝重的似乎像是有某種無法流動的物質在其中,閉塞住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

  花木蘭如今已經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主心骨,無論是想讓她找個終身,還是憂慮她沒有孩子,都是因為全家都希望將許多年來花木蘭失去的東西彌補給她,希望她未來能過的幸福。

  所以她快樂,他們快樂;她難過,他們統統都難過。

  就在屋子裡的氣氛已經壓抑到袁氏想要跑的時候,抱著孩子的房氏和幾個鄉人突然進了屋子,一臉驚慌失措的地說道:「花將軍,花老漢,突然有一隊人馬進了鄉里,朝著我們村過來!他們騎著馬,駕著車,四處問花木蘭將軍住在哪兒……」

  賀穆蘭一愣。

  哈?

  找花木蘭的?

  尋仇?報恩?還是送禮?

  賀穆蘭剛剛還在又氣又悲,被這些鄉人一說,立刻分散了注意。

  花父皺著眉頭,開口吐出一大串話:「是漢人打扮還是我們鮮卑人打扮?可有甲冑武器在身?是軍馬還是良馬?幾橫幾列多少人?駕的車是馬車還是牛車?」

  那來報訊的幾個鄉人被問的滿臉是汗,就連花小弟和花木蘭都有些意外的看向這個平日裡默不作聲的老人。

  「鮮卑人漢人都有……穿著甲冑,武器,有武器嗎?」一個鄉人問同伴。

  「好像沒看見,有劍吧?」他也不確定。

  「那是軍馬還是良馬?」

  「屁股後面有烙印,是騸馬吧?」

  「軍馬?是軍馬吧?那麼雄壯的駿馬……」

  「是馬車不是牛車!」

  聽到鄉人們的話,花父的眉頭蹙的更緊了。

  「是哪些兔崽子,把運送輜重的車騎弄出來了!」

  「阿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說話間,忽然屋外傳來群馬奔策之聲。

  花家本村少有的養馬人家,住的較為偏僻,前後都有跑馬之地,土地平整,所以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極為明顯。

  屋後花木蘭的愛騎「越影」突然仰天長嘶,繼而帶的後院馬廄中的駿馬齊齊嘶叫,猶如某種不可預見的徵兆一般。

  花家一家和報訊的鄉人連忙互相攜扶著出門,賀穆蘭從未聽過這般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當下打起簾子,率先出門。

  只聽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過後,又有不停的馭馬之聲傳來,在離花家十丈遠的地方,眾騎士齊齊放慢了馬速,幾乎以一種朝拜一般的姿態控韁而行。

  騎士後面圍著許多過來看熱鬧的鄉人,卻不見馬車,想來已經被甩在了後面。

  咦嘻嘻嘻嘻……

  越影疾奔兩步,從馬廄裡騰空而起越過馬欄,如疾風般朝著屋外而去。

  來到花家門口的騎手全部是一身玄色薄氈大氅,做將士打扮的人裡面都穿著北魏的玄色軍服。為首之人穿著一件耀眼的明光鎧,頭上豎著銀冠。

  但見人似虎,馬如龍,人既矯健,馬亦雄峻,每一匹馬都是高頭長腿,神駿非凡。

  越影一奔出前院,立刻衝到馬群裡,和眾馬貼首貼耳。

  來者一共是十四騎,一到花家門口立即下馬,朝著呆住的賀穆蘭走來。

  他們人數雖不多,但個個身強體壯,賀穆蘭身高一米七幾,這些男兒沒有誰身高亞於賀穆蘭,而且氣勢之壯,似有千軍一般。

  十四人見到花木蘭又恢復了男子打扮,眼神中都是喜色,為首那穿著明光鎧的將軍從一群騎士中走出,鐵靴著地發出「鏘鏘鏘」的聲音,引得一干人等忍不住側目與他。

  只見這個英偉的男子徑直走到人前的賀穆蘭面前單膝跪下,行了個半禮,高聲喝道:「末將獨孤諾,聽聞花將軍招婿,前來求娶!」

  獨孤諾一聲呼喊,身後十三騎士齊刷刷行了軍禮,跪地求親:「末將等六鎮羽林郎(羽林將),聽聞花將軍招婿,前來求娶!」

  旁觀的人群中抽氣聲不斷傳出,花父更是熱淚縱橫。

  一旁的房氏一邊哄著孩子不要害怕,一邊激動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這才是花木蘭!

  這才是她想像中的花木蘭應該有的生活啊!

  這一十四將士人人身高八尺有餘,形容舉止有度,容貌英俊有儀,且身具英霸之氣,渾然不似常人。間或幾個漢人騎士未著甲冑,明顯也是強宗子弟或一方高門出身,衣冠配飾之華美精緻,簡直閃瞎鄉人的眼睛。

  賀穆蘭先前還以為是花木蘭的舊日袍澤來拜訪的,這一看下去,除了最前面的小將曾是和她並肩作戰過的戰友,鮮卑的貴族將士獨孤諾,後面那一十三人全不識得。

  原來不是尋仇也不是報恩,竟是給花木蘭撐場子來了。

  賀穆蘭啼笑皆非,扶起了為首的獨孤諾,搖了搖頭。「乖,別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2 08: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17 PM 編輯

第9章 磨刀小弟

  獨孤諾見花木蘭來扶他,竟不像普通人那樣直接起身或虛虛而起,居然舉起雙臂護住了自己的頭臉,倒讓賀穆蘭伸出去一半的手突然僵住。

  蝦米情況?她就是想伸手扶他一下啊。

  獨孤諾身後頓時噗嗤噗嗤聲不絕,發出笑聲的大多是穿著甲冑的鮮卑將士。獨孤諾大概也意識到自己丟臉了,當下放下雙手,一整臉色。「花將軍,末將是真心求娶!」

  賀穆蘭腦海裡花木蘭的記憶片段全是破的,不見到某個熟悉場景什麼都回憶不起來。

  這獨孤諾和花木蘭並非同軍的袍澤,而是魏帝拓跋燾當年親征柔然的時候,曾與花木蘭並肩戰鬥過,大概還有些什麼往事,反正賀穆蘭是翻不到。

  花木蘭應該是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

  但這獨孤諾看起來應該有二十七八了,這年紀沒有娶妻實在是很少,鮮卑男多女少,娶親比漢人晚的多,但也沒有二十七八還未成婚的,所以她極小聲問他:「那你妻子怎麼辦?」

  獨孤諾聽到此句,立刻喜的連連點頭。「花將軍,末將妻子嫌在下無趣,去年就自請和離,回了族中了!」

  呃……鮮卑人還真開放,女人地位真高。還能老婆嫌棄丈夫,離婚回家的。

  話說他被老婆甩了這麼高興是為什麼?他老婆很難看?

  「好了別鬧了,你是哪兒得來的消息跑過來求親?還……還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賀穆蘭見外面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忍不住頭皮一陣發麻。「你們也別在那裡跪著了,跟我進去說話。」

  「是!」

  彷彿對眾人的刺激還不夠似的,獨孤諾和十三騎士帶來的馬車終於被雜胡的力士趕到了花家門口。馬車上放著鮮亮的綾羅,整張的漂亮毛皮,還有像是雲彩一樣的織錦、一箱一箱的東西。

  這些鄉人一年到頭見的最多的是麻布,有些人家能看到一尺絲綢都恨不得傳家,此刻見到這麼多貴重的布帛就和破爛一樣堆在車上,頓時紛紛表示心臟有些承受不了。

  馬車後跟著四匹白色的神駿,全身上下無一絲雜毛,鮮卑人視白馬為吉物,這四匹馬行動間金光閃閃,等走到近處時,鄉人們仔細一看,卻見每匹馬的蹄鐵竟是黃金打就,頓時嘖嘖稱奇,恨不得家中也有個花木蘭一樣的女兒,嫁了出去才好。

  雜胡是北魏各地征戰後征服的異族部落之民,大多充為了力士和奴隸。這些胡人有些生於北方冰天雪地之處,身材高大,體格粗壯,全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氣。

  這些身材高大的雜胡力士們將馬車趕到花家院中,愣是把可以跑馬的院子擠的狹小起來。花父一看果然是軍中押運輜重的車騎隊伍被拉出來運了東西,頓時又是氣又是欣慰。

  氣的是他們胡亂用了軍中的車駕,欣慰的是管著輜重車駕的乃是一軍的「車騎將軍」,車騎將軍品階不低,若要用這些馬車,必定是經過車騎將軍同意的。他家女兒竟然引的上官為她破例,可見她在軍中的聲威和名望。

  對於一個老軍人來說,除了花木蘭不是男人這一點他十分可惜,她已經滿足了花弧對子孫後代最高的期望了。

  以身高馬大的獨孤諾為首,十四人魚貫而入。花家的堂屋不小,這一群人擠進去,居然連坐下的地方都沒有。

  因為居於一室,賀穆蘭更是感受到這群人的壓迫感有多強。

  她久在警隊,也經常接觸體格健壯的刑警和武警們,可如今面前這麼多男人中有不少是鮮卑男子。鮮卑人是一個複雜的群體,屬於血統已經混的亂七八糟的多元種群,這一屋子男人中,有高鼻深目的中亞人種,也有高車血統的黃頭髮眼睛蒼綠的白種人,皮膚麥色相貌英挺的漢子也有幾個。

  一時間,一屋子異域帥哥、漢人儒雅帥哥、軍中彪悍帥哥站在一起,晃得賀穆蘭幾乎睜不開眼,張了幾下嘴,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花木蘭在軍中到底怎麼過了那十二年的?

  還是她比較倒霉,遇見的戰友都是歪瓜裂棗,所以一點都不心動?

  花父和花母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好,房氏的女兒早被嚇得哇哇大哭,愣是房氏再想看熱鬧,也只能抱著女兒離開堂屋,去隔壁臥房哄孩子。

  有朋從遠方來,尚能飯否?

  花家小弟一臉呆滯的走出屋子,在心中算著這十四個大漢加外面的雜胡力士要吃掉他家多少隻豬多少隻羊。

  他家種的糧食是要交給軍中的啊!

  這二十多人的飯怎麼做啊!

  他們來求親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會給別人家帶來很大的麻煩嘛!

  沒事長那麼高幹什麼,吃的都比別人多!

  身高剛剛七尺的花家小弟嘀嘀咕咕的去磨刀了。

  獨孤諾聽著外面嘩啦嘩啦的磨刀聲,一陣陣的牙疼菊緊。

  虎賁軍和鷹揚軍中無人不知花木蘭的武力,當年她主持練兵的時候,無數軍中大好男兒被她揍得哭爹喊娘……

  現在一見花家的親人,個個都一副樸實厚道之象,他剛在心中稱讚下花將軍原來是家中變異的那個,原來不是一家子凶器,這花家看起來最不起眼的瘦弱小弟就去磨刀了。

  是給他們下馬威嗎?

  是想告訴他們想娶他姐姐就得做好被抹脖子的準備嗎?

  賀穆蘭也被院中一陣嘩啦嘩啦的磨刀聲弄的雞皮疙瘩直起,根本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再一看,花父已經挨個握著人家羽林郎的手問他是哪個部族出身,哪個麾下當值,入伍幾年,上沒上過陣,甚至開始排資論輩算起他們的上司是不是和他一起當的兵,賀穆蘭扶額而立,簡直無語凝噎。

  喂喂喂,不是跟您老人家求親好嘛,你在那追憶往昔幹什麼!

  「我家堂屋小了點,而且我阿母膽小,罷了,你們還是和我去我那邊屋子吧。」賀穆蘭覺得留他們在這邊就是個錯誤,又掀了簾子,帶他們去她的高瓦房。

  因為花木蘭比尋常男子還高些,那邊的屋子修的很是寬敞。

  路過院中的時候,一群將士齊刷刷看向正在磨刀的花木托,直盯得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

  「阿弟,你在做什麼呢?」賀穆蘭忍不住還是問了。

  「磨刀,殺豬,款待客人。」

  眾人聞言心中一鬆,獨孤諾更是帶著爽朗的笑意說道:「花家小弟不要客氣,我們這次來隨身都帶了乾糧,不必麻煩……」

  「那太好了……」花小弟聞言一喜,家中豬羊都是他養的,一年養到頭好不容易養肥點,就等著年底開殺,這才初冬,殺了可惜。他聽了獨孤諾的話剛準備丟刀,從屋中走到門口戀戀不捨的花父叫道:「有客人來,哪有吃乾糧的道理。我們家雖不富裕,管飽還是可以的。」

  有熱羹熱飯吃,誰願意啃乾糧?聽到花父的話,十四騎士頓時笑容滿臉,先謝過花老漢的熱情好客,又看著花小弟,不住的說「有勞了」。

  這些軍中漢子,竟然各個都是厚臉皮!

  笑臉僵在臉上的花小弟,和剛剛哄好女兒準備去湯灶燒水的房氏,見此情景都恨不得捶地大哭一頓才好。

  這……

  這麼多人的飯,家裡沒這麼大的鍋啊!

  賀穆蘭的屋子要大的多,而且陳設簡單,堂屋裡除了幾個賀穆蘭請人做的小板凳以外,連案幾都只有一個。

  十四騎士在門口脫了靴子,進屋席地而坐,好奇的到處打量。

  可以看出,在這些人的眼裡,對花木蘭的生存環境十分不滿,尤其是幾個衣飾華美的高門子弟,除了看到凳子稍微多打量了一眼,那表情中全都是「啊呀我擦這屋子真的是花木蘭住的嗎我沒看錯吧」的表情。

  賀穆蘭在他們面前坐下,開始發聲詢問:「我已卸甲歸田,舊日的袍澤和戰友卻依舊還在軍中效力。我曾囑咐過無事不要來鄉間找我,好好保家衛國才是正理,你們是從哪兒得來的流言,又為何弄出這麼大陣仗來找我?」

  賀穆蘭是在三十歲的時候卸甲歸田的。她是軍中少有的「退役」的這麼早的將軍,她的戰友都不是女人,擊退柔然自然是論功行賞,各個高昇的高昇,轉文職的轉文職,在六鎮或邊軍中有了很好的前程。

  如今他們、包括獨孤諾,要麼在魏帝身邊當宿衛,要麼應該鎮守邊關,這麼興師動眾弄了一票子帥哥來,肯定是有所預謀的。

  她才不相信鮮卑軍中隨便抓幾個人都是這個水平呢!

  要真是每個都帥成這樣,體格魁梧修長成這樣,氣度好成這樣,軍中早就到處是女扮男裝的女人了,還輪的到她當什麼「女英雄」!

  「花將軍,風言風語剛傳出來的時候,花克虎參將就收到了家信。但因為當時您似乎不以為意,弟兄們也就沒過來給您添亂。」獨孤諾豎著眉頭說道,「可是後來越傳越過分,甚至連此地的頭人都寫了信傳入京中,這下子弟兄們就坐不住了。」他一指身後十三騎士。「這些人都是六鎮貴族之後,也有漢人高門之子,均是仰慕花將軍的人品武功,真心實意前來求娶的。」

  「我並沒有用武力相迫,我也沒那本事強迫他們,所以花將軍……」

  咦?

  見賀穆蘭似笑非笑的看他,獨孤諾立刻意識到她笑什麼,當即炸毛地叫喚起來:「我我我我當然也是真心的!我現在也無妻!」

  「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會有不嫌你無趣的妻子的。」

  賀穆蘭笑瞇瞇地送上一張好人卡。

  她不好人夫啊。

  十三騎士聞言笑了起來,獨孤諾面紅耳赤,瞪著背後的羽林郎們。

  「笑笑笑,笑成花兒花將軍就能看上你們不成!花將軍不要我,肯定也不要你們!」

  「噗,獨孤將軍,就算不要我們,也是先不要你的哇。」

  「就是就是,我們好歹沒有娶妻,髮妻沒跑啊。」

  「人說『人有五長,必有一短』。獨孤將軍,你是不是哪裡短了點,所以嫂夫人不要你,和離回家了?」

  「滾!」

  因為賀穆蘭一身男裝,說話又幽默風趣,這些人先前的緊張一下子就飛了,氣氛也愉快了起來,連些葷段子都敢開了。

  賀穆蘭眉目含笑,彷彿回到了過去和一群警隊好友坐在一起打趣的時候。但只是一會兒,賀穆蘭就笑不出來了。

  獨孤諾先察覺到賀穆蘭臉色不對,連忙關心的問她:「花將軍,怎麼了?」

  賀穆蘭聳了聳鼻子,確定自己沒有聞錯,便指了指門口的靴子,挑眉道:「那什麼……在我家沒這麼多規矩……」

  「你們還是先把鞋履穿上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17 PM 編輯

第10章 當年木蘭

  一段小插曲後,屋子的氣氛尷尬的無以復加。

  每個人看向手邊人的眼神都是「一定是你,你連累我了」,或者「你昨晚好像沒有洗腳但是反正我是洗了」這樣的表情。

  賀穆蘭並沒有太放在心裡,這時候追究是誰散發的氣味沒必要。這些人一看就是組團來刷偶像的,和求娶什麼的關係不大。

  誰去求親,還能在心上人面前說葷段子?

  當然,她也相信這些人來求娶,就一定是做好了把她當嫡妻娶回去的心理準備。就像有人問你要不要嫁吳彥祖金城武,你也一定把頭點的像是小雞啄米。但總要看吳彥祖金城武願不願意娶你,是吧。

  「花將軍,吾乃隴西李氏,家中排行第八。吾家世代將種,最重英雄,此番攜有絲十六匹,絹二十匹,真心求娶!」獨孤諾身後一銀甲小將起了半身,向賀穆蘭求親。

  李八郎。

  咦,隴西李氏,那不是飛將軍李廣、後世唐高祖李淵的家族嗎?

  來的是這樣的高門,再聽獨孤諾說身後都是貴族,是從各地軍中選拔到皇帝身邊親侍的羽林郎羽林將,她也不好等閒視之,正了正色,乾脆明瞭的和十四騎說道:「花木蘭,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嫁入什麼豪門人家,也沒想過一定要過著人人稱讚的生活。」

  他們面面相覷。

  「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現在的日子正是花木蘭想要的,並無不美之處。」

  「被鄉人嗤笑,說您是虎背熊腰膚黑貌醜之人也叫美嗎?」獨孤諾的牙齒咬的嘎啦嘎啦響,「被人評頭論足,如同貨物一般挑揀,也是您想要過的日子嗎?」

  獨孤諾的話一出,眾騎士紛紛咬牙切齒。

  「我記得您當年,千軍帳中,力挑四十男兒,不墮我鮮卑勇士之名……」

  「我記得您當年,隨王伴駕,奔騰如虎風煙舉,一人獨挑五大將,殺的蠕蠕潰散而逃……」

  「您……您這樣的一個英雄……」獨孤諾說道後來,幾是泣不成聲。

  賀穆蘭看著獨孤諾哭的像是個孩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畢竟不是花木蘭,不知道花木蘭當年有多麼了不起。

  事實上,她覺得花木蘭也許並不覺得那樣的生活是好的。

  在她的回憶裡,軍中的一切都變得很模糊,就像那是一份必須要做的工作,而她是個如此認真之人,工作一定要做好一般。

  花木蘭的過去,賀穆蘭有時候甚至要靠別人的提點才能拼湊起來。

  有記憶而無認識,這是典型的戰爭創傷啊。

  「……我的上司,鎮軍將軍夏鴻,如今也無妻室……」賀穆蘭眨了眨眼,突然開口。

  賀穆蘭的話讓獨孤諾變得不知所措,那一點接近悲壯的氣氛也是一掃而空。

  餘下的十三騎士更是過了好一陣子才猶豫著開口:「您的意思是,您心儀之人是鎮軍將軍夏鴻?」

  那個四十有餘一把大鬍子的老男人?

  花木蘭將軍竟然捨他們這些猿臂蜂腰年輕力壯的大好男兒不要,等著一個鰥居多年其貌不揚的將軍嗎?

  「啊……」賀穆蘭傷腦筋的撓了撓臉。「你們好像意會錯我的意思了。」

  獨孤諾和眾人都鬆了口氣。

  「我想說的是,夏將軍也是一位蓋世的英雄,而且他年紀比我還大,如今也無妻室,為何你們不為他焦急,不為他傷心,不為他憤慨,不為他哭泣呢?」

  「據我所知,他因膝蓋有傷,如今也卸甲歸田,和家中父兄同住了。」

  「這……這哪裡一樣……」隴西李八郎瞪大了眼。

  「哪裡不一樣呢?」站著身子的賀穆蘭彎下腰來,看著他的眼睛反問。「是因為我是女人,還是因為我遭受了非議?」

  「因為您……您是……」他被賀穆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著,腮紅耳赤到無法正常發聲。

  「我是花木蘭啊,夏將軍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你們認為花木蘭會放在心上嗎?」賀穆蘭看著眾人,睥睨一笑。「什麼閒言碎語,家中好意,雖然是有些讓我煩亂,因為我至少還有自信,『花木蘭』不是會被眼前煩亂所困擾的凡夫俗子。」

  「不過,我還是很感動……」賀穆蘭微笑了起來。「這段時間確實過得有些憋屈,你們倒是讓我揚眉吐氣了一把。」

  「謝啦!」

  謝謝你們,願意一聽到風聲就過來給「英雄」撐場子。

  謝謝你們,願意「犧牲」自己的家庭娶一個並不美貌的女人做髮妻。

  謝謝你們,讓她看到了花木蘭曾經生活的一鱗半爪,知道了花木蘭曾經是個這麼棒的人。

  晚上。

  賀穆蘭看著十四騎開始在花家的院子裡和院外搭起帳篷,忍不住瞠目結舌……

  這也太誇張了吧!

  居然要用「磨」的讓她屈服嗎?

  「感情我下午說那麼多,都是白說了?」賀穆蘭看著一個又一個帳篷在力士們的幫助下豎立起來,頭痛欲裂。

  「花將軍,你說的很好,可是我們是來求親的啊。親都沒求到,怎麼能回去呢……」

  「那下午你們又答應會回去?!」

  「是啊,等您答應我們的求親,我們就回去啊。」

  「就是就是,哪有求親一被拒絕就退卻的,那不是鮮卑勇士的作為!」

  「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賀穆蘭抓狂了。

  這些傢伙根本都不知道他們給別人家帶來了多少麻煩!

  這些鮮卑的貴族、高門的子弟、驕傲的羽林郎們!

  他們是不是覺得這一次名為「去給昔日的女英雄花木蘭撐腰打氣之旅」,實為「鄉村度假野營N日游」的旅途十分有趣啊?

  他們把她家所有的雞都吃了!

  她也有負責餵的!

  還有屋後那幾隻可憐的小豬!

  他們考慮過豬媽媽的感受嘛!

  那幾隻羊是她特意養來喝羊奶和敷臉的!

  花木蘭的皮膚已經粗到她都堪憂的地步了好嘛!!!

  要不是周邊的村婦對這些男人實在好奇(其實是好色?),一個個踴躍報名前赴後繼自告奮勇的來幫房氏做飯,甚至帶著家中的米麵雞蛋等「好物」攀交情,他們以為就憑她家一個僅僅算是小康的七口之家能準備好這麼多人的吃食?

  明天的飯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不會又叫她去市集扛粟米麥飯回家吧?

  她沒工作,就靠魏帝拓跋燾賜的那點東西吃老底了好嘛!

  一想到這個,面前這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十四帥哥一點也不可愛了。無論是體格粗壯還是器宇不凡,都變成了原罪。

  身材彪悍啊,能吃啊!

  正當壯年啊,吃起來風捲殘雲啊!

  氣宇不凡啊,吃完了不洗碗啊!

  賀穆蘭欲哭無淚。

  這輩子房氏都不會給她好臉色了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18 PM 編輯

第11章 冷酷木蘭

  雞飛狗跳之後,阿不,幹的熱火朝天後,房氏和花木托夫妻送走了好心相助的村民們,並婉拒了他們「值守」的好意。

  媽蛋!這麼多人高馬大的男人們守在這裡,誰敢鬧事?

  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怎麼辦?還要給他們燒洗腳水?」花木托從來沒覺得像今天這麼累過。

  他阿姐當年回鄉,也沒帶這麼多人啊。

  「燒!燒了給他們燙豬毛!」房氏也累了一天,孩子全靠花母帶著,對這些人也是一肚子意見。

  「可家裡沒這麼多盆啊!」花木托囁囁喏喏地說。

  「說你傻你是真傻,你真當伺候爹呢!」房氏一瞪眼,「找個大盆來,燒個一盆,叫他們一起洗!」

  「這……這不合適吧……」

  「不合適老娘也不伺候了!」

  花家二屋門外的空地。

  「我這木柱怎麼缺幾根?誰用了我的木柱?」隴西李八郎正在搭著自己的帳篷,卻發現力士卸下的木柱少了幾根。

  他們雖然是一起前來,但馬車上的彩禮和行李都是分開各放各的。如今其他人的帳篷東西都不缺,唯獨少了他的。

  李八郎左右四顧,馬車上的彩禮為了安全考慮,早已移到花木蘭的庫房去保存。剩餘運送輜重的車馬上除了急行軍所帶的帳篷就只有一些散碎之物,並無再見其他木柱。怕是在路上顛簸的狠了,掉了下去。

  「你這奴隸,連這種事都做不好!」他一時怒火中燒,抄起手中的一根木棍就猛然向負責管著他那輛車的力士猛敲下去!

  崩!

  一支枴杖伸了出來,擋住了李八郎的木棍。

  正是花木蘭的父親花弧。

  花弧當兵的時候,昔年軍中還沒有這麼多雜胡的奴隸力士。前面幾任大可汗還沒有征戰這麼多地方,能奢侈到拿這麼些身強體壯的雜胡俘虜當做奴隸用。

  早已經習慣了自己親手搭帳篷,鋪皮氈。

  如今的大可汗已經征服了北方,改了稱呼叫做「天子」,也帶來了許多的變化。

  見這人脾氣這麼暴躁,且不體恤軍奴,花父歎了一口氣。

  金玉雖好,不是良配啊。

  他見李八郎發怔,憨笑著回他:「這位小將軍,不過是缺了幾根木柱,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他扭頭,「花木托,去把後院的木柴撿幾根粗細差不多的過來。」

  李家八郎知道此人是花木蘭的父親,只好訕訕的放下手中木棍,有些尷尬的垂手不語。

  花木托小跑著送了木棍過來,花父丟掉枴杖,跪在地上,開始給李八郎整起帳篷。

  「老伯,怎好勞您老……」

  「你莫要過意不去,老漢我十五當兵,三十四腿上有疾告了病退出軍中,至今已經十多年沒摸過這軍中的帳篷了。如今讓我回味回味以前軍中的日子,倒是很讓我高興哩。」他一邊囉囉嗦嗦的說著,一邊十分迅速的展開薄薄的油布,立柱綁紮,很快就搭成了半人高,一人長的小帳篷來。

  花弧帳篷搭好之後,許多騎士還在指揮著力士忙活,只有花木蘭那邊的獨孤諾是在自己鼓搗帳子的。他摸到自己的枴杖,站起身來,看著滿場亂糟糟的場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木蘭說這些都不是她昔日軍中的袍澤,他相信是真的。

  和木蘭一起回來的戰士都是十幾年征戰活下來的老人,絕不會是這樣的。

  這個花家的老校尉撐著枴杖,搖著頭勾著背,一臉擔憂的走開了。

  花家老漢的背影蕭索,李八郎看著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卸甲歸田的影子。

  他看看花木蘭,看看獨孤諾,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帳篷,旁邊吆喝著把帳篷紮在哪兒的同伴們,不知道為何臉紅了一紅,將那帳篷重新推倒,也學著花家老漢那般,跪倒在地上重新立起帳篷來。

  他不是不會,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需要自己親手去做了啊。

  另一邊。

  「我的放這裡放這裡……」獨孤諾指揮著力士們把馬車上的帳篷卸下來,開始準備搭建起來。

  這是軍中的簡易帳篷,油布所制,上面刷有桐油防水防風,用木柱做撐,支開後可供一人休憩,馬車上還有羊毛氈等防潮的墊子,一看便知他們是有備而來。

  和他們提出苦守家門這個建議的也不知道是誰,真有夠損的。

  「這是我屋子的大門口!你放在這裡我還怎麼出門!」

  「咦?花將軍半夜還要出門嗎?莫非是賞月?」獨孤諾大笑著說道:「若是花將軍無心睡眠,末將陪您賞賞月也還是可以的,您只要敲敲我的帳篷……」

  「獨孤四郎,你真狡詐!」

  「就是就是!我們也要睡在花將軍院子裡!」

  「還敲敲你的帳篷,我看你恨不得住進花將軍房裡喲!」

  聽見一群將士的對話,賀穆蘭的臉瞬間猙獰了起來。

  「想要睡在我的院子裡,是吧……」她伸出手,抓住獨孤諾正要敲入地裡的木柱,略微使了使勁。

  「彭」的一聲悶響,木屑四散而開。

  剛剛還在調笑的眾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她居然捏碎了那根木柱!

  賀穆蘭一鬆手,讓那根已經碎成了渣木柱飄散在空中。

  木柱上下兩端沒有被捏碎的部分落到地上,發出咚咚兩聲,然後「咕嚕嚕」的朝著下首的獨孤諾滾去。

  「花將軍你……」

  賀穆蘭漫不經心地拔起獨孤諾固定帳篷的另外一根木柱,在所有人變了臉色之前,用兩手抓著,輕易的將它折成了兩段,四段……

  變成灶膛裡燒火柴棍那般的長度,隨手拋擲在地上。

  十四騎驚訝的表情裡終於有了其他的東西。

  哼哼哼,是不是嚇得都要尿褲子了哇!

  花木蘭就是這麼一個強大的女人!

  想要睡在她的院子裡,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膽量!

  怕了吧!

  賀穆蘭掃視了他們一眼,板著臉,冷酷無情地說道:「若是你們不想脖子也被我……」

  「花將軍,請務必收下的我的心……」一個鮮卑騎士單膝跪下,用拳頭敲了敲心臟。

  這是鮮卑男子向女兒家求婚最高的禮儀了。

  「在下家中有良田千頃,自漢以來,我范陽盧氏便是當地豪強,在下乃家中獨子,並無妻室……請花將軍務必考慮在下!」

  咦?

  啥?

  賀穆蘭擺好的冷酷表情龜裂了。

  說好的害怕呢?!

  這一群人露出的狂熱表情是怎麼回事!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30 PM

第12章 談論木蘭

  虞城,游府。

  游可給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語。

  「你莫介意,我這沒有好茶餅,只能奉上一杯清水。」

  對於這些名門之後、士族高門來說,若是沒有好的茶餅,還不如只飲清水。這崔家聯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游可這種從小貧寒的游氏旁支完全不同。

  游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游氏伯度公的青睞,怕是還在鄉間耕讀,斷不會到這虞城來做一縣令。

  游可看著崔琳苦笑著接過清水,卻未飲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勢已經不好到這種地步了嗎?」

  竟讓這位崔家最灑脫的十二郎愁到寢食難安的地步?

  這位崔琳,正是當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孫,和他祖父一樣,他也是崔家第三代裡最讓人驚艷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莫及。而他歷經三代,輔佐三位拓跋氏首領,可謂是漢人朝臣中的領袖,深受魏帝拓跋燾(拖把掏)的愛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復魏晉九品的制度,讓所有人按照漢家的那一套來,再將世間的氏族定個高下。此一舉動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鮮卑的氏族貴胄。再加上他與寇天師一起勸服陛下廢佛,竟……」崔琳疲憊的歎了口氣。「他年紀大了,謀策之力再無年輕時那般縝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這位陛下越發喜怒無常了……」

  「懷瑾,慎言!」游可嚇了一跳。

  他這位友人平日裡雖有狂士之態,卻從不妄論朝政的。

  游可久在虞城,卻也經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篤信道教的崔浩與天師寇謙之一意勸服天子崇道廢佛,結果做過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燒寺院,搗毀佛像,殺僧之多,以至於「一境之內,無復沙門」的事情。

  鮮卑貴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這樣做,已經給自己埋下了禍端。

  不過他只是個小小的縣令,所以崔琳說,他也只能聽。聽到過火的,不免安撫勸說幾句。

  「懷瑾,若是局勢這般緊張,你便應該勸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餘,陛下卻正當壯年,此時急流勇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談何容易,北方高門以我祖父馬首是瞻,我祖父又豈是那種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難而上就不錯了。」崔琳擺擺手,「罷罷罷,不提這些煩人的事情。我今日來,是為了你們虞城境內那位女將軍,花木蘭。」

  花木蘭?

  游可腦中浮現了那個身著鮮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麼,看你神色,你已經見過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記得你不愛湊熱鬧,怎麼,莫非你還去了營郭鄉不成?」

  虞城離下轄的營郭鄉還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在他想來,卸甲歸田的花木蘭,如今應該過的是男耕女織的日子,是不會來虞城的。那也就只有這一個理由讓游可見過花木蘭了。

  「你莫要用『花氏』來稱呼花將軍。」游可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顫,聽著這個稱呼異常的覺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個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嬌百媚的「花氏」根本對不上號。

  她根本就不該是什麼「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蘭。

  崔琳起了興趣,正襟危坐,等著席後的游可說出這其中的原委。

  游可見好友起了興趣,知道若不說清楚這幾日沒什麼清淨日子可過,便說起前陣子自己的見聞。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來報訊,說是劉家集發生命案,案情複雜,且牽扯到鮮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游可回憶起那天,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

  他少時家貧,寡母守著家中田地,將他辛苦拉扯大。游可幼時定有一門親事,在他十二歲那邊,因他家貧又無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來退了親。

  此後他對世間所謂的「閨秀」再無好感,一心發奮讀書,終於在族中高官長輩考驗族中學問時得了青眼,被帶入京中學習,更認識了好友崔琳。

  游可自認眼界奇高,寡母去後更是無心於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這各色女子見的也不少,像是花木蘭這般奇特的,還從未見過。

  他對著好友,將當時到了案發現場,如何見一鮮卑男子在查驗屍體,那鮮卑男子見他來,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殺而非他殺,又如何指引著仵作查看傷口,皂隸尋找證據……

  他那時聽聞頭人說這個男人竟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時,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沒有當眾失態。

  而後花木蘭如何面對劉家兒女,如何隨鄉人升堂作證云云,他也和好友一一說個分明。

  花木蘭的傳說響徹平城之時,崔琳正在外遊歷,是以沒有見過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對這位花木蘭都是稱讚不已。

  口碑好成這樣,就頗為不易了。

  「如你所說,這花木蘭回到鄉中,竟是依舊身著男裝東奔西走不成?」這和崔琳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你沒見過花木蘭,所以才會這般詫異……」游可微微頓了下,又換了種說法。「應該說,你站在她身邊,根本就不會考慮她是男是女。」

  「哦?」崔琳跪坐的有些無聊,放鬆的側臥在席上,意外道:「莫非這位花木蘭將軍,竟是個長相雌雄莫辨之人不成?」

  「非也非也。那位將軍,根本就是不可由性別界定之人。」游可看著好友憊懶的樣子,有些失笑。「這世上有些人,只是站在那裡,你便知道她完全與眾不同。此時,你便不會關心她是男是女,是什麼身份,哪裡人士,出身幾何,而只是單純的想和這個『人』認識而已。」

  「我見到的花木蘭,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麼說,希之兄已經和她結為莫逆了?」崔琳謔笑起來。

  「這便是我的可惜之處。」游可歎了口長氣。「為了表示我的公允,以及並非偏倚鮮卑人的立場,我並未和她過多接觸,甚至除了她分析那死者的死因以外,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實在是讓人扼腕啊。」

  「話說回來,你找花木蘭做什麼?無論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和崔家有所交集之人。」游可有些擔心花木蘭。

  一和這些權貴之家沾染上,想要如現在這般自在,便是極難了。

  「我來勸花木蘭去太子身邊,藉以勸諫日益暴躁的陛下。」

  「什麼?」游可一下子站起身來。

  「陛下曾有意讓花木蘭當太子殿下的『保母』,被花木蘭拒絕了。而後陛下又以花木蘭『無癸水不可以血脈維繫兩族之好』為由拒絕了蠕蠕人的聯姻之請,可見陛下對花木蘭的感情不同於一般。」崔琳看著游可驚呆了的表情,「怎麼,你竟不知?」

  蠕蠕便是柔然,鮮卑人厭惡柔然人,認為其智力低下,是一群不會思考的蟲子,便以蟲行的形態蠕蠕代替了「柔然」,以諧音「蠕蠕」稱呼他們。

  而「保母」,絕非什麼保姆傭人之流,而是源自於拓跋氏「子貴母死」的制度。

  在鮮卑,女子地位尊崇,強族之間互相聯姻後,母族便可經常干預部族之事,更屢有喪夫的女人帶著丈夫的全部身家人馬歸於娘家的事情。

  後來拓跋氏建國後,便訂立了「子貴母死」的制度。既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必須賜死。

  生母既死,就要有其他女人代為照顧太子,有時候是沒有生下皇子的皇后,有時候就是皇帝親自選擇的信任之人。

  所謂「保母」,就是「保護太子的代母」。這個女人必須身份不高,才智過人,更必須得忠於大魏皇室。

  如今的魏帝拓跋燾繼位時,便力排眾議,封了自己的「保母」竇氏為「保太后」,人稱竇太后。這位罪奴身份入宮的太后一生得享榮耀厚待,又在太子生母死後繼續撫養現今的太子拓跋晃。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她去世時,拓跋燾將她風光大葬,並且上了謚號「惠太后」,建碑立廟,年年祭祀。

  她去世的第二年,正是天子親征陰山之北,大敗柔然,在軍中論功行賞,冊封花木蘭尚書郎的那一年。

  竇太后一去,太子拓跋晃沒了生母,這保母的人選應該是一直無子的赫連皇后。但赫連皇后乃是被滅國的夏國皇室公主,而滅了夏國的,正是她如今的丈夫拓跋燾。就憑這一點,滿朝文武反對赫連皇后成為太子的保母。

  其實花木蘭當時若是願意接受太子的「保母」一職,也許並非什麼不好的決定。

  至少拓跋燾對她的欣賞,是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年幼的太子一直都在魏帝親征的時候監國,並未有過什麼像樣的武勳,這在以軍功為重的鮮卑人中是極其不利的。

  有一位在軍中有著「虎威」之稱的保母,可謂是相得益彰。

  但這時候就沒有那麼多也許。花木蘭辭卻了所有好意,裝著足以一輩子不愁吃喝的賞賜,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花木蘭既然拒絕了,想來就不會再妥協了。更何況,也不是她想去做保母就能去做的。」游可不相信那樣一個女人會樂意與一輩子在宮裡帶孩子。

  「我問你,花木蘭在鄉裡過的可好?」崔琳坐起了身子,支著下巴問他。

  游可默然不語。

  鄉間四處瀰漫的各種奇怪傳言,他並不是沒有聽過的。甚至如他,在未見花木蘭之前,腦海裡首先勾勒出的也是「虎背熊腰膚黑貌醜」的女人。

  這到底算不算過的好,他不知。

  他並沒有處在花木蘭的位置,也沒有過花木蘭的經歷,甚至於因為他是男人,所以他對花木蘭此刻會是什麼想法也不得而知。

  也許她對此是完全不以為意的。

  所以他無法回答。

  「這種其實陛下手下的『白鷺』一直奉命關注著花木蘭。」

  崔琳拋出一個更讓人驚訝的消息。

  「如果我沒猜錯,獨孤家是笨蛋四郎和陛下宿衛中頭腦簡單的那群傢伙,應該被陛下派去的人煽動的熱血上頭……」

  「跑去給花木蘭撐腰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33 PM

第13章 包工頭木蘭

  給花木蘭撐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賀穆蘭左驅右趕。

  這些人把花木蘭家當野營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糧、吃掉了她養的小雞……

  每日裡,無數閒漢村姑來她家門口看熱鬧,對著花家伸頭探腦。花家是村中的鮮卑軍戶,原本住的偏僻寬敞,這一來,她家門口都快成菜市場了。

  「你們滾不滾?」賀穆蘭對這一票子男人已經沒有什麼好臉色了。「你們不滾我就動手了!」

  「能和花將軍比試,是末將們的榮幸!」李家八郎李彥聞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來。

  賀穆蘭氣結,恨不得看看這些所謂的「貴族」是拿什麼保養品抹臉的。

  怎麼臉皮就這麼厚呢!

  「你們太閒是吧?」賀穆蘭點了幾個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們三人去給我家餵馬。順便把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閒了,給他們找點事做做吧。

  「遵令!」三個胡人漢子抱拳稱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馬了。

  「你,你,你……」賀穆蘭看了看幾個衣冠尤為華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們都是高門子弟?」

  「是。」幾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獨孤諾急的都要撓牆了。

  難道花將軍偏好英俊清秀的漢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個沒戲了!

  「你們會寫字正好,我們鄉里會寫信的人不多,既然來看熱鬧的人這麼多,我等下在門口放個小案,你幫我們這邊的鄉人寫寫信,寫寫文書什麼的吧。」花家只有花木蘭識字,但人人都怕花木蘭,也就沒人請她幫忙寫字了。

  所謂恐懼和流言都來自於不瞭解,這不是很好的敦親睦鄰的機會嘛!

  花木蘭大手一揮,在門口放了一張案台,擺了幾個坐墊,讓花小弟挨家挨戶去問誰家要代筆的,這裡有幾個現成的勞力。

  那幾個高門子弟沒想到會被花木蘭這麼使喚,當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擺,安然的在案幾後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還會被人當成一群正在談玄的高士吧。

  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實給花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花木蘭使喚他們也不客氣,既然他們都哭著喊著求她「請把我們當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們當小弟使了。

  眾騎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們是要當「追求者」不是「追隨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麼?」獨孤諾眼睜睜看著這個被指揮上屋頂修房子,那個屋後餵豬,另一批刷馬,轉眼間就他落了單,穿著明光鎧傻乎乎的站在院子裡。

  賀穆蘭轉過身,上下掃視了一眼獨孤諾。「唔,你這樣不行……」她看著獨孤諾,說出一句獨孤諾心花怒放,眾騎士差點沒把獨孤諾瞪穿的話來。

  「你脫吧。」

  「哈?」獨孤諾捂著胸口,猶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種餘光掃過來的兄弟們。「在這裡?」

  賀穆蘭眨了眨眼。「你要在這裡也行。」

  一個時辰後。

  穿著花木蘭舊衣的獨孤諾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滿心蕩漾。

  這是花將軍穿過的衣服呢,那啥,雖然小了點……

  可其他兄弟們可沒有這個待遇!

  賀穆蘭在馬上無語的看著獨孤諾傻樂,不知道他穿個二短外套有什麼高興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專門來耍帥的,穿鎧甲的穿鎧甲,穿錦衣的穿錦衣,連替換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華美,簡直就跟孔雀專程過來搖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們幹活,他們還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強,但她有事要和獨孤諾單獨詢問,便只能以去集市「買東西」的名義把他拐出來。

  他來時穿著一套製作精美的明光鎧,腳下踏的是作戰用的鐵履(賀穆蘭嚴重懷疑腳臭的是他),這撐場子時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兩人很快就要被圍觀了。

  就算不被圍觀,穿成這樣去買糧食買油鹽醬醋,要麼被狠狠宰,要麼嚇得老百姓雙手奉上「保護費」。

  那以後花木蘭徹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賀穆蘭才叫他把身上的鎧甲脫了,再換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這東西好辦,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壞來,有一個腳掌和獨孤諾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雙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獨孤諾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適合「微服買菜」的。

  他體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較瘦弱,獨孤諾那貨肩寬胸壯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後沒法子,花木蘭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讓他先穿著。

  只是花木蘭畢竟是女人,雖然身材修長,但體格並不粗壯,這裘衣是友人所贈,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這獨孤諾一穿,肩膀和胸勉強塞下去了,袖子卻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覺得難受,一路走一路傻樂。

  真是腦殘兒童歡樂多。

  賀穆蘭見身後趕著馱馬的力士還在較遠的地方,便一抖韁繩,狀似親密的將馬馳到獨孤諾的馬邊。

  獨孤諾見花木蘭貼了過來,心中正一陣小鹿亂跳,只聽得「花將軍」開口問道:「說吧,你們到底過來是為了什麼?這麼多軍中英俊的兒郎,有的和你看起來還不是很熟,你怎麼能把他們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這小小的鄉野中來?」

  真要義憤填膺,該來的也該是和她同軍數年的火伴們和他們的麾下兒郎,而不是興師動眾到弄出這麼多「優質男」來。這隨便哪一個,尚公主都足夠了。

  頓時,獨孤諾的表情變得迷茫起來。他眨了眨眼,有些發愣。「什麼為什麼?為了來娶您啊。」

  賀穆蘭正在等著答案,乍聽到獨孤諾的回答,一口氣卡在半空中下不來。

  這獨孤諾若是個心機深沉的貨,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

  「我不耐煩和你囉嗦。獨孤諾,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懷疑,這麼多軍中兒郎和我花木蘭一無深交二無聯絡,莫非你是大嘴巴,到軍中到處傳我花木蘭『淒慘」的事情去了不成?」賀穆蘭一肅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謝謝』你了。」

  「我怎麼會!」獨孤諾一皺眉,「是他們找上我詢問真相的,因為他們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問問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閒漢的指指點點……」

  「再說,我們和您是神交!神交!」獨孤諾用流利的鮮卑語說著賀穆蘭完全聽不懂的單詞。

  鮮卑語裡是沒有「神交」這個詞的。真是難為他了。

  賀穆蘭見這獨孤諾確實只是個樣子好看的二缺,只好放棄了再度逼問的意圖。

  難怪她的戰友大部分陞遷去了戰事險要之地,這貨卻被調去平城當皇帝的宿衛。

  面子貨啊面子貨。

  她雖只是法醫,但多年刑偵工作下來,自認察言觀色還是不錯的。這獨孤諾一臉「啊他們來找你我也要來找你於是我們一合計就一起來了」的樣子,不似作假。

  這背後是否有什麼人在推波助瀾,是好意還是陰謀,賀穆蘭不知道,也不想介懷。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片刻後。

  「到了。」賀穆蘭和獨孤諾到了鎮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衛平城周邊的六鎮不一樣,這是個典型的以農耕為主的郡縣,集市也比北方買的東西種類要多,但不和花木蘭的老家懷朔那樣可以隨意買到戰馬和鎧甲兵器等物。

  府兵制和募兵制不同,北魏的軍戶一旦被徵召,小到針線大到盔甲和戰馬都要自備,通常一個軍戶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裝備是要傳家的,花木蘭當年用的武器鎧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軍中用過的,只有戰馬,因為花父的馬年紀太大了,馬韁轡頭也都已經爛光,所以才出現了「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事情。

  因為是南方郡縣,這裡沒有北方那般隨時會進入戰爭狀態,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許多狗,也有很多活潑調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氣小孩,而且到處都是家畜跟牛車造成的凹洞與泥水坑。

  鮮卑人不多,因為鮮卑人要負責打仗,漢人負責耕作,所以成年的鮮卑男人們若是在集市中閒坐,是要被戳脊樑骨的。

  而如今,就有兩個鮮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閒的逛著集市。

  獨孤諾看著地上的新鮮狗便便,再看著鼻涕和眼淚齊飛著奔跑的小鬼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捏緊了拳頭。

  這沒什麼!不就是買菜買米買油鹽醬醋嘛。

  和花將軍同行,買什麼他都甘之若飴。

  「托你們的福,我們家現在一點粟米和麥子都沒有了。」賀穆蘭看了看獨孤諾將她那件舊衣胳膊部位崩的緊緊的肱二頭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以前都是我扛,雖然很輕鬆沒錯,但一直被人注視確實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份量就行了。」

  賀穆蘭一句「好在這次有你」讓獨孤諾心花怒放,滿懷自信的笑了。

  「交給我吧,我獨孤諾可是被稱為『熊羆』一樣力氣的男人!」

  一個時辰後。

  太失算了!他怎麼漏算了花木蘭將軍那天生的神力!

  「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賀穆蘭有些擔憂的看著從舉變成扛,從扛變成抱,從抱又變成和拖沒兩樣的獨孤諾。

  「不……不用……」獨孤諾連開口都在憋著氣。他怕他說的話一多,一口氣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為什麼馬還要吃豆子和麥啊!為什麼他們要帶那麼多馬來啊。

  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東西都放到力士趕來的車上了。但正是因為他們趕來的是馬車,而這裡已經習慣了人力車或者驢車,一旦出現馬車太過引人注目,二來很多東西是擺在地上賣的,馬車很擾民。

  所以一到集市門口,他們就派了一個力士守住馬車,然後步行進入集市買米糧和肉食等東西。

  賀穆蘭承認自己是故意買這麼多的,不過她也確實看中了獨孤諾的力氣。這邊沒人吃麵,麥子是做成一種叫做「麥飯」的難吃東西,她一直想看看買了麥子回去能不能鼓搗出白麵來。

  恩,家裡有現成的石磨,又有現成的男勞動力,就不用委屈家裡的驢子了,讓他來磨吧。

  他不是「熊羆」一樣的男人嗎?

  應該不會比驢子差吧。

  另一邊,在晌午時分由游可領著到了營郭鄉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裡,軍中素有「俊才良彥」之稱的羽林郎們,正幹得熱火朝天。

  他們有的露出結實的胸肌,一聲大喝舉起斧頭……呃,劈柴,光看架勢,還以為是在砍什麼敵將賊首一般,門口聚集了不少村婦和小丫頭,正臉紅紅的偷看。

  待看到來的是兩個青年男子,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種「凝重」的姿勢繼續砍著柴。

  院子中有幾個將士在……餵豬?那架勢與其說是在餵豬,不如說是餵豬時不小心將豬放了出來,如今正在狼狽的把豬趕回豬圈去。

  幾個將士一個拉豬的腿,一個拽豬的尾巴,一旁一個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來是要哭了,一邊嚷嚷著「輕點輕點這是最後一頭豬」,一邊「囉囉」的叫著。

  只是那豬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麼驚嚇,死活就是不肯再回頭了。

  幾個穿著華麗錦袍的年輕人在花家門口席地而坐,旁邊圍著許多村漢和老嫗。初冬的日子裡,他們卻滿頭是汗,因為一個老婆婆不滿的拍著桌子,表示她說的那麼清楚,他卻寫的顛三倒四,連她都聽不懂,那他兒子就更聽不懂了。

  崔琳氣息有些虛弱的扭過頭,游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位自小被稱為「神童」的好友,臉上還能露出可以被稱之為「白癡」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夢遊一般的語氣說道:「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沒睡好,出現了幻覺……」

  「不是得了癔症,對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36 PM

第14章 迷惑木蘭

  和獨孤諾買了糧食和日常用品回來的賀穆蘭,在自家的堂屋裡接待了這麼一位「貴客」。

  真的是貴客。

  和獨孤諾以及他帶來的十三羽林郎不同,這個姓崔名琳子懷瑾的年輕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我很貴,我祖上很貴,我父母很貴,我全家都很貴」的氣息。

  原諒賀穆蘭所來的時代已經沒有什麼貴族了,而賀穆蘭的身份和職業注定了她見不了權貴,或者說——「活著的權貴」。

  即使生前再顯赫,長相再英俊,氣勢再驚人,你以為被扒的光光放在解剖台上能讓賀穆蘭感覺到什麼?

  這具屍體很貴嗎?

  但此刻賀穆蘭真的覺得,若是她在現代解剖了這具屍體,一定也會讚歎出「啊,這大概是我解剖的最貴的屍體了」的話吧。

  頭帶綸巾,身披鶴氅的崔琳,看著就像是那種古畫裡走出來的高士。

  這個男人十分英俊,除了英俊以外,還有一種脫俗的氣質。而這個男人也很瞭解自己皮相上的優勢,打扮的十分講究,務必將自己的每一處優點凸顯的淋漓盡致。

  又是一個覺得自己能以外貌打動花木蘭的男人?

  據游縣令引見,這人還是如今漢人中權傾朝野的崔浩之孫,他來找花木蘭做什麼呢?

  為何獨孤諾一群人聽到他的名字,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

  屋外的羽林郎們正在喚豬推磨、間或夾雜著小女孩尖銳的歡叫聲,就在這有些嘈雜甚至可以說是「吵鬧」的環境中,和賀穆蘭獨處一室的崔琳微不可見的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溫聲開口道:「想不到,花將軍威風如初,竟能讓陛下身邊的羽林郎們為你餵豬修屋,甘做奴僕之事。在下真是羨慕之極。」

  聽聽聽聽,聽聽這「屈尊紆貴」的外交口吻。

  真想把這個拽的二五八萬的文藝男青年一巴掌拍到南牆去。

  「不知崔郎君光臨寒舍,所謂何事?」賀穆蘭不耐煩和他打什麼機鋒,開門見山的詢問了他的來意。她確定在此之前的花木蘭和此人一點交集都沒有。若是有的話,她一看到他就會回憶起來的。

  ……

  崔琳微微一愣。他還沒見過對他如此不客氣的人。在他印象裡,無論是什麼女人,哪怕是年老的老婦或者幼小的女孩,見了他都會十分溫和。而他向來觀察入微,也看的出這位「花木蘭」對他並沒有什麼耐心。

  「崔某並非為了你的過去而來,而是為了你的將來而來。」崔琳掛著高深莫測的表情,對著瞇著眼睛的花木蘭微微一笑,語氣堅定。「花將軍,你已經大禍臨頭了。」

  賀穆蘭眨了眨眼,莫名覺得這話十分熟悉。不但熟悉,就連這「名士」的打扮她都覺得異常的有畫面感,彷彿在哪裡看過似的。

  猛然間,賀穆蘭心頭一亮!她說哪裡熟!這不是小時候每到暑假翻來覆去重播的《三國演義》裡經常看到的場景嗎!

  經常有某個謀士要去忽悠人了,就會跑到別人面前,故弄玄虛的說著「哦主公/X君/X將軍你已經大難臨頭了!」引起別人的重視,然後那個被嚇得半死的人就會連聲追問。

  最後那個可憐蛋會在謀士啪啦啪啦分析一段局勢後被牽著鼻子走。

  至於那個可憐蛋最後下場如何,端看那個謀士到底是不是有良心了。

  諸葛亮說動孫權和劉備聯合算是珠聯璧合,但有時候也有坑死人不償命的時候。

  每次看到這種場景,賀穆蘭就恨不得自己能接一句,看看那些謀士的臉色。而如今,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啊,我已經大禍臨頭了啊。」賀穆蘭無所謂的點點頭。「謝謝,我知道了。」

  崔琳有些意外。他在心中推演過無數次花木蘭會有的反應,包括不相信他的話,或者氣急之下將他趕出去,卻沒有哪一種是這樣的。

  ——用今天吃了一片醬瓜一樣的口氣跟他說「謝謝,我知道了」。

  出現了!果然是便秘一樣的表情!雖然只有一瞬。

  「花將軍大概覺得在下是故弄玄虛,是以如此輕忽……」

  「但在下千里迢迢從平城而來,卻並非為了小事。花將軍,陛下一直……」

  「崔郎君,我如今已經卸甲歸田了。」賀穆蘭凝視著崔琳的眼睛,迫的他停下了口中的話語。

  你看,氣勢這東西,花木蘭也不是沒有的。

  「我不知道你光臨寒舍是為了什麼,但是崔郎君,和一個在生死搏殺中渡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一個仁義之輩該做的事情。」

  賀穆蘭知道這種人。

  若不是所要說動的目標有利用的價值,他們是不會浪費一點心思在目標身上的。

  而這種人,會在乎一個素昧平生毫不相關的卸甲女將軍會不會大難臨頭?

  誰信?

  「但你已經在危險之中了,花將軍。」崔琳依然讓禮貌的笑容掛在臉上,「是出於對英雄的敬重,所以我來告知一聲。但這不代表別人會如同我一般的『客氣』。」崔琳知道花木蘭對他的心防很重。但這無所謂,他今日來只是來探探底。等事情漸漸出現端倪,他相信花木蘭會想在他這裡知道答案。

  「花將軍,你以為陛下能容忍這麼多護衛的宿衛擅離職守嗎?尤其這裡每一個都是家世顯赫、前途遠大的軍中俊彥?」崔琳溫柔的聲音猶如一條溫柔奔湧的溪流。

  「您是英雄,是替父從軍十二載,獨挑柔然可汗庭五位大將的勇士。所謂時勢造英雄,大魏需要勇士……」

  「可這時,英雄變成了女人。」

  「將軍白頭,美人遲暮。英雄竟成了鄉野間村姑閒漢之流閒言碎語之中的笑柄,這會讓多少大魏的將士寒心?又會讓多少將士對自己保護的『百姓』們生出動搖之情?」

  「花將軍,只要你一天不幸福,陛下就會想辦法讓你『幸福』。至少讓你看起來像是世人眼中應該『幸福』的樣子。」

  「正因為我看出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所以我才為你將要陷入到世俗女子的桎梏中去而感到悲哀啊。一想到你要年復一年的過著這種『幸福』的日子,我就深深的為你唏噓。這豈不是一種大禍臨頭嗎?」

  賀穆蘭端坐在案幾之後,臉色有些難看。

  一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羽林郎問獨孤諾她的近況,為什麼這些人會穿著華服帶著彩禮大老遠的從平城來到梁郡,又為什麼可以動用軍中的車馬和隨意「離崗」,只為完成一項如同是「撐腰」一般的幼稚行動。

  起先她以為是花木蘭獨特的個人魅力和在軍中的威望促使了這群將士們這麼做的。

  可能起因確實是如此,但又不僅僅是如此。

  若真是一個在鄉民的非議中已經心灰意冷的花木蘭,即使不在這群將士中找到歸宿,也會開始關注起自己的終身大事。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不讓兄弟擔心,不讓過去的袍澤擔心。

  她或許真是這樣的人。

  原來皇帝拓跋燾一直沒有忘了她。

  原來花木蘭已經上升到這種層面了。

  原來他們從來不曾看她是「花木蘭」,而依然是「花將軍」。

  賀穆蘭莫名的有些發堵。

  在她的時代,花木蘭已死,只有「替父從軍」的傳說存在。

  雖然她起初只是為了不讓父親去送死這麼簡單的願望,但從她是一個女人,且是最後活下來了的女人開始,注定就不會平凡。

  對於未來的世界來說,代表女人某種自強精神的花木蘭已經成了一個「符號」,至於這個符號是什麼樣子已經不重要了。

  誰會在乎一個「符號」的想法呢?符號就是人們想像的那個樣子啊。

  賀穆蘭第一次無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後,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浮現著各種奇怪的想法,以至於她連崔琳最終還是完成了謀士們「聳人聽聞」的最終目的都無法氣惱。

  她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著,連崔琳什麼時候離開了都不知道。

  離開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騎上了馬,游可陪著崔琳在花家的門口靜靜的待了一會兒,在被周圍各種小媳婦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催促。

  「懷瑾,你到底在看什麼呢?」

  「我有些後悔……」崔琳看著幹的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同時指揮的動這些天之驕子們做這些事了。

  而這花木蘭,憑的僅僅是一個名頭而已。

  他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女人,但是他還是冒險來了,帶著他一貫的自信和動搖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戰士,此刻正在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穩在戰鬥。

  他要步步緊逼,讓這個女人投身到比戰場更為可怕的朝堂和後宮中去。

  但正如花木蘭所說的,『和一個在生死搏殺中渡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一個仁義之輩該做的事情。』

  崔琳畢竟不是祖父那種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數十年,玩弄人心和權術與鼓掌之間的老政客,所以他也會有一瞬產生後悔。不過,這也只能稍稍讓他的良心動上那麼一動罷了。

  花木蘭和家國天下誰輕誰重,這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選擇。

  更何況,崔琳覺得自己的做法也許會讓花木蘭過上更為尊貴、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是個「戰士」啊。

  崔琳調轉馬頭,在眾人各種打量的目光中開始往虞城方向歸去。

  接下來,他只要靜觀其變,徐徐誘之就行了。

  ****

  屋中。

  賀穆蘭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後,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誤區。

  媽蛋,給那陰險小人帶到溝裡去了!

  她是賀穆蘭不是花木蘭啊!

  什麼拓跋燾,什麼大魏,什麼家國天下,精神坐標的……

  關她鳥事?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19 PM 編輯

第15章 吾家木蘭

  這十四位被千挑萬選出來的京中宿衛在花木蘭家住了三天,終於還是鎩羽而歸了。

  這些生而富貴的羽林郎們,在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個羽林郎修屋頂時不慎踩到了屋頂的青苔落了下來,幸虧賀穆蘭那時正在幫著帶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為了不讓羽林郎摔死嚇到孩子(大霧),賀穆蘭上前接住了那個羽林郎,沒有釀成「悲劇啊,求親不成反斷腿」的戲碼。

  至於賀穆蘭到底是怎麼接的,以何種姿勢接的,往事不堪回首,為了不讓這位羽林郎接下來的人生中留下陰影,眾袍澤都體貼的表示沒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餵豬的、餵雞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沒有什麼難度的力氣活。

  雖然花小弟很心疼有個羽林郎好心幫著殺雞結果是把雞頭斬下來了,以至於沒有接到雞血,但這幾天的日子,對於這個從小就扛起家裡重擔,將種田、養馬、餵豬當做日常的年輕男孩來說,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幾天。

  以至於半夜他和房氏就寢時,都會禁不住和她傾訴起若是後來當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過著這般威風的生活,穿著如此鮮亮的衣甲。

  對此,房氏無情的潑了他一盆冷水。「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說吧。」

  而對於那些漢家強宗子弟們來說,這幾日他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們現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憑一手寫書信的本事,也不會餓死。

  寫信和吟詩作賦畢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對大字都不認識,文辭稍微講究一點就聽不懂的老百姓來說,如何最節約紙張又寫的淺顯就成了一門學問。

  這幾位北方高門子弟在無數個老太太老爺爺的嘮叨中,漸漸掌握了這門學問。

  最大的感悟,卻是執筆時落下的那些思念。

  對於遠方出征的兒子的思念;

  對於漂泊在外的遊子的思念;

  對於出嫁的女兒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對於親人或愛人最美好最樸實的情感……

  他們不會說「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也不會說「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這樣的話,但他們的話比詩句更感人。

  若說這些強宗子弟最初只是為了給花木蘭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不大情願的去做這件事的話,到後來他們已經是甘之若飴,完全領會了「施大於受」的含義。

  文字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這種溫柔的方式發揮著它的作用,撫慰著看到它的人的心靈。

  這些強宗子弟甚至會好奇,若那些邊關的兵丁、那些遠遊的遊子看到了他們寫的信,會有怎樣的心情。

  然而無論如何,當賀穆蘭明顯的表現出他們已經打擾到她的生活時,這些羽林郎們不得不趕回平城了。

  他們仰慕花木蘭到不願意看到她對他們露出一絲一毫的厭惡之情。

  清晨,十四騎士從花木蘭家的屋後馬廄裡牽出他們的馬。賀穆蘭指揮著力士從她的庫房裡搬出他們送來的彩禮,重新裝到馬車上去。

  雖然十四騎士一致認為他們這麼多天打擾了花家的安寧,這些彩禮可以作為單純的禮物贈予花木蘭,但賀穆蘭本著無功不受祿的想法,加上她確實拒絕了他們的求親,這時候再要禮物有些缺德,所以堅決不受,十四騎也只能從了。

  「花將軍,今日一別,不知何日能夠再見。希望下次我們以舊交的身份來時,您能不要趕我出去。」獨孤諾眼眶泛紅,若不是他是宮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個茅屋,磨到花木蘭願意下嫁為止。

  「那是自然。」賀穆蘭爽朗的笑著,「下次再來,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她玩笑般地對獨孤諾擠了擠眼。「你們這次來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獨孤諾何曾見過花木蘭這頑皮的一面,當時就愣了一愣,而後是狂喜。

  「獨孤將軍……」賀穆蘭湊到獨孤諾耳邊,小聲在他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隨著賀穆蘭的靠近,獨孤諾面紅心跳到想要蹦起來,而他聽完賀穆蘭的話以後,也確實是蹦起來了。

  「我曾聽聞,每日泡腳時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腳臭……」

  「都說了不是我!」獨孤諾面色赤紅,「不是我不是我!」

  賀穆蘭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獨孤諾。「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聽聽,也許以後用的到呢?」

  獨孤諾在心中咒罵著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轉眼間就被整備戰馬的騎士們包圍住了。

  「花將軍剛才和你說什麼悄悄話了?」

  「獨孤諾你好奸詐,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時候在花將軍面前賣乖了?」

  「說好了公平競爭的!」

  公平競爭什麼?

  誰的腳更香嗎?

  獨孤諾翻了個白眼。

  十四騎很快就整編完畢,房氏和袁氏捧著新作的麵餅和煮好的雞蛋,給他們作為路上的乾糧。

  賀穆蘭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麥粉和水後作出了一種死麵餅,雖然時間倉促做不了「酵頭」,但純小麥粉磨出粉做成的麵比黑麥麵好吃的多。這十四騎雖然出身顯赫,但由於經常陪著拓跋燾行獵,意外的對吃食一點都不講究,乾啃乾糧都行。

  賀穆蘭看到這樣離別的場面,心中也有些傷感。

  無論他們到底是不是因為拓跋燾的指示來的,他們願意來,本身就已經表達了某種讓人感動的東西。

  雖然她不覺得單身一人有什麼不好的,但她還有些從內心感激拓跋燾為花木蘭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這三天的相處過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這十四位軍中兒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個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個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這皇帝拓跋燾,是真想讓花木蘭獲得某種意義上的「幸福」。

  這絕不是崔琳口中那種為了讓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虛假「幸福」。若是那樣,拓跋燾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個外人看來十分優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設法做出「撐腰」的場面,又讓他們自然的和她相處幾天?

  這三天,她看著他們笨拙的抓雞餵豬,上房揭瓦。

  她看著一個長相清俊的高門青年被一個老太太嘴中噴出的唾沫濺到了臉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繼續低頭重新擬寫家信。

  她看著獨孤諾像是一頭驢子一樣拉著那個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這樣的品質,比他們的出身和將來更寶貴。而她不相信拓跋燾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隨便挑揀就拉到這麼一群如此優秀的青年。

  但正如這面前的十四兒郎一樣,花木蘭也是賀穆蘭的偶像。正因為花木蘭是賀穆蘭的偶像,所以賀穆蘭是在慎重的使用著「花木蘭」的遺產,從不敢妄自「盜竊」她的東西。

  她時刻沒有忘掉這些人崇拜的是誰,愛戴的誰,想娶的是誰。

  她要時刻保持這種清醒,不被這種虛榮沖昏頭腦。

  所以她對著面前十四位騎士抱了抱拳,朗聲說了一番話。

  這一番話,她不是自己說的,而是藉著花木蘭的身體,用花木蘭的嘴,說著花木蘭一直銘記在靈魂裡,時刻不敢忘卻的話。

  他們為花木蘭而來,她覺得他們有必要聽一聽。

  「各位在寒舍盤桓三天,當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艱辛。我花家已經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為軍中餵養軍馬,種田給養軍中兒郎吃食,如今征戰連連,賦稅不輕,我知你們都是貴胄高門之後,可能不太能理解這樣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卻依舊縮衣節食,養著大魏的兵馬,只為了我大魏能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軍中能少死幾個子弟回返鄉間,不要讓戰火燒到家鄉。」

  「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

  賀穆蘭知道他們之中很多都沒有經歷過大的戰爭,就算如獨孤諾之流,也都是為了家族的榮光和個人的前程在戰場上拚殺。

  對於他們來說,戰場只是一個晉陞的場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們確實比花木蘭這樣從軍中一刀一槍慢慢砍殺上來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頭的多,也更容易成長為一位高高在上的統帥。他們是如此的得天獨厚,以至於從來不曾低下頭看過下面的風景。

  對於千千萬萬的百姓來說,戰爭不是這樣的。

  他們都不是花木蘭,無需在一個戰士最美好的年紀裡卸甲歸田,所以他們以後背負的信念和他們選擇的道路,可能會影響更多的人。

  「蒙君教誨,必牢記於心!」獨孤諾慨然應道。

  「蒙君教誨,必守餘生!」十三騎士大呼出聲。

  花父撐著枴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樹旁。待看到身材修長的女兒說道「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時,忍不住避到樹後,擦了擦眼淚。

  他大概理解了,為何自家女兒出征前答應他只要一有機會就想法子活著回鄉,卻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為是因為木蘭天賦驚人,在軍中沒有按照他囑咐般那樣隱瞞住她的膂力。沒有人願意將這樣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讓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來,倒是這孩子自願留在軍中的。

  若說他之前是欣喜於一直在沙場中拚鬥的孩子回到了家鄉的話,今日這十四騎的到訪,漸漸讓他觸摸到了女兒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經屬於女兒內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兒離家前重重的叮囑讓她放棄了軍中的生活回鄉。木蘭不想改變,只想以原來的面目回到家人身邊,甚至為了他們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許多事情。

  但她畢竟已經不是那個會在窗下「唧唧復唧唧」織著布的乖女兒了。

  他曾後悔過木蘭不是個男孩,因為若是那樣,花家的「富貴」(注1)就不需要放棄「她」所拚搏過的一切。

  但如今他發現他錯了。這樣的一個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呢?正因為她是個女人,她才值得讓他更加驕傲。

  能說出「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的孩子,難道不值得他驕傲嗎?

  若他曾是木蘭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會死心塌地隨她拚殺於疆場吧。

  袁氏見到丈夫靠在桑樹上一動也不動,也顧不上女兒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們說些什麼,趕忙小步跑到丈夫身邊。「夫郎,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淚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著什麼。

  「孩兒她娘啊,我們還是不要催著木蘭成親了吧。」花父睜開通紅的雙眼,喃喃地說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為什麼?我還在可惜呢,這次有這麼多好男兒……」袁氏有些懊悔的看著門口的一群騎士,「只可惜我家畢竟只是個普通人家,木蘭高攀了也許不是好事,我雖是婦道人家,這還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撐起枴杖,讓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兒一般的筆直。

  「怎麼會高攀呢?我們家木蘭嫁誰都不算高攀啊。」他喃喃地說著袁氏聽不懂的話。

  「她已經變成蒼鷹,展翅高飛過了。她在飛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關起來是一種罪過,所以她繼續飛了。如今她飛累了,我們不能把她當成住在屋簷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麼燕子和鷹?

  「讓木蘭繼續過她想過的日子。」他頓了頓,將那兩個字說的重重的。「她『想過』的日子。」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42 PM

第16章 練武木蘭

  十四騎士走後,花小弟從家中的柴堆裡翻出了不少絲絮。

  絲絮比布匹更容易換取貨物,因為絲絮可以做絲絮紙,或紡成絲線,也可以貼在竹窗上作為遮擋風寒的窗布,還可以填充與裌襖中作為絲綿棉襖使用。

  若是將布匹塞到柴堆裡,自然是會被花木蘭一家發現的。可是絲絮卻是輕柔細軟之物,它們被積壓成很小的一團團絲絮絨球,細密的塞在柴縫之間。若不是花小弟清早起床劈柴,大概還沒有發現柴堆裡被塞了這些東西。

  花小弟把所有的絲絮都翻找出來,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灰塵,大約裝了三四個筐子。

  這三四個筐子的絲絮,大概夠他們花家生活幾年了。

  花小弟把筐子搬出屋子找自家阿姐的時候,賀穆蘭正在屋前練武。

  花木蘭的記憶並未十分清晰的遺留給賀穆蘭,賀穆蘭嚴重懷疑花木蘭是不是和她一樣穿了,所以只留下了大腦裡的記憶而不是靈魂中的。如果真是這樣,她衷心祝願這位花將軍能徹底過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儘管如此,她的身體記憶卻讓賀穆蘭完全的繼承了下來。這大概能從側面反映為何許多人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因為身體比大腦真是容易操作的多,至少你發奮的鍛煉,身體一定是會變好的,可你要是智商底下,再怎麼努力提高智商也是事倍功半。

  賀穆蘭練武的原因很簡單,既不是想成為萬夫莫敵的高手,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保持身材。

  沒錯,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

  她在後世是個醫生,而且是個解剖過許多屍體的法醫,自然對人體的結構十分瞭解。

  在同等重量下,脂肪的體積是肌肉的三倍多,這就是為什麼許多運動員和健美愛好者一旦停止了鍛煉,會發胖到讓人無法直視地步的原因。

  賀穆蘭估計花木蘭大姨媽一直沒來的原因是身上的體脂過低,造成了運動型月x不調。

  這是常見於運動員身上的毛病,大概是花木蘭在應該來癸水的年紀入了伍,而後大強度的訓練讓她迅速消瘦,身上的脂肪變成了肌肉,再加上打仗長途奔襲急行軍是常有的事,飲食不當就會讓體脂變得更低。

  花木蘭是典型的高挑身材,若放在現代,她一定是最好的模特之一,花木蘭身上無一絲贅肉,流線型的肌肉讓她同時擁有女人的柔美和男人的剛勁。

  但這一切得建立在「花木蘭即使退伍了但還是沒有鬆懈對自己的鍛煉」上。

  為了不讓自己的偶像除了「將軍卸甲」、「美人白頭」之外,還多出個「將軍發胖」的傳說,賀穆蘭只能每日清晨起早做一系列的鍛煉,包括打拳、練劍、圍著鄉間的田埂慢跑等等。

  為了維護偶像的形象,賀穆蘭也是蠻拼的。

  若不是每次看到她提著水桶給家裡水缸裝水,或者隨手劈上幾段柴,花小弟都露出一副「天啊我居然讓我姐姐做了這種事我還是死一死吧」的表情,賀穆蘭倒是很想順便把家中幾個大水缸裡的水都順手裝滿,再把木頭都劈成柴火的。

  此時,賀穆蘭正提著花木蘭留下的名劍「磐石」,做出了一個刺擊的動作。

  所謂「磐石」,其實是一把在軍中並不吃香的重劍。近戰武器中,軍中兒郎最喜歡佩刀,即使用劍的,也都是長劍。畢竟劈砍比刺要省力,殺傷力也更大。

  磐石是一把特殊的劍,相傳曾是三國時期一員猛將的佩劍,其人因為力大無比,用了許多劍都覺得太輕,他的主公便遍尋名匠,為他打造了這麼一把重劍,尋常寶劍,觸之即裂。

  至於這員猛將是誰,眾說紛紜。但這把劍確實重的要命,到最後意外的落到了花木蘭手裡,變成了一把實至名歸的名器。

  力氣不夠的人用它,怕是會把它當做鋼棍或者狼牙棒一樣的東西使。

  花木蘭並非江湖上的遊俠兒,不會那些精妙絕倫的技擊之術,但她的力量讓她的劍術走了「以力破巧」的路子,很少有人敢和她硬碰硬的對抗。

  更何況「磐石」雖然在鋒銳上並不出色,卻是一把極為堅固的劍,正適合她的路子。

  這種大開大合的軍中劍法,花木蘭這樣的人去練才叫相得益彰。

  「阿姊,我在柴堆裡發現了……啊呀!」花小弟被鼻尖突然出現的劍尖嚇得一聲驚叫,手中的絲絮也脫了手,特別可笑的飄散在四周。

  若不是花小弟是個身材瘦弱的男人而非嬌小的美女,這絲絮飄揚,兩人凝視的畫面定格瞬間,倒是個很好的古裝片鏡頭。

  賀穆蘭很快就從那種「入武」的境界裡脫離了出來,有些抱歉的一把拉起仰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看著她的花小弟。

  「抱歉,我練武入了神。你不該突然闖到我的院子裡來的,阿爺應該和你說過哇。」

  花木托吶吶地說不出聲,他沒敢說他被突然出現的那麼多絲絮沖昏了頭腦,所以他只能露出慣有的抱歉笑容,對著自家的姐姐傻笑。「呵呵,我忘了。」

  賀穆蘭一震劍尖,將半空中飄散的絲絮纏繞於劍上,橫到面前看了眼。「這是什麼?棉絮?我們家有種過棉花嗎?」

  「不是,棉花南方才有。這是絲絮,蠶繭表面的浮絲匯聚而成。」花小弟搖了搖頭,「阿姊,這是前日那些大人們留在柴堆裡的。」

  賀穆蘭的腦海裡一下子就出現了那十四個青年騎士的身影。

  他們是什麼時候塞進柴堆的呢?一想到十四個騎士偷偷取出絲絮一點點塞到柴堆裡的樣子,她的心就又暖又軟了起來。

  賀穆蘭看了看花小弟讚歎的樣子,輕聲笑道:「既然如此,也快過年了,你拿這些絲絮給你家媳婦,叫她做些冬天的新襖子吧。」

  花木托嚇了一跳。「咦?用絲絮嗎?不用了吧,去年阿姊剛給我們添置了新的皮裘衣,今年又用絲絮,太浪費了。」

  絲絮一向是漢人大族或富戶們用來填充裌衣的,他們這些普通人家,冬天用厚布做成冬衣,外面穿著皮裘就已經很暖和了。

  冬日不用做農活,最多餵餵家畜,在屋子裡是不需要穿的那麼好的。

  「這些日子也累著你們了,你們要覺得用絲絮浪費,那就隨你們處置吧。」賀穆蘭見花小弟還要再說些什麼,一邊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一邊收起劍和他不在意地說道:「他們既然是好意,你們就留著,阿姊不缺錢。」

  花小弟見姐姐真的是把這幾筐絲絮都給他了,當下歡呼一聲,快活的拎著幾個筐子回屋找房氏去了。

  他們捨不得穿絲綿填充的棉衣,但他們的孩子才兩歲多,費點絲絮卻是沒什麼的。

  更何況賀穆蘭在那些羽林郎們走後就立刻補充了家裡的雞鴨豬羊和糧食,今年冬天還是很好過的。這些絲絮就等於是她送給弟弟一家了。

  賀穆蘭說的不缺錢不是客氣,她如今真的是不缺錢。

  雖然賀穆蘭不知道皇帝賞她的那些箱子裡為什麼有一小半空了,但她經常在集市裡跑,自然是知道剩下的布帛和金銀珠寶就夠她安逸的度過一生了。

  事實上,她之前一直以為那缺了的東西是分給了花家人,但她後來偶爾翻到的記憶卻表明花父花母沒有接受花木蘭的布帛金銀,只取了一些容易放壞的糧食和皮子。

  花木蘭修大屋花了一些錢,也經常給父母添置些衣物買點東西。她在弟弟和父母家裡吃飯,伙食費是用偶爾去集市買回來的米麵調味料什麼來代替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錢。

  這些空了的箱子已經成謎了,賀穆蘭也懶得去管。

  本來就不是她的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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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

  雖然不是她的錢,但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這群小賊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偷她的東西!

  上次「鬧鬼」還沒有嚇跑他們嗎?竟然還敢再來!

  她聽到隔壁庫房的動靜,一骨碌坐了起來,匆匆披上皮裘,在腰間插上短刃,從臥房與庫房相連的門穿了過去。

  賀穆蘭進入庫房的時候,那一群「遊俠兒」剛剛悄悄弄開已經被賀穆蘭重新換過的銅鎖,擁著幾個身材瘦高的男人進來,為首的男子長相酷似後世的新疆人,卷髮長辮,左耳上掛著一個小佛像的耳環,臉上更是有一股驅之不散的戾氣,一望便不是溫和之人。

  賀穆蘭見到這個男人進來,便知道這絕非是單純的遊俠兒偷盜事件,那幾個身材瘦高的男人也絕不會是遊俠兒。

  花木蘭的記憶告訴了她,這些人究竟是誰。或者說,究竟是什麼來歷。

  所以賀穆蘭再也顧不上掩飾自己的身形,從角落中轉出,抽出短刃就朝著為首的卷髮男人劈去。敵暗我明,那卷髮男人剛準備彎腰進門,面前就多出一把短刃來,立刻側身避讓,後退了一步。再次轉過身來的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彎刀。

  他身後的遊俠兒嚇得腿直哆嗦,可是其他幾個卷髮男人用能殺死人的眼神盯著這幾個上次被「女鬼」嚇跑了的遊俠,他們也只敢僵硬著站在後面。

  賀穆蘭向前幾步,反手甩上門,把他們逼出門外。

  逼他們出去是因為他們人多,在狹小的地方打鬥對她不利。此刻情形就絕不一樣了。

  「花木蘭?」那為首的卷髮男人用一種十分生澀的鮮卑語問出了聲。

  「盧水胡人什麼時候幹起偷雞摸狗的勾當了。」賀穆蘭挑了挑眉,掃了一眼這個最多二十出頭的男人。「既知我是花木蘭,你為何還不跑?」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45 PM

第17章 盧水胡人

  盧水胡,是指原本居住在盧水地區的胡人。

  盧水胡人驍勇善戰,男丁從小習武,整個盧水胡的族人性格都頗為桀驁不馴,是關中胡人的一個大支。因頭髮捲曲外表醒目,甚至還有褐髮綠眼的,是以很容易區分。

  魏滅掉的涼國,就大部分是盧水胡人構成的。

  賀穆蘭會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不是傲慢。

  花木蘭是在神嘉元年(公元428)年接了拓跋燾徵兵的帖子當的兵,當年拓跋燾大點兵,為的是第二年的北征柔然之戰。

  柔然主要是鮮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許多民族和部落所組成的汗國,魏國前幾位主君對待北方的柔然都採取的是被動防守的政策,建起高城抵禦柔然的攻擊。到了魏帝拓跋燾登基以後,國策開始轉守為攻,以積極的進攻代替被動防守。

  神嘉二年(429年),剛剛年滿二十二歲的拓跋燾率著魏軍突襲柔然,柔然大汗親領大軍迎戰,將拓跋燾圍了五十多圈,但因拓跋燾英勇奮戰,極大的鼓舞了魏軍的士氣,其後被左右軍的護軍拚死解圍,拓跋燾更是親手射殺了柔然當時指揮戰鬥的大將於陟斤,使柔然兵大驚而敗逃。

  花木蘭當年就在右軍,也正是在這場戰役中嶄露頭角,開始從普通騎兵一步步往上晉陞。

  神嘉二年的那場大勝重創了柔然,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機起義,使柔然政權陷於內外夾攻的困境,實力大為削弱,這使牟汗紇升蓋可汗憂恨成疾,於當年七月病死。

  拓跋燾見柔然可汗已死,便聽取漢臣謀士的意見乘勝追擊,領著左右軍數萬騎士繼續征討,將原本在柔然統治下的異族地區全部打了下來。

  那一年,擅長畜牧、能征善戰的高車一族被打的丟盔棄甲,全員歸附;敕勒人王庭被破,魏帝統一敕勒各部,幾十萬敕勒人歸順大魏,遷至漠南一帶,為大魏放馬牧羊。

  而後花木蘭從軍的十多年間,只要軍中沒有大戰,他們就駐守六鎮,抵禦賊心不死時不時掠邊的柔然人,而皇帝只要開始徵召,他們左右軍就要輪流隨駕,一同跟著皇帝東征西討。

  由於花木蘭所在的部隊大部分是鮮卑人,以機動的騎兵為主,所以這十二年間無論是討伐夏國之戰、還是討伐北燕、北涼,花木蘭竟是一場沒拉下,軍功也一點點累升,從不入流的小兵卒一直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將軍。

  太延五年,拓跋燾終於統一了黃河流域,成為北方真正的霸主,他聽從司徒崔浩等漢臣的建議,禁止所有胡族繼續稱呼他為「大可汗」,而改成「天子」,以「魏」為正統,統御諸族。

  這也是木蘭辭裡為什麼前面是「可汗大點兵」,而到了後來卻是「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的原因。

  從這時候開始,需要打的硬仗就開始少了,龐大的軍費和軍中兵士太多造成的耕地荒廢成了大魏最大的弊病,於是朝中重臣紛紛聯名上奏,告誡魏帝再維持這麼多的軍隊大魏也離敗落不遠了,必須要開始還退軍還耕。

  所以在那幾年,天子論功行賞,還軍歸鄉,花木蘭趁機提出卸甲歸田的要求,頗經歷了一番波折,終於回到了家鄉。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看起來似乎平淡的很,但花木蘭從軍的這十二年,絕非是什麼簡單的人生。拓跋燾是一位能征善戰的皇帝,花木蘭從軍這十二年中他用兵之多,足以超出許多人的想像。

  無論是突厥人、匈奴人、盧水胡人、高車人、敕勒人,還是鮮卑人和漢人,花木蘭都有「打」過交道。

  「虎威將軍」花木蘭雖為人低調,但在敵軍中名頭卻是響得很。

  遊俠兒敢偷盜花木蘭的東西,是因為花木蘭如今沒有偏將,也沒有侍衛,偷不到最多就想法子逃跑就是,正面交手他們是不敢的。

  但從來沒聽說過有盧水胡做了遊俠的。魏境的盧水胡住在杏城一帶,因英勇善戰,便大多數以此為生,是類似於僱傭軍般的一群人,殺人截貨聽過,上門偷盜從來未有。

  何況杏城距離這虞城還有甚遠的路,千里迢迢跑來偷她的東西,就變得讓人匪夷所思了。

  花木蘭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後幾個遊俠兒都是吃了一驚。他們聽不懂鮮卑話,但「花木蘭」的發音卻是聽得懂的。

  那幾個跟著首領的盧水胡人也是一般樣子,似乎很驚訝面前的鮮卑男人就是花木蘭。

  在賀穆蘭確定了自己身份的同時,那個卷髮青年持著彎刀跳了過來,二話不說開始攻擊站在門前的她。

  噹噹噹噹當!

  瞬間傾洩而下的火花將兩人的面容照得通明。賀穆蘭跟卷髮青年在極短的時間內交手了無數次。

  每當兩人的兵器相碰,從兵器上迸出的火花就引的其他人分外緊張,似乎那火能燒到他們身上一般。

  啪啪啪啪!

  這是盧水胡人最擅長的彎刀刀法,動作既輕盈又快到令人害怕。

  這卷髮青年即使在交手期間也都不吭一聲,賀穆蘭對這種入室偷盜不成反倒變為公然搶劫的人物十分反感,手下就沒留情,用力往前一架短刃,花木蘭的短刃就將這個胡人的武器撞得開裂,終於在「璫」的一聲後破碎開來。

  原本想用快刀緊逼花木蘭退後的卷髮青年突然碰到了賀穆蘭這一擊重擊,導致武器破碎,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咬牙切齒地向後退走。

  那幾個同樣卷髮的青年見首領敗走,也不糾纏,跟著他忽哨一聲轉身而逃。

  賀穆蘭不想追擊賊寇,她的財物還在身後,花木蘭的家人也在不遠處,此時若是調虎離山之計,那就哭都來不及了。

  一時間,場上只留下兩個被盧水胡人拋棄,嚇得一臉驚惶的遊俠兒。

  賀穆蘭上前一拳一個,放輕了手腳,直接揍暈了他們。

  隔壁聽到打鬥聲披衣起床的花家人,慌慌張張的點起了燈,等到了花木蘭的院子時,那些盧水胡人早就已經跑的乾乾淨淨了。

  「木蘭,你沒事吧?」花父是被花家小弟背著過來的。當年從軍時他渡水而戰凍壞了腿,所以一到天涼腿傷就發作,三十多歲就不得不還鄉屯田,遇到急事想要行走,還只能靠兒子來背。

  房氏和袁氏沒有出門,而是門窗緊閉留在屋子裡。賀穆蘭見還是驚動了老人,心中對那幾個盧水胡人更是起了怒意。

  「阿爺,阿弟,無事,來了幾個蟊賊想要偷東西罷了。」賀穆蘭用腳尖點了點地上兩個小賊,「人已經抓住了,你們莫慌。」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花父看著女兒衣衫不整手持短刃的樣子,拍了拍花小弟放他下來。

  「蟊賊為何動起了武器,我剛才好像聽到金鐵相擊之聲,他們動刀子了?」花父蹲下身子檢查了下他們的手掌,「是偷東西的賊,繭子都在手指頭上,不在虎口。」

  賀穆蘭又一次對花父刮目相看。

  花家老爹不是在軍中做過斥候,就是天生是這塊苗子。

  他真的很像她的親生父親。她的親生父親是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平時裡也是這麼沉默寡言,但一遇到大事就變得分外可靠。

  「還有幾個盧水胡一起過來,看起來這幾個漢人的小賊倒像是被那盧水胡脅迫的。為首的胡人武力不弱,應該是有在涼軍中歷練過。」

  盧水胡人的身份太複雜,只要給他們錢,他們可以為魏征戰,也可以為柔然出力,涼國還在的時候,許多盧水胡人身在大魏,卻偷偷給涼國運送各種物資,只因為涼國是盧水胡建立的國家。

  這支胡人在大魏口碑不是很好,但大魏各民族太多,一旦對其嚴厲鎮壓其他部族未免心寒,也就只能課以重稅來壓制他們發展了。

  「是來尋仇的?」

  花木蘭從軍這麼多年,和盧水胡人交手過也是正常。

  「撬我庫房之門,見一擊不得手就走,應該是來偷東西的。只不過被發現就起了強搶的心,一交手發現打不過,乾脆就跑了。」賀穆蘭也不知道他走的怎麼那麼乾脆,大部分人在這種情況下總是要仗著人多纏一纏看看的。她沒告訴花父他一口報出了她的名字,若是說了,花家老爹會更加擔心。

  「自古欲成大事者方才惜身,就怕跑掉的幾個盧水胡人還會再回來啊。」花父滿臉擔憂。

  「回頭家裡還是養幾隻狗吧」。

  自家女兒雖得了錢財,可總是不得安寧。

  實在不行,為了女兒的安危,還是回懷朔老家去算了。至少在那裡親戚朋友都是聚群而居的,左右也有個照應。

  花父在那裡想著去哪裡弄幾條好狗,花木托已經跑到花木蘭的庫房裡拉出幾條粗麻繩,把那兩個賊人綁的嚴嚴實實,然後犯起了難。

  「阿姊,他們怎麼辦?」

  「等他們醒了,我先問問看。」賀穆蘭看著地上兩個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倒霉蛋,「等問到了想要的,將他們押到虞城縣衙交給游縣令,看他怎麼處置了。」

  第二天,花木蘭親自審問兩個遊俠兒。她雖是法醫,但也看過不少如何審問犯人的實例,所以沒過一會兒,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這些盧水胡一直隱藏在虞城一個廢棄的佛寺裡,而那裡恰好是這群遊俠兒接頭的地方,前段日子他們偷盜花木蘭的財物不成反撞了鬼,那幾日自然是對其他遊俠兒一直津津樂道這段撞邪的經歷。

  而後這兩個倒霉蛋一落了單,就被這幾個盧水胡抓住了,還被脅迫過來帶路和開鎖。

  盧水胡人的凶悍是有了名的,這兩個遊俠兒還有家小,自然是不敢妄動。

  由於語言不通,只有那為首的褐色卷髮首領會說一些漢話,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這些盧水胡是什麼人。

  但是從那幾個盧水胡從人喊首領的發音來聽,首領的名字大約是叫「蓋胡」或者「蓋吳」。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47 PM

第18章 求助木蘭

  賀穆蘭從來就不喜歡歷史,歷史這門課學的只能算是馬馬虎虎,莫說是北魏史,南北朝史,你讓她背出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朝代都不一定行。

  所以很多時候她就模模糊糊的過,純粹把這裡當做一個完全不知道的新地方來對待。

  她剛剛穿來時,聽到花家老爹和她說鮮卑話,一直都沒把自己聯想到「花木蘭」上。鮮卑語的「花木蘭」和漢語的「花木蘭」還是有所區別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叫「賀穆爾蘭」,是個三十多歲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待她最頭痛欲裂的那幾天過去後,吸收了一部分花木蘭最近的記憶,這才像是醍醐灌頂一般的開竅了。

  竟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花木蘭」!

  所以,以一個漢人的語言習慣來聽那幾個盧水胡人的名字,能準確無漢話口音的發出「蓋胡」的音,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賀穆蘭和花父都不知道「蓋胡蓋吳」到底是稱謂還是名字,不過既然是沒有什麼名頭的人,她也就沒當成太大的事。

  但就是這個沒有什麼名頭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樁大事來。

  ——他們綁架了在虞城逗留的崔家十二郎崔琳。

  崔琳並不是崔浩唯一的孫子,崔浩有五個嫡子,庶子更是不計其數。崔琳是他嫡次子的幼子,因從小聰穎,所以頗得崔浩的寵愛。

  但他和很多北方高門的子弟一樣,並未出仕。據說是因為寇天師曾給他批過命,他若入了朝堂,崔家滿門上下必遭浩劫,所以篤信天師的崔浩雖然惋惜,也只能含恨看著自家第三代中最傑出的子弟每日閒散度日。

  崔琳能說會道,交友甚廣,再加上他是不能出仕的,各方勢力和他交往起來也少了一份顧忌,漸漸崔琳就成了崔家的說客和「代言人」,經常出入權貴之地。這次他來找花木蘭,也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替崔家再添一門助力。

  崔琳此番被劫走,是因為魏帝拓跋燾決意打壓佛門而引起的事端。

  崔琳的祖父崔浩是大魏漢臣的領頭人,也是北方士族高門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歷經三朝,有兩位太子是因為他的意見而被立的儲君。

  拓跋燾的父親原本屬意的是拓跋燾的弟弟,當年正是崔浩以「立長」的道理據理力爭,才讓拓跋燾當上了儲君,而後他十五歲登基,崔浩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輔政著這位皇帝到現在。

  鮮卑貴族和北方漢人的高門之間一直有摩擦,因為拓跋燾敬重崔浩,便時時在其中起著協調的作用。但最近幾年崔浩頻頻的提出「抑佛」的政策,直接點燃了胡人貴族們胸中的那腔怒火。

  鮮卑貴族和大半的異族胡人都是信佛的,鮮卑人篤信佛教由來已久,若不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個寇謙之「寇天師」引得拓跋燾信了道教,甚至把國號改成了「太平真君」這種名稱,怕是大魏上至國君,下至百姓,都要信仰佛教了。

  越是動亂的年代,佛教就越吃香。

  起因是崔浩曾建議魏帝下旨命五十歲以下的僧侶還俗。

  崔浩做此提議,除了因為他信的是道教以外,更的原因是因為大魏連連征戰,有許多不願意服兵役的男丁都皈依了佛門。

  他們以全家之力供養佛寺,不用納稅,不用服兵役徭役,年紀輕輕就在佛寺中安閒度日,佛寺外卻有大量耕田無人可種,只能任其荒廢。

  到了打仗的時候,這些適齡的男子無法被徵召,就只好起用已經年老或年幼的男丁去征戰,造成了很大的民怨。

  拓跋燾聽取了崔浩的建議,下旨各地寺廟的五十歲以下的僧侶還俗,以充兵役和徭役。這一旨意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僧侶的反彈,有的逃到願意庇護自己的信徒人家繼續當他的和尚,有的就逃亡山野間的野寺荒廟躲避還俗。

  許多鮮卑貴族為了藏起這些僧人,情願把自家的私莊拿出來贍養他們。

  為了能更快的推行「退僧還俗」的政策,拓跋燾「請」了大魏佛門的三位高僧緊摩羅、釋源迦和曇緣為質,逼迫各寺僧侶立即還俗。

  緊摩羅後來在宮中「坐化」了。

  曇緣和釋源迦如今還被困在宮中。

  這群盧水胡人,也不知道是受人僱傭還是因為信仰的緣故,從京都平城一路跟蹤崔琳到了此地,終於在崔琳離開游府外出訪友的時候將他劫走。

  拓跋燾關了三位高僧,盧水胡就劫了勸拓跋燾滅佛的崔浩之孫,用來交換釋源迦和曇緣兩位僧人。
  信仰佛教之人對崔家簡直是深惡痛絕,這崔琳落在他們手裡,無論拓跋燾願不願意換人,想來都是要吃一番大苦頭的了。

  這一切,都是如今來花家求助的游縣令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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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天,賀穆蘭在兩個遊俠那裡得到了消息後,就讓自家的小弟和同鄉幾個漢子押著兩個賊人去虞城縣衙了。

  托那些羽林郎給鄉人們寫信的福,現在也有不少營郭鄉的鄉人和花小弟走動的勤快起來。有些人對花家這位女英雄是好奇的緊,有些好奇心盛的就會去打探花木蘭過去的舊事,漸漸的,好奇變成了敬重,偶爾花木蘭起床,還能在家門口發現裝著蔬菜的籃子什麼的。

  這些人壓著偷竊不成的反被擒的遊俠兒去虞城縣衙,游縣令卻不在縣衙裡,縣衙裡也是一片忙亂。等花木托一問,原來游縣令去了梁郡的太守府,便只好把這兩個倒霉蛋交給了縣衙裡的吏頭,留了賀穆蘭寫的「事件薄」,乖乖的回家了。

  豈料沒有幾天,游縣令就來了,還帶來了梁郡太守府的一位兵曹。

  「你是說,盧水胡人現在駐紮在虞城外的求願寺裡?」賀穆蘭納悶極了。「他綁了人竟然還大咧咧告訴你們他們在哪兒?」

  「他們想要用懷瑾兄去換釋源迦和曇緣兩位大師,自然是希望引起越多人的注意越好。更何況懷瑾還在他們手裡,誰也不敢擅自動作……」

  「原來如此。」賀穆蘭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我來這裡,是因為聽說花將軍曾接觸過賊首。」游可一身官服皺皺巴巴,顯然是好幾天沒有整理過儀容了。「聽虞城的遊俠兒說,那賊首不敵花將軍,請問可否屬實?」

  「他並未和我搏命,二十招後我毀了他的武器,他立刻抽身而逃,是以我也未知他的真正實力。」賀穆蘭保守地估計了一下,「若是以他展現出的實力,一對一單挑的話,我大約有八成把握。」

  花木蘭從小習武,又有一身怪力,她不會什麼精妙的劍術,無論是弓箭騎射,還是舞劍使槍,都是一點點練出來的,唯熟而已。

  「大善!」游縣令連忙對著賀穆蘭一揖到地。「還請花將軍助我救出懷瑾兄!」

  賀穆蘭扶起游縣令,乾脆利落地道:「怎麼做,你說吧。」

  「咦?」游可幾乎是有些震驚的抬起頭。

  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崔琳不是說這位花將軍對他態度不怎麼好嗎?

  「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保護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是我們……」賀穆蘭異常流利的說了一句口號,隨即「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我犯什麼傻呢,又不是對著記者……」她失笑了一下,小聲嘟囔了幾句游可聽不見的話語,立刻正經地和游可說道:「雖然盧水胡劫了崔琳不關我的事,不過就這件事本身來說,是不義的行為。我和崔琳也算是有一面之緣,至於那個蓋吳更是偷盜不成反對我起了殺意,自然不是什麼善類。於情於理,我都願意幫你一回。」

  她對游可印象極好,崔琳雖然讓人討厭,不過那個盧水胡人蓋吳更是惹人厭惡,此消彼長之下,她走一趟也沒什麼。

  「花將軍大義,游某銘記於心!」游可大喜過望,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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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盧水胡,就不得不說一說這個民族一個奇怪的習俗。

  盧水胡人驍勇善戰,從漢代開始,就活躍在各場大的戰鬥之中。

  在兩漢時,漢朝的朝廷曾長期僱傭盧水胡人作戰,但有時候也會出現敵我雙方都同時僱傭了盧水胡,盧水胡人不得不自相殘殺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盧水胡中就有一個規矩:

  ——『若是雙方陷入僵局,不能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時候,雙方的首領連戰三場,若哪方三場皆贏,敗者就要退走,再見勝者,退讓三里。』

  這一規則使得盧水胡人雖然桀驁不馴,但卻很少主動和人起衝突。尤其是面對勇者的時候,若盲目和人結仇,你的仇家就有可能故意和你找茬,在你每次需要贏的時候挑戰你。

  不要和能贏你三次的人結仇,因為很可能你就此把性命也輸給了他。(注)

  蓋吳來偷花木蘭的財物,很可能是因為聽了遊俠兒的話後臨時見財起意。畢竟盧水胡人過的貧寒,他們也不善農耕,當「雇軍」不過是為了討個生活。

  那蓋吳先前怕是對自己的武藝頗為自信,待和「花木蘭」交手後發現不是敵手,又不願意結仇,便一敗即走,不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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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此刻正騎著「越影」,佩著「磐石」,和游可一起往虞城而去,等聽完游可和那位兵曹的解釋,不由得為著盧水胡的規矩歎服。

  這活脫脫就是後世的僱傭軍典範,一切向錢看齊,命是留著賺錢的,能不結仇就不結仇。要死死首領,絕不散隊伍。

  看起來,這年紀輕輕的蓋吳還是個不簡單的人物。能用幾十人就劫走了崔琳,應該還是個心思細膩之輩。

  「這規矩連我都不知,想不到游大人見多識廣,竟然連盧水胡人的習俗都通曉。」賀穆蘭是真心佩服這位縣令,他為了朋友四處搬救兵,甚至連這個規矩都想到了,不得不說崔琳交了一個好朋友。

  從虞城到平城最快也要十天,到時候崔琳會受多少苦還未可得知,與其考慮京中會不會放兩位高僧交換崔琳,不如先想法子救人。

  看他去了太守府,應該是去搬了救兵。只是這兵曹看起來一臉不情願,想來救兵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慚愧,這都是我從堂伯那裡得知的。他世居廣平,多有盧水胡人出沒,年少時曾見過盧水胡兩支首領械鬥,以比武決定結果。某一日我二人閒聊,他曾無意間說過這個故事。前幾日崔琳出了事,我立刻就想了起來。」游可沒有認了這個誇獎,老老實實地說自己也是聽來的。

  「你記憶不壞,腦子也靈活,比大部分人都強多了。」

  「花將軍謬讚。我有心救人,無奈手無縛雞之力,只能拜託花將軍了。」

  「無妨。」賀穆蘭自嘲地一笑。「我到了這裡,別的本事沒有……」

  「……就是能打。」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9-25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6 08:21 PM 編輯

第19章 倒霉崔琳

  所謂求願寺,與其說是佛寺,不如說是破廟。虞城雖是不到萬戶的中縣,卻也有許多寺廟,不過大部分都因為拓跋燾「退僧還俗」的緣故,僧侶都跑的乾乾淨淨了,敗落的十分厲害。

  這求願寺原本就在偏僻之地,香火並不旺盛,等本州的刺史的「退僧令」一下,幾個和尚都跑了,原本就不興盛的佛寺一下子就變成了荒廟,成了這裡遊俠兒、乞丐、各種流民藏窩之地。

  而如今,這裡正被一群盧水胡佔據著,求願寺裡往日的閒人們也跑的乾乾淨淨,就和這座寺廟之前的主人一樣。

  後院的破爛禪房裡綁著一個富貴公子,看上去雖然沒有好酒好菜供著,可是也沒遭受想像中的虐待。

  崔琳在這幾天想過許多辦法逃走,其結果都被自己否決了。

  這些人明擺了就是為了他來的,綁了他後立刻非常利索的退到這裡來,一邊往平城崔氏和此地縣衙遞信,一邊在這裡等著什麼人。

  他在意的就是他們究竟在等什麼。

  這群在虞城郊外把他劫走的盧水胡人並不多,大約只有五十多人。但這五十多人都是騎兵,他的家將和他們對上立刻就佔了下風。更何況他們成功劫了他就走,兩條腿的追不上四條腿的,更是望塵莫及。

  他明明是輕裝簡從喬裝到的虞城,卻依然被這些人抓住,顯然他們是從平城就開始盯著自己了。有心算無心,他這回栽的不輕。

  「你們抓了我也沒有用的,我祖父那性格整個大魏的人都知道。你們以我相逼,最多他會讓我自己自盡殉節,斷不會拿釋源迦和曇緣換我。」

  崔琳用流利的鮮卑語和這群人的年輕首領說了起來,他知道這個卷髮長辮的首領會說鮮卑話,他旁邊的幾個同伴也是。

  蓋吳一言不發的用小刀削著木雕,這幾天,他都是親自看守崔琳,除了如廁,從不離開他半步。

  求願寺外有官兵和寺裡的盧水胡人對峙,但虞城能調動的縣兵不過幾百人,只能圍起來,如果要強攻進來,因為還投鼠忌器。這蓋吳一點都不急躁,隱隱急躁起來的就成了崔琳了。

  「沒見過你這樣急著尋死的。你若沒用,我們就該殺了你了。」蓋吳身邊一個少年殘忍地說道,「你想剜心還是挖腦?我們都滿足你。」

  「你便是剜心挖腦,我祖父和陛下也不會如你們願的。我這麼個小人物……」

  「你不是馬上要娶公主了嗎,怎麼算小人物!」

  「白馬!」蓋吳用匈奴話喝止了那少年的話。「這漢人在套你的話,不要再說了。」

  白馬吃了一驚,瞪了崔琳片刻,上前幾步就要甩他耳光。

  「白馬!」蓋吳旁邊一個黑臉大漢拽住了那少年的手,繼續用匈奴話勸說他,「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就是逼你激怒,你不理他就是。」他按住了那個少年,在屋子裡四處翻找了一下,弄出一條滿是灰塵的破僧褲出來,扯下一截褲腿塞到了崔琳嘴裡。

  這漢人前幾天都很安分,今日官兵開始圍寺,他就變得不老實起來。

  崔琳嘴裡被塞了一團又臭又滿是灰塵的東西,喉嚨裡頓時進了無數灰塵。他想要劇烈的咳嗽,胃裡也忍不住一陣陣翻湧幾欲作嘔,無奈嘴被堵住,只能一邊乾嘔一般悶咳。

  對於這個從小沒有吃過苦的高門子弟來說,這樣的對待比皮肉上受到的折磨還要更加折辱人。那叫白馬的少年見到他被如此對待,立刻高興的笑了起來,再也不想著上前打他幾記耳光什麼的。

  崔琳屈辱的瞪著蓋吳,他知道最難纏的是這個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胡人。

  他馬上就要尚公主的事情,除了自己的祖父,京中知曉的人家並不多。這些盧水胡人找準他做目標,想來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就從這個信息,就能推斷出這些盧水胡人背後的指使者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權貴大人。

  這也說的過去,因為平城有不少鮮卑貴族是篤信佛教的,為了陛下抑佛之事,許多鮮卑貴人幾乎都要以死相諫了,這時候買通盧水胡人弄出些手段來逼迫他祖父讓步,順便給祖父一個教訓,正符合這些人的手段。

  更何況盧水胡人也都信佛,認為「殺生成佛」,為了信仰和錢財賣命,和幕後之人一拍即合也是正常。

  崔琳前幾日都很安分,是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盧水胡抓他倒是是為了財還是為了其他。今日裡官兵在外喊話,他知道了他們的目的,一下子心裡就輕鬆了許多。只要他還有用,性命應當是無虞。

  只是要想和那位陛下談條件,光抓了他做籌碼可不行,想來他們在等的什麼人或者什麼事,才是其中的關鍵。

  想通這個,他便忍不住嘴巴發癢,非要套出個隻字片語出來才好。

  只是他沒想到這首領身後的黑臉漢子這麼缺德,為了怕他說話,竟然用這種骯髒的東西堵了他的嘴。

  呸呸呸,他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熟悉蓋吳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掏出木頭開始低頭做木雕,那一定是心裡有什麼事。

  盧水胡人都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這大概和他們好美酒和殺戮有關。年紀輕輕的蓋吳明顯是他們之中的異類,也讓他成為許多盧水胡人信服的首領。

  他並不是沒有脾氣,而是有自己的宣洩情緒和平復情緒的方法。

  做木雕就是其中之一。

  蓋吳的手下「白馬」還是個少年,比其他人更藏不住事。蓋吳雕這看不清男女面目的木雕已經有兩三天了,白馬一顆心不上不下也釣了好幾天,這時候又被崔琳弄的更亂,一下子忍不住用匈奴語問了出來:「蓋吳大哥,你到底心裡揣著什麼事?你這樣一天到晚雕木頭,讓我們心裡也憋悶起來了啊!」

  白馬的話一出,屋子裡幾個武士都看了過來。

  蓋吳放下了刀子,往白馬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白馬一說完話,立刻用手蓋住眼睛,邊吐著舌頭邊嬉笑著說:「我知道你要瞪我,我看不到了,你隨便瞪吧!嘿嘿嘿嘿……」

  蓋吳被無賴的白馬弄的更沒有法子專心刻木頭了,他把木雕收進懷裡,「我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刀碎乃是不祥之兆,而我又在這虞城遇見了罕見的敵手,所以一時間思緒有些散亂。」

  白馬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他也在,不過他是負責威脅兩個遊俠兒開鎖的。

  那場打鬥他也看到了,但看在他眼裡,似乎是那個奇怪的女人佔著武器之利震壞了首領的兵器,他們還有大事要辦不能節外生枝,所以才退讓的。

  事實上,當時蓋吳就不願意趁機來偷花木蘭的財物,只是他們五十多個人跑到這虞城來,若是在這破廟守上一段時間,總要多準備些米麵等物囤著,光靠主顧給的那點佣金可不夠,所以在他極力攛掇下,蓋吳才同意去試一試。

  漢人說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現在雖然不用「錢」這玩意了,不過快把他們逼死了倒是真的。

  「你說魏地的這些人也真是奇怪,女人強悍的不像話,男的和小雞一樣一提就抓回來了……」

  白馬不屑地看了被綁的像是弱雞一樣的崔琳,「若是要我們去綁的人是那花木蘭,今天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我還和你差不多大年紀的時候,曾遠遠見過花木蘭一面。那時涼國大將郝風僱傭了我的叔叔,我也隨他一起,受雇幫助涼軍抵禦魏軍的大軍……」蓋吳想起幾年前的往事,「那一次,我親眼看著花木蘭隔著老遠射出了一箭……」

  「就像這樣,嗖……」他抬起手,做出了一個射箭的樣子。

  蓋吳的語氣凝重到整個屋子裡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

  「然後,郝風整個腦袋炸裂開了,紅的白的噴的整個馬身都是。」

  「那時候郝風正在往城門裡逃竄,我們這支雇軍護著他往城門的方向撤退。從他背後來的這支箭力道極大,他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就已經死了。人的頭顱多麼堅固,她隔著幾射之地的一箭之威尚能如此,這樣的情景,怎能不讓看到的人都膽喪心驚?」

  「郝風戰死,士氣大敗,我叔叔見僱主死了,便帶著我們從側路撤走了。但那位叫做『花木蘭』的鮮卑大將的面容,我卻一直不曾忘過。」

  蓋吳很少像現在這樣說出這麼多話來,正因為如此,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緊張和慎重。

  「那天晚上,我想借由和她交手消除一直以來的心結,但我發現我的心結不但沒有消失,反倒更加亂了。」蓋吳說出這一段,是想告誡他的同族不要再見財起意,想著打花木蘭東西的主意。

  「她和我比武,只不過隨意的一招就已經把我的彎刀震碎,你們想想,若她用了全力,能不能徒手捏爆對手的腦袋?」

  盧水胡人們的吸氣聲不斷。

  但凡胡人,無論是氐人、羌人、羯人還是匈奴突厥,大部分都有「天神下凡」的傳說。在傳說裡,那下凡或殺戮或救世的英雄都是力大無比,相貌奇特的勇士。

  盧水胡人雖然大多信仰佛教,但那是因為他們殺戮太多,佛教的信仰最能安撫他們的心靈。可他們最原始的信仰依舊是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的。

  崔琳用綁在背後的手使勁掐自己的脊背,讓自己不要表現出異樣的神情來。

  他從小得祖父悉心教導,精通匈奴語、突厥語、鮮卑語、高車語和羌羯各族的語言。這些人以為他是漢人,最多懂鮮卑語,所以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用匈奴話交談,卻不知道他是聽得懂的!

  這叫蓋吳的首領之前就和花木蘭交過手,而且被打敗了。

  那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女人竟有這麼厲害?!

  「就算是這樣……」白馬有些不服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那女人還能找上門來揍我們不成……」

  「蓋吳何在!」

  幾聲高亢的呼聲乍起,是寺廟外的虞城府兵在叫喊。

  「出了什麼事?!」白馬坐不住了,一蹦而起跑出去看。

  他們劫走崔琳的時候並沒有報上名諱,這裡的人應該是不知道首領是誰的。

  「是那兩個遊俠。」蓋吳後面的黑臉大漢馬上就想到了可能是什麼原因,咬牙切齒地後悔道:「可惡!應該殺了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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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願寺的門外,一身獵裝的賀穆蘭在縣令游可和梁郡兵曹的陪伴下,穿過了虞城府兵圍住的區域。

  在她靜靜穿過這些士兵的身邊時,氣氛頓時寂靜且莊嚴了起來。

  這個身材高挑,面容莊重的鮮卑人,奇異的有一種不動如山的氣勢。

  賀穆蘭一手按著「磐石」,隻身來到門口幾個盧水胡騎兵的面前,隔著一丈遠問道:「此地首領蓋吳何在?」

  「蓋吳何在?!蓋吳何在?!」

  幾個盧水胡人都懂鮮卑話,聽得賀穆蘭的話和她身後府兵的高喝都有些無措,紛紛面面相覷起來。

  這場景看起來,頗有些楚楚可憐之感。

  賀穆蘭將聲音微微放的大了些。「去告訴蓋吳,花木蘭來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03 AM 編輯

第20章 單方面被揍

  「規矩是由兩支人馬的首領進行比武,我手下有數百人馬,你的人呢?」被逼出求願寺的蓋吳腰間又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彎刀,也不知道是哪個手下借與他用的。

  「你是不敢應戰?」賀穆蘭不接他的腔,反問於他。

  蓋吳抿了抿唇,繼續沉默。

  一旁的游可早有準備,立刻拿出一張委任狀抖了起來。

  「花木蘭現在已經是虞城縣衙的兵曹令,手下有虞城兩百府兵當差,當與你這流民首領同等!」

  賀穆蘭黑線都快出來了。

  人家蓋吳雖然是民間僱傭軍的頭目,但好歹現在也還帶著五十多個騎兵,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到了她這裡,就變成捕快頭子了?還讓不讓人挺直了腰板說話了?

  她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啊,就是這樣。」

  蓋吳兇惡地瞪了一眼游可,後者露出了一個笑瞇瞇的表情。

  「你們魏人都喜歡讓女人出頭,男人躲在女人背後虛張聲勢嗎?」

  「是的,沒錯。我們大魏是有能者居之。」游可的鮮卑話也很利索。「你說『我們魏人』,那你們不是魏地的盧水胡人囉?你們來自沙洲?還是酒泉?」游可說的幾個地方都曾是被滅的涼國盧水胡較多的地方。

  蓋吳繼續沉默。

  賀穆蘭無奈了摸了摸鼻子。

  好好的一個挑戰的氣氛,莫名其妙的變得讓人啼笑皆非起來。

  「三場皆勝是吧?」賀穆蘭抽出磐石,雙手持劍。

  她從花木蘭這裡唯一完整繼承的東西就是戰鬥意識,正是這一點,成了她在北魏依舊能夠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那句「我就是能打」,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雙手持劍的劍術是不多的,所以盧水胡和虞城的府兵們都緊張的看著持劍而立的賀穆蘭。只有和賀穆蘭交過手的蓋吳知道,像花木蘭這樣力氣驚人的武將用起雙手劍來將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他一點也不敢托大,舉起手對著後面的白馬喊了一聲。

  「白馬,去把我馬上縛著的盾牌拿來。」

  盧水胡上馬是騎兵,下馬是步兵,騎術和步戰都很優秀。蓋吳的刀法來自於大月氏,是類似於波斯刀法一樣的刀術,而刀盾術則並不多見。

  賀穆蘭在電視上見過一邊使刀一邊使盾的比武,不過那是印度、伊朗那邊的某種武術流派,想不到回穿了一千五百年,依舊能見到這種刀法。

  蓋吳在胳膊上繫上圓盾,立刻變成了一名刀盾手。他微微蹲下身子,舉刀向賀穆蘭示意。

  賀穆蘭並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所以她使用武藝的方式,是類似於虛擬遊戲那般「體驗」的方式,賀穆蘭將其稱之為「入武」。

  「入武」的時候,她能很輕易的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有一次她在花家院中練劍,不知道從哪裡竄過來一隻雞,等她從「入武」境界裡脫離出的時候,雞早就成了兩半,死的硬硬的了。

  所以後來她練武的時候,都是讓家裡離遠點的。

  沒有什麼花哨的動作,賀穆蘭直接採取砍向頭部的姿勢,蓋吳舉起盾牌,想要用盾牌抵擋來自頭頂的那一擊,但是賀穆蘭用右腳踏了一下地面,將磐石繞過頭頂做出一個類似揮鞭的動作就繞過了蓋吳,繼續用劍劈向他左側的腰。

  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重達數十斤的「磐石」,居然在「花木蘭」的手裡輕巧的如同女人用的軟鞭。「花木蘭」的動作沒有一絲多餘之處,這表示她已經能完全控制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隨時投入到接下來的戰鬥中去。

  蓋吳還沒來得及讚嘆,就聽到了來自身側的風聲,他的盾牌還舉在頭上,此時也來不及放下,只好用右手的彎刀在腰側劃過一個半圓移向左腰去擋。

  啪!

  彎刀碎了。

  雙手使劍的賀穆蘭在刀碎後繼續將「磐石」往前抵,蓋吳又一次看見了屬於「花木蘭」的眼神。

  那是當初她一箭射穿郝風腦袋後,如淵如潭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立刻往後急退,大喊了起來:「第一場我認輸!」

  他懷疑自己繼續戰下去,會被繼續向前的磐石給腰斬成兩截。

  蓋吳見過太多在戰場上進入這種玄妙境界而殺人如麻的事情了。

  賀穆蘭的「入武」並沒有入的很深,在聽到「我認輸」後立刻用劍的側面敲上了蓋吳的腰側。即使是劍背碰到,身材削瘦的蓋吳還是像被球棒打中的棒球那般飛了出去,落在了一丈遠的地方,白馬立刻趕了過去,卻發現蓋吳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隨著蓋吳飛遠,四周圍響起了拍手的聲音。掌聲來自於虞城的府兵們。

  各地的府兵配置都是鮮卑人三成漢人三成,其他四成由當地情況而定。虞城的府兵有不少人都是從各地的邊關退下來的,自然是知道賀穆蘭這看似簡單的幾招蘊含了多少殺機。

  游縣令連連擊掌,激動的似乎像是他贏了一般。

  賀穆蘭就在這種歡樂的擊掌聲中脫離了「入武」的境界,有些同情的看著蓋吳。

  這個盧水胡走的是輕靈的路子,但因為害怕她的怪力,所以居然放棄了原本極快的速度而選擇了使用盾牌。

  厚重的手盾確實可以避免像鋒銳極高的彎刀那般碎裂,從而帶來更高的防禦。

  但拿著盾牌的手和拿著彎刀的手終究是連在同一個身體上的。用盾牌來擋,同時用彎刀來刺,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盾牌的衝擊會傳到另一邊手臂上,彎刀上的也是,這讓身體的兩個半側無法很好的做出反應,再加上如果是被花木蘭這種怪力使出的長劍給打到的話,就會更加辛苦。

  這就像一個敏捷型英雄放棄了自己的攻擊力選擇了防禦,結果那孱弱的攻擊不但破不了花木蘭這力量型英雄的防禦,自己也喪失了「躲閃」這一特殊效果。

  對於力量強橫的人來說,多一個盾牌和多一個紙片沒有什麼區別。

  一擊必殺!

  從蓋吳拿起盾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人應該選擇將自己的長處一直使用到極致,而不是用更大的力氣掩飾自己的短處。」賀穆蘭可惜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蓋吳,「你的動作很快,但現在……還站得起來嗎?」

  蓋吳搖了搖頭,用像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好不容易才清掉的聲音說道:「我的肋骨斷了,不用比試了,我不是你的對手。」

  賀穆蘭雖然知道接下來一定是這樣的結果,但依然還是很高興的張開了口。「那麼,按照盧水胡的規矩……」

  「花木蘭!你若對首領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就等著虞城各鄉的村民被屠戮個乾淨吧!」小個子的白馬尖聲的叫了起來。

  「什麼?」賀穆蘭。

  「白馬你閉嘴!」蓋吳捂著腰腹部皺眉。

  「你說什麼!」游可瞪著眼珠子盯著面前的盧水胡人們。

  白馬像是豁出去似的發出了一連串的聲音。那樣子與其說是想要威脅人,不如說是積攢著一股勇氣不得不在它卸乾淨前趕緊說出去。

  「你們以為我們呆在這破廟裡就是為了等你們把兩位高僧送過來嗎?在你們把所有的人都壓在這裡的時候,我們的騎兵早就已經在虞城的鄉間開始佈置了。若是破廟這邊有一點不對,我們的騎兵就會開始屠村……」白馬看著忿怒地直發抖的游縣令,將脖子扭向賀穆蘭那邊繼續更加快速的說著,「若是不想崔琳和村民們有事,你最好不要提出過分的要求。」

  若說賀穆蘭被游縣令請來是為了救崔琳的話,那此刻她就慶幸自己來了這裡。

  她自己就住在營郭鄉這種地方,自然知道鄉野間如果出現了一支騎兵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大魏南方,尤其是河南這種以耕種為主的南方,鄉人們家中能抵禦騎兵的武器怕是只有鐮刀鐵犁這種坑爹的玩意兒。

  像是花父這種軍戶人家出身的人,家裡大概有弓箭和鎧甲武器可用,但並不是所有的軍戶都願意遷徙到南方的,所以虞城鄉野間這樣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就算是花父,一個得了風濕性老寒腿的老頭子,能在盧水胡的騎兵之下討到什麼便宜呢?

  白馬說出這句話後,府兵們陷入了一種恐慌的氣氛中。虞城府的人對著盧水胡喊罵和嘲諷的聲音不斷的傳來。

  盧水胡很多都不懂漢話,但僅憑著府兵們義憤填膺的表情也知道他們如今在說著什麼。所以他們有些躁動的動了動馬身,不再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蓋吳吸了一口氣,抬起手像是想給白馬一巴掌,但最終還是因為提起手後劇烈的疼痛而放棄了。

  他今年雖然才二十五歲,但在盧水胡這種男人十四歲就要去戰鬥的族群中,他已經算是個老練的首領。

  蓋吳見過不少性格暴虐或心性殘忍之人,他有把握面前的「花木蘭」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準備將自己暗藏的佈置暴露出來,因為這個女人很可能提出的要求是「放了崔琳」或者「你們放了崔琳離開虞城」這樣的理由。

  結果白馬太沉不住氣,或者說,白馬已經被「花木蘭」幾次三番表現出來的強大武力嚇破了膽子,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喊出了後手,只為了讓她能不要提出類似「讓蓋吳自盡」、「你們全部自盡」這種可怕的條件。

  盧水胡人的同族在戰場上相見自然是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除非他們想面對日後同族間無休無止的復仇。

  花木蘭更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既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理由為了崔琳將自己在這場渾水裡趟的這麼深。前幾日她還在家裡,現在出現在這兒,明顯是被官兵搬來的救兵。

  所以蓋吳才那麼乾脆的接受了花木蘭的挑戰請求。

  因為崔琳從來都不是重點。

  他們這群人綁架崔琳吸引虞城的注意,好讓他的騎兵化整為零進入鄉間埋伏才是目的。

  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要回防,那些村民肯定都做了人質,已經是來不及了。

  大魏六鎮和北方諸縣都有大量的軍戶和府兵,即使是鄉間也有許多尚武之人。只有梁郡周邊全是耕種的漢人,這種威脅才有效果。

  他們以平民的命威脅魏帝放人,若魏帝不放,就是殘忍的暴君;若他放了,他就乖乖的帶著族人走人。

  平城有的是鮮卑和其他胡族的大人接應兩位高僧。

  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最終一定是他們這邊得償所願的佈局。

  可惜,如今白馬的沉不住氣,已經讓雙方陷入了一種不可預測的局勢之中。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17 PM

第21章 敗軍之將

  崔琳緊張的坐在禪房裡,雖然被綁的嚴嚴實實,卻不妨礙他的耳朵聽見聲音。

  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花木蘭來了。

  崔琳是為了花木蘭而來,他深信這個女人身上有著改變魏帝、改變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輕車簡從,悄悄來到了虞城。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將花木蘭逼入一種緊迫的氛圍裡。

  在他的預期裡,花木蘭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寧,最終會乖乖跟著他上京。

  可笑的是,這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陷入到緊迫氛圍裡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著別人來救的人也成了他。

  現在,他居然希冀著花木蘭趕緊來救他。

  崔琳搖了搖頭,把這種懦弱可笑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

  難不成他該像個女人那樣,哀嚎著求「花將軍救我一命」嗎?

  他到底在想什麼!

  「即使你搖頭,恐懼也不會因此而減少的。蓋吳是不會輸的,他十七歲開始就……」蓋吳留下的黑臉漢子和幾個盧水胡人一臉得色,正準備說起蓋吳的戰績……

  「好!」

  「花將軍威武!」

  只是瞬間,破廟外傳來的歡快叫喊聲和擊掌讚歎聲就活噎住了他們。

  黑臉漢子和盧水胡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漢人的歡叫聲,而不是盧水胡人的。

  崔琳被這群人折辱了好幾天,到如今嘴裡還塞著又髒又臭的破布,此時見到他們的臉色,即使知道不該刺激他們,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嘲笑的表情來。

  他被關了這麼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這群人吃癟,實在是太快活不過了。

  那黑臉漢子顯然是個有城府的人,只是臉色陰沉,但他身後一個盧水胡人卻衝上來就朝著崔琳的頭臉狠狠揍了一拳。

  彭!

  「你笑什麼笑!居然一直讓女人出頭!你們魏國的男人各個都是孬種,軟蛋!」他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頓時鼻腔一熱,一種酸疼的感覺迫的他眼淚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鮮血一起滾了下來,好好一個美男子,此刻竟狼狽的不忍直視。

  嘲諷聲一聲接著一聲,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擊不在肉體之下。他從未吃過這種苦頭,就算是蹣跚學步的時候,身邊也不會少於十個僕人密切注意著他的動作。

  如今受到這種折辱,幾乎是沒頂之恥了。

  他竭力不讓自己哀嚎出聲,但鼻腔裡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鳴與暈眩卻讓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極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變得困難,神智開始渙散,沒一會兒,崔琳的喉嚨裡發出「呵呵」的抽氣聲,整個人也在不停的顫抖。

  這讓那個盧水胡人有些緊張。

  「路那羅,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把這個漢人打死了?」他可沒想到這個漢人青年身體竟弱到這種地步!

  黑臉漢子路那羅也沒想到只是一拳就讓他仰倒了過去。他湊上前探視了下,稍微鬆了口氣地說:「沒事,只是鼻樑斷了,凹成了個怪樣子。命沒事,最多以後美男子變成醜男子而已。」

  屋子裡的人立刻興奮的開始大笑,有幾個盧水胡人甚至還吹起了口哨。這幸災樂禍的笑聲一時間沖淡了破廟外歡呼聲帶來的壓抑氣氛,崔琳的「呵呵」聲也成了他們情緒宣洩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著,他的耳朵裡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音,屋裡的大笑聲口哨聲在這種怪異的聲音下變得極為光怪陸離,他在各種不可分辨的聲音裡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後一絲神智,好不讓自己昏過去。

  他是崔浩之孫,不能在這裡、在這些雜胡面前給崔家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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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房外。

  「頭兒,他們揍了那姓崔的腦袋一拳,現在在大笑……」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遊俠兒在屋後悄悄的問一個長得靦腆的青年,「他們會不會不小心把那個大官的孫子給殺了?」

  那個青年仔細聽了聽,也覺得情況不妙的很。

  誰也想像不到,這個看起來靦腆如書生一樣的漢子,居然是這群遊俠兒的頭領。

  「那些盧水胡在虐待這個姓崔的。沒時間等機會了,老四老五還被關在縣衙裡,我們快點把這姓崔的救出來,交給游縣令換人。」這頭領低下頭做了幾個什麼手勢,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後幾個遊俠兒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準備。

  一個遊俠兒匍匐著爬到禪房門口去敲門,敲完後立刻掩到門邊不動。禪房中的盧水胡人問了幾遍發現沒人回聲,紛紛走到門口去聽動靜,卻並不開門。

  這破禪房有好幾面都沒有窗紙,全靠草蓆一樣的東西做窗簾,只是牆壁卻結實的很。

  白面青年從窗縫裡看到盧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門那邊,一個揮手,頓時七八個遊俠兒破窗而入,執起抹了麻藥的吹筒,細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們一背一臉。

  兩三個身體健壯的遊俠兒跑到崔琳身邊迅速將他抬起,隨之拋到窗外。一個力大的遊俠兒在外接應,一把將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遊俠兒首領見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盧水胡人,立刻調頭帶著人就走。

  「頭兒,他們都暈了,要不要趁機把他們……」一個遊俠兒做了個「哢嚓」的手勢。

  「趁機你個大頭鬼!」白面青年一個巴掌拍到了那個遊俠兒的腦袋上,「老子說過虞城地界的遊俠兒都不准殺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卡嚓掉,你就動手!」

  那瘦長臉的遊俠兒被一巴掌拍的滿腦門金星亂墜,使勁甩了甩頭,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躺下的盧水胡人,跟著同伴撤出了屋子。

  盧水胡不是好東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東西。

  若是可以,他們巴不得看到他們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關進了牢裡,他們的頭兒又執意要去把這個姓崔的救出來,否則誰願意惹這種腥事在身上。

  這群遊俠兒一直把求願寺當做碰頭的據點,雖然被盧水胡人的武力震懾讓出了破廟,但那也是因為他們不願節外生枝,並不是他們怕了盧水胡人。

  前些時候這群遊俠兒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們綁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廟被他們佔了還不知道佔到什麼時候,此地遊俠兒的頭目就想給這些盧水胡人一個教訓。

  他們才是此地的地頭蛇,自然比盧水胡人熟悉地頭的多。這破廟藥師佛殿有個缺口,一直被遊俠兒們用一尊殘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們秘密進入的通道。此時他們正是藉著這個口子繞行進了後院,「偷」出了崔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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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虞城官兵和蓋吳一行人的對峙還在繼續著。

  從白馬說出盧水胡人預計屠戮平民來換得兩位高僧開始,注定他們就無法善了。

  賀穆蘭恨極了這種對著平民下手的舉動,此刻正在陰沉著臉在思考著什麼。

  游可那邊大概也是如此,他側過身子,和幾位崔府跟著崔琳過來的家將與幕僚激烈的爭起了什麼來。

  「我為什麼不能覺得這些盧水胡人說的是真的?!這些可是我下轄的百姓,我當然不能拿他們去賭!」游縣令梗著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聲嘶吼著,「崔琳是我摯友,這些百姓視我為父母官,此時『至交』和『子女』都遇見了危險,你說我怎麼辦?」他幾乎是赤著眼睛說道:「他們還忌憚崔大人的勢力,是不敢拿崔琳怎麼樣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無辜?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們的意思不是說不管百姓,而是這只是盧水胡人的片面之詞……」他的話被「花木蘭」轉過頭來的輕蔑眼神給打斷了。

  是的,他們都知道,這不會是什麼片面之詞。

  這些盧水胡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守著著求願寺數日,若只是因為崔琳在他們手裡,也實在太過大膽了一些。

  只是沒有人知道,盧水胡不但大膽,而且還大膽到這種地步。

  以平民作為籌碼,這是大魏四處征戰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這些沒有國家、沒有君主、毫無綱紀可言的盧水胡人才做的出這種事。

  蓋吳看著「花木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盧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沒有和這位「女英雄」結交一二的想法的。但從白馬暴露出他的想法開始,從花木蘭不知道為什麼會攙和到這趟渾水裡開始,他就和花木蘭完全沒有了結交的可能。

  正在這時,一陣「踢踏踢踏」的馬蹄聲傳入眾人耳中,大約又有二十多騎從側方的樹林裡竄了出來。

  只見一面面白旗飄揚,盧水胡人慣愛用白色,一望便知陣營。

  這些騎兵從另外的地方出現,又隱隱有援護之意,更是讓游可的心如墜大石。

  他們的人馬果真不止這麼多。這些白旗騎士大約是聽到首領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蹤來給首領示威的。

  一時間,原本是幾百府兵包圍著求願寺的場景,倒變的不知是哪邊佔優勢了。

  這些府兵裡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鄉之中,乍聞家中有可能遭遇突變,立時交頭接耳,焦躁不安起來,一股恐懼和不安的氣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賀穆蘭站在蓋吳面前,看著他捂著肋骨也是一臉無奈的樣子,忍不住後悔剛才那一下為何沒有拍的重一些。

  怎麼也要拍的他下半輩子半身不遂才好。之前她為什麼還覺得這蓋吳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願意出來應戰呢?若是他有這麼多佈置,根本不需要出來應戰的。

  「我聽聞盧水胡人各個信佛,我固然能夠理解你們想要救出佛門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是他們要得知自己是以這種方式被救出來的,難道就會願意嗎?」賀穆蘭凝視著蓋吳,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內疚的痕跡。

  「若是魏帝答應,就不會有人死。」蓋吳搖了搖頭,耳畔的佛像耳環隨著他的動作也搖晃了起來,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究竟會成佛還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間皇帝的身份來約束超越世俗的佛門發展,豈不是很可笑的事嗎?」

  蓋吳的語氣突然轉趨平淡。「他是你們的皇帝,不是我們盧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剛,我這只不過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罷了。」

  「我明白了……」賀穆蘭臉上終於出現了屬於她生氣的獨特表情。「你是個混賬。至少我記憶中的皇帝,是不曾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犧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麼,我要讓你遵守的規矩是……」

  「花將軍!」崔家的家人們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蘭,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權貴要臣崔浩去救百姓,還是救了百姓而犧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馬又大叫了起來。「若是你讓首領有個一二,我們盧水胡人保證血洗虞城!」

  蓋吳已經決定等肋骨上的傷好了就親手揍這小子一頓了。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賀穆蘭的眼光直射到白馬的臉上,冷冷的開口。

  她如同看著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聲,臉上也不再露出那種得意洋洋和有些猙獰的表情。

  「蓋吳,你輸於我手,我要你發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傷害任何一個平民百姓的性命。」賀穆蘭冷峻地俯視著還坐倒在地上的蓋吳。「若違此誓,神佛共棄。」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21 PM

第22章 慈悲木蘭

  賀穆蘭最討厭這種「選擇死一個還是選擇死一百個」的命題。

  在她這麼多年的從警生涯裡,也曾見過窮兇惡徒之輩抓了人質來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事情。雖然她只是個法醫,可也有那些可憐的人質最後還是死了,讓她去查驗死因的。

  很多家屬不能接受他們的家人是因為兇手的喪心病狂而死,他們情願相信是政府不願意接受對罪犯的妥協,從而逼死了他們。

  很多時候,即使接受了妥協,人質也不一定能安然回來。

  這樣的工作,有時候能讓賀穆蘭難過好多天。

  在現代,為了穩定罪犯的情緒,能夠滿足的願望自然是盡量滿足,或者在談判中得到一些讓步。可是有些諸如「給我五個億」或者「你讓誰誰誰給我自殺」之類的願望,簡直就是不知可謂。

  任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答應的願望,可依舊有不少人會以無辜者作為籌碼,期望著善良的「當政者」或輿論媒體能以「人道主義」的精神滿足這種願望。

  像盧水胡這樣的人,擱在賀穆蘭的年代,直接就被列為反人類反社會的恐怖分子了。

  若說在現代,平民百姓的性命至少還有輿論媒體和大眾關心著的話,那在古代這種信息不發達的地方,若是上位者刻意要隱瞞死亡的消息,那可能即使是死上一個村一個鄉,上位者一句「賊寇作亂」就打發了,而且還成功的把這種仇恨轉嫁到「賊寇」身上去。

  這些盧水胡人想的很好,佈置的也很巧妙,但他們卻可能沒有領會到「政客」這群人,究竟是群什麼樣的傢伙。

  賀穆蘭本沒有義務也沒有目的替雙方想的周全,但花木蘭的家人在這裡。

  繼承了花木蘭一切的賀穆蘭,不得不為現在這具身體的家人考慮。

  賀穆蘭不知道崔家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拓跋燾面對這種會忤逆自己威嚴的「綁架」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所以她不能賭。

  她不能賭崔家人會「大義滅親」,也不能賭拓跋燾會乖乖放出兩位高僧。

  若說她被游可說動而為了救崔琳來這裡,起初只是想在大敗蓋吳後說出「你放了崔琳,離開虞城」這樣的要求的話……

  那麼從白馬明顯受了驚嚇說出盤算開始,賀穆蘭就在腦子裡迅速的盤算起該如何制止可能發生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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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喜歡看「人與自然」這類節目的人,大概會知道對於那種襲擊過人的猛獸,當地一定會想辦法捕殺掉。因為一旦襲擊過人,並且發現捕獵人類比捕獵其他動物容易的猛獸,只要嘗到了甜頭,就會開始頻繁的襲擊人類。

  哪怕人類有槍有武器也不會退卻。

  所以對於曾經襲擊過人類,哪怕沒有真的咬死人或者吃掉人的動物,也是一定要捕殺掉的。否則那個族群很快就會變成一種可怕的族類,膨脹成一種蔑視人類的能力和生存空間的食人怪物。

  人作為高等動物,在某種情況下和這些猛獸沒有什麼區別。若是盧水胡人嘗到了「我一去威脅平民的生命安全大魏的朝廷就會妥協」的甜頭,這樣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多。

  而為了不讓盧水胡人一而再而三的做這種事,魏帝勢必會出兵徹底鎮壓盧水胡人。

  盧水胡人可不止蓋吳這一支,包括被征服的北涼在內,盧水胡的人數並不在少數。

  若說在魏地出沒的盧水胡人大部分是傭兵的話,那原本在北涼國境裡生活的盧水胡人也有不少以農耕或做小買賣為生的,這些人何其無辜?

  就和現代時候伊斯蘭極端分子一多,恐怖襲擊一多,導致很多普通人都開始懼怕討厭那些狂熱的穆斯林一樣,情緒的感染是一種很難避免的事情,賀穆蘭並不想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北魏又從外戰開始演變成內戰。

  她相信已經不知道去哪兒的「花木蘭」也不希望是這樣的。

  賀穆蘭已經托花木蘭卸甲歸田的福,開始過著一種平和的生活了,不想再重披戰袍。

  那麼,只有徹底掐斷蓋吳這種想法,讓盧水胡在還沒有嘗到甜頭的時候就先品嚐到失敗的滋味,這種可怕的趨勢才會終止。

  賀穆蘭不要蓋吳的性命,也不要任何人的性命。她要所有人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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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吳死死地盯著賀穆蘭,這樣的要求無異於封死他日後許多的道路。

  「你殺了我吧。」蓋吳咬牙說道,「若是我答應了這樣的要求,以後任何一個手拿鋤頭或者鐮刀的百姓都可以殺了我們,而我們卻不能還手。」

  「我是首領,不能替我的人做這樣的決定。」

  「你可以。」賀穆蘭微笑了起來,「你可以不要讓你們陷入到連百姓都要拿鋤頭鐮刀和你們爭鬥的境地裡去。」

  直到現在,游可和崔家人才算是鬆了口氣。

  崔琳沒有官職在身,更不是士兵或者軍戶,從「平民百姓」的定義上來說,崔琳也是不折不扣的「平民」。

  盧水胡人篤信佛教,認為死於戰鬥或者被戰鬥殺死的人都是「犧牲者」,可立地成佛。

  此時的佛教很會變通,就和在現代宣傳口喊「阿彌陀佛」再燒高香就能願望成真一樣,他們在這裡對著不同的朝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宣傳的教義都有所不同。

  南朝都是漢人,講究「仁義」,他們就宣揚「慈悲」。

  北魏初期年年征戰,百姓負擔著征戰帶來的重稅活的極為辛苦,佛門就在北面宣揚「忍耐」、宣揚「戰死成佛」。

  由於佛門還經常撫養戰爭中的孤兒、教授平民和胡人文字與知識,也就更加受弱勢者的敬仰。

  人心動盪、生命朝夕不保的年代,各種支撐著人心繼續前進的信仰,就變得極為重要。

  盧水胡人比大魏的百姓和士兵活的更為艱難,對信仰也就看的比性命還重。

  若蓋吳發出「神佛共棄」的誓言,對盧水胡人而言,無異於和漢人的「死後不得超生」、「死無葬身之地」差不多的意義了。

  盧水胡人的手裡有崔琳,他們的鐵騎將兵戈指向了虞城的百姓,而虞城的地方官和府兵在此時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他們作為調虎離山的「虎」,只能被動的陷入盧水胡的陰謀不得動彈。

  唯一能靠著武力力挽狂瀾的,只有眼前的賀穆蘭。或者說……

  ——只有「花木蘭」。

  白馬和其他盧水胡人用匈奴語不停的溝通著什麼,可以看得出,大部分盧水胡人都不同意「花木蘭」的要求。

  蓋吳閉上了雙唇,保持他慣有的沉默。

  「老子看不下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

  沒一會兒,幾個強壯的漢子扛著一個滿臉是血的華衣青年從求願寺的後方閃出,在他們身後的遊俠兒呼喝起來:「崔琳在此!崔琳在此!」

  說出「看不下去」的,正是梁郡此地的遊俠首領高金龍。

  隨著一聲「崔琳」在此,局面又有逆轉。

  崔家人幾乎是以雀躍的表情看著自家的公子被人從破廟裡背了出來。

  此刻,這些穿著麻衣葛衫的遊俠兒,簡直成了傳奇一般的人物。

  高金龍讓遊俠兒把崔琳背到魏軍那邊,指著盧水胡人罵了起來:「你們最好乖乖答應了花將軍的條件然後給我滾出虞城地界,若是虞城死了一個百姓,日後魏地所有的遊俠兒將一直追著你們的蹤跡,不死不休!」

  「頭兒說的好!」

  「你們這群盧水胡趕緊給我們滾!」

  「惹毛了我們這些遊俠兒,以後你們到哪裡,大魏的兵馬就跟著我們的消息到哪裡!」

  若說「花木蘭」的話讓蓋吳滿心抗拒,那遊俠兒背出「崔琳」來,就是讓蓋吳驚疑不定了。此地的遊俠首領說出「追著你們的蹤跡不死不休」,更是險些讓蓋吳一口牙都給咬碎。

  盧水胡都是騎兵,來去如風,行動飄忽。他們有時化整為零,有時化零為整,只要僱主需要,他們就可以立刻加入戰鬥,又不顯露行跡。

  北魏以騎兵為主,又有眾多異族,馬匹並不是管制的稀有之物,各地出現一些騎著馬的人根本就不打眼。

  但被遊俠兒盯上,那就不一定了。他們是最好的斥候和探子,會無孔不入的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賀穆蘭見此時盧水胡人有所動搖,一揮手中的「磐石」,劍指蓋吳。「答應我的條件,或者維護你們的規矩去死,你自己選。」

  蓋吳的下巴在抖動著,白馬的眼睛裡已經含著淚,所有的盧水胡人臉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崔琳已被救走,就算他們以屠光虞城鄉民的條件要挾,梁郡的鎮軍也不可能讓他們能離開這裡。

  和大魏作對的路是不好走的,他們綁架崔琳又得罪了漢人的權貴,如今若是連民間的遊俠兒都一齊得惹上,莫說能不能救回兩位高僧,就連以後生存都成了難事。

  所以蓋吳慢慢地開口說話了。「我蓋吳,以及我的部下,有生之年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平民百姓的性命……」他捂著受傷的腰腹,吸著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如違此誓,神佛共棄!」

  隨著「棄」字的吐出,高金龍長吁了一口氣。在場的府兵、縣令、崔氏家人,包括賀穆蘭,都齊齊露出了輕鬆了的表情。

  「讓你的部下去鄉間傳訊,放了那些被你們控制的百姓……」賀穆蘭看著表情僵硬起來的白馬,「我會去親自查看,若四鄉無事,我就會再返回來。」

  「若你們的人放了百姓,願意離開虞城,游縣令自然會放了你們。」她指的是圍著這五十多騎的幾百府兵。

  崔琳都被救走了,他們真要打起來,也沒有忌憚。

  蓋吳將頭轉向游可那邊,梁郡的兵曹似乎有些不甘,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游縣令按住了肩膀。

  這位年輕的縣令鄭重地點了點頭。「若是你們放了百姓,離開虞城,我不會讓虞城的府兵為難你們。朝廷那邊,我自會上折稟奏其中因由。所有後果,本官甘願一力承擔。」

  他這話一出,那兵曹原本想要說什麼,也只能乖乖閉嘴了。

  蓋吳看了游可半晌,終於還是用匈奴語吩咐了幾句,白馬猛跺幾腳後,心不甘情不願從蓋吳的懷裡掏出一面白色小旗,對著後來的二十多盧水胡騎士一揮,高喊了起來。

  那些騎士得到了命令,顯然都呆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和白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著眾人一起呼和。

  白馬指了指花木蘭,又指了指蓋吳,說了幾句匈奴話,揮起了手中的白旗。

  那些騎士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掉轉馬頭,朝著來時的路去了。

  小聲議論的聲音不時傳來,誰也不知道這些盧水胡人說的是什麼。

  他們聽不懂匈奴話,但此地有人聽得懂。

  已經被遊俠兒交到游可手上的崔琳,倚靠在這位好友的懷裡,對著他點了點頭。

  游可和他相交多年,自然看的出這是盧水胡人沒有問題的意思。他歎了口氣,有些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將手放到哪裡才好,他紅著眼,只能無力的安慰著:「你雖受苦了,好在性命無虞。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游可呢喃了好多聲,卻沒有等到崔琳的回應,待他仔細再看,崔琳那一堆被眼淚和鮮血糊住的眼皮,已經慢慢的合了起來。就像他忍了這麼久不暈過去,就為了對他點上這麼一次頭似的。

  賀穆蘭見此間事了,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就要轉身離開。

  「花木蘭。」蓋吳突然出聲叫喚。

  賀穆蘭狐疑的定住了身子,扭回頭去看這位「手下敗將」還有什麼高論。

  蓋吳沒有說出什麼話,只是忍著劇痛的表情對著花木蘭扔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炸彈!

  暗器!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賀穆蘭迅速抽出武器!

  啪嗒,啪嗒。

  一個鮮卑男人打扮的木雕被賀穆蘭一劍斬斷,散落於地。

  蓋吳露出了深受打擊的表情。

  賀穆蘭有些呆愣的看著地上的木雕,一時不知道蓋吳是什麼意思。

  這木雕雕的極醜,完全看不出頭臉,整一個野獸派的作品。

  難不成是詛咒小人?

  不知所謂!

  她矜持地對蓋吳點了點頭,收起磐石,走到自己的越影旁翻身上馬,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抱歉啊,我完全不信巫蠱之術。』

  「花將軍,你要去……」游可把崔琳交給崔家人,對著花木蘭喊了起來。

  「回家!」賀穆蘭頭也不回的駕馬疾馳而去。

  她先要去哪兒,不言而喻。

  沒有人會譴責她為什麼沒有先去別的鄉里。若換成他們,也會第一時間先趕回家吧。

  游可心裡有些擔心,指揮著府兵中的騎兵騎馬跟著花木蘭而去。一時間,馬蹄聲大作,這些兒郎們都帶著焦急的表情追著賀穆蘭的身影。

  風馳電掣。

  賀穆蘭用腳跟輕磕「越影」。

  這是匹通曉人性的寶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此時用出最快的速度狂奔了起來。

  盧水胡的白衣騎士驚訝的看著賀穆蘭跟上了他們的身影,和他們一起向著虞城鄉間回返。也許出於騎手間天生的較量,這些白衣騎士也加快了速度,不願意落於名駿「越影」之後。

  快點!

  再快一點!

  馬兒們的腳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後又再有力地向後推出。他們不斷重複這樣的動作,快速地往虞城的南方奔騰而去。

  十幾騎在不同的道路分開,分別趕往不同的鄉里,只有要去營郭鄉傳令的白衣騎士和跟隨花木蘭巡查鄉里的府兵依舊牢牢跟在賀穆蘭的身後。

  遠遠的看起來,就像這些騎士們要追隨者賀穆蘭的腳步,卻懼怕於她的威嚴,不得不保持幾個馬身表示尊敬一般。

  漸漸的,營郭鄉的高牆已經到了賀穆蘭的面前,花父的身影一下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撞入了她的視線之中。

  這個平日裡經常佝僂著背的老人,竟騎著戰馬,身穿鎧甲,以身士卒,親自站在垛口指揮著鄉民們和胡人對峙。

  在跺牆後,營郭鄉那些平日裡只會拿著耙子揮舞的鄉民們,執著用堅實又細長的竹子、木桿削尖頂部做成的長槍,站成幾排堵住了土牆的各個缺口。

  營郭鄉,竟然以這種簡陋的跺牆抵禦住了盧水胡人的騎兵。

  賀穆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本因只有花木蘭才該有的某種情感,像是陡然而至一般,讓她幾乎是帶著哭腔高喊了出來:「阿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09:50 PM 編輯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第23章 初升之朝陽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騎馬卻不礙事的。只要有戰馬,戰馬就是我的腿。我有鎧甲,有武器,不過幾十個雜胡,我怕他們作甚!」

  事情已經過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還沉溺於那種自豪與痛快的氣氛裡,有事沒事就把那一段拿出來翻來覆去的說幾遍,即使袁氏聽得一臉揪心也無法停止。

  「過去我追隨老可汗行軍,攻打過劉宋,我見過南邊用這種東西抵擋騎兵。將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個人同舉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騎兵或戰馬就會被扎個窟窿。敵人原本是為了殺敵而產生的衝擊力就會變成我們的武器……」花父興致勃勃的伸長了胳膊。

  「我們這邊誰家沒有個晾衣服的竹竿啊!一聽到鄉長說其他幾個鄉進了雜胡,我就馬上讓木托挨家挨戶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托此時並不在家,花木蘭打敗了盧水胡的首領,逼得他離開虞城,花家老爹又帶著營郭鄉的眾鄉民頂住了這邊雜胡進鄉,花家已經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請他們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蘭畢竟是女人,別說賀穆蘭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臟撐不撐得住,所以為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這家的酒,那天應他家的約,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處吃「敬酒」。

  那幾天的架勢似乎嚇到袁氏了,即使賀穆蘭安全回到了家,都無法讓她從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態中回轉過來。

  她現在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花家老爹,就連賀穆蘭,為了安撫這位老母親的情緒,這幾天都特別乖順的穿上了鮮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紀大了點,沒有化妝,頭髮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沒有太大區別。

  「所以說,無論是鮮卑人、漢人、雜胡還是什麼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裡來,都是要拚命的。他們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敵打上門來了,還不是乖乖喊我一聲『花校尉』,求我去指揮……」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溫酒,那是村中最會釀酒的酒匠送來給他的。

  作為營郭鄉唯一的一戶軍戶人家,花父在這裡過的可以說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為了隱瞞「花家二女兒突然不見了」的事實,花弧也不會背井離鄉,帶著全家人搬家到了這南邊耕種。

  十有八九都是軍戶的懷朔鎮,才是這位老兵待的最愜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當年的同袍騎著馬也還能切磋切磋武藝,春天來了,出去騎馬打獵也是行的。

  到了溫暖一些的梁郡,雖然對他的腿有好處,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沒同伴可以切磋,更沒法打獵。

  幾年前,他家出了個了不得的「懷朔花木蘭」,在懷朔鎮贏得了無數美名,可南下來了梁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不但不能抖起來,更是提心吊膽,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責壓下來,全家都下了獄。

  花父憋屈了這麼多年,這時候一下子成了鄉里的「花大爺」,怎麼能不得意?

  賀穆蘭嘴角含笑的看著花父在「想當年」,默默地把他已經有些涼了的黃酒燙溫。

  她相信這位「花大爺」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典型的鮮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則也養不出花木蘭這樣性格獨特、騎射功夫出色的女兒。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蟄伏了。

  現在能抖抖,就讓他抖抖吧。

  「還是我當年的那匹馬好,這從後院拉出來的軍馬畢竟沒有經過大場面,被盧水胡的忽哨聲一嚇就左右亂擺頭。這可不行,明兒起叫花木托每天嚇嚇這幾匹馬,我可不能讓我家交給陛下的馬這麼沒用……」花父捻了捻鬍鬚,繼續補充道:「這可是『花將軍』家裡交上去的軍馬。」

  賀穆蘭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難不成還想在馬屁股後面印個「花家所出,必屬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來自現代,完全不能理解這裡的軍戶即使退役了,也滿嘴不離「我要交多多的糧食」、「我要給陛下最合格的戰馬」是什麼情懷。

  不過花父這性格還是很讓人尊敬的,賀穆蘭並不覺得他老說這些話會囉嗦。

  「木蘭啊,你那鎧甲不錯,寶弓也好。就是阿爺我畢竟是年紀大了,居然拉不開弓了。」他似乎還在回味花木蘭那「照夜明光鎧」的觸感,對那件盔甲的優秀品質讚不絕口。對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當年的鎧甲和弓箭都給了花木蘭,只是花木蘭從軍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換了幾把,那皮鎧也都壞光了。聽聞盧水胡抓了不少隔壁鄉的鄉人做質,他只好把女兒放在大屋裡的鎧甲和長弓取了來用。

  能把那群雜胡震懾住,花木蘭的寶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這種鄉野間,突然見到一位老將軍,穿著能閃瞎人眼睛的明光鎧,又擺出軍中的架勢,這些盧水胡是來抓鄉人威脅魏帝的,又不是來拚命的,少抓幾個又沒什麼大礙,自然是守在跺牆外先觀望一陣。

  「明光鎧是陛下賜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將吐立渾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將,用的弓是高車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勁,後來我的主將夏將軍又遣軍中的武器匠給我換了重弦,所以阿爺您拉不開。」賀穆蘭想了想,對這件鎧甲和寶弓有了點印象,便把這一甲一弓的來歷一一說出。

  「好鎧,好弓!好主將!」花父連贊三聲,又滿飲了一杯酒。

  能不奪手下之人得到的戰利品,這位主將顯然也是個心胸寬廣之人。自家女兒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賀穆蘭笑了笑,沒說那弓軍中沒人能拉開,所以順理成章的歸了花木蘭。

  花家老爹興致正高,由著他快活就行。

  #########################

  幾天前,賀穆蘭帶著盧水胡回來報訊的騎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進鄉的盧水胡人,讓他們收隊回去破廟找蓋吳。

  賀穆蘭只匆匆和花父交談了幾句,得知鄉里的人都無事,就立刻帶著游縣令分給她的府兵,去了其他鄉里巡查情況。

  盧水胡人雖然殘忍狡詐,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蓋吳的積威甚重也許也是一個原因,小白旗所到之處,盧水胡人紛紛收隊離開,被綁了的鄉民也都丟在原地,並未受到什麼可怕的對待。

  待賀穆蘭將虞城四鄉跑了一圈,再安撫好各鄉受驚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願寺,已經過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蘭這樣強壯的身體也有些架不住,她畢竟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是年輕人了。

  賀穆蘭回了求願寺時,梁郡太守搬來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盧水胡人對峙。蓋吳身後是一群從各鄉返回的騎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個漢人太守兩個鮮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個漢人刺史兩個鮮卑刺史,所以來的兵馬亂七八糟,倒映襯的求願寺外和什麼趕集大會般喧鬧嘈雜。

  游可和那梁郡的兵曹還在親自帶著鎮兵看守著蓋吳,游可的府兵外面是盧水胡的騎兵,盧水胡的騎兵外面又是從州府趕來「剿匪」的刺史之兵,當的是重兵圍困,也不知道裡面肋骨受傷的蓋吳和口舌伶俐的白馬此刻是什麼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傷,已經被崔家人帶回了虞城城府治傷。

  好多個好奇留下來等待後續的遊俠兒在外圍伸頭縮腦,待看到賀穆蘭帶著十幾騎府兵直馳而前,登時歡聲如雷:「花將軍!花英雄!」

  此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各方軍士陣中都有火把,待聽得正是在鄉里巡視盧水胡人退走情況回來的花木蘭來了,頓時間火光燭天,呼聲動地起來。

  只見十幾騎向著破廟而來,最外圍的地方防軍向左右移動,一乘馬單騎而入。花木蘭有不少屬下在裁軍之後充入地方軍做防衛,其中就有她的舊部,這時見了原本的主將,都紛紛滾鞍下馬,口中大呼著「花將軍」對她獻禮。

  賀穆蘭心中一酸,邊點頭示意邊進了圈中,對最裡面的游可和梁郡兵曹啞聲說道:「盧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幾個鄉人反抗時受了點皮肉傷,並沒有死人。虞城之圍已解。」

  她一天一夜沒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撫眾人、呼喝盧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啞,這一勞累,啞聲更甚,聽得游可心中激盪不已。

  「在下去鄉中叨擾了花將軍,實在是讓您受累。」

  「無妨,多虧了你叫我來這裡,否則我還在鄉中乾著急,不知外面是什麼情況呢。」賀穆蘭跳下馬來,摸了摸也已經累得不行的坐騎。「蓋吳既然言而有信,游縣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諾。」

  雖然驚動了這麼多人,但崔琳畢竟不是朝廷官員,這些防軍來都是為了防止盧水胡人作亂,而不是來救崔琳的。此時此地之圍已解,既然當地縣令願意冒著干係放掉這群盧水胡人,此地的防軍也不會胡亂拚命。

  有花木蘭的聲威,又有游縣令的民望,盧水胡人護著肋骨有傷的首領蓋吳,在魏軍的押送下往梁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軍的矛尖刀鋒閃閃生輝,數千隻鐵蹄踐在地上,真是地動山搖。

  但不管怎麼說,終是沒有死人。

  蓋吳發了那樣的誓言,也不會再引起什麼動亂……了吧。

  真好呢。

  賀穆蘭看著初升的太陽,瞇了瞇眼。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30 PM

第24章 醉翁之意

  「你怎麼又喝多了……」房氏翻了翻白眼,上前扶過花木托,又謝過幾位同鄉送郎君回家,便「拖」著癱軟的花木托往屋裡拽。她和力大無比的姑子花木蘭不同,她雖也是鮮卑人,但長相身材都和漢人沒有什麼區別,自然是拉不動的,再加上她這幾個月身體勞動不得,所以只好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二姑,爹,娘!木托喝多了,來幫把手啊!」

  此時正午剛過,賀穆蘭剛陪花父吃完午飯,正在屋裡陪著花父喝酒。

  這千年前的酒都不是蒸餾酒,發酵的酒最多二十度,花父的黃酒怕連二十度都沒有,花木蘭本來就一身好酒量,賀穆蘭在現代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兒,父母倆你一杯我一杯小酌的正高興,冷不防房氏的高喝聲就響了起來。

  「木托媳婦在叫哩,快去看看!」袁氏放下手邊織補的衣服,立刻站起來就往外走。

  花父腿腳不便,只好看向女兒。

  賀穆蘭便拍拍大腿也站了起來,正準備大跨步往前走,一提腳差點往前一倒,這才想起來自己近日換上了鮮卑窄裙,已經不是以前的男裝了,只好一邊搖著頭,一邊邁著小步子往屋外挪。

  「怎麼又喝成這樣,大中午頭兒的……不是吩咐了他喝上幾杯就回來嘛……」花母袁氏一邊嘮嘮叨叨的去攙花木托,一邊皺著眉頭忍受著兒子滿身的酒味。「老的老的喝,小的小的喝,怎麼不喝死了算了!」

  「娘,我來吧……」賀穆蘭一把橫抱起弟弟,就這麼邁著小步子一點一點的往房氏的大屋裡挪。

  只是身材瘦高的女人穿著長裙「捧著」漢子的背影怎麼看怎麼彆扭,房氏和袁氏齊齊皺眉,心頭湧起一陣彆扭。

  房氏的女兒坐在屋裡的小木凳上正吸著大拇指,看著二姑抱著她父親進來,激動的直拍掌:「二姑,我也要我也要!」

  賀穆蘭把小弟往席上一放,一把抓起小丫頭,顛了顛重量,便把她往上一拋,然後在小丫頭的尖叫聲中伸手接住了孩子,就這麼上下拋了幾下。

  「啊啊啊啊啊啊!」

  「還要不要了?」

  「還要還要!」小姑娘快活的大叫。

  「不要不要了!」房氏和袁氏捂著胸口,一口氣喘不過來。

  賀穆蘭摸了摸鼻子,把小姑娘放下,訕訕地笑了起來:「我就是和侄女兒玩一玩兒……」

  「我說木蘭啊,你還是穿回男裝吧。」袁氏把棉被抖開,給自己兒子蓋上。「我知道你為了顧及我的感受穿回了女裝,可是每次你一邁腿一支胳膊我都擔心裙子岔開了。都是些好料子啊,以後去什麼場合再穿吧……」這便是袁氏變相的退讓了。

  房氏有些羨慕的看著賀穆蘭身上綾羅錦緞織就的長裙。鮮卑婦人的裙子和漢人的羅衫不同,款型厚重樣式古樸,頗似漢人的曲裾深衣。

  這樣的式樣若是用麻布葛布織做出來,不免顯得老氣,但一旦料子好,卻是莊重大方的很,賀穆蘭舊時的衣衫只穿了幾次袁氏就看不下去,現在她身上的裙子是袁氏開了花木蘭的箱子翻了料子做的,樣式和料子都是很得體的。

  就是遇見了個大大咧咧的主子。

  賀穆蘭聽到花母讓她穿回男裝,心裡雀躍了起來。相比大冬天下半身冷風嗖嗖的穿著窄裙,她情願穿男裝。她才「乖」幾天,花家人就已經受不了了,可見她過去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以後這男裝女裝之爭也不成問題了。

  最近連催婚都少了許多呢,哇卡卡,真是太走運了!

  賀穆蘭抱著房氏的女兒出了屋子,留下兩個女人圍著花家小弟忙活。她們間或聊上幾句什麼,看的出花母有些埋怨的話。

  沒一會兒,花母跑進跑出打水給醉倒的花小弟擦臉,房氏跪坐在花小弟身旁幫他去掉衣衫,不時滿懷擔心的從門裡伸頭望望自己的女兒怎麼樣。

  雖然花家的孫女小長樂還是止不住的在賀穆蘭耳邊軟軟的求著要拋高高,但考慮到房氏的腦袋都快伸到屋子外面來了,賀穆蘭只好殘忍的拒絕了侄女兒的要求。

  賀穆蘭的「不行」剛落,房氏的女兒剛剛還笑著的小臉立刻陰雲密佈,繼而打雷下雨,眼淚鼻涕全上,一齊往賀穆蘭身上糊。

  『誰來救救我……』

  賀穆蘭一邊手忙腳亂的胡亂舉著花長樂在院子裡亂竄,一邊絕望的發現這小丫頭越哭越得勁,已經有「洪水開閘」的趨勢,慌得連忙抱著小丫頭往花父的房間裡奔。待她衝到花父的房間裡,將莫名其妙哭起來的小丫頭塞到了花父的懷裡,這才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定了定魂。

  呼!

  她最不喜歡不講道理的人了!小孩子也不行!

  花父摸著小長樂的頭髮溫聲的安撫著,看到女兒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笑瞇瞇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害怕小孩子啊。」

  他沉溺於過去的回憶,一發不可收拾。「……我還記得你當年和我說,你力氣大,總覺得一伸手就能把小孩子掐死,所以不敢抱小孩。現在你已經對自己的力氣控制自如了,怎麼還是怕小孩呢?」

  「咦,花……我以前也怕小孩子嗎?」賀穆蘭愣了愣神。

  「啊,也不能說怕吧,應該是擔心帶不好小孩?」花父拍了拍已經止住哭聲的小孫女,「人總有那一天的。我當年第一次抱你大姐的時候,也總覺得自己會不小心把她的骨頭抱折了。等你多接觸接觸小孩……」

  賀穆蘭想像了一下自己溫柔的抱著孩子滿臉慈愛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擺了擺手。「我不行的,阿爺您別說了。」

  「怎麼不行呢,只要是女人……」

  「花將軍可在?」

  一聲熟悉的輕喚打斷了花父的話,賀穆蘭幾乎是如臨大赦般立刻站起了身。

  「阿爺,外面有人找我,我去看看,侄女兒就交給您了。」

  賀穆蘭走出屋子,院子裡和院子外的人都是齊齊一怔。

  賀穆蘭會發怔,是因為院外站得是此地的遊俠首領高金龍,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被綁起來的遊俠兒,其他幾個遊俠兒負責押著他們。

  高金龍和他身後的遊俠兒會發怔……

  大概,是因為賀穆蘭穿的是女裝……吧。

  因此高金龍整個人似乎都不在狀態,幾乎是胡言亂語的說了起來:「花將軍,阿不,花小姐,呃,花大姐?花……花……」

  花小姐?

  花大姐?

  花花?

  賀穆蘭無力望天。「高大俠,你喊我花木蘭就好。」

  「花……哎喲老子怎麼就這麼彆扭!花將軍,在下就喊您花將軍了!」高金龍一抱拳,示意後面的遊俠兒把被綁的幾個推到前面。

  「花將軍,這幾個是當初想偷您東西的兔崽子。老二老五偷了幾次被嚇跑了,就再也不敢來了,老三老四是此地人,先前對您有所誤會,所以才專盯著您的東西不放。這次他們被盧水胡人抓了來招惹您,是他們自己找死,幸得您大人大量,沒把他們打死,只是送了官府……」

  「我們遊俠兒恩怨分明,您救了虞城上下的百姓,就是我們的恩人。老三老四招了盧水胡人打上門您也沒處置他們,就是送了他們兩條性命。這幾個小兔崽子我給您送來了,您打他們一頓消消氣,以後我們就算是化敵為友了,如何?」

  看的出他不常說服軟的話,明明是上門來「負荊請罪」的,一段話也說的乾巴巴的,頗有些不自在。

  那四個被「女鬼」嚇跑的小賊可憐巴巴的抬頭看著賀穆蘭,倒引得賀穆蘭輕笑了起來。

  「化敵為友?」

  「是!」

  「說是敵人也太過了些。」賀穆蘭走到幾個被綁的遊俠兒的身邊,伸手拉動繩子。「你們敢從盧水胡的眼皮子下面救人,也是英雄了得。所謂英雄相惜,你們這群朋友,我自然是願意結交的。」

  聽到花木蘭誇獎他們,高金龍一群人都快活的笑出了聲。

  爽朗的笑聲灑了滿院,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鬆動了起來。

  賀穆蘭兩手微微用力,只聽得「嘎嘎嘎」的聲音傳來,兩指粗的麻繩突然斷裂開,被賀穆蘭輕輕一抖,掉落到地上。

  這些遊俠兒並沒有見到賀穆蘭和蓋吳比武的過程,但也從不少親眼目睹的府兵那裡聽到了經過,此時乍見賀穆蘭的武力,直驚得瞠目結舌。

  「既然是朋友,就沒有綁著相交的道理。你們不會就叫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吧?朋友要互通姓名才是啊。」賀穆蘭想的很明白,這些遊俠兒都是地頭蛇,原先因財起意那是他們的「行當」,現在不管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願意過來結交,那都是好事,她斷沒有把他們往外推的道理。

  賀穆蘭已經交了十四羽林郎的好友,花木蘭還有曾在軍中的火伴,也不差這梁郡的一群遊俠兒。

  只希望花母不要又暈過去才好。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劉發財。」老四。

  「吳和球。」老五。

  「哈,這名字倒是好記……」

  賀穆蘭發現自己竟語塞了。

  老二年紀比較大,也穩重一些,體貼的替賀穆蘭接了話。

  「我們大多是孤兒出生,鄉里人給口飯吃把我們養大,叫我們什麼就是什麼,重名的也多。您就喊我們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就好,我們都已經習慣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邀請高金龍幾人進院,到她的屋裡去坐坐。她已經看見不遠處人家把豬往這裡趕了。

  這些同鄉,為了看熱鬧,也還真是「含蓄」。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第一次大白天這麼光明正大的進了花木蘭的大屋,不免好奇的東張西望,給高金龍拍了幾個巴掌。

  「花將軍您放心,在下已經和梁郡十里八鄉的遊俠兒吩咐過了,以後再有哪個遊俠兒敢來闖您的屋子,我們就把他的手給剁了!以後,我們遊俠兒來給您看家護院!」

  高金龍將胸脯拍的彭彭響,後面的小弟們點頭如蒜搗。

  高金龍長得白淨,說話卻一副「大哥大」的口吻,不免讓賀穆蘭莞爾。只是她的笑容還沒露一會兒,那高金龍就甩出了一顆雷,炸的她笑容一僵。

  「那個啥……」高金龍腆著臉羞蘞地開了口。「聽說花將軍正在招婿?在下今年二十六,家中有幾畝薄田,身強體壯沒什麼病,家裡也並無家小,所以倒插門也是可以的……」

  咦?

  賀穆蘭傻了。

  繼鎮宅以後,又要鎮幫嗎?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劉發財。」老四。

  「吳和球。」老五

  把狗剩拴在柱子上,發財個球。

  啊,當初我就是這麼想的名字。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33 PM

第25章 新的煩惱

  賀穆蘭送走了高金龍一群人,扒著手指算了算,除掉什麼屠夫斷袖劉家郎這種「爛桃花」,前後已經有十五個男人和她求過親了。

  十五個男人。

  無論古今,還真是了不起的「戰績」啊。

  只是不管怎麼看,賀穆蘭總覺得他們是在「追星」,和「談戀愛」沾不上什麼邊。

  就和後世姑娘們嘴裡喊的「男神請你嫁給我」差不多。

  呃,好像是「請你娶我」?

  高金龍一群人客客氣氣的離開了,袁氏緊張的從花小弟的屋裡出來,連聲詢問女兒這群人過來是幹啥的。

  在袁氏這種婦人眼裡,遊俠兒就是和「二流子地痞無賴破皮流氓」之類的人物畫上等號的。她只是個普通婦人,若說見女兒和羽林郎這樣的男兒結交心裡還隱隱有些興奮的話,見到遊俠兒也來找她女兒,留下的就剩擔心了。

  就算她應了自己夫君不再逼著女兒相親,並不代表她就不關心女兒的「交友情況」。

  賀穆蘭知道花母膽子小,所以輕描淡寫的把高金龍一行人的來意幾語帶過,大致說了這些遊俠兒如何來偷她的東西,高金龍帶著小偷上門賠罪,並承諾以後梁郡的遊俠兒不但不會碰她的東西,反倒會幫她留意外面來的生人,不讓她在這上面勞心云云。

  這時候,「任俠」之風甚重,遊俠兒既然承諾了,那是哪怕命不要了也會辦到的。

  「這麼說,這些遊俠兒還算講道理,也不枉你前些日子出去冒險。」袁氏抓著賀穆蘭的手絮絮叨叨,「我說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就算是男人,這個年紀也該穩重了。怎麼能一聽別人的請求就出去比武呢?你不知道我聽說你和那個叫什麼壺……什麼壺的人打了一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說你要是輸了怎麼辦?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

  「阿母,花木蘭不會輸的。」賀穆蘭反手抓住袁氏的手,拍了拍。她凝視著袁氏的眼睛,認真地道:「我有分寸。花木蘭不會輸。」

  「我」是賀穆蘭。

  「我」不會讓「花木蘭」輸。

  「你們姐弟都大了,我也管不著了。」袁氏再一次在賀穆蘭的認真中敗下了陣來,有些尷尬的收回手。「對了,木蘭,你弟妹又懷上了……」

  「咦?」賀穆蘭只是略想了想,立刻就知道房氏為什麼扶個小弟還要喊人來幫忙,「懷了幾個月了?有叫郎中來看過嗎?」

  這個年代生產可是極其危險的事啊。

  「她癸水一直都正常,這都斷了兩個月了,應該是懷了。房氏身子骨好,上一胎沒害喜,這一胎懷的卻不安穩,這麼不乖,看樣子是個大胖小子!」袁氏笑的眉眼彎彎,愉悅極了,「你弟弟和弟妹都商量過了,若這胎是個小子,就過繼給你當兒子……」

  「什麼?阿母,你瞎說什麼呢!」賀穆蘭嚇了一大跳,「我要小弟的孩子做什麼!」

  她幹嘛要搶別人的孩子!偶爾抱抱花長樂就已經把她折磨的要死要活了好嗎!

  「你不是不想成親嘛,你阿爺說了,你若真不樂意嫁人,就隨你了。」袁氏幽幽地歎了口氣。「可是不成親可以,等你年紀大了,總還要有個子女在身邊伺候吧?木托和你弟妹都年輕,身體也壯實,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再說了,你弟弟的孩子過繼給你,也是姓花,不算外人。」

  「阿母,這樣的話您不要再提了,我不會要任何人的孩子做嗣子。」賀穆蘭語氣堅決的否定了花母的建議。

  聽到賀穆蘭直接頂回來的話,袁氏泫然若泣的摀住了臉。

  和花父不同,她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將要孤零零一個人的事實。

  看見袁氏傷心的動作,賀穆蘭心頭有些發堵,開始反省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硬了。

  她自己不喜歡小孩,也無意搶別人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但花木蘭的家人卻是為了她好的,花小弟做出這樣的犧牲,想來心裡也是經過了一陣天人交戰。

  怪不得他這幾日去喝「敬酒」都醉的像是爛泥一般回來。想來房氏跟花小弟說了自己懷孕的事,花小弟就在盤算著「過繼」了。只是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心裡總還是捨不得的。

  為了不讓花家人太難過,她只好打起了精神,有些敷衍地說道:「阿母,小弟也想要個兒子吧?我不能搶小弟的兒子啊。反正他們還年輕,等日後他們兒子多了,再來談這件事好不好?」

  「你這是……願意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一點都不急,等小弟和弟妹孩子多了再說,好不好?」

  「誒!好!好!」

  賀穆蘭看著花母又破涕為笑,心中忍不住直歎氣。

  她之前曾產生過想法,只要家這邊沒有什麼大事了,就出去遊歷遊歷,也不枉自己來這古代一趟。

  看樣子,這件事要快點提上行程了。

  到時候花母又添了新孫,天天在家帶帶孫子孫女,大概就不會一天到晚就把她的婚事和子女的事壓在心裡了。

  等房氏把孩子生了就出發吧。

  大概是花母把賀穆蘭敷衍的話告訴了花小弟和房氏,接下來幾天花小弟明顯情緒好了許多,房氏對她的態度也開始陡然大變,倒是讓賀穆蘭嚇得不輕。

  一直陰陽怪氣對著自己的弟妹,突然開始溫聲請自己扛個米抬個水什麼的,雖然看起來像是有些指使人的意思,但她自己在家經常呼喝她親哥哥幹活,自然知道這是表示親暱,把她當成自己人的舉動。

  她她她到底說什麼了?

  她沒記得說過自己要去給花小弟家當兒子吧?!

  怎麼前後差別這麼大?

  這是怕自己以後虐待他家兒子所以提前做好「外交」工作嗎?

  難不成現在房氏的心態和嫁女兒一樣?

  花父現在也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他和袁氏為了不干擾到房氏休息,甚至把小孫女花長樂抱到自己屋子裡睡。

  房氏以前還要負責燒火做飯什麼的,現在花小弟也包了,勤快的像是一頭圍著磨子轉的騾子。

  賀穆蘭以前還上上集市買買菜買買糧,但因為與蓋吳一戰,「花木蘭」一下子出了名,她被圍觀過好幾次後,狼狽而逃,再也不敢隨便逛集市了。

  許多人都知道了那個號稱是花木蘭堂兄的「花克虎」是借來的身份,就連還在軍中的花克虎都來了信,抱怨說他家莫名其妙的被不少媒人找上了門,都是有女兒的人家問他還納不納妾的,他的髮妻雌威大發,將他胖揍了一頓。

  後來一打聽,原來都是梁郡見到「花克虎」的女兒家,央了人來求問的。

  他知道堂妹在鄉里經常頂著他的名頭跑,遇見這種事,少不得是他堂妹花木蘭惹出來的。他在信裡一邊提醒堂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外頂著他的名頭沾花惹草,一邊義正言辭的表明自己是他老婆一個人的,閒人勿近。

  一看就是老婆在旁邊盯著寫的信,賀穆蘭哭笑不得的回了信,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不但沒有沾花惹草,連女人都沒接觸過幾個。

  以前她穿著男裝到處跑的時候,鄉里許多年輕女人見到她就紅著臉跑了,怎麼接觸啊?!

  話說連話都沒說過就敢倒追,這北魏的女人也是開放的很嘛!

  ########################

  又過了幾日。

  就在賀穆蘭閒的都要數金子玩兒的時候,一個少年找到了虞城的縣衙,聲稱要找「花木蘭」,被虞城縣衙的一個差吏送到了花家。

  差吏將這個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賀穆蘭請他進了屋。

  賀穆蘭跪坐在案幾後面,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身材健壯的黑胖少年。

  這個少年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壯,顯然從事的是經常揮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經常要揮舞重物。

  他很像一個人。

  到底是像誰呢?

  她努力的翻找記憶,總覺得有什麼要跳出來,又半天跳不出來似的。

  這個少年像是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長得什麼樣子那樣,仔細小心的觀察著「花木蘭」的容貌。

  賀穆蘭發覺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想像當中,所以微微頷首,先開口說道:「聽說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蘭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麼事情,所以一聽到賀穆蘭的話,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來。

  「我是阿單卓,阿單志奇的兒子。」

  阿單卓。

  阿單志奇。

  隨著這兩個名字的喚出,就像是某種遙遠的記憶被突然喚醒一般,賀穆蘭的腦子裡突然「轟」的一下劇痛了起來。

  她緊緊的閉上眼,忍受著像是潮水般湧進腦海和心頭的各種記憶和情緒,卻還是被這濃烈的嚇人的情緒所擊倒,朝著案几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單志奇。

  花木蘭第一個犧牲的「火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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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已經有十五個男人和她求過親了。

  蓋吳:……十六個。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35 PM

第26章 第一個火伴(一)

  賀穆蘭知道自己在做夢,或者說,她在快速體會當年的花木蘭。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緊緊閉著眼,一絲不落的想法子承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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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部分人想像的不同,花木蘭從軍的經歷並不是一開始就光鮮亮麗的。

  花木蘭從小就表現出一種異於常人的力氣,這種對鮮卑人可以說是「天賜」的奇異天賦,卻令人惋惜的出現在了身為女人的花木蘭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歲時,就能輕鬆抱起比自己大上四歲的姐姐,而這種力氣隨著她的成長表現的越來越明顯,以至於花家上下都對花木蘭的態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從小和她爭執什麼,都不敢做的太過火。她的父親是典型的鮮卑軍人,認為這是上天對他最好的恩賜,所以從花木蘭能夠騎馬開始,他就開始鍛煉她的騎射能力,教她軍中戰鬥的技巧,只為了把一身技能傳授給她。

  而花木蘭的母親袁氏,則是默默的托人買回了一台織機。

  「從明天起我要學這個?」花木蘭吃驚的看著這台織機,「這怎麼可能!這線多細啊!我一不小心就會弄斷的!」她說的一點都不誇張,讓她砍柴劈樹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於織機之間?她家有那麼多錢給她買線嗎?

  「就是為了讓你不弄斷線,才買的織機。」花母難得露出了非常嚴肅的表情。

  「你現在力氣越來越大,自己手上也沒有個準數。前天洗碗,又把家裡的碗弄壞了幾隻。漢家女織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後你天天給我織兩個時辰的布,什麼時候能織出一匹布來,什麼時候去騎馬!」

  就這樣,力大無匹的花木蘭,為了不因力氣大而惹出麻煩,一邊學習著將自己力氣最大化發揮的武藝,一邊學習著控制自己力氣放到最小的織布,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日子裡,漸漸長成了一個大姑娘。

  一個即會騎馬射箭,又會織布餵雞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過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花木蘭的弟弟才十歲,她的父親正符合軍貼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徵召年齡。但他的腿上有傷,一到冬天就疼的連路都走不了,拖著這樣的身體去打仗,無疑是自尋死路。

  在鮮卑人世代為軍的軍戶家庭裡,沒有個兒子是件很羞恥的事情。那代表著你家族的光榮傳承很快就要斷絕,你的軍戶位置將被剝奪,你的田地會被收回,你要開始交稅、開始和漢人一樣整日裡在田地裡勞作,以換回一點點吃食。

  花弧很幸運,他家早有了個兒子;

  他又很不幸,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兒子長大成才,就又要重新從軍了。

  看著父親去赴死,這對於年輕的花木蘭來說,是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卻不知道為什麼老天要給她這麼大的力氣。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為「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爺的「大兒」,小弟的「長兄」。

  否則,老天爺為何要早早的賜予她這種能力呢?

  花木蘭終是帶著父親傳下的皮鎧和武器,去懷朔的集市上買好了駿馬和騎具,在可汗要求必須到達軍營時間的前一年,趕到了黑山下的軍營。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還沒準備好,戰爭就開始了。

  經歷過無數次戰爭的花父深諳其中的道理,情願女兒多吃一點苦早點去軍營,也不願意臨時讓她去送死。

  「你要時刻記得,你是個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過勇猛,你不能暴露出你力氣極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來就行了。」花父的聲音似乎還縈繞在她的耳邊。「一旦有機會,你就受點小傷,或者找一切機會轉到後方。等可汗贏了,你就想法子卸甲歸田。你要回來……」

  「要給我活著回來!」

  #######################

  因為要守住「活著回來」的承諾,花木蘭從軍的道路,一開始並不是從一鳴驚人開始的。

  她像是所有鮮卑軍戶家的孩子那樣,傻乎乎的捧著衣甲,牽著自己的馬,被分到一個叫「黑四」的營中,成為了一名新兵。

  軍中的生活無疑是很辛苦的,但對於天賦異稟的花木蘭來說,卻是出乎意料的輕鬆。

  沒日沒夜的操練,不時會來騷擾的柔然人,都沒有對她帶來大的困擾。

  最艱難的,是既要維護著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強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現出來的那種痛苦。

  你能理解訓練結束了,你的隊友們脫光甲冑,露出胸膛橫七豎八躺成一片,你卻不得不強忍著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假裝自己嫌棄地上的髒污,得回營帳裡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話嗎?

  你能理解一個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須要強忍著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見別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誇獎後,默默看著自己六十分試卷的那種心情嗎?

  在此之前,連花木蘭都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堅忍的人。

  她竟一點點的適應過來了。

  #####################

  漸漸的,花木蘭目睹的戰鬥越來越多,也慢慢理解了為什麼阿爺讓她不要露頭。

  她見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著戰功的年輕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處的地方越多,無論是探查軍情、還是夜襲敵營,亦或者抵禦柔然人的進攻,這些在軍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篩子一般篩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精英。

  至於篩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誰能夠記得呢。

  她還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篩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當做自家後花園一樣侵犯的。處於黑山這樣經常被騷擾的要塞,花木蘭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鬥。

  由於刻意隱瞞實力,花木蘭在武藝上沒有表現出過人的才能,但她的騎術確實是很好的,這是很難隱瞞的身體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還沒分配具體營地的新兵營,大魏對軍中寄予希望的軍戶之後進行訓練和栽培的地方。

  他們期待著這些新兵能在未來的戰鬥中得到很好的發揮。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會在半夜邊摳著腳丫子邊抱怨今日又去守糧草了,沒有被派去追擊那些身上散發著惡臭的「蠕蠕」人。

  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處一室的嬌羞,就已經被火伴們打呼嚕、磨牙、摳腳丫、半夜躲在被子裡哼哼唧唧給打擊的沒有了一絲遐想。

  軍營真是個討厭的地方。

  火伴也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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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單志奇是花木蘭這一火的「火長」。北魏的軍制是十人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戰,同進同退。

  因為在家中學過做飯,又是這一「火」裡年紀最大的騎兵,阿單志奇被認命為管炊事和雜務的火長,每天當著帶頭大哥,叮囑著火伴們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鮮卑軍戶之後,來自阿單氏族,那是一個在北方武川鎮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單氏祖祖輩輩都在當兵,一旦鮮卑貴族或者首領徵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單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學著拿刀拿槍,一旦家中最適合打仗的男人戰死,往往就代表著一戶人家的沒落。

  阿單志奇收到軍貼來黑山大營報道的時候,已經二十五歲了。他的家裡有一個才四歲大的兒子,已經有了後。他的大哥好幾年前就戰死了,所以現在輪到他成為這一房繼續當兵的男人。

  鮮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鎮,鮮卑男人到了二十歲還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單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輝履歷」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這比他當上了火長還讓人羨慕。

  在這位「年長」、「又有閱歷」的火長看來,花木蘭是個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對每日裡的騎射訓練和隊列訓練表現的並不熱衷,即使知道這些對他日後在戰場上存活下來有很大的幫助,他也經常表現出一種神遊天際的樣子。

  他主動要求睡在帳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縫,常年鑽風,同火裡沒有人願意到那邊席地而睡,他卻似乎不以為然的一睡就是兩三個月。

  他的騎術很好,卻不願意和軍中的同伴一起賽馬;他的武藝看似不佳,可是卻不像其他鮮卑兵那樣一操練完畢回到營帳裡就累的渾似死豬,鼾聲打的震天響。

  他甚至很少和他們說話,也很少對其他人開口。除了每天必須的訓練,花木蘭表現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樣子。

  同火的火伴其實都很羨慕花木蘭。

  他們都是鮮卑人,只會說鮮卑話,只有幾個能稍稍說些諸如「我叫什麼什麼名字」這類的漢話。但這位花木蘭的母親是漢人,他是既通曉鮮卑話,又精通漢話的。

  在大魏的軍中,軍師、參贊、文書、軍醫和後方的後勤官吏都是漢人,衝鋒陷陣的則大部分是鮮卑世兵和各族軍戶之後。所以軍中也有大量的通譯,負責給雙方翻譯語言。

  北魏初期,軍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於赴死的勇士,而是因為語言的阻礙,有時候會出現指揮不明,管理混亂的情況。

  在這裡,一個既通曉鮮卑話又通曉漢話的控弦騎兵,但凡本領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別說花木蘭還會寫一些簡單的漢字了。

  鮮卑人是沒有文字的。對於會寫字的人,他們有一種天生的敬畏。

  阿單志奇知道花木蘭一定是隱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並沒有多問。

  來軍中當兵的軍戶之後,誰家裡沒有一兩段故事呢?就連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蘭不願意說,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單志奇一直體貼的不問,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營的遠方突然出現了一道風柱,它奔過草原,一路裹著枯草、灰塵、各種奇怪的東西,像一根旋轉的黑柱子,騰上天空,遮暗了太陽。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風暴是很可怕的,無盡的狂風吹來,彷彿全世界都能被捲了進去。黑山大營建立在黑山的山腳,即使是這樣,在大風來臨的日子裡,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帳篷,被伍長們呼喝著搬動著所有能搬動的東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這樣的天氣裡,狂風捲起的塵土、沙礫把天空都染成了灰黃色,太陽也變得昏暗無光。即使是再驍勇的戰士,也都只能低著頭,掩著臉困難的行走。

  這個時候的世界,已經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聽狂風發號施令。

  阿單志奇這一火人被命令協助搬運「黑四」的營帳。這群倒霉的傢伙們幹著其他營都避之不及的賣力活計,就連花木蘭這種瘦弱的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跑的體型,都不得不在這種大風天和他們一起扛著東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單志奇的其他幾個火伴已經喊著「嘿喲嘿喲」的號子扛走了一大堆東西,而他和花木蘭則留下來繼續拆卸帳篷。

  嘎啦啦啦啦……

  狂風跑過空虛的營地,無理地開始搖晃阿單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頭還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傾倒了下來,聽到聲響遲鈍地回頭的阿單志奇,只看到了越來越靠近、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來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單志奇劇烈的顫抖起來。此時他正蹲在地上解著繩子,現在站起來調頭跑肯定已經是來不及了。

  恐懼使他的雙腿麻木到無法動彈,臉色白的像是白紙,只能無力的閉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他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

  映入他眼簾的,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頎長的花木蘭,就這樣在似乎會扯裂身體的強風中,用雙手撐住了巨木。

  需要軍中諸多力士一起豎起的立柱,像是隨時會壓塌他的身子那般傾斜出一個讓人擔驚受怕的角度。

  花木蘭就這樣用雙手抬著巨木,張開了嘴。

  他盡全力大喊的聲音穿過狂風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你傻愣著做什麼!跑啊!」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有人問我蓋吳的木雕是什麼意思。

  就是「投我以刀劍,報之以瓊琚」的意思。

  蓋吳:(凶狠)沒見過買不起玉(瓊琚)的嘛!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39 PM

第27章 第一個火伴(二)

  事後,阿單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過那個木頭,莫說抬起來,就是讓它動上一動,都非常的困難。

  軍中用來立柱的木頭,原本就是最粗最堅固的。

  那天的狂風過後,花木蘭像是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繼續過著他的軍旅生活。

  偶爾一次,阿單志奇滿是喟歎的口氣問起了那天的事,他撓了撓臉,一臉困惑的問他:「什麼事?那天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長,是不是那天風太大迷了你眼睛?誰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蘭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單志奇一眼,若無其事的繼續去訓練了。

  阿單志奇才二十五歲,又不是五十二歲,自然不會老糊塗。這個同進同出的火伴身上有著這般巨大的潛力,卻絲毫不顯露出來,作為一位戰士,阿單志奇心裡的懷疑和好奇越來越重,重到有些癔症的地步。

  他開始關注起花木蘭的一切。

  ###################

  某個夜裡,新兵營的士兵都因為白天的操練太過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夢鄉。半夜無緣無故醒來的阿單志奇卻發現同帳的花木蘭居然不在。

  終於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盤旋的禿鷲終於發現了獵物那般興奮的一躍而起,掀帳而出去尋找花木蘭的蹤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會發現這個火伴的某種秘密。

  校場、馬場、火房……阿單志奇為了搜尋花木蘭的蹤影避開了不少巡邏的袍澤,卻始終沒有找到花木蘭的影子。

  大約找了半個時辰,當他走到軍營角落一處靶場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在那裡練箭的花木蘭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中,花木蘭瘦長的身影顯得是那麼的單薄,這也是讓阿單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這麼一個看起來並不強壯的人兒,是怎麼抬起那根木頭的呢?

  難道他會漢人的「仙法」?

  阿單志奇放輕了腳步,在比較近的距離靜靜觀察著他。

  花木蘭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從旁邊的大箭筒裡抽出一支羽箭,輕輕架上弓弦。

  遠處的草靶下同樣放著一盆火炬,箭台和那個草靶成了箭靶場唯二的光源。

  嗡嗯……

  從花木蘭手中離弦的箭直奔著像是閃耀著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後非常乾脆利落的留在靶心處。

  箭頭深深的埋進草垛紮成的靶子裡,以至於這根箭看起來像是短了半截。

  這並不是讓阿單志奇最驚訝的,鮮卑人擅長騎射,軍中也不乏這方面的好手,他所驚異的,是花木蘭所站的位置,和他驚人的目力。

  一射之地,向來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楊」一說。

  但花木蘭站得比他們練箭的位置靠後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將弓開的猶如滿月,然後保持著這種張力射了出去!

  天啊,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氣異於常人。

  他射箭的時候沉穩的不像話。

  嗡嗯,砰……

  花木蘭陸陸續續射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為突然刮起了一陣風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並將那個草靶扎的猶如刺蝟的背部一般。

  阿單志奇不知道隱藏在黑暗處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羨慕?嫉妒?還有一點點的……憤怒吧。

  花木蘭的弓弦終於還是斷了。

  是啊,次次拉到滿弦的程度,就算是軍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隨著弓弦斷開的哧溜一聲,花木蘭像是條件反射那般鬆開了手,任憑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斷掉的弓弦打到,手指會被弓弦劃出很深的傷口,同時帶來的還會有劇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傷的話,是無法參加第二天的騎射訓練的。

  看見花木蘭身體養成的習慣,阿單志奇就知道花木蘭被弓弦打到應該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這樣練箭的嗎?

  哪個軍戶家中有這樣一位勇士,應該早早就送到軍中建功立業了才對啊。

  他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發揮出自己的本事,為何又要在半夜裡偷偷過來練箭呢?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湧上他的心頭。

  阿單志奇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問題活活給憋死了。

  見到弓弦斷開的花木蘭無奈的試圖將弓弦重新接上,在發現實在沒有辦法做到的時候,只好像是做賊般將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訓練用的硬弓裡面。

  對於自己的行為,他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那樣笑了一下。

  接下來的時間,阿單志奇看著花木蘭小跑到草靶那邊,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來,重新將草靶調換了個邊,再握著箭支舉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將兩個火炬熄滅後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雲流水。

  如此駕輕就熟。

  ####################

  「你的箭術真是出類拔萃之極。」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單志奇,終是從一片漆黑中走了出來。他此時的心理,大約就是想看看這時候的花木蘭還會不會若無其事的說出「啊風大迷了你的眼睛」之類的感覺吧。

  果不其然,花木蘭怔住了。

  「火……火長?」

  黑暗無光的箭台上,花木蘭和阿單志奇並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蘭知道這次被火長看到,就不會是一句「你看錯了」能夠敷衍的了。

  嘁,麻煩!

  這位火長大人還真是不依不饒的很。

  「你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實力呢?」

  阿單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鮮卑漢子,皮膚在大漠的風沙下被吹得乾燥皸裂,即使再溫和的聲音,在每日訓練的吼叫中也變得難聽起來。

  每個在大漠風沙中從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會太好聽。

  花木蘭沉默了。她本就是整個營中最沉默的那種人。

  「為什麼呢?」阿單志奇再一次追問。

  對於阿單志奇的質問,花木蘭知道拖不過去了,所以她靜靜地答道:「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鋒營。」

  那一瞬間,阿單志奇像是突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進北方邊關的先鋒營,是多少軍中男兒的夢想。

  中軍的鷹揚,右軍的虎賁,左軍的驃騎,三座先鋒營,幾乎是軍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無數次的陣前衝殺,他們就是大魏軍中的一盞明燈,是大魏的一竿旗幟。

  三軍所在,戰無不克。

  這真是十分讓人生氣的事,對於花木蘭「我不想死」的話,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厭惡感。

  之前所有對花木蘭的體貼想法,對花木蘭「也許他有什麼故事」之類的偏斜,一下子全部丟到了陰山之外的大漠裡。

  阿單志奇之前對他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麼厭惡。

  「你說你怕死?你怕死還練什麼箭!」阿單志奇憤怒的站起了身,像是看著一隻臭蟲那般看著這位火伴。

  擁有這樣的天賦,怎能畏戰?!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花木蘭琥珀色的瞳子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溫柔。「練箭,是為了增加活下去的機會。」

  真是見了鬼了!他居然覺得說著「不想死」這種話的花木蘭眼神十分溫柔!

  「這有什麼區別?!」

  有誰說了去先鋒營就一定會死?!

  更何況,他們這些世代為兵的軍戶,早就已經有了「不死在婦人懷裡」的覺悟啊!

  「火長,你聽說過漢人『玉碎瓦全』的話嗎?」花木蘭仰視著站立起來的阿單志奇。

  「沒有!你以為每個人都有個會寫字的舅家嘛!」

  「我很小的時候就曾聽過這句話。」

  「我們對上蠕蠕很少失敗,但即使如此,我們的犧牲也從來不比蠕蠕少。在大可汗的眼裡,我們是堅硬的玉,蠕蠕人是泥土磚塊般易毀的瓦礫。只要大軍所出,蠕蠕就會土崩瓦解般被滅成灰燼……」花木蘭揉了揉額角。「但無論是玉碎還是瓦碎,這種悲劇都是相同的。」

  她站起身,望向了天空。「我啊,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斷了手,斷了腳,我也要活著回家……」

  她就在阿單志奇不屑的眼神裡,保持著這種挺直脊樑仰望的姿勢,像是對著天空說話一般的喟歎道:「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我的死會改變家人的生活。」

  #####################

  阿單志奇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他今晚受到的衝擊,幾乎顛覆了他的價值觀。

  他的兄長死於戰爭,他的父親死於戰爭,他的爺爺死於戰爭,他的祖祖輩輩都在打仗。他從小被教育要勇猛,要悍不畏死,要為大可汗盡忠。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是英雄,是大魏的驕傲。

  他也有兒子,只要他還活著,家中沒有失了軍戶的身份,一旦他的兒子到了打仗的年紀,勢必也要走上戰場。

  這就是軍戶的宿命。

  他知道花木蘭的想法是不對的,卻又指責不出任何話來。

  為什麼已經從了軍,上了戰場的人,會說出「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這樣狡猾的話呢?

  這就和問偷東西的人「你為什麼要偷竊」,得到的回答卻是「我想要」而不是「我為什麼偷」那樣的感覺一樣啊。

  死掉的話,會改變家人的生活嗎?

  說什麼傻話啊,那是一定會發生的事不是嗎!

  阿單志奇堅定的信念因為這一夜的談話而徹底亂了。

  這個原本渴望著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男人,在握起刀戟的時候,也會開始想像。

  他會想起他死了以後,他那才三歲的兒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會想他的妻子,那個笑起來眼睛明亮的鮮卑姑娘會不會改嫁他人,成為別人家的新娘。

  他的大哥已經戰死,他的父親也是。若是他也死了,他的阿母誰來侍奉呢?

  一門男丁全部戰死,軍戶是要失去傳承的,在阿單家族,沒有了軍戶的地位,連出門都會被人瞧不起。

  在戰場上想起生死的問題,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像一隻兇猛的野獸被拴上了韁繩,磨礪過的寶劍折了劍鋒。

  ……

  ……

  ……

  「啊!老子想那麼多做什麼!」阿單志奇面目猙獰的斬下一個柔然人的頭顱。「老子不殺人,能活個屁!」

  猛然驚醒過來的阿單志奇像是剛剛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戰場上似的,開始揮舞著長戟收割起敵軍的性命。

  他都快給花木蘭那小子弄傻了!

  你要活下來,就一定要殺人的。

  你要殺的人多了,就一定會出頭。

  那個像是娘們一樣猶豫的花木蘭,只要一直不死,總有一天會進入先鋒營,無非就是時間的問題。

  長官們又不是傻子!

  他瞇著眼睛看了看遠處的花木蘭。

  這是花木蘭第一次正式參與「收割」,意外的,他居然不怯戰,也沒有什麼怕死的表情。

  明明之前他們一直在新兵營,在每次柔然人過來騷擾時負責護衛糧草或者保護側翼,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

  殺紅了眼的新兵和害怕的舉不起刀的新兵比比皆是,這個時候,雖然並不奮勇,但顯得異常冷靜的花木蘭就顯得極為醒目。

  這種人是天生的戰士!

  不愧是懷朔花家的孩子。

  他就知道賀賴氏族出來的孩子不會是孬種!

  同火的「孬種」坤達和莫懷兒已經面無人色了,手抖的連馬韁繩都握不住。平時摳腳丫子埋怨沒有被派出去追擊柔然人的自信早就蕩然無存。

  柔然人和鮮卑人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同,真要打起來,所憑的無非就是誰的力氣更大,誰的武藝更強而已。

  他只是火長,不是將軍,護的了他們吃喝,護不了他們安全。

  他自己還想活呢!

  嗖、嗖。

  兩支箭疾奔而來,一先一後正中兩個柔然人的後心。

  向著坤達和莫懷兒衝鋒而至的柔然騎兵懵然地墜落馬下,肩背處的劇痛讓他們無法再握緊韁繩。只留下繼續向前疾奔的戰馬,在失去了騎手以後飛快地朝著側面跑遠了。

  坤達和莫懷兒被這猶如天降的利箭所救,感激地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神色複雜的花木蘭掃視了一圈戰場,控韁調轉馬頭,往後方小跑。

  前方柔然人已經大潰敗,已經衝進陣內的柔然人也被中軍射殺了個乾淨,沒有繼續屠殺下去的必要了。

  「花木蘭,你去哪兒!歸隊打掃戰場好算軍功啊!」

  「你們去吧,我去後面看看!」

  「喂喂喂,我們這次的任務是隨著中軍衝殺哇!」

  「不是已經收割完了嘛。」花木蘭一陣風般掠過了他們的身側。

  「算了,我們替他割蠕蠕人的首級!他殺了幾個?」

  「七八個?」

  「先把射掉下馬的砍死再算!」阿單志奇跑到兩個火伴身邊,還沒說上兩句,一看前面的情況,頓時跳起腳來。

  「喂,那邊那個!那兩個屍體是我們火裡幹掉的!背後有箭沒看到嗎!給老子放下!」

  「老子說放下!」

  #######################

  花木蘭非常討厭這種單方面的屠殺。

  但鮮卑人不留「蠕蠕」在戰場上的俘虜,柔然人也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留不下性命。

  所以只要一開始打仗,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她怎能死呢。

  她若死了,她是女人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戰死者的屍骨是很難保全的。為了留下遺物去立衣冠塚,火伴要把袍澤的衣衫配飾全部除盡帶回死者家裡。

  若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連同葬袍澤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家人會遭遇的不名譽的未來,她連想像都會覺得窒息。

  她怎能讓自己的阿爺一輩子沉浸在「我逼死了我的女兒」的夢魘裡?

  花木蘭說自己不怕死,這並不是虛言。

  每次控馬步上戰場,她反倒會得到一種奇異的寧靜之感。似乎這戰場就是她的歸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耳邊響起的號角聲、廝殺聲、那兵器相交時的金鐵之聲,都讓她從毛髮到骨髓都戰慄而興奮。

  敵人的鮮血在召喚她,敵人的哀嚎聲猶如助興的鼓樂,她像是一把被封藏在匣子裡的利刃,無比的渴望著和中軍一起衝入敵陣內「收割」。

  只是她越興奮,就要表現出比興奮更冷靜的情緒將它壓制下去。

  她不能將自己變成和其他人一樣的殺戮工具,她要活下去,而不是做活靶子。

  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看見火伴遇險,她還是忍不住舉起了長弓,從遠處射殺了那兩個敵人。

  即使那是兩個只會吹牛、散扯,睡覺磨牙、打呼嚕,腳臭還喜歡胡亂摳腳的猥瑣男人。

  她是那麼厭惡他們的一舉一動,可還沒有憎惡到眼睜睜看他們去死的地步。

  一百四十步,她掃視了一下戰場,似乎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距離。

  阿爺啊,不能出格太難了。

  怎麼能一邊不出格,一邊活下去呢?

  上個月的家信裡應該問問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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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花木蘭的第一封家書。

  花木蘭:阿爺,請問您當年怎麼解決如廁問題的?這裡連草葉都沒有。

  阿爺:(回信)隨信附上竹籌一枚。註:請勿混用。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42 PM

第28章 第一個火伴(三)

  神嘉一年過的並不平靜。柔然人知道大魏正在陷在討伐夏國的戰鬥中,是以越來越多的騷擾邊境。

  黑山大營位於陰山南麓的黑山古城,是距離柔然最近、也是北境人數最多的大營。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柔然人根本不和大魏正面作戰,一邊和北面的涼國、夏國、南朝的劉宋等結締盟約共同對付大魏,一邊不斷對大魏的北境進行掠奪。

  柔然比大魏的騎兵數量還要多,這個在北方擁有廣袤領土的國家,擁有令人咋舌的馬匹數量,但除了馬匹和牲畜以外,南方擁有太多柔然人想要的東西。

  大魏的強盛阻擋了柔然的南進,處在最北方的魏國替中原所有的國家阻擋住了正在崛起的柔然。

  長達八十年之久。

  大魏的軍隊在和柔然不停的戰鬥中被磨礪的越來越強,柔然和大魏的仇恨也在日復一日的膠著中越來越深。

  花木蘭想變得更強,但這並不代表花木蘭願意過這種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日子。

  #####################

  「最近蠕蠕是吃錯了藥嗎?」胡力渾邊穿起皮鎧邊咆哮了起來。「這還讓不讓人睡覺!」

  「明顯是不讓我們睡覺啊。」阿單志奇認命的提起長戟。「聽白營那邊的說,陛下正在伐夏最重要的時候,所以那邊就天天擾邊,做出要率大軍南下的樣子牽制我們。」

  「那就他媽的堂堂正正的打一場啊!每次派出幾千騎士射幾箭就跑算個球!」坤達顯然也被柔然人做日常一般的騷擾弄的生不如死。

  他們這一火人算是「黑四」營裡最幸運的傢伙了,幾個月下來,不但一個人沒死,還被換了更好的營帳、從每五天一頓肉食變成四天一次。

  只是從吃的東西變好開始,他們也被越來越多的點中出戰。

  「有抱怨的時間不如趕緊洗把臉。」最近大的戰鬥突然一下子多了起來,花木蘭漸漸開始不脫盔甲睡覺了,最多摘了頭盔和衣而睡。

  此刻她正將長刀掛在腰袢,提起箭壺背在身後,又用腳勾起了擺放在地上的長弓。

  花木蘭從家中帶來的短槍已經折斷了,如今用的是從柔然人那裡撿來的長刀。大魏的軍戶從接到軍貼開始就要準備自己在營中用的一切東西,小到針線襪子,大到兵器馬匹,若是一個敗落的軍戶家庭,怕是連一身好盔甲都得不到。所以在戰場上撿戰利品就成了他們的慣例。

  花木蘭從來不剝死人的皮鎧和盔甲穿,有時候拿到趁手的兵器倒是會換上一把。好在她的皮甲是花父的寶貝,這麼多年來一直保養的很好,皮子也鞣的很漂亮,既結實又不阻礙花木蘭的動作。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花木蘭成了這一火人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在,眾人總能很快的衝殺出去。

  正如阿單志奇所說,一旦上了戰場,只要你不想死,就必須要殺人,殺的人多了,你再想隱瞞自己的能力也是枉然。

  別人不知道,這一火的戰友卻是心知肚明。

  他們知道花木蘭的箭比別人都快,花木蘭的刀槍比別人更有力,只要跟在花木蘭附近,總是能轉危為安。

  這也許有點卑鄙,但人總是喜歡追隨強者的。是以他們都知道花木蘭有不俗的本事,卻沒有一個人說破。

  說破了,他也許就要離開黑四了。任何軍中都不會放棄這麼一個能遠射能近攻體力又超強的部下。

  那時候,他們要到哪裡去找一位這麼靠譜的火伴?

  「哈達和我用的是短兵器,我們衝鋒在前。胡力渾和坤達用的是長槍和長戟,你們在後掠陣。亞奴和莫懷兒護左翼,阿豺和烏地歸護右翼。殺鬼,你注意背後。花木蘭……」指揮戰鬥的正是火長阿單志奇。

  「你在中間策應。」

  「嗯。」花木蘭頷了頷首。

  所謂策應,就是那邊有危險就在哪邊救援。

  所有的火伴都已經把後背交付給她了。

  ####################

  一夜過去。

  他們如此興師動眾的出營追擊,可這場半夜的騷擾針對的卻不是黑山城,而是黑山右方的固化周邊地區。

  柔然人又一次狡詐的聲東擊西,在這嚴冬的深夜偷襲了北境的不少村莊。花木蘭等人跟隨右軍疾馳上百里,只追到零星的幾十個柔然人。

  柔然人劫掠邊境是不會留下活口的,更不會帶著人丁減慢速度。他們搶了容易帶走的東西就跑,對於牛羊豬狗根本不屑一顧。

  為防有詐,右軍並沒有繼續追下去,而是殺了那幾十個柔然人就鳴金收兵了。

  這就像你每次準備重拳出擊,卻都打到了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般。很快的,一種焦躁而且不甘的情緒瀰漫了整座黑山大營。

  眾人焦躁的結果讓花木蘭晚上出帳練箭或者練武的行為變得越來少,因為她經常能在靶場碰到搓火到無法入睡而來發洩的同袍。

  黑山的漢人軍師推測敵人不可能一直這樣騷擾,一場大的戰鬥就在最近。所以各軍開始清點起這段時間來的戰績,新兵必須很快的加入到戰鬥中去,成為各軍新的生力軍。

  ####################

  新兵校場。

  「黑四第十六火。」右軍的副將翻著「黑四」的軍功冊,有些不確定的又看了一眼。「共計參戰七次,七十六個首級?」他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就算是老兵們參戰十餘次,一火也很少有七十六個首級。這代表十六火裡每個人身上都有斬敵超過十次的功勳。

  七場戰鬥每人有十個斬獲,聽起來似乎並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柔然人都是騎兵,他們的戰略就是打不過就跑,鮮少有拚命的,是以一個新兵營的普通火能每人都斬獲十人,這已經是很可怕的戰績。

  「花木蘭何在?」副將抬起頭,對著點將台下的黑四將士喝問道。

  人群中的花木蘭抿了抿唇,在周圍人好奇的打量目光中站了出去。

  「花木蘭在此!」

  「花木蘭,按軍冊所錄,你參戰七次,共斬獲十七個首級,是不是?」

  這副將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這個有些清秀的鮮卑少年,然而從他的身上絲毫看不出他想像中的彪悍之氣。

  花木蘭猶豫了一下,往阿單志奇那邊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每次打掃戰場,都是同火的夥伴割的首級。

  坤達和莫懷兒幾人有些心虛的避開了他們的眼神。

  其實花木蘭射殺的人遠遠超過這麼多人。

  他們這火在軍中統計的七十六個首級,倒是有一半是花木蘭射傷或者射死的,他們在補完刀或者最後打掃戰場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的戰績太難看,總會偷偷從花木蘭哪裡「摘走」幾個人的首級,充當自己的軍功。

  十人之中只有阿單志奇不這麼做,但他也不阻止他們的這種行為。

  久而久之,同火的夥伴們都習慣了占花木蘭的這種「便宜。」

  花木蘭的猶豫和同火間的心虛都看在了這位副將的眼裡,但顯然這位副將想的太多,而且和事實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怎麼,你自己的軍功自己都不知道?這十七個人頭,莫非是你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不成?」

  因為鮮卑人習慣以首級計算軍功,過去也曾有過屠殺平民計算軍功的事情。打掃戰場時幾個不同火的人為了爭奪一具屍體的歸屬大打出手鬧出人命也是有的,所以北魏對於虛報和搶奪他人軍功的懲罰很嚴厲,抓到了都是立斬不赦,虛報數量多的,全家都要遭殃。

  副將這一句話,讓花木蘭等人齊齊變了臉色。

  「標下的軍功都是……」

  「啟稟副將大人,花木蘭的軍功都是我們記的!」阿單志奇上前幾步,單膝跪下回道:「花木蘭擅長箭術,因不喜歡打掃戰場,是以每次戰鬥結束,都是由我們同火的火伴負責計算。花木蘭的軍功,卻有其數!」

  「你又是何人?」副將看了一眼阿單志奇。

  這年青人身材健碩,肌肉虯結,這才是他心目中七場十七殺該有的樣子。

  「標下乃黑四十六火火長,武川阿單王力之後,阿單志奇。」

  「武川來的?」武川鎮和懷朔鎮一樣,是北方拱衛平城抵禦柔然的重鎮。那副將翻了翻軍冊,發現花木蘭同樣是來自北方六鎮的懷朔,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些相信。

  如果是替隊友記錄軍功,那斷然沒有往高處寫的。首級回來都是要清點的,想來同火只有瞞報,不會將全隊之功讓於一人。

  這火長和火伴既然承認是他們記的軍功,花木蘭被記下的軍功就只有少,沒有多。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歸隊吧……」

  「慢著!」右軍的另一位副將走了出來,一指花木蘭。「你的火長說你擅長箭術,究竟是如何了得?」

  「標下的箭術只是平平,只因同夥之中並無用弓箭的火伴,是以覺得標下的箭術很好。」花木蘭不慌不忙的睜著眼睛說瞎話,「十七斬獲是火伴掩護有功,標下不敢居功。」

  殺鬼和烏地歸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紅。

  掩護有功什麼的,實在說的太誇張了。事實上,他們兩個一直都是靠火長和花木蘭護著才能活命。

  這副將其實早就注意到黑十六火了。黑營隸屬右軍,也曾有很多次負責為右軍掠陣的情形。事實上,黑十六的帳篷和伙食都是他安排人提高標準的。他一直在觀察究竟是這火的軍士配合默契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讓他們存活率這麼高,但他觀察了許久,除了那武川阿單氏族的鮮卑子和來自懷朔賀賴氏的花木蘭,其他人都是表現平平,在配合上也無什麼過人之處。那就必定是阿單志奇和花木蘭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既然你箭術平平,那這軍功就有存疑之處。」這位副將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著能把十六火逼死的猜測。

  「標下……」

  「拿一把弓,取一筒箭來,交給花木蘭。」他截斷了花木蘭的話頭,吩咐起其他兵士,又表情凶狠地說道:「在軍功沒查清之前,將花木蘭以外的第十六火全部都綁起來!」

  「副將大人,若您對標下的軍功存疑,大可收押了標下,與我的火伴無關……」花木蘭一見黑營其他的袍澤果然將大驚失色的夥伴們綁了起來,忍不住跪下求情,想要以身替之。

  阿單志奇認命的被黑四其他火的士兵按倒在地捆了起來,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早就知道像花木蘭這樣的人是藏不住的。這位副將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想要逼著花木蘭自己在眾軍面前跳出來。只是非要這麼折騰他們嗎?

  黑營的新兵們不知道,為什麼只不過是有可能冒領軍功的猜測,就要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但在軍營裡,上官的命令就只能服從,任何一位將軍的懷疑就有可能讓你送命。

  這就是戰爭,不但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人也不見得仁慈。

  每個人都在心中瘋狂的猜測,自己是不是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猴,黑十六到底有沒有冒領軍功,花木蘭是不是箭術真的那麼厲害……

  等等等等。

  黑山吹來的風像是刺骨般的寒冷,可此刻比黑山吹來的風更冰冷的,是花木蘭的心情。

  右軍的副將命人將她的火伴全部都綁上了箭靶,又讓人在他們的頭頂上放著一個個裝滿了水的皮囊。

  眾目睽睽之下,她的火伴們可笑的猶如集市間雜耍的猴子。

  硬弓和羽箭都被送了過來,副將把弓箭都遞於花木蘭之手,在黑營上千新兵惴惴不安地表情中開了口。

  「但凡控弦之士,在馬奔跑行進時進行騎射,比站立著射箭更難。既然你的火伴說你們火裡的軍功沒有問題,你便把這些水囊給我射了,以作證明。」他的表情嚴肅的能夠嚇哭孩子。「花木蘭,你的火伴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不遠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的莫懷兒抖得像是在黑山的風中隨之舞動的枯草,一雙眼睛裡全是絕望的神色。他是花木蘭這一火裡年紀最小的人,剛剛到十六歲。若不是他在家裡經常放馬練得一身好騎術,一個月前早就死在陣前了。

  阿單志奇左右看了一眼,隱約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架勢……

  花木蘭捏緊手中的長弓,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她在上千人凝視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將弓拉開!

  嗖嗡!

  空弦顫動的聲音讓許多人緊張的「啊」的叫了起來,然後才發現花木蘭根本就沒有架上自己的箭。

  「這弓的弓力太弱。」花木蘭沉聲詢問。「能給我換一把嗎?」

  「此弓乃是軍中常用之弓,你是怕射不中,想要怪弓不好嗎?」那副將像是嘲諷般地說了一句,扭頭喊起自己的從者。「你,去把花木蘭用的弓拿來。」

  所有站在校場上的新兵都像是正準備爬上懸崖往下跳,卻在鼓足勇氣想要跳下去之前被告知「不好意思不是這座山」似的。

  有些新兵當場就發出了噓聲。

  許多人純粹把這件事當成一場熱鬧,一場論功行賞中的調劑。

  如今花木蘭的請求讓他們看熱鬧的心情一下子落空,嘴裡細細碎碎的話也多了起來。

  花木蘭感受到了一陣莫名的悲憤。

  為自己,也為這些新兵。

  花木蘭的長弓很快就被拿來了,副將注意到花木蘭從拿到自己的弓開始,表情就變得不太一樣。

  他整個人如同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閃亮的讓人驚異。

  這是軍中宿將才有的「戰意」。

  花木蘭在所有人的矚目中再一次舉起了弓,架上了箭,卻將箭頭指著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單志奇被捆在箭靶上,露出了錯綜複雜的表情。他大概知道花木蘭在想些什麼,正因為如此,他才必須要做些什麼。

  阿單志奇咧嘴笑了笑,在其他夥伴驚訝的表情中咆哮了起來:「花木蘭!先射我頭上的!我已經有兒子了!」

  花木蘭的弓略抖了抖,茫然地往遠處看去。

  阿單志奇穿著簡單的皮甲,用像是招呼他們去吃飯那樣的表情直視著他。他身上的硬皮甲也許因為老舊的原因,皮革看起來簡直就像塊布。這樣的皮甲,能夠抵擋的住利箭的穿刺嗎?

  「火長,你是覺得我會射不中嗎?」花木蘭也擠出了一個像是要去吃飯的笑容,一樣咆哮了起來:「別鬧了!你的兒子還得你自己養!」他抬起手,像是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凝神靜氣。

  花木蘭,你可以的。

  瞄準那個水袋,它會變得無限大,直到……

  將箭射出去!

  嗖!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已經停止了,連時間也是。花木蘭拉滿了弦的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速度射了出去,帶著要衝破一切的去勢,向著阿單志奇的頭頂而去。

  偏將屏住了呼吸,火伴們屏住了呼吸,新兵們也屏住了呼吸。

  快的驚人的利矢直接撞上了皮囊,阿單志奇已經做好了無辜枉死或滿頭冷水的準備,但他想像中的一切都沒有到來。

  阿單志奇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

  呼……呼……

  『這是呼吸聲,我的呼吸聲。我還活著。』

  為什麼頭頂輕了……

  水卻沒有下來?

  拉了滿弓的花木蘭,第一次是帶著這樣玄妙的境界去控弦。

  似乎在箭飛出去的一瞬間,她就已經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她知道那支箭會以什麼速度飛出去,以何種方式射中目標,以及……

  接下去會如何。

  離弦的箭疾射而出,射中了阿單志奇頭頂的皮囊,卻並不止步於此,而是挾著巨大的力道和極快的速度,將阿單志奇頭頂上的水囊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沒有看見那根箭到底是怎麼出去的,也不知道它射到了哪裡。就連阿單志奇也只是感覺到頭頂一輕,然後最讓人懼怕的時刻就過去了。

  看守著十六火的幾個士兵有些懵頭懵腦的去撿回了那個皮囊。

  皮囊被撞到了很遠的地方,裡面的水正在不住的往外流淌,箭還在更遠的地方。

  「射中了!皮囊有洞!」那個士兵揮舞著皮囊,大聲的喊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阿單志奇死裡逃生,幾乎像是吼叫般暢快的尖嘯了起來。

  嘴角含著笑意的副將滿意的摸了摸下巴,抬手吩咐幾個魏軍去替花木蘭的火長鬆綁。

  「花木蘭,你的箭術果然了不得的……」他的話突然愣住了。

  整個校場彷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剛剛射出這神乎其神的一箭,理由接受更大褒獎的花木蘭,又一次舉起了長弓……

  對準了正在下令的副將。

  「你開什麼玩笑,花木蘭,我知道你是個好射手,不過你要以為我會因為你是個好射手就姑息你這種……」

  唰!

  花木蘭手中的箭貼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

  「花木蘭!」

  唰!

  唰!

  唰唰唰!

  像是要發洩出滿腔的怒火和恐懼似的,花木蘭將手不停的伸進箭筒,以胡亂射出手中的箭一般的姿勢不停地放開了手中的弓弦。

  每一次都把弓弦拉到狀如滿月,花木蘭的動作快到不可思議,在其他幾位副將還沒有來得及制服他之前,三四支箭已經飛了出去。

  被嚇傻了的副將完全不敢動彈,他害怕自己眨一眨眼睛都會讓花木蘭射偏。

  但他不相信花木蘭想要射死他。

  花木蘭也確實沒有想射死他。

  第四聲弓弦響後,花父親手製作的牛角弓從中斷裂了開來。

  副將的臉色鐵青到嚇人的地步,花木蘭默默地拋下手中的弓,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狀態太好,有些情不自禁。」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很想寫「不好意思,手滑了」。

  但是太跳戲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45 PM

第29章 第一個火伴(四)

  花木蘭的箭術確實震撼了整個校場的新兵們,也成功的讓幾位副將注意到了花木蘭的本事。

  但花木拉卻並未因此青雲直上,反倒因為「衝撞上官」而被綁在了刑營等候處置。

  右軍的軍帳裡,負責盤點軍功的副將正苦口婆心的勸服著那位被「衝撞」的同僚不要做一些不智的事情。

  「我知道這花木蘭是個不好帶的兵,但正因為他衝撞了你,你反到不能太過嚴厲的處置他。」王副將一直負責統計右軍軍功,最是愛才。

  他知道突貴不過是一時氣憤,也就認命的繼續磨嘴皮子。「畢竟是你先讓他先射隊友的,陛下曾下令同軍不得互相操戈,若是那邊幾個脾氣硬點,這時候說不定還要去夏將軍那告你一個『虐待下屬』的罪過。」

  「我虐待下屬?一個連軍功都不在乎的新兵,我不這麼逼迫,他能把自己本事顯出來嗎?像這種懦夫,就應該讓他知道厲害!」副將突貴瞪著眼,氣的脖子都紅了,「老子帶了二十年兵,還沒見過這種敢拿弓射自己上官的!」

  「不是沒射中嘛……」王副官乾笑著。

  「廢話,射中了就死了!」他咆哮了起來。

  「這說明他還是有自制力的。一個新兵,還沒有分營,有百步穿楊的本事,又關心同袍,不在意軍功……你自己權衡下,這樣的新兵有多少。」王副官摸了一把臉上的唾沫,「夏將軍說了,明年陛下很可能親征柔然,有花木蘭在你軍中,至少多了幾個可以取上將首級的神射手,也是一門助力。」

  「我怕我沒找到助力,先被他給……」

  「突貴,聽說你把那花木蘭綁了?」一個身強體壯的中年男人掀起簾子進了軍帳,一進賬就咋呼起來。「我都聽說了,這花木蘭確實不是什麼乖順的傢伙。你要真看他不順眼,我就討個人情,把這個花木蘭要回去。我手下正缺好射手。」蠻古軍中的老將,因為沒什麼腦子,一直得不到擢升。他資歷比王副官和突貴都要老,但一直都是偏將軍。「你要願意,刺頭兒我領走,上次你找我要的那四十把好刀,我讓人給你搬過來。」

  突貴原本就想先把這花木蘭好好教訓一頓,把他那一身刺兒拔了再來談下一步的事情,結果這蠻古一打岔,他反倒緊張了起來。「誰說我看他不順眼!我看他不順眼我現在還能綁著他?早一刀給砍了!」他齜了齜牙,「你莫管我營裡的事!」

  「咦,現在整個右軍都在傳你要砍了花木蘭以儆傚尤啊。我還想著雖然難帶了點好歹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誰說我要砍他!誰說我要砍的!」突貴一下子跳了起來。「老子要去看看誰在造謠!是老子發現的花木蘭,老子手底下也還缺好射手呢!」突貴來也洶洶去也洶洶,大步流星的衝出去了。

  突貴離了帳子,王副將像是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長氣。

  「王猛,我戲幫你做了,說好的……」蠻古的話停了,王副將從靴筒裡掏出了那把匕首,遞給了他。

  蠻古興奮的拿過這把烏金匕,忍不住撫摸欣賞了一下,又輕輕削了一下帳篷裡的木柱,立時有一小塊木頭從立柱中被削了下來。「不愧是高車鐵匠的傑作!」

  王副將見到蠻古如此欣喜,捻著鬍鬚誇讚。「此物放在我身上也沒什麼用,想來只有將軍這種喜歡衝鋒陷陣的猛將,和它才是真正的相配。」

  蠻古憨直地拍了拍王副將的肩膀,說了句「我也是這麼想的」,倒把王副將說的一愣,繼而微笑了起來。

  鮮卑人漢子大多魯直,軍中也比較單純,是以這樣的人竟然也能晉陞到偏將軍的地位。

  「我說王猛,不過是一個箭射的比較好的士兵,你何苦弄這麼多事,烏金匕給了我,還讓我到處去嚷嚷突貴要殺人的事情。」蠻古只是粗神經,又不是傻子,王猛突然來找他謀劃這件事,想來一定是看這個花木蘭與其他人不同。「怎麼,這小子和你有舊?你不是漢人嗎?哦是了,聽說那花木蘭的母親是漢人。」

  鮮卑有三十六部落,北魏初期,幾乎所有的正規軍都來自這些部落兵,也就是世兵制裡的軍戶們。這讓軍中大部分人幾乎個個沾親帶故,有時候照顧一二也是正常。

  王猛雖是漢人,但他是原本就在漠北世代居住的漢人之後,前幾代大可汗放馬南下,便把這些北境的漢民和鮮卑人編在一起,也成了府兵。

  「我和那花木蘭的母族素不相識,你想的太多了。」王副將輕笑,「我只不過是惜才而已。這樣的神射手能落在右軍裡,下一次軍中大比,說不定箭術就不必落在左軍之後了。」

  「你這話說的倒是有道理。難怪夏將軍總誇你顧全大局。啊,既然是為了右軍好,那我這把烏金匕還是還你吧。」蠻古依依不捨的看了幾眼手中的烏金匕,又給他遞了回去。

  王副將這下子真要對這個蠻漢刮目相看了,他大概知道了為什麼人人都愛用這樣一位偏將。只是他此時當然不會再要回烏金匕,反倒往前一推,認真地說道:「我之前也說過,只有你這樣喜歡衝鋒陷陣的猛將才配的上這把匕首。這匕首我得來也是便宜,又帶的是後軍,倒不如你危險,你若看得起王某,就收了這把匕首吧。」

  「王猛你痛快!」蠻古聽了王副將的話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再來找我,衝著這烏金匕,就算再給你用幾次也無妨!」他親了幾口烏金匕,高高興興的出帳去了。

  等突貴和蠻古都出了帳,王猛這才收了臉上慣有的笑容,隨意的坐在了地上。

  右軍不似左軍,左軍有大量家中已經開始沒落的鮮卑貴族之後過來混個前程,兵甲裝備都齊整,甚至還有帶著家將一起從軍的。右軍大多是北境的軍戶之後,甚至還有兩個從漢人裡徵調的募兵營,人多龐雜,各陣的副將偏將也不齊心。

  這種時候,選拔出好的人才就變得十分重要。一個厲害的新將足以鼓舞許多新兵的士氣。在北魏這樣的地方,一個沒有什麼出身的新兵想要出頭,最好的地方恰恰是右軍。

  但前提他得活著。右軍也要允許人才能夠表現出自己的個性。

  否則還有哪個新兵敢出頭為自己爭個頭臉?

  真是為了大的小的都操碎了心,還不見得落什麼好處。

  若不是右軍栽培出了他,他真不想再陪著這一幫腦袋裡長得都是肌肉的同僚玩了。

  #########################

  刑營裡,來看望花木蘭的火伴們發現花木蘭被關在了木籠裡,一個個都紅了眼眶。

  反倒是花木蘭灑脫的很,在木籠裡稍稍換了個姿勢,倚靠著籠身問他們:「怎麼樣,後來突貴副將沒有再為難你們吧?」

  胡力渾猛搖起了頭。「沒有,你被綁了以後,突貴副將原本想要再說什麼的,被王副將勸走了。我們這幾天還是照常操練,就是隊伍裡少了個人,怪怪的。」

  「花木蘭,右軍裡都說突貴副將脾氣暴躁,以前也曾砍過新兵殺一儆百的,我們這幾天連覺都睡不好,要不然,我們去求求情……」莫懷兒眼淚都下來了。

  「哪裡就會砍頭呢,你們想的太嚴重了。」花木蘭還在安慰他們,「昨日裡送飯的軍士還說沒幾天我就會放出去了呢。」

  「真的嗎?」

  「我騙你們做什麼,關的難道不是我嗎?」她笑的十分輕鬆。

  胡力渾等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這幾日黑營其他幾隊的人見了他們都躲著走,他們有許多事情想問,卻找不到人問。他們的百人長一見他們過來就趕他們走,弄的他們也不敢再開口,怕反給花木蘭惹了禍。

  他們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一到這個時候,實在是太被動了。

  胡力渾等人囉囉嗦嗦說了一陣子,最後在阿單志奇的堅持下先回去了。

  刑營探視的時間是有規定的。花木蘭這裡沒有禁止探視,這也是讓同火們心中安心的一個原因。

  阿單志奇見火伴們都走了,走到木籠旁一屁股坐下,也不管髒不髒了,像是沒看見刑營看守的士兵那般,和花木蘭閒聊了起來。

  「你不是說你不想死嗎?」

  「啊……」花木蘭應了一聲。「現在也還不想死。」

  「那你射了我們幾人頭上的皮囊就是,何苦去惹上官呢?」阿單志奇歎了口氣,「以你第一箭表現出的出色,突貴副將是不會讓你繼續再射我們了。」

  「……因為我害怕。」花木蘭看著突然抬起頭的阿單志奇,「喂,你不會覺得我不害怕吧?」

  「你都敢射上官了,還有什麼好害怕的!」阿單志奇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射自己人和射敵人是不一樣的,我當然害怕。」花木蘭眨了眨眼。「射敵人時,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滿身心都只想著要活下去,自然不會害怕。可是對著的是自己的火伴,我的手也會抖,我的心跳也會加快,我甚至覺得那一箭若是射偏了,我這一輩子也舉不起箭了……」她動了動手指。「要將恐懼壓抑下去是不容易的,若不藉著當時的那股憤怒將它發洩出來,我怕我以後會變成那種毫無負擔地對著同僚出手的人。」

  「上官難道不是同僚嗎?」

  「會命令別人將箭對準袍澤的上官,難道會是我花木蘭的同僚嗎?」花木蘭大概有點冷,將雙手交叉著塞進了自己的腋下。「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殺了他的。」

  「什麼?」阿單志奇大驚失色。

  「火長,我覺得我這裡住著一隻怪物。」花木蘭用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黑營大部分新兵第一次上戰場時,都會覺得害怕,會覺得噁心,我還見過有人哭了的……」她說的是莫懷兒。「可我沒有。」

  「我享受那種氛圍,彷彿一個榫子終於安對了它應該在的地方。我渴望感受到手中的兵器沒入人體的感覺。一旦上了戰場,見到柔然人猙獰的面目,我就有一種要把他們撕裂的衝動……」花木蘭的眼睛裡閃著會讓人為之一冷的光芒。「我用箭,是因為我不必看到他們的鮮血飛濺出來,而我也能最大限度的克制自己的殺戮欲望。」

  阿單志奇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此時的花木蘭讓人分外陌生。

  「可是火長,我總有預感,一旦我的手上染上了同伴的血,我就會變成一隻只會殺人的怪物,就像他們想把我們變成的那個樣子。」花木蘭斜倚著籠壁,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一個以殺人為目的被徵召進軍中的軍士,卻不想殺人?我的阿爺阿母要聽到了這段話,怕是會哭著求我回家吧。」

  「我是粗人,聽不懂你的話。」阿單志奇苦惱地撓了撓頭。「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哈?」花木蘭閒適的表情一下子被戳破了。

  「我雖比你大,可和你一樣的是新兵。」阿單志奇的聲音很平靜。

  「我在鄉中時,也是人人誇讚的『勇士』,但我並不是你這種天賦驚人的人。我只是比大多親戚家的孩子更努力一些罷了。」

  「虛榮心是很大的一股力量,它可以推動著你往前走。我不知道你這樣一個厲害的世兵之後是怎麼養成這樣的性格的,但在我們那裡,只要你表現出超出常人的武勇,你就會變成人們希望的那種人,比如說,英雄。」

  「我從未考慮過我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我只知道我有武勇,我可以當兵,這就夠了。所以我來了黑山大營。」

  「可是等我到了黑山大營,才發現我這種鄉中的『勇士』簡直就是個笑話。就算一個小小的新兵營,也有無數人可以把我揍趴下。花木蘭,在來黑山大營之前,我們都以為自己是勇士,但事實上,更多的是我這樣的普通人。我們最後總是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的。」阿單志奇的聲音有著一貫的沉穩。

  這讓花木蘭一點點坐正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繼續聽了下去。

  「對於普通人來說,我們根本顧及不到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會怎麼死,會如何殺敵。我們只是為了跟上你們這些老天眷顧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趕了。」

  「我聽到你說,『我不想死,我不想進先鋒營』時,簡直想拽著你的腦袋將你按在地上揍一頓。然而只是片刻,我就只能對自己說:『喂阿單志奇,你醒醒吧,你就是再生氣,你怕是也揍不過他』。」他有些臉紅。「你看,普通人就是這麼可憐。」

  「我也是個普通人……」花木蘭張開口。

  「不,你不是普通人。從你說出『我不想死』時,我就知道我們是留不住你的。有信念的人才最可怕,我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的天賦如此驚人,就算如今走的再慢,你想跑起來的時候,依然能風馳電掣。」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莫懷兒、殺鬼、胡力渾,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我們也想跟隨強者,所以我們沉默了。」

  「我們衝鋒時,有你掠陣;我們後撤時,有你壓後;我們搏殺時,敵人還未進入一射之地就已經倒下……花木蘭,你甚至不願意打掃戰場,不願意伸頭露面,領獎賞的時候,我們只要站在你身邊,挺起胸膛聽著隊長的誇獎就行了……」

  「他們都很高興這樣,他們覺得自己一定是走了大運,才讓老天給他們分來了這麼一個同火。我們越來越習慣靠著你殺敵,我卻開始害怕了。」

  「你這樣的人,總歸會被發現的。獅子就該和獅子在一起,老虎就該和老虎在一起。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怎麼辦呢?」阿單志奇苦笑了起來。「這樣是不行的,若是再繼續依賴下去,我們會變成廢物,連普通人都做不了。」

  「我們都會死的。」

  花木蘭看著自己的火長,發現她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能怎麼說呢?

  說「我不會離開你們」?

  還是說「你們其實也很厲害?」

  這些語言如此蒼白,又如此傲慢。

  花木蘭說不出口。

  「所以當突貴副將把我們綁上去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終於可以結束了。終於可以結束這些虛幻的日子。」阿單志奇笑了起來。「我叫你第一個射我,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火長簡直是英勇無比?但事實上,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勇猛。」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他有些不自在的把頭偏向了其他方向。「我能讓花木蘭也依靠我們一次。」

  「這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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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這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的尊嚴。」

  莫懷兒等人(大驚失色):火長!我們沒有這種自尊,真的!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47 PM

第30章 第一個火伴(五)

  因為王副將的佈置,花木蘭終究是沒有出什麼事情,反倒因禍得福,成了右軍裡的正規軍。

  左右軍和中軍是黑山大營裡最傑出的士兵,中軍全是鮮卑貴族和北境豪強宗族之後。他們自帶家兵甲冑,可謂是精銳之極,並不是其他人容易擠進去的,左右軍就成了花木蘭這種鮮卑府兵之後的最好選擇。

  花木蘭原本就是右軍「黑營」的一員,此時擢升為右軍軍士,享受正規軍的糧餉也是正常。

  花木蘭是很討厭突貴偏將這種人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這次即使不死也要吃一頓苦頭,卻很快就被放了出來,那突貴還十分大度的讓她以後就跟著他「混」了,連給人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阿單志奇和同火之人都力勸花木蘭不要違逆上官的意思,最終花木蘭心甘情願的接受了這一指派,也是因為阿單志奇的一句話。

  「你永遠都是我們的火伴。等你入了右軍,我們黑營就成了保護你們的『護軍』,這豈不是很好嗎?想想都讓人興奮,我們要保護你了!」

  進了右軍,無非就是操練的更為嚴格一些,她那非同與一般人的力氣也漸漸出現端倪。當然,因為她時刻牢記阿爺的叮囑,所以眾人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即使是這一角,也足夠讓不少人將他視為頭目,仰慕不已。

  突貴雖然收了花木蘭,但卻對他是不鹹不淡。幾次和柔然交戰,他只讓花木蘭在後方射箭,並不准他向前。

  好在花木蘭對這位「上官」也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兩人維持著面子上的關係,既沒有如其他人想的那樣水火不容,也沒有化干戈為玉帛弄出什麼親如一家的情景來。

  阿單志奇雖然戰績沒有花木蘭那般出色,但他大局觀好,又有勇有謀,王副將看中了他的人才,將他要去了右軍的護軍,也成了一名正規軍。

  黑十六火其他幾人都被陸陸續續調入了右軍的各隊之中,有了新的火伴。但他們畢竟都還在右軍中,閒暇時也會聚聚,互相吹吹牛聊聊天,罵罵新的上官腦子有病,或是誇誇新火長的手藝比阿單志奇要出色一類的事情。

  花木蘭幾乎認為這就是他們將要一直過下去的日子,每天都過的這麼有滋有味,回想起來全是在漫天的星光下裹著皮裘聊天,或是閒暇時間一起切磋切磋武藝的場景。

  但總有那麼一個時刻,會讓花木蘭清楚的意識到,她如今不是在家鄉的軍鎮中,也不是在和平時期的邊關。她在經歷著戰爭。而戰爭,會奪走一切美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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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突貴勒住韁繩,輕喚斥候。「斥候去前面看看,平日裡這個時候柔然早就跑沒了影子了,現在怎麼還沒走遠?」他的心頭升起一股不安。

  柔然人可沒這麼英勇善戰,他們早已經習慣了在騷擾一陣後立刻撤退。

  如今已經追趕了八十多里,可他們還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沒有散開。

  同樣覺得不對的還有花木蘭。

  柔然人撤退的太整齊了。若說前面幾十里是因為退的還不夠遠的話,這已經追出去了這麼長時間,陣型還能保持如此整齊……

  簡直就像是在遛狗似的。

  蠻古的前鋒軍已經衝了出去,早就跑了個沒影。對於蠻古來說,他的任務就是追上一切眼睛裡能看見的敵人,然後將他們砍殺乾淨。

  前鋒蠻古、主軍突貴和護軍王偏將是這次被點出戰的三支人馬,負責追擊此次又來犯邊的柔然人。

  從入冬開始,柔然人的騷擾越來越集中,就連魏軍中也習慣了這種頻繁的頻率,只要一有進犯,立刻整軍出發,左右軍交替出擊。

  但這次的追擊太不尋常了,就連突貴這種並不聰明的將領都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氛。

  「報!前鋒軍遇見了一支高車軍隊,人數約有一千,如今已經陷入混戰!」

  「報!右側出現一支蠕蠕人的隊伍,人數約有八百,正在向我們奔來!」

  「報!左側出現一支蠕蠕人的隊伍,人數約有五百,已不足二十里!」

  飛馬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奔了回來,各個都是面如土色。

  這明顯是敵人的圈套,這一次根本就是不是小隊伍騷擾!

  正如軍中的軍師所預言的,柔然人不可能一直這麼小打小鬧,不停的分出人來給他們蠶食,如今,柔然人的隊伍果然壓了過來。

  再過幾天就是陛下的「天長節」(注),柔然人怕是想用這種方式狠狠地拍大魏一個巴掌!
  「報!後面的護軍已經被不知道哪裡來的蠕蠕人軍隊圍住了,人數約有一千五!」

  「將軍大人,我們被包圍了!」最後幾騎煙塵也回返了軍中,卻帶來了更加讓人壓抑的消息。

  他們追擊柔然人的隊伍,在追擊的過程中隊伍漸漸拉長。最擅長奔襲作戰的蠻古部隊衝到了最前頭,突貴帶的大多是擅長騎射的游騎兵,所以位置稍稍靠後。王偏將帶的是護軍,大多是穿著厚重盔甲的騎兵,所以落在了最後面。

  現在是前有眾敵,後無退路,兩側又有壓上來的敵人,如今無論怎麼看,都像是死局。

  「媽的,這群蠢笨的蠕蠕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突貴只帶了五百人馬,在心中斟酌了一會兒,立刻下了決定。「所有人,從左側突圍!」

  左側的蠕蠕人只有五百,和他們的數量相當。他的人馬又都是擅長騎射之人,怎麼看,都是從左側突圍最為安全。

  「將軍!末將認為現在當回返後方,和王副將會和!」花木蘭一聽突貴要跑,心中頓時升起了一陣不屑。她竟然要在這樣的將軍手下當兵!被迫當這樣一個懦弱的怕死鬼!

  花木蘭是射手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突貴去哪裡都會點他參戰。但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平時從不做聲的花木蘭卻突然開了口。

  「到底你是主將還是我是主將?我說左側突圍,哪裡有你插嘴的地方!」突貴顯然面子有些掛不住,當下一馬鞭就抽了過去。

  馬上的花木蘭見馬鞭向她抽來,立刻滾鞍下馬藉機避開這羞辱人的鞭子,跪伏在突貴腳下哀求了起來。

  她怎麼能不插嘴?火長和胡力渾還在護軍裡!她不能丟下火伴,此時就算再丟臉也顧不得了!

  「將軍,我們的左側是一片荒漠,我們又不熟悉地形,盲目從左側突圍,很容易進入敵人的陷阱。自古行軍打仗,包圍敵人時都是虛虛實實,也許看起來最安全的左側,反倒是敵人留下來的缺口!」花木蘭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沉穩,不要表現出想救同伴的急切。「前面的蠻古將軍雖然已經陷入混戰,但他們前鋒營人人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也不是沒有撤退的可能……」

  「我們此時該做的,應該是立刻回返,一來甩開逐漸向我們收縮的追兵,二來王將軍那裡還有四百多人,我們匯合在一起,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只有回營的路打通了,援軍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救援,蠻古將軍也就有了一線生機!」

  突貴看著跪在地上的花木蘭,思緒也是亂的很。他一生也經歷過大大小小不少的戰鬥,能從沙場上活到現在,並不全靠的是武勇。他直覺覺得花木蘭說的沒錯,可是五百對一千的硬仗卻不是他能狠得下心來的。

  各軍將軍所帶的兵員數量是有限的,死了再補充,來的就都是新兵蛋子。誰也不願意莫名其妙的損耗掉那麼多人馬,畢竟這是拿命相博的事情。

  就算他此刻撤退回營也不會有人能說什麼。被這麼多敵人包圍,能跑掉就已經是本事。

  天地間一片昏暗,枯草和黃沙的味道合著一絲寒意,飄蕩在風中。四面的土地彷彿都在顫抖,戰馬們不安地踢動著碎石,馬蹄的得得聲和馬噴氣的聲音,以及眾將士身上兵器偶爾摩擦發出的碰撞聲都讓突貴的思緒變得更混亂。

  花木蘭見突貴在猶豫,心中反倒大喜,她俯下身子,高聲哀求。「將軍,請您慎重啊!如今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思量的餘地了!」

  「將軍,末將覺得花木蘭說的沒錯。」突貴身邊一名參將見情勢緊急,也忍不住策馬到他身旁輕聲相勸。「我們就這麼回去,就算軍中並無懲罰,對將軍的聲譽也不好。花木蘭都已經開了口,所有人都聽見了,若是您……怕是要落個『見死不救』、『貪生怕死』的名聲。」

  鮮卑人重視榮譽更勝生命,突貴身邊的參將這話一說,突貴立刻蹙起了眉頭,大聲疾呼起來:「吹起號角,往後方突圍!咱們去救援王將軍!」

  「去救援王將軍!」

  「往後方突圍!」

  「提刀背弓,隨時準備作戰!」

  花木蘭聽到主將的話,一口氣頓時鬆了下來,幾乎是五體投地的癱軟在地上。她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無比的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支驍勇善戰的隊伍,如果是那樣,此刻她就不用跪地苦苦相求,只為了替火伴爭取那一點渺茫的生機。

  「還跪著幹嘛,我們要抓緊時間!」突貴的參將叱罵了起來,「你不是要救援王將軍嗎?還不拿起你的兵器!」

  花木蘭立刻爬了起來,翻身上了馬。由於她的動作太急,戰馬不安的嘶鳴了起來,但花木蘭的撫摸很快讓它恢復了平靜。

  從花木蘭勸說到突貴回軍相援不過是很短的時間,騎士們在柔然人近在咫尺的追趕中調頭狂奔。即使是這樣,花木蘭也覺得他們的速度太慢,太慢……

  實在是太慢了!

  #####################

  被柔然人包圍的阿單志奇渾身是血,不遠處的王副將被許多兵士包圍著,以死相護,而他卻要孤軍作戰,獨自一人對抗三四個柔然人的攻擊。

  「媽的……」他吐出一口血水,剛才偏頭偏的稍微慢了點,被柔然人的鐵錘磕掉了幾顆牙齒。

  媽的,當上將軍還真是好,有那麼多人護著,哪像他……

  他苦笑著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現在也許叫短戟比較合適,戟身早就已經在架住別人兵器的時候斷掉了。

  說起來,他現在還能活下來,全靠不遠處的王副將吸引了柔然人的注意。只是敵人三倍於他們,短兵相接,全軍覆沒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忍住全身的劇痛,夾緊馬肚往王將軍那邊衝去。

  那是主將,全軍都會向他身邊靠攏。只要他沒下令逃跑,就算他們全部戰死在這裡也不能後退一步。

  柔然人像是席捲大地的暴風般,直直向他們湧來。他們面目猙獰地衝上來的模樣,簡直就如噩夢一樣恐怖。

  阿單志奇身上已經中了許多箭,此時全憑著本能在戰鬥著。在他的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已經遠的像是在天上,眼前到處都是人影在晃動,至於到底是敵是友?

  天曉得。

  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他們所有人都是。這支柔然人明顯是有備而來,絕不會放棄啃下他們這塊容易啃的骨頭。

  多麼可笑,追捕獵物的獵人突然變成了被追捕的獵物!

  他們是不是自信的太久了?

  阿單志奇一邊祈禱花木蘭和其他幾支隊伍的人能夠安然無事,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武器。那些柔然人的大刀從他的鼻子前面掠過,而周圍則是傳來狂風的聲音和柔然人的高喊聲。

  『我大概已經發揮出我所有的實力了。可惜花木蘭不在,不然也讓他看看,我也能一場戰鬥斬獲十幾人……』

  阿單志奇揮舞著武器的手臂越來越慢,已經慢到了舉不起來的地步。

  可惡!

  他要是有花木蘭那樣的本事就好了!

  不,不需要有花木蘭那樣的本事,只要有他一半的力氣就行了!

  他怎麼會弱到連武器都舉不起來啊,他的長戟有這麼重嗎?

  就在這時候。

  「火長!撐住了!」

  !!!

  他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個聲音!

  阿單志奇猛然睜開眼睛,抬起了頭來。他的兩隻眼睛都已經全部被血糊住,眼前到處都是血紅一片。在那血紅一片裡,一匹熟悉的棗紅色戰馬正在向他疾馳而來。

  馬上的人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直接一個下劈的動作,乾脆利落的劈開了攔截之人的臉孔,並且繼續以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衝了過來。

  笨蛋……

  笨蛋啊……

  阿單志奇的眼淚和著鮮血流了下來,這讓他的面目看起來十分的猙獰。

  可是誰在乎呢?

  阿單志奇看著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的人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苦笑。

  笨蛋。你該先去救的該是王副將啊。

  你這麼直直的奔著我而來,是怕全軍的人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嗎?

  笨蛋。我已經活不了了,我現在應該變得像是一隻刺蝟吧?

  你見過像是刺蝟一樣的人能活下來的麼?

  笨蛋。你不是說你不想進先鋒營嗎?

  你要再繼續這樣砍殺下去,別說先鋒營,大可汗都要馬上點你做護軍了。

  笨蛋。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你。

  羨慕到只能罵你笨蛋來平衡我的嫉妒心。

  笨蛋。

  我做不成英雄,好歹做了一次英雄的火長,也不枉此生了吧。

  ####################

  「火長!你怎麼樣了火長!」已經衝到了阿單志奇面前的花木蘭,渾然不顧身旁眾人彷彿看著怪物一般的眼神,一把拉住已經搖搖欲墜的阿單志奇,一隻手將他提了起來,放置在了自己的馬前。

  花木蘭如今的同火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聲。他們知道他力氣大,也知道他本事大,卻不知道他的大到這種地步!

  「火長?火長?」花木蘭手足無措看著身前的阿單志奇,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把手放在哪裡。傷成這樣,到底放在哪裡他才不會疼呢?

  「花木蘭……」阿單志奇強撐著喃喃出聲。

  「我在!我在!」花木蘭已經泣不成聲,彎下腰把耳朵湊近了阿單志奇的嘴邊。「你說什麼?你說,我做!」

  「花木蘭……」阿單志奇用盡最後的力氣,「我也害怕……」

  「火長,你說什麼?我聽不清!」花木蘭的耳朵已經貼到了他的嘴唇,可依舊聽不清阿單志奇在說什麼。

  「我的家人……」

  「什麼?」

  「改變生活……」

  「火長!」

  #######################

  「火長……」賀穆蘭從劇烈的頭疼中清醒了過來,如同當年的花木蘭一般淚流滿面。

  她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像誰。

  阿單卓,是那個阿單志奇的孩子。

  原來火長怕的是那個啊。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變他們的生活。」

  賀穆蘭凝視著已經嚇傻了的阿單卓,竭力擠出一個笑容。

  阿單卓……

  「你現在過的好嗎?」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註:天長節就是皇帝的生日,魏晉南北朝慶祝皇帝生日的節日叫做「天長節」。

  小劇場:

  賀穆蘭凝視著已經嚇傻了的阿單卓,竭力擠出一個笑容。

  阿單卓:啊啊啊啊嚇死人了!媽媽我要被吃掉了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50 PM

第31章 他的保護神

  阿單卓被花木蘭嚇了一跳。

  任誰一見到你突然捂著胸口一下子倒了下去,都要不知所措一下子的。更別說她疼的滿臉是汗眉頭緊蹙,卻還非要笑著和你說話了。

  畫風太詭異,阿單卓不敢再看。

  「我很好,花姨,倒是你看起來不舒服的緊,我要不要去喊下花大爺?」阿單卓站起了身,就要出去喊人。

  「不用,我只是突然頭疼了一下,一會兒就好,你坐下。」賀穆蘭長長地吸氣,緩緩的吐出,如是做了幾遍,頭疼終於減輕了許多。賀穆蘭揉著頭部,還沉溺於花木蘭當年的回憶中無法自拔,幾乎有些亦幻亦真的感覺。她不知道別人佔了原主的身子是不是像這樣,但她是非常清醒的意識到了,她得到的就是別人的東西,是只能控制身體,卻無法佔據靈魂的空殼。

  由於花木蘭是賀穆蘭從小到大的偶像,在此之前,她是非常「妥善」的對待這具身軀的。她每天有很長一段時間在鍛煉身體,小心維護著花木蘭的身材;即使她可以隨意使用花木蘭大量的財產,但她除了購買一些米面糧食之類的東西,很少取用庫房裡的財物;她不敢隨意給花木蘭留下感情債,也從不仗著自己雄厚的「身體本錢」惹事生非。

  賀穆蘭在打發無聊的值班生活時也看過許多穿越小說,她一直害怕花木蘭還沒走,還在這個身體裡,只是被她壓抑住了。她也害怕花木蘭只是因為什麼奇特的原因被她奪了魂,總有一天會回來,所以她像是一個倉庫的「保管員」一般,盡心盡力的維護著這個倉庫的一切,只為了最後等待真正的主人來使用它。

  她和天底下所有的腦殘粉一樣,若這時候花木蘭出現,說她要拿回身體,那她一定是乖乖的貢獻出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讓的。畢竟賀穆蘭自己清楚的很,她在現代被那種高壓電給打到,應該已經是凶多吉少了。能得到這麼一段不平凡的旅途已經是老天眷顧,她又怎麼能妄想取而代之呢?

  這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可她在這裡這麼久,不但沒有感覺到身體裡有什麼其他人的靈魂,就連身體的不協調感都沒有。而隨著阿單志奇的回憶一點點回歸,賀穆蘭隱隱的有些不安。

  花木蘭為什麼會消失呢?

  她消失前到底在想些什麼?

  此刻她無比的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把所有的回憶都找回來,她就會回來?

  賀穆蘭自嘲地笑了一下。

  就算是某點以至於各種小說網站的穿越史上,像她這樣迫不及待的想找回身體原本的主人,然後自己乖乖退位讓賢的穿越女,也算是少有了吧?

  阿單卓看著花木蘭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怪笑,心裡忍不住七上八下。他想像過這位「花將軍」的各種樣子,卻獨獨沒想到過她是長相這麼普通,行為也如此怪異的一個人。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曾勾勒過許多副這位英雄的形象,在他漫長的童年中,甚至不曾憧憬過自己的父親會是什麼樣子,卻把這位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的花木蘭當做父親一樣的想像。

  他的阿爺離家時他才三歲,他還未記事他的阿爺就已經離世。

  而他們得以繼續過著鄉鄰間羨慕的日子,全靠著這位「花木蘭」的幫助。在他還小的時候,人們提起他家,說的都是「懷朔花木蘭照顧的那一家」,而非「阿單志奇的兒子」。

  他曾想像過,他的父親是不是因為救了花木蘭將軍,所以他才十幾年間源源不斷的派出親兵往他家送糧餉。

  可他阿母打探到的,卻是他阿爺犧牲時和花木蘭並不在一軍的消息。

  人人都告訴他家,當年他阿爺身陷包圍力戰而竭,花木蘭捨生忘死殺回去救援,卻最終還是沒能如願。

  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救命之恩,就算有,也是花木蘭對他阿爺。

  花木蘭會照顧他家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他的阿爺曾是他的火長了。

  可聽說花木蘭當新兵時同火的戰友只活下了幾個,但得到照顧的,也只有他們這一家。

  這件事讓他的母親沉默了許久,甚至托人寫信回復花將軍不用再送東西來了,也請他不必到鄉里來看望他們。

  他的母親是鮮卑良家子,也有著自己的自尊和良心。

  那之後,花木蘭從未來過,是以在他所有的記憶裡,對這位花木蘭的印象,就只剩下來報父親喪事時被母親趕出去的那道背影。

  他的財物依舊三不五時的送到鄉間來。

  因為有「虎威將軍」花木蘭十幾年如一日的維護,所以鄉里沒人敢欺負他們,也沒有人催著母親改嫁,或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

  在這些鄉民的心目中,他們家幾乎是神聖而超脫的,在無數人的誇大下,他家變成了一位信守承諾的將軍用生命來捍衛袍澤之後的光輝立柱,而非和千千萬萬在天子征戰中死去的戰場遺族一般普通。

  這是一位隱形的保護神,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護著他們。

  她的母親後來再也沒有寫過「請不要送東西來」的信件,世道艱辛,在那封信後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裡,他的阿母就知道一個女人想要帶著孩子生存,除了來自物質方面的部分,還需要的是太多太多。

  而他家祖父戰死,父親戰死,伯父戰死,叔叔才剛剛到從軍的年齡,這時候能夠倚仗的,竟只有這一位從未露面的花木蘭了。

  再後來,他一點點長大,托著花木蘭將軍的原因,在一位軍中退役的宿將那裡學藝,成了鄉中少有敵手的武士,未到入軍之年就有很多軍中的將軍對他表現出了興趣,軍書未下,他可以去的地方就已經太多太多。但他一直沒有選擇去任何一處大營,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著這位「花將軍」授勳後開府選士,他去追隨於他。

  可他沒有等來「花將軍府」開府的一天,卻等帶來花木蘭其實是個女人的傳聞。

  少年時的夢想一下子就破滅了。

  什麼身高八尺,聲音雄渾……

  什麼猿臂蜂腰,有萬夫莫開之力……

  他的花將軍,他素未平生的那位長輩,他那幻想了十幾年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

  竟是個女人?

  所以他可恥的猶豫了,蒸騰了十幾年只希望見他一面的渴望,卻被他用最大的毅力壓制在了心底,完全不敢碰觸。

  阿單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各種噩夢中度過,一下子是自己建功立業,隨著三十歲的年輕將軍馳騁沙場,笑傲眾人的夢想,一下是崇拜著的將軍突然變成了個身材婀娜長相艷麗的女人,裊裊娜娜的向他走來,和他說她就是他的父親。

  他就這麼扭捏著,害怕著,期待著,又熬過了許久。

  直到花木蘭的東西再也沒有送過來。

  阿單卓跪坐在地上,黝黑的面孔中有些微不可見的暗紅。也確實是微不可見,因為他的臉皮太黑了。他就這麼扭扭咧咧的開了口。「過去十幾年來,我們家一直承蒙您的照顧。只是從今年開始,直到入冬也沒再見您托人送東西來,所以……」

  賀穆蘭心虛地乾笑了一聲。「啊哈,那個……我之前得過一次風寒,病好後頭腦就有些不清楚,有些過去的事情都記得模模糊糊的。你現在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嗎?花姨這就給你開箱子去……」

  她就是在花木蘭的那次風寒中附體的,也確實渾噩了好長一段時間,嚇壞了家裡的人。之後她有些情緒不對或者行為失常,花家人都以最大的耐心去溫和對待了。

  「不不不不不!」阿單卓像是遇見什麼令人驚駭的事情似的連忙擺動雙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缺錢!」他幾乎是慌亂的口不擇言:「我現在也能養活自己了!我偶爾還去鐵匠鋪幫著打鐵!我我我我現在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士!人人都想要我!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人都希望我去替他效力!」

  「啊,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啊……」賀穆蘭看著這張和阿單志奇沒有什麼區別的臉,像是終於遇到了從未見過面的親厚晚輩那樣,喟嘆的出了聲。

  隨著賀穆蘭的輕嘆,阿單卓的眼淚「唰」的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曾在夢中,在想像裡,無數次模擬過花將軍第一次見他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他會欣喜於他的長大,或者將他當做一個普通的袍澤之子……

  他也許甚至記不得阿單志奇的孩子,更不知道阿單卓是誰。

  他有可能會將他收為義子,讓他成為他真正的兒子……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翻來覆去的想過,甚至做出過因為想像而躲在被子裡偷偷竊笑這種幼稚的事情。

  而現在他才發現,原來他等了這麼多年,等的就只是這一句「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的感嘆而已。

  他曾以為自己將要跟隨的將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將軍,所以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過的特別小心、特別努力,而他如此小心,如此努力,等的只是這見面時的一句誇獎而已。

  『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

  這便是對他最好的褒贊。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54 PM

第32章 意外來客

  賀穆蘭看著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突然哭了起來的阿單卓,有些苦惱的摸了摸下巴。

  這少年看起來倒是挺爺們的那種人,怎麼一說就哭了呢?

  她想了想,若是自己被一個人資助長大,突然見到了資助自己的人,想來也會這麼激動吧……

  所以賀穆蘭並沒有多言,只是微笑著看著這個少年將情緒穩定下來。

  阿單卓抹了抹眼淚,哽咽著說:「我來找您,並不是因為我缺錢用。過去十幾年您一直都送東西過來,今年卻突然沒有再送,我很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事,心中實在放不下,所以一路打聽,從武川找了過來……」

  「我先以為您在懷朔,結果到了懷朔的賀賴家堡,那邊的人說您家裡好多年前就全家遷徙到梁郡來了,所以我又一路南下,在虞城到處打聽您的住處……」

  「你有心了,我過的很好。」賀穆蘭沒想到還有個小少年會掛心著花木蘭的身體,千里迢迢從北方的武川趕到梁郡的虞城。「你既然來了,可不可以和我說說你這麼多年的生活呢?你和你娘過的好嗎?」

  阿單志奇臨死前,害怕的是他們母子從此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一個家裡沒有了男人,想來日子過得也不會太容易的。

  阿單卓點了點頭,正起身子開始緩緩說起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

  就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樣。

  「我四歲多那年,您帶回了我阿爺犧牲的消息,我的阿母和祖母傷心欲絕,家中立了我阿爺的衣冠塚,而後第二年……」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開始對著賀穆蘭將自己的人生軌跡娓娓道來。因為其中夾雜著不少花木蘭對他們照顧而帶來的變化,所以阿單卓的語氣是帶著感激的。

  而對於賀穆蘭來說,隨著阿單卓的敘述,她的思緒漸漸從花木蘭的那段「火長」記憶裡抽離了出來,並漸漸的延伸開去,和阿單志奇的生活聯繫了起來,更讓她從另一面瞭解到了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花木蘭的記憶裡,給阿單志奇家裡寄東西,是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做才會維持好這對母子未來的生活,所以只能拙劣的用物質來補充。

  在最初的時候,花木蘭的糧餉並不多,所以能夠提供的幫助也有限,她盡力縮衣減食,除了給家裡的那份糧餉,其他的幾乎都給了阿單志奇家。

  後來,花木蘭的軍功越來越多,糧餉也越來越厚,還有了自己的軍奴和親兵,能夠提供給他們母子的也就越來越多。

  雖然阿單志奇的妻子寫了信來,希望花木蘭不要再寄東西來了,可她一想到火長的妻兒有可能陷入到窮困潦倒的境地裡去,還是忍不住不停的托人往他家送東西。

  因為她一直冒充著男人的身份,為了不給這個寡居的女人帶來什麼閒言碎語,她很少去阿單家看望,但偶爾也會去他的家鄉看看,在四鄰間問問他家的近況,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幫助。

  阿單卓說他從未見過花木蘭,這倒不假。可花木蘭卻是在暗地裡見過他不少次的。

  甚至連教授阿單卓武藝的那位軍中宿將,都是因為花木蘭又是求情又是重禮的原因才願意教授這麼一個家世普通的少年。

  若是阿單卓沒有來,關於花木蘭的這段人生經歷就會永久的塵封在賀穆蘭的腦子裡,然後漸漸的變成沒有人知道的傳說。

  賀穆蘭支著下巴,面容溫柔的聽著阿單卓的描述,腦海裡卻在因為阿單卓的描述逐漸豐滿起花木蘭所有有關阿單家族的記憶。

  越豐滿,她就越是敬佩這個女人。

  關於花木蘭的那些賀穆蘭聽過的傳說、故事,只不過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不停美化、加工的頌歌罷了。

  他們只是在不停的覆誦著女英雄的讚歌,根本就不曾有一刻真正去瞭解她。

  也沒有機會去瞭解。

  但是她好像現在才真正的瞭解並敬愛著她。現在賀穆蘭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那個高貴女人……

  ——花木蘭。

  賀穆蘭看著阿單卓滿懷感激和憧憬的敘述著他的過去,心中升起了一個想法。

  她要去把記憶拼湊齊。

  她要去所有花木蘭去過的地方,走過的路,去看她見過的風景。

  她得了她的身體,她的恩賜,卻從未對她有過任何回饋,甚至於她都不知道這個身體的主人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故事。

  大概是因為英雄在經歷自己的人生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也不認為自己正在經歷的是那種史詩或者列傳裡會發生的事吧,所以花木蘭對於這些感人至深回憶的記憶,反倒沒有時時刻刻放在心中的「保家衛國」、「安邦護民」要來的深刻。

  但別人可以不在意她的人生,她賀穆蘭怎麼能不在意呢?

  她用的是她留下來的東西啊!

  阿單卓的故事並不長,和大多數的男孩子一樣,即使他們再期待自己的過去多麼的輝煌多麼的充實,歲月也決定了他們的未來要比他們的過去長的多,可講的東西也相當有限。

  所以當賀穆蘭聽完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後,終於可以放心了。

  花木蘭不可能再給他一個父親,但她已經做到了當時條件下能做到的一切。

  「你是個很好的孩子。阿單志奇應該可以瞑目了。」賀穆蘭將雙手交叉在一起,再一次仔細地打量起這個孩子。

  眼神清澈,目光堅定,這是已經有了堅持的信念的眼神。

  手臂粗壯,身材魁梧,他沒有經受過饑惡和貧窮的折磨,成長成了一個可靠的男子漢。

  他說他還在鐵匠鋪打鐵,想來也不是因為有人資助就一直嬌生慣養的孩子。

  對如今的阿單卓而言,他有兩條腿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有兩隻手臂可以拿著禦敵的劍,他有大把的時光可以奮鬥。

  對於一個「勇士」來說最重要的東西,他都已經有了。

  「說起來……」阿單卓露出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表情。「我的阿爺……您的火長,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賀穆蘭微微一愣,那個席地而坐說著「我是個普通人」的阿單志奇就一下子躍入了腦中。她微微昂起頭,語氣十分肯定地對他說道:「我的火長,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阿單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驕傲的笑容。她也跟著笑了。

  「他是個很厲害的人,他能用很粗淺的話,說出旁人都不知道的道理。你的阿爺,他可以說間接改變了『花木蘭』的命運。」賀穆蘭看見這少年微微側過了腦袋,全神貫注的聽著,便體貼的繼續說了下去。

  「當年,剛剛進入黑山大營的『我』,其實是一個怕死之人……」

  賀穆蘭開始不緊不慢的說著屬於阿單志奇的往事。

  冬季早晨的低矮陽光從窗戶口照耀了進來,所以在她周圍飄浮的金色灰塵,使她那副平靜的模樣更顯得柔弱且溫馨。

  這真是一幅只屬於卸甲歸田的老人在回首往事的畫面,但阿單卓卻在這樣的情景中,感受到了他一直在追尋的幸福感。

  是的,此刻的他十分幸福。

  ###################

  第二天清晨。

  在花家逗留了一夜,並且以「故人之子」身份被邀請小住一段時間的阿單卓,正在花木蘭的院子裡練劍。

  「咦,你用的也是……」賀穆蘭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

  這個年代,選擇使用重劍的武士實在太少。重劍對身體的素質要求極高,而且也非常的考驗鐵匠的水平。在軍戶家庭裡,男孩子一般從小是從長矛和長槍開始學起,也有一些學的是單刀,因為這都是軍中容易找到的武器,即使在戰場中丟了,也能再找一把。而且近身作戰,重劍明顯沒有刀的殺傷力大。當然,你要是力氣極大,那就另當別論了。

  阿單卓的臉紅了紅。這兩天他紅臉的次數已經快抵得上他之前十七年加一起的了。

  「那個……我聽說您用的是重劍……」他有些擔心,更多的卻是自豪的說出了自己選擇重劍的原因。

  阿單卓沒有說自己為了能用好重劍,甚至從小在家舉石鎖,又去打鐵鋪幫人推風箱、掄大錘,就為了以後能拿起和花木蘭一樣的武器。他何嘗不知道重劍難學又不易使用,可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更加崇拜眼前的這位「將軍」,能把這種可怕的武器用到敵人聞之喪膽的地步,她作為他的偶像,值得學習一生。

  賀穆蘭這下子更是意外了。

  那啥,想不到這孩子還是個花木蘭的粉絲。

  也對,好像花木蘭有自動吸引粉絲光環,只要一靠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變成她的追隨者和崇拜者了。

  莫非這就是傳說這的「主角光環」?

  「你既然用的也是重劍,那我們就不妨切磋切磋……」賀穆蘭這麼早出來也是鍛煉的,既然知道了這個阿單卓是花木蘭的小仰慕者,自然是願意指點他一二。她回屋拿出了「磐石」,重新站定在了阿單卓的對面。

  「你先攻,我守……咦?」

  這小子怎麼露出了一副口水流出來的樣子?

  「你怎麼了?」

  「這就是磐石嗎?」阿單卓像是看到了絕世美女那樣狂熱的注視著「磐石」,連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了都不知道。「花姨,我能握握它嗎?」

  賀穆蘭輕笑了起來,將磐石往前一遞。「不過是把重一點的劍而已……小心!」

  阿單卓抓住了劍柄。即使知道它是一把極重的雙手長劍,他的雙手依然還是往下沉了一沉,險些因為沒有抓住而砸了自己的腳去。

  「好重!好劍!」阿單卓反反覆覆的看著磐石,像是要記清它的每一寸每一分,連吞口、血槽都不放過。他伸出手去,一點點的撫摸過它的劍面、劍背、劍尖,滿眼裡都是癡迷的表情。

  「真是一把好劍,我雖使不動它,可是以後照樣子再打一把輕的卻是可以的……」他喃喃自語。「花將軍的劍叫磐石,我的叫什麼好呢?頑石?」

  賀穆蘭好笑的看著阿單卓抱著劍摸來摸去,那情景還真是說不出的猥瑣。再加上他一邊摸還一邊陶醉的小聲說著什麼話,一個好好的黑壯男孩變得更是詭異了起來。

  賀穆蘭看了看阿單卓發達的肱二頭肌,瞭然地點了點頭。

  他昨天似乎說過自己也經常去兵器鋪賺點工錢的,想來臂力就是在那時候練出來的。

  她幾步上前,捏住劍尖將磐石抽了回去,反手倒提著磐石,一手輕點了下阿單卓的鼻子。

  「你要小心點,磐石雖然並不是什麼利劍,但貼的這麼近,還是能削掉你的鼻子的。」

  「花姨!」阿單卓眼睛亮閃閃的。「請用磐石和我打一場!」

  「啊……」賀穆蘭交手換劍,擺出一個劈砍的姿勢,爽朗地笑了起來。「你確定不是被我『打一場』?」

  阿單卓躍躍欲試的舉起了自己的劍,是著用雙手持握的姿勢。

  「咦,您怎麼只用一隻手……」

  他向前一躍,很用力地從右上方沿對角線下劈。

  「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單手劍。」賀穆蘭拿起劍來格擋。

  賀穆蘭用劍鋒打下了阿單卓的劍鋒之後,直接做出一個刺擊動作。不過,阿單卓往後退一步,將她的劍撩了起來。隨即,賀穆蘭也很快地往後退,站穩姿勢,再次進入了對峙狀態。

  阿單卓繼續進攻,賀穆蘭側身閃躲,表情讚嘆地說了一句。

  「劍術學的不錯!」

  「謝謝花姨誇獎!」他開心的咧開了嘴。

  「那換我了……」賀穆蘭提起劍,發揮出重劍勢大力沉的優勢從阿單卓的頭頂壓下,阿單卓立即拿起劍向上格擋,但隨即就後悔了。

  人人都知道「懷朔花木蘭」力能扛鼎,他居然還想把她當做一般的對手那樣比拚力氣,這不是腦子壞掉了嗎?但是他劍已經伸出去了,再後悔也是無用,只能咬著牙等待著剛才那般差點把武器磕出去的力道襲來。

  出人意料的是,他想像中的大力並沒有從劍身上傳來,那把劍只是從下劈的劍勢突然換成了一個圓弧,他的對手這一劍根本就不是為了劈砍,而是一邊用磐石架住了他已經向上挑去的劍,一邊邁出左腳,用左手肘打出去。賀穆蘭的手肘停在了阿單卓的鼻子前面。

  阿單卓眨了眨眼,驚歎了一聲。「這是什麼打法?好厲害!」

  「這是在戰場上無數次和敵人爭鬥後總結出來的招式,並沒有什麼名稱。」賀穆蘭的所有身體記憶都來自於花木蘭,所以她答得很隨意。

  阿單卓和賀穆蘭的比試還在繼續中,因為賀穆蘭知道自己的力氣實在太大,所以在對戰中盡力避免和他直接對抗,而是向他演示各種從花木蘭那裡繼承來的特殊技巧。

  當她用重劍做出只有長刀才能做出的劈砍動作時,阿單卓嚇了一跳。恐怕也只有質地堅硬的磐石可以不懼劍鋒的損毀做出這樣的動作了吧!

  他縮回自己的劍微微晃了晃身,賀穆蘭整個轉了起來,水平後轉做出一個橫劈的動作。往右邊轉著的阿單卓被這一招一下子攔截住了。

  賀穆蘭用劍刃側面在阿單卓已經僵硬住了的右肩上輕輕一拍,然後對著被驚嚇到的阿單卓笑了笑,向他解釋著:「你又中招了。與右手持劍者對打的時候往右邊方向轉,這是練劍者的自然反應。但是這種反應如果死守不變的話,也是很危險的。」

  「呵呵,我再怎麼樣也沒想到後轉身的橫劈會劈到我面前來。」

  「好啊!」

  啪啪啪啪!

  門前突然傳來了變聲期少年特有的沙啞聲和一陣拍手聲。

  賀穆蘭和阿單卓隨著拍手聲往外看去,只見花木蘭大屋的高牆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幾匹馬,而這些馬的旁邊,正站著游可和一位身材瘦弱的少年。

  游可只是露出讚歎的表情,並沒有在鼓掌,鼓掌聲來自於他身邊的那位少年。

  這明顯是個貴族世家的子弟,因為賀穆蘭和阿單卓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華麗的衣著。他穿著漢人常穿的長衫,卻披髮左衽,一時間連賀穆蘭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族的人。

  這個皮膚白皙的少年站在門口往裡面探著頭,幾乎像是要伸出身體似地觀看著。

  賀穆蘭哼了一聲。

  這個年輕人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荒野中看見了兩隻野豬打架。

  他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重劍撞重劍的比試,所以才把手掌拍的像是看雜耍的紈褲公子?

  「游縣令,您真是貴客。」賀穆蘭對這位年輕的縣令很有好感,所以將磐石丟給了阿單卓,親自出門迎接。

  「慚愧,在下現在已經不是縣令了。」游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掃了一眼阿單卓,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這位小哥就是前幾天來我們虞城縣衙打聽你的那個孩子吧。想不到武藝也如此精湛。」

  「說起來還要謝謝你。這是我過去的同袍之子,從武川千里迢迢來拜訪我的。」賀穆蘭露出感激的笑容。「你說你不是縣令了……哎喲你看我隨性慣了……」她輕拍額頭。「先都進來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賀穆蘭將他們請進屋,阿單卓和那個少年都是晚輩,互相好奇的看了幾眼。

  阿單卓看的是那個少年奇怪的衣著和華麗的衣飾,那個少年打量的則是阿單卓懷中抱著的兩把大劍和他鼓得快要裂出衣衫的肌肉。

  賀穆蘭沒管兩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氣氛,先請了游可入席,又有些手忙腳亂的翻出屋子裡的杯子,然後犯起了愁。她喝不習慣這裡奇怪的茶葉末子,花家人也不嗜茶,一直都是喝清水的。但是自從房氏懷了孕,她這裡的屋子就是花小弟打掃,現在這個時候花小弟應該去遛馬了,她連家裡待客的茶餅在哪兒都不知道。

  「你先等等,我去我阿爺的屋子裡倒一壺水來。」賀穆蘭有些尷尬的看了眼屋裡的雙耳陶壺,她真是被花小弟和房氏伺候慣了,她這邊屋子裡的灶上連熱水都沒有。

  「我去吧。」阿單卓把兩把劍放回堂屋一角的劍格上,走到賀穆蘭身邊拿起陶壺就往屋外走去。

  賀穆蘭當阿單卓自己人,也就沒有客氣,等目送著他出去,便看了眼游可,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少年。「你剛才說你現在不是縣令了……」

  「啊。此事說來話長。」游可露出了不以為意的神情。

  「那就長話短說。」賀穆蘭實在是好奇的很。

  難不成崔琳出了事,他官兒就不保了?崔琳的爺爺是這麼小肚雞腸的人嗎?不是說崔琳和游可是莫逆之交麼。

  「若長話短說,就是因為我下令放了求願寺裡的盧水胡人們離開,所以牽扯上了一些京中的關係。再加上懷瑾在我境內遇險,盧水胡又差點屠村,京中有些大人不免對我有些意見。」游可說話依舊是那樣的溫聲細語,這讓賀穆蘭略微為他緊張的情緒也輕鬆了起來。

  「好在我堂伯在其中有所斡旋,所以我只是暫時被免了縣令一職,要隨京中派來的使者回京去面見上官,說清楚這次的情況。陛下乃是明君,若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想來便會放我回來。」他笑了笑。「花將軍不必為我擔心。」

  「哦……這麼大的事,京中關心也是對的。好在那蓋吳已經發誓以後不會傷及無辜,想來你離開了虞城,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你現在被免了官職,是誰在當虞城縣令呢?」賀穆蘭關心的問了一句。

  聽說游可在虞城當了四五年縣令了,連家都安在了這邊。他出身雖高但家世不好,晉陞的很慢,聽說是個清官收入也不高,他要是不當縣令了,該以什麼為生呢?

  「目前朝中還沒有認命新的虞城縣令,暫由縣丞替著。」

  「啊,那倒是好消息,說不定你洗清了嫌疑就能繼續回來做我的父母官了。」

  「不敢不敢,花將軍一句『父母官』言重了。」游可表情溫潤的擺了擺手。「說起來,在下冒昧前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賀穆蘭微微一怔,將眼光轉向了他身邊的少年。

  這游可帶著一個少年前來,又說有不情之請……

  不會是來托孤的吧?

  這少年看起來才十三四歲,難道是游可的私生子?

  也不對,哪有二十六七歲的男人有個這麼大的兒子的……

  不過也不一定,古代人早熟,說不定十三歲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現在二十六七,正好有個十三四歲的兒子……

  這個游縣令看起來不像是私生活這麼亂的人吶。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

  賀穆蘭一邊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著,一邊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游可,直盯的游可的背後發毛,還要強忍著不問她為何看他如此奇怪,盡力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是這樣的,前不久我母族的表弟因為一些小事和家人慪氣,居然離家出走跑到我家來求助。我雖已經寄了信告知我的姨母表弟在我這裡,但他家還在北面的武川,所以家人過來接他還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到。而我現在又要上京去述職……」他站起身,對著賀穆蘭長揖到地。

  「懷瑾兄如今鼻樑有傷,已經被京中崔府的家人接回京中治傷。我父母雙亡,在此地竟是找不出更可靠的親友能托付我的表弟。再加上他在家紈褲慣了,我也有心讓他跟在您身邊吃吃苦,磨磨身上的輕浮之氣,所以……」他抬起頭,用祈求的眼神看著賀穆蘭。「希望您能替我照顧一段時間表弟,直到他的家人來這裡接走他。」

  賀穆蘭看了看這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又看了看游可,想從他們的眉目間找到一些想像的影子。但是除了長相都很清俊以外,倒沒看出什麼太相像的地方。

  「照顧他一段時間倒是沒什麼,只是你知道我也不擅家事,更不會照顧孩子……而且我粗茶淡飯慣了,這位小公子在家錦衣玉食,我怕……」

  「花將軍,您都能收下那位小哥了,再收我一個難道不行嗎……」小少年眨了眨眼,特別天真的開了口。「我吃的不多的……」

  「以後還可以再少吃點。」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端著陶壺跑到門口的阿單卓。

  「我吃的不多的,以後還可以再少吃點……」

  啪嗒,壺摔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7:58 PM

第33章 人生大事

  「木蘭啊……」袁氏被花父推了出來,跟著女兒一起到了廚房。她看女兒又抓起了一只碗,不得不一邊好奇她拿兩個碗做什麼,一邊滿臉躊躇地悄悄問女兒:「昨兒那個孩子是你袍澤托孤的孩子,今兒這位小公子是……」

  和這孩子一起上桌,還能不能讓人吃飯了?!

  看他吃飯的架勢,他們全家都感覺自己是傭人,不小心爬上了桌子啊有木有!

  看他吃飯的姿勢,他們全家都像是從山裡抓來的有木有啊!

  賀穆蘭也有些後悔沒和花父花母商量就留下了這個孩子,主要是游可懇求的眼神太讓人架不住,而且她考慮到若是游可一去京城好長時間,這個孩子也確實難辦的很。

  萬一流浪在外,像他這樣的紈褲子弟一定是連褲子都給人扒了乾淨然後被賣掉了,那樣就是很造孽了。

  如今留都留下了,再多說也是無益。

  「這是游縣令的表弟賀光,他因為盧水胡那事要去京裡,只好把他寄養在我這兒,過段時間他家就會把他接回去。」賀穆蘭把飯碗遞給她娘,「阿母,再給小卓添一碗,我看他好像是沒吃飽。」

  「咦?我看他好像吃飽了啊……」

  哪有人沒吃飽就放下筷子的。

  「我看他老是盯著賀光的碗,應該是沒吃飽。」

  「這真是……哎,我還以為……」袁氏把碗接了過去,給阿單卓滿滿的盛了一碗。「我還以為,你那袍澤的兒子或者這個小少爺是過來給你當兒子的呢……」

  賀穆蘭聽了花母的話手一滑,差點沒把碗抓住。

  「阿母又胡說,人家也有母親,好生生的跑到我家來給我當兒子做什麼!再說,就賀光那樣的嬌公子,送給我我也養不起。」

  「我不是想著,連陛下身邊的羽林郎都來求你下嫁,再來幾個小子求著做你兒子也不奇怪嘛……」袁氏嘴裡嘀咕著,手裡還不忘幫著賀穆蘭把碗接好。

  「您想太多了!那能一樣嘛!」

  「這小公子鮮卑話說的這麼利索,我還以為是專門為你學的呢……」袁氏現在對女兒那些強大的粉絲團已經見怪不怪了,更是隱隱有些盲目往上想像的趨勢。

  怕是就算明天皇帝親自站到她家門口求她回去當將軍,花家人都不會嚇成什麼樣。

  賀穆蘭抓著飯碗走回屋裡,將碗遞給阿單卓。

  「咦?花姨,我吃飽了!我我……」

  「瞎扯什麼呢,昨天晚上你都吃了三碗,到今天中午就變成一碗了?你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吃才是正理。」賀穆蘭一皺眉,盯得阿單卓沒敢再開口,乖乖的接過碗,低頭扒起了飯。

  「我吃飽了。」賀光也放下了筷子,有禮貌地和花家的幾個大人點頭示意。

  「咦,小兄弟,你怎麼光吃菜不吃肉啊……」花小弟一直注意著賀光,發現他都沒有動過他家的葷腥。「你這個年紀,不吃肉怎麼有勁兒!」

  賀穆蘭也剛添上一碗,聽到花小弟的話,不由得往賀光那邊看去。

  他的碗確實吃的很乾淨,他只要了半碗飯,吃完後的碗卻一點油光都沒有,想來花母洗碗也會輕鬆許多。

  賀穆蘭再轉眼看了看阿單卓。

  他面前的桌子上堆著一小堆肉骨頭。

  糟糕!

  阿單卓心中一陣緊張,偷偷摸摸的用碗把那一堆骨頭遮了遮。

  這小子太狡詐了!居然用不吃肉這一招!

  賀穆蘭性子直來直去,見賀光不吃肉,所以乾脆利落地問出聲:「怎麼?我們家的肉食做的不合你的胃口嗎?」

  說老實話她也挺不喜歡吃這裡的肉食的,因為這個時代做肉的法子簡單,多以煮和蒸為主,而且平日裡肉食以羊肉為主,所以她最喜歡吃的倒是這裡的風乾肉,最起碼味道香,吃起來也不油膩腥膻。

  不過花家家境殷實,又有無肉不歡的賀穆蘭在背後提供著經濟支持,見肉食的次數比平常人家多的多。還有的就是觀念問題,已經在現代習慣了頓頓有肉的賀穆蘭,還沒適應這種鄉里過年過節才有肉吃的習慣,吃起肉來,至少是吃起豬肉來,毫無心理負擔。

  花家人一直以為花木蘭在軍中都已經混到了虎威將軍,那一定是吃喝不愁的,所以情願自己苦點,也不願意女兒吃不飽吃不好,再加上花木蘭給花家人的布帛足夠供上他們吃喝的,花家也就不省著。

  阿單卓家裡雖然有花木蘭的資助,但畢竟用的是別人的錢,心裡總沒有底,再加上阿單卓學藝以後每個月花費也是不小,他若是每天都要肉吃,那是想都不要想。

  十七八歲的孩子,正是連草都吃得下去的年紀,看到了肉,自然是忍不住的。

  在大不了幾歲的阿單卓對比下,賀光的舉動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但他聽到賀穆蘭的問題,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的樣子,而是不慌不忙的雙手合十,眉眼虔誠地小聲的回道:「我家祖母幾年前去世了,她老人家生前信佛,我曾發下誓言,要為我祖母茹素三年,以盡孝道。」

  「啊,所以你才披髮……」阿單卓也一直奇怪著,這少年為何穿著漢人的衣服,卻披散著頭髮,看起來也不像是不守規矩的樣子,原來是在守孝!

  賀光聽到阿單卓的話,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隨意嗯嗯了幾聲。

  漢人孝道周全,鮮卑人在這方面就沒這麼多講究。但無論如何,願意盡孝心的人總是值得人誇獎的。

  有孝心的孩子應該不會太壞,花家人一下子就對他有了好感,連聲讚嘆。

  賀光吃完了飯,有些好奇的看著賀穆蘭一家吃起飯食來。

  賀穆蘭被他盯得直發毛,頓住了手中的筷子。「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名揚天下的花將軍,吃起飯來竟和平常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他還以為力氣這麼大的人,怎麼也要一口氣吃個四五碗呢。結果還沒旁邊的黑壯小子吃的多。

  賀穆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若是吃的飯多力氣就大,那我們家力氣最大的就是我小弟了。」

  花木托聞言抬頭,傻笑了幾聲。他白天要幹許多活,若是真要能敞開來吃,吃上三四碗粟米飯都是可以的。

  房氏如今正在害喜,一聞油煙就吐得厲害,每日裡都是在房間裡單獨吃的,辛苦的很。賀穆蘭考慮到房氏正懷著身子,花母又要帶小的又要照顧老的,便等所有人吃完飯就將阿單卓和賀光都領到了自己的大屋,將自己房間的隔壁收拾了出來,一指那尺高的矮床。

  「我這邊屋子平日裡就我一個人住,所以其他房間都沒收拾過,暫時是住不了人的。只有此處擺了張平台床,也足夠大,睡你們兩個夠了。從今日起,你們就睡在一處吧。」她看著兩個孩子突然露出的苦瓜臉,眨了眨眼,「怎麼?」

  賀光沒敢說自己想一個人睡,這花木蘭一看就是那種脾氣冷毅之輩,他也試過了,撒嬌對他沒用,賣乖也沒用,倒是像這個叫阿單卓的黑小子一般實心實意的更受她欣賞。有個現成的例子在這裡,他自然是老老實實地看了一眼阿單卓:「我在家都是一個人睡,突然和其他人一起睡,不習慣的很。」

  「我也是……」阿單卓撓了撓頭。

  賀穆蘭見兩個孩子滿臉不願意,抱臂而立,微揚起下巴問賀光。「你打呼嗎?磨牙?摳腳?說夢話?夜遊?」

  賀光嚇了一跳,猛搖起頭。

  「很好。那你呢?」賀穆蘭問阿單卓。

  阿單卓嚥了口口水,有些不確定地回道:「我……我汗腳。我阿母說我累狠了就打呼。磨牙是沒有的,說夢話……我也不知道我說不說夢話啊。」

  阿單卓每說一句,賀光的臉就皺上一分,等阿單卓的話全部說完,他的臉都快皺成個小包子了。

  「等你們都當了兵,就會發現你的火伴都是些打呼嚕、磨牙、摳腳、說夢話、口臭、亂抱人、半夜裡還會突然坐起來到處跑的怪人。」賀穆蘭冷笑了一聲,「現在先適應適應反倒是好事,等真到了那個時候,可沒人給你換營房。」

  阿單卓被「花姨」的描述嚇了一大跳,賀光卻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賀穆蘭,反倒問她:「若真遇見這樣的情況,我們該怎麼辦呢?」

  「忍!」賀穆蘭跪坐在地上,從被櫥裡拉出一床狗皮被子拍了拍。「實在忍不住,就想法子往上升。等到了武騎尉,就能兩人共用一帳了。」

  阿單卓連忙接過皮被,連忙點頭。「花姨,我會努力早日昇上武騎尉的!」

  策勳十二轉,第一轉的功勳便是武騎尉。不過這個稱號是虛職,只是說以後享受武騎尉的待遇,並沒有相應的兵權,若是要帶兵,還是需要軍中授予正職的。

  就如花木蘭,她一生征戰良多,軍功更是多到「第十二轉」的地步,待遇等同於正二品的「上柱國」,可實職只是五品的「虎威將軍」,帶的也是五品將軍能帶的兵數。

  賀光摸了摸狗皮被子,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但還是努力擠出笑容。「我怕是不太會在軍中歷練,不過有這麼一段經歷,也還算是有趣。」

  「你能這麼想最好。」賀穆蘭並不喜歡小孩,但這不妨礙她把兩個孩子當做大人來看。即是大人,她也就不會特意照顧。

  「你們先熟悉熟悉,左右隔壁都可以走動。你們的馬在後院由我小弟照顧,要想跑馬,最好不要跑太遠。我三五日就去一次集市,你們若有什麼要買的可直接和我說,我給你們帶回來。」

  游可走之前硬塞了賀穆蘭一小袋珍珠,所以賀光也不算吃白食。賀穆蘭拿不準這賀光到底在他家要什麼樣的伙食住宿標準,便按家裡能到的最好待遇來。等他家人來接他時,還剩了多少珠子,便給他家人一起帶回去便是。

  阿單卓是阿單志奇的孩子,自然是不能當客人看的。但她也不想把兩個孩子區別對待。

  游可既然說把表弟放在她家是為了磨練他,那她也就不客氣的開始「磨練」了。

  阿單卓只要在花木蘭身邊就很高興了,當下連連點頭,笑的合不攏嘴。

  賀光性格比較斯文,不過聽到花木蘭不把他們當晚輩而是平輩相待的語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賀穆蘭見這兩個少年這麼好打發,當下交代了一些衣食住行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去庫房提了兩個大包袱出來,丟到了房間裡。

  「賀光,這是你的行李和衣衫,自己收好。阿單卓,我小弟的衣服你穿不了,跟我去領幾套我的大衣服先穿著。」

  阿單卓從家鄉出發的時候是初冬,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天氣要冷的多。雖然阿單卓說自己並不怕冷,在家裡時三九天也就一身裌襖,但她看著他穿著薄衣跑來跑去都冷,硬是要給他先備上幾件皮裘。

  等阿單卓抱著幾件皮裘回了他們合住的屋子,卻見賀光在屋子裡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見他進來,就如見了救星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

  「阿單大哥,你來的正好……」他臉憋得通紅,「我腹中有些絞痛,想來是要鬧肚子了。有勞你給去我找片乾淨的廁籌來……」

  阿單卓見他這樣,也是替他緊張,連忙點頭稱好,他昨天就來了,對花木蘭的屋子更熟悉一些,當下領著他去了花木蘭屋後的一處小廁房,推了他進去。

  「就是這裡,你先方便,我去給你找廁籌……」他推了幾下,卻見賀光有往後退的意思,納悶地緊。「賀家小郎君,你怎麼了?你不是急嗎,快去啊……」

  賀光忍得兩眼水光都出來了,可還是顫抖著指著那廁房,哆哆嗦嗦地說:「這……這四處漏風的地方……」

  這下阿單卓更是奇怪了。「花姨家的廁房已經是很好了,我們那邊都是露天的,就拿草垛什麼的圍一下而已。我知道你是大家公子,不過現在也不是講究的時候,你就進去吧!」

  話說完,他使勁把賀光往裡面一推,他從小練劍打鐵,力氣也不知道比賀光大多少,這一推,賀光踉蹌了幾下進了廁房,剛進去,緊貼著隔壁的豬圈裡突然傳來了幾聲豬哼,這下子他真是要哭出來了。

  「阿單大哥,這……這隔壁怎麼還有豬?」

  「哦,好像快過年了,花姨牽回來等著過年殺的,花家叔叔讓養在這裡。」阿單志奇不以為然,誰家豬圈不是和廁房連在一起的啊。

  賀光實在是忍不住了,當下撩起衣衫紮好,小心翼翼的踏上廁坑,完全不敢看下面,只能緊閉著眼睛,心無旁騖的方便。只是方便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個可怕的問題,連忙叫喚了起來。

  「阿單大哥,你在外面嗎?阿單大哥?阿單大哥?」

  外面一絲聲音都沒有,想來阿單卓已經走遠,給他去找廁籌了。他在原地蹲了一會兒,只覺得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風,直吹得他屁股冰涼全身作冷,一邊後悔居然住了進來,一邊咬牙默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眼睛紅紅的繼續下去了。

  花木蘭的房裡。

  「乾淨的廁籌?」賀穆蘭奇怪的看著阿單卓。「我這沒有這種東西。」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又知道了它的用法後,整個人差點都崩潰了。後來她一直是在集市買那種最差的紙裁了用的。

  這件事她到現在都不敢讓花家人知道,每次都是隔段時間就用個小竹籠偷偷裝著用過的廁紙找個無人的地方埋掉。

  這時候紙是稀罕東西,即使是最便宜的紙也是十分神聖的,是承載著知識和學問之物。普通寒門學子都沒錢買紙,只能在地上用沙盤寫字,花父在軍中學會了一些字,花母因為兄長教過她習字所以也會一些簡單的字,但他們也很少用紙張來寫字,更多的是木片什麼的。所以他們對待紙張比普通鄉人家裡更嚴肅。

  她都沒法想像要是花家人知道她用「神聖的紙張」來擦PP會怎麼樣。

  大概會一下子腦梗塞了吧……

  阿單卓以為賀穆蘭說的「我沒有那種東西」指的是她沒有自己沒用過的廁籌,一下子便犯了難。他倒是隨身帶著廁籌,可那賀家郎君說的是「有勞你給我找片乾淨的廁籌」,他那片是自己用的,怕是他嫌棄。可他和花家人都不熟,這時候要去找其他人要廁籌,他又不好開口。

  賀穆蘭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腦子裡有一根筋突然搭上了,竟有些隱隱高興地問他:「是不是賀光那小子要的?」

  阿單卓把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一般。

  「他是世家公子,我們家的廁籌他怕是用不得的。」賀穆蘭三步五步走到屋內的櫃前,開櫃取了幾張粗紙出來。「你去把這個給他,先讓他用著。」

  「天啊!花姨,這是寫字的紙啊!」阿單卓一下子嚇得退了幾步。「不成不成,這太……這太……」他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詞,急的有些語塞,「太……不能用啊!傳出去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誰傳?」賀穆蘭一擺手,「總不能讓他就在廁房裡蹲一下午,到處去找沒用過的廁籌吧?先用著,你別說出去就行。」

  「我……我……」阿單卓的表情渾似他要去拿一個美女拿去擦屁股一般,雖是接過了賀穆蘭硬塞上來的紙,可是半天也不見動一步。

  「愣著作甚,快去啊!」賀穆蘭急忙催促。

  「可是花姨,我還是覺得……」阿單卓看了看手中的紙,又忍不住捏了捏感知下它的觸感。雖然不是什麼好紙,可是這是寫字的紙啊……

  「事急從權。」賀穆蘭一看阿單卓的樣子就知道其他人會對這件事是什麼態度,「他是客人,不能粗慢對待的。」

  阿單卓聽了賀穆蘭的話,心中有些高興。

  花姨這個意思,像是不把他當客人,而是當自己人看待的。

  他心中雀躍之下,連自己什麼時候捏著紙走出房門的都不知道,等走到廁房門口,他看了看手中的紙,還是沒忍心送進去,只小聲的對著裡面喊道:「賀家小郎君,你好了嗎?」

  賀光這廂已經蹲到兩腿發軟,又被熏的四肢無力,待聽到阿單卓的聲音,如蒙大赦般叫了起來:「阿單大哥,好了好了,廁籌拿來了嗎?」

  「……」阿單卓咬咬牙,試探著問道:「沒要到乾淨的廁籌,你先用我的成嗎?」

  廁房裡頓時沒有了聲音。

  那氣氛悲愴到連阿單卓都有些不忍心了。

  片刻後,賀光咬著牙地聲音傳了出來:「阿單大哥,實在不行,麻煩你隨便找我一件衣服,撕碎一片送來。」

  阿單卓歎了口氣。

  這種富家公子,果然是不會用他這個鄉下人的東西的。

  他有些難過又有些惋惜的把紙送了進去,遞給捂著口鼻的賀光。

  「給你,花姨叫你先用這個。」

  「咦?這不是紙嗎?」賀光接過粗紙,略看了一下,便望著面前的阿單卓,「阿單大哥,你可不可以……」他做了一個轉過身的姿勢。

  阿單卓哦哦了兩聲,恍然大悟的轉過身去。

  賀光方便結束,正準備起身,卻苦笑著自言自語了起來。「現在看來,你也在花將軍這裡,倒是我的福氣……」

  「阿單大哥,又要勞煩你了……」他對著背對著自己的阿單卓,輕喚了聲。

  阿單卓莫名地回過身,疑惑地看著他。

  「求你扶我起來……」他羞紅了臉。「我腿麻了……」

  這才是第一天!

  這居然才是第一天!

  賀光聽著隔壁的豬哼哼,再看看正在幫自己提起褲子的阿單卓。

  祖母哇,我真的能活著回去嗎?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嘛,廁籌是挺符合人體工程學的。是一片六角形的小竹片,用完洗乾淨即可反覆使用。這還是有見識的人家才用的呢,普通村民都是草片和瓦片石頭……

  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廁籌。

  小劇場:

  幾天後,花家小弟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姐姐。

  花木托:阿姊,那新來的小公子,是不是……用紙如廁?

  賀穆蘭:……(心虛地點頭)。

  花木托:(心疼)這些漢人的富家公子,簡直是造孽喲!(以下省略一千五百字的義憤填膺)

  賀穆蘭:(默默合十)賀光,對不起了。

  小劇場二:

  只是方便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個可怕的問題,連忙叫喚了起來。

  「阿單大哥,你在外面嗎?阿單大哥?阿單大哥?」

  可怕的問題:廁所旁邊的豬到底吃什麼?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01 PM

第34章 不如不問

  天剛濛濛亮,一身戎服的賀穆蘭和同樣打扮的阿單卓依舊在院子裡練武,登登登登的聲音引得花父和花小弟過來圍觀,房氏原本還在屋子洗臉,聽到不住的拍手叫好聲怎麼也坐不住了,丟下手中的東西也站在門口觀望了起來。

  賀穆蘭答應阿單卓要教他劍術,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傾囊相授。阿單卓知道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自花木蘭解甲歸田以後,要想得到她的指點就會越來越難,所以練的更是勤奮。

  在賀穆蘭看來,阿單卓的劍術很扎實,軍中最常用的長槍更是學的非常扎實,幾個槍花舞出來人人叫好。

  但大概是缺乏實戰的緣故,他在變招上有些生澀。不過這是菜鳥們都有的毛病,賀穆蘭認為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這些總會慢慢變得優秀起來的。

  又一次將劍架在了阿單卓的脖子上,賀穆蘭收起劍,搖了搖頭。「阿卓,我建議你不要用重劍了。即使用劍,也用單手劍吧。」

  阿單卓露出深受打擊的表情。「您是覺得我的劍法太差嗎?」

  「不是你的劍法太差,而是你若有志在軍中發展的話,學我用重劍根本毫無用處。」賀穆蘭收起磐石,和他認真解釋了起來:「即使是我,一開始也沒有用這種武器的。周邊四國都是以皮甲為主,即使是大魏最精良的明光鎧,用大刀也能劈開,根本不需要用到重劍。」

  「三國爭雄的年代,武器和鎧甲都是根據武將的使用習慣量身定做的,所以才有磐石這種奇怪的劍。只不過我也恰好是以力量見長,正好適用罷了。若是軍中廝殺,一般的刀槍便已經是足夠。」

  「而且,重劍鑄造麻煩,所費的功夫頗多,你若在戰場上丟了兵器,就不會有稱手的替代。在戰場上,沒有合手用的武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賀穆蘭見阿單卓露出難過的表情,隨手拿過他手中的臘桿槍,往前一刺。「你可知,為何軍中所有新兵都是從槍法練起?又為何大部分名將都擅長用槍?」

  阿單卓想了想,回答道:「因為槍比較長,適合馬戰和步戰?」

  賀光坐在台階下,一聽到阿單卓的話就輕笑了起來。

  賀穆蘭聽他在笑,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

  阿單卓見賀光在笑,撓了撓腦袋。「為何賀光在笑我?難道我說錯了?」

  「你說的也沒錯,不過不光是如此。」坐在石凳上的花父忍不住開了口。「大家都學槍,是因為槍比較便宜。」

  哈?

  阿單卓被這麼不高大上的理由弄傻了眼。

  「我家女兒出征時,因為我當年的武器還留存著,家裡也還過的去,所以她是甲冑齊整的去從軍的。但很多時候,當新兵的沒有武器或因武器太差損毀是很正常的事,這時候,價格最便宜的就是槍了。只要有一根木桿,然後裝上槍頭就可以用。而鐵匠打造槍頭也非常容易……」花父笑著解釋。「而且我們鮮卑人大多是騎兵,長槍確實比刀劍之類的兵器趁手。丟了再找一把回來也容易。」

  「若我不會丟掉我的重劍呢?」阿單卓有些不甘心。

  「那你就先想法子打贏花將軍。」賀光不客氣的笑了起來,「我敢保證,六鎮和邊關的所有軍備官都沒有準備你那種類型的劍。」

  阿單卓抱著自己的劍,滿臉猶豫地想了一會兒。「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我還是想用重劍。」他有些不安地抬眼看著賀穆蘭。「我想和花姨用一樣的劍。」

  這下子,沒有人再能說什麼了。

  一個處在這個年紀的孩子做了什麼決定,只憑勸說,是很難改變他的觀念的。

  「既然如此……」賀穆蘭橫起「磐石」。「就做好接受更嚴格對待的準備吧。」

  「看招!」

  練完劍後,賀穆蘭跟著花小弟準備去趟集市,這是這個冬天最後一次趕集,從下個月起,冬天就會變得特別冷,沒有什麼大事就不會再出門了。所以他們這一次去集市要帶回很多東西,家裡甚至動用了馱馬套了一輛車過去。

  阿單卓和賀光都表示想跟去,賀穆蘭想起游可臨走前再三請求她,一定要讓家裡這位表弟知道民間的疾苦,本著信守承諾的想法,便應允了。

  兩個少年高興的互相抵了抵拳頭以示慶賀。阿單卓和他抵完後才覺得不對。

  「咦,你也是鮮卑人?」

  只有鮮卑人喜歡以互抵拳頭互抵肩膀表示興奮雀躍的。

  「啊,我家裡很多人是鮮卑人。」賀光隨口回了一句,突然一指賀穆蘭,瞪大了眼睛驚駭道:「天啊!天啊!花將軍在做什麼!」

  賀穆蘭從家中後院將石磨盤搬了過來,又搬了幾個沉重的石墩,一起將自己庫房的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磨盤何其大,更別說那幾個石凳了。

  這兩個孩子何曾見過這般力道之人,均是驚得頸背寒毛直豎,阿單卓更是好奇的跑到那庫房門口提起一個石墩。他用盡全身力氣,也只是搬起一個石頭雕琢成的石墩罷了。

  「別亂動,砸了腳怎麼辦!」賀穆蘭像是趕小雞一樣的趕走了阿單卓,把他抱下來的石墩重新放回去。

  「花姨,你這是……」他想了想,也只有這一個原因。「防賊嗎?」

  「就是防賊。」賀穆蘭點了點頭。「雖然說此地的遊俠兒保證不會碰我的東西,但難保有其他地方的游盜聞風而來。上次連盧水胡都招來了……」她有些憋悶的小聲呢喃。「他喵的怎麼就沒有銀票這種東西呢!全換成銀票帶身上安全多了。到了這破地方來才知道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別說銀票,連金子銀子都用不掉!每天帶著一大堆布頭去買東西,好生煩人!」

  昨天買一袋米要兩尺布,今天就要兩尺二。出門除了帶布還要帶尺。

  什麼石啊斗啊升啊,統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啊親!

  沒穿過來之前,她一直以為那個「石」讀石頭的石,穿過來才知道是讀「擔」啊,一石原來是十升啊!

  花木蘭以前發軍餉都發的是糧食,用麻袋扛回家,再想辦法和人換東西啊!

  若不是她力大無窮,每個月七石米要扛死人的好嘛!

  腰纏萬貫都是騙人的。這鮮卑人是有多笨才不鑄錢啊!

  賀穆蘭陰暗的懷疑一定是因為他們都不會算賬的緣故!

  在去集市的路上賀穆蘭腦子裡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了確定鮮卑人除了沒有文字還不會算數,尤其是平民中算術也許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她閒著也是閒著,開始考問起阿單卓來。

  「你阿母前天買了十五隻雞,昨天買了八隻雞,今天家裡殺了十二隻雞。現在你家裡有多少隻雞?」

  「咦,花姨,今天是要去買雞嗎?」阿單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乎乎地問她。

  「買什麼雞?我才買的雞……哎喲我怎麼跟著你說了,你就和我說最後算出來多少隻雞。」賀穆蘭一臉認真。

  「哦……您剛才說多少隻雞來著?」可憐的阿單卓已經被繞昏了。

  「前天買了十五隻,昨天買了八隻,今天家裡殺了十二隻。現在還剩多少隻?」

  阿單卓坐在馬上,把馬鬃扒拉出來數了十五個,又加上八個,再去掉十二個,仔細數了數,高興地叫了起來:「十三個!」

  「噗!」賀光臉上的面皮抖了幾抖。「阿單大哥,你最好再仔細數數,別是看花了眼,一根當成了好幾根。」

  阿單卓聞言大概覺得出了差錯,低下頭又開始數了起來。

  賀穆蘭又把這問題依葫蘆畫瓢問了一遍坐在馬車上的花小弟。

  花小弟坐在車上脫了鞋,數完了手指數腳趾,手指腳趾都不夠,靈機一動換成數指節,也是個人才。

  賀穆蘭一拍腦袋,也不指望他們告訴她答案了,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阿單卓數了兩三遍,花小弟的指節都被掐紅了,兩個人方才給出了答案。

  「十一!是十一!」

  「啊……是十一。」

  賀穆蘭扭過頭,問起賀光。「你算學如何?」

  「在家學過,還算可以。」賀光點了點頭,用期盼的眼神看著賀穆蘭。

  問我吧!快問我吧!

  快讓我秀秀我的算學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考你了。」賀穆蘭有些沮喪的又扭回頭。

  看來和什麼民族無關,和受教育程度有關。

  過幾年,她是不是該請個讀書人給小侄女長樂啟蒙了?

  賀光期盼的眼神盯了賀穆蘭半天,卻只等來賀穆蘭這麼一句,頓時也傻了眼。

  說好的優越感呢?

  不帶這樣的!

  賀穆蘭的越影是匹極好的戰馬,讓它和慢吞吞的馬車一起在路上「挪移」是不幹的,所以它很快就焦躁的甩起了脖子。賀穆蘭早已經習慣自己這匹傲嬌馬的習慣,和兩個孩子與花小弟打了一聲招呼,便駕馬疾奔,跑到老前面遛馬去了。

  等越影跑舒服了,自然會再回來,花小弟和姐姐經常一起去集市,安安心心的趕著馬車繼續往馬腳橋走。

  「我們現在去哪兒?」賀光看著花木蘭一溜煙跑沒影子了,心中有些不安。

  「我阿姊的馬好久沒出去跑過了,越影是不讓其他人騎的,所以她現在順便去遛遛馬。」花小弟自豪地誇起了越影來。「那是越影!神駿越影!是陛下賜的,聽說是陛下御馬影無的同胞戰馬!」

  「啊,原來是影無的兄弟。」賀光瞭然地點了點頭。「花將軍英姿颯爽,和越影也是絕配。」

  「說的你好像見過影無似的。」阿單卓就是不喜歡賀光這一點,明明是個年紀小小的少年,卻總是弄出一副大人的表情和語氣來。而且每次當花姨在的時候,他又會變回自己的年紀該有的樣子。

  只是他是個老實人,雖然不太喜歡賀光這一點,但一來他們都是借宿在花家的客人,二來他和賀光沒什麼交情,無非就是同住一屋罷了,交淺言深,也是討人嫌,所以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嘴裡並沒有說出來。

  「我自是聽過影無的名頭。」賀光又露出天真靦腆的笑容。「先不說這個,花家叔叔,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賀小郎君,你問唄。」花小弟爽朗的笑了起來。

  「請問貴府為何要把豬圈和廁房修在一起呢?我注意到老屋那邊也是這麼修的。難不成……」這問題堵了他一天一夜了,不問清楚,就算茹素期過了以後,他也是不會再動豬肉這種東西了。

  「因為豬糞和人糞要被留下來漚肥。」花小弟有些瞭然的笑了起來。「是不是被我們家的廁房嚇了一跳?聽說你們漢人的達官貴人家裡都是有人伺候著這個的,大概是不適應的很吧?」

  賀光聞言鬆了一口氣,俊俏的小臉上也重現了光彩。

  「啊,是有些……不過我既然決定了留下來,這些遲早便也是要習慣的。再說……呃,等等……」賀光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請問你們漚肥,是要種莊稼嗎?」

  「主要是種菜啊……」花小弟樸實地一笑,「我們家的菜,都是用家裡的肥澆的,長得可好了!你昨日吃的白菜,便是用好肥澆出來的,還有那蘿蔔湯也是。今年地裡菜長得好,我家地窖存了不少。你放心,就算你只能吃素,冬天也管夠!」

  到了冬天,菜反倒比肉食金貴。所以花小弟說出這樣的話,就是想安安賀光的心。

  豬X和人X要被留下來漚肥。

  我們家的菜,都是用家裡的肥澆的。

  昨日吃的白菜……

  好肥……

  冬天管夠……

  賀光臉色發綠,整個人都不好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03 PM

第35章 帥「崩」了

  終於遛馬回來的賀穆蘭,見三人互不搭話的樣子,奇怪的蹙了蹙眉。

  待看到賀光整個人幾乎是魂不守舍的騎著馬,她更是覺得好奇。

  花家小弟她知道,那是從來不會和別人起衝突的老好人。阿單卓的性格非常憨厚,也是個不會亂說話的悶葫蘆。

  到底她走後發生了什麼事,讓氣氛變成這個樣子?

  她策馬到了阿單卓旁邊,輕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有啊……」阿單卓比賀穆蘭還莫名其妙。「剛剛說到了白菜和蘿蔔,他就這樣了。花叔叔見他連頭都抬不起來,也不敢說話了。」

  為什麼聽到蘿蔔白菜會難過呢?

  難道他想家了?想他阿母給他做的白菜蘿蔔了?

  賀穆蘭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乖巧的賀光突然陰翳了起來,不過她堅信這樣的富家公子到了集市,應該情緒就會好轉的,所以也沒有太過擔心。

  也許是因為幾個人除了趕路都不知道做什麼,很快他們就到了趕集的地點——馬腳橋。

  馬腳橋是個三鄉彙集的地方,周邊的人都會將家裡的出產拿出來在這裡買。因為虞城附近的十里八鄉人口不多,馬腳橋的集市並沒有虞城的集市貨物齊全,但勝在離家近,位置也好,所以維持著五日一小集,七日一大集的頻率。

  正如賀穆蘭所說的,無論賀光因為什麼事而沮喪,到了這個地方,終究是好奇的東張西望了起來。反倒是阿單卓,大概去集市的次數也不少,所以沒有表現出好奇的樣子,而是熟練的幫著花木托把馬車停好,主動表示在這裡看管馬車和馬匹。

  「花家叔叔,你沒帶挑擔?也沒載個小獨輪車什麼的嗎?」阿單卓見花木托居然沒從馬車裡取出獨輪車也沒帶擔子,眼睛睜得滾圓。

  「呵呵。」花木托看了眼站在不遠處和賀光說著什麼的姐姐。「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和我阿姊出門,就帶個人就行了。」

  另一邊。

  「你表哥既然要你出來歷練,我便不能嬌慣你。」賀穆蘭從懷裡取出幾顆珍珠,這些珍珠正是游可給她的那一袋裡的。

  「這些珠子我給你,你給我換十斤鹽來。」

  「這不可能。」賀光可不是那好騙的三歲稚子。「沒有鹽引,誰敢賣鹽?此地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集市,又不是虞城有著鹽引的鋪子,哪裡能買得到這麼多鹽!」

  「看不出來,你懂得還真多……」賀穆蘭擺出個嚇人的表情,低頭似笑非笑地和他說道:「你沒聽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

  「什麼?」

  「若人人都去虞城府裡買鹽,你覺得冬日裡那麼多人家醃貨,用的是什麼?」

  「哈?」

  賀穆蘭將他往前一推。「我便告訴你,這集市裡可以買回十斤鹽來。但他們不會擺在明面上賣。」她看著賀光一臉茫然的樣子,繼續惡劣地嚇他。「你的珠子雖貴重,在這裡卻不吃香的緊。你最好快點去各處問問,等天色晚了,賣鹽的都回家了。若你買不到,今晚就沒紙可用,只能用阿單卓的廁籌……」

  賀光聽到最後一句,立刻攥緊了珠子跑進市集裡去了。

  「弄走了一個。」賀穆蘭鬆了口氣,又跟背著裝著布匹和絲絮的小筐子跑過來的小弟吩咐了幾句。

  「阿單卓和賀光都住我們家,賀光又是那樣的出身,怕是不習慣我們家的廁房。你去給他們買一個新恭桶來,我不好意思提著這個……」

  「知道了阿姊,我這就去!」花木托點了點頭,左右掃了一眼,奇怪地指著不遠處。「那賀家小郎君怎麼在和賣醃菜的大娘說話呢?」

  「這小子還真是聰明……」賀穆蘭讚了一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讓他去買點東西。你若有空,順便照拂下他。」

  「阿姊,你是要去哪兒嗎?」

  「不去哪兒,你去忙你的……」賀穆蘭捏了捏拳頭。「我去抓幾隻老鼠。」

  賀穆蘭注意到,從他們到馬腳橋開始,就有幾個人情況不太對勁。

  她經常跟著花木托來這裡買東西,自然知道馬腳橋的集市是什麼樣的。這裡說是集市,其實就是周圍的鄉民在這種有橋又有路的地方擺個地攤,或者支起驢車推車什麼的,賣些日用品和家中的出產。

  他們來這裡之前,她就發現前面有幾匹馬速度很慢,一直像是巧合似的一直在他們前頭往馬腳橋方向行進,到了有些路口的地方偶爾會停下來像是歇息一般。

  後來她藉著遛馬的機會越過了他們,在擦身而過的同時仔細的打量了下,終於確定了他們不是漢人。

  胡人和漢人有許多習慣是不同的,無論是騎馬還是控弦。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出來,但花木蘭在軍中待了十二年,什麼種族的胡人都見識過了,賀穆蘭一見他們騎馬的姿勢和馬鞍上的花紋,便從木蘭的記憶裡得知了他們一定不是中原漢人的結論。

  事實上,她也注意到賀光有些地方不太像漢人。但他的氣質太過儒雅,一看便是習過字、學問不錯的孩子。想到北方的漢人高門和鮮卑人通婚也是常事,賀穆蘭便沒有想太多。

  虞城這地方,尤其是虞城的鄉間,見到鮮卑人也許還不算什麼,但見到這種穿著漢人衣服的鮮卑人或者其他胡族之流的人卻是很可疑的。再加上她與他們擦身而過時,這幾個騎士都低頭沒有看她,讓她心裡更是猜疑。

  是盧水胡人的報復?還是如同崔琳所說,拓跋燾一直都派人盯著她,看她過的「好不好」?

  無論是哪一種,賀穆蘭都不想忍。

  所以她在把弟弟和賀光支走過後,裝出一副買針線水粉的樣子停在一處攤子上,用那胭脂攤子上的小銅鏡不動聲色的看著後面。

  待她確定那幾個人只是跟在集市裡隨意亂逛,賀穆蘭丟下銅鏡,快步朝著那幾個可疑之人衝了過去。

  真的是用衝的。

  只是瞬間,賀穆蘭就靠近了他們,在這幾人詫異的眼神中伸出了拳頭,一拳揮了過去!

  砰!
  拳頭打到肉上的聲音傳了出來。

  被賀穆蘭打到的那個人當場痛的躬下身子,滿臉痛苦地叫出了聲來。

  賀穆蘭制住了這人,一手捏緊了他的胳膊,又用一隻手卡在他的頸項上,用極度嫌惡的語氣喝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跟著我們到底做什麼!」

  賀穆蘭想過這幾個人也許會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裝傻,也許會大喊大叫吸引別人的注意,還有可能會不管不顧她手中的人質攻擊於她,卻獨獨沒想到這一種……

  這幾個男人居然行了一個標準的軍中禮節,用著鮮卑語十分爽快的報出了出身。

  「花將軍,我們是陛下身邊的『白鷺』,到此地監察盧水胡人的動向。和您遇上乃是碰巧,請您高抬貴手!」

  賀穆蘭聽了他們的話敵意確實減了一些,但手卻沒有鬆開,皺著眉頭並不說話。

  那幾個男人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從懷裡掏出刻著白鷺圖樣的銅牌來,只見上面陰刻著「候官曹某某,不避強禦,百僚肅然」的字樣,確實是和漢人的御史同樣作用的候官無誤。

  賀穆蘭見不是歹人,便收回了自己的手,抱拳說了聲「得罪」。

  此時正是北魏初年,很多機構都有鮮卑和漢兩套系統,地方上也是這種政策,既地方上既有漢人的刺史,也有鮮卑人的刺史,共同理政。

  北魏初期幾位皇帝執政期間,雖然外朝也有御史台,但真正發揮著監察作用的,卻是屬於內朝的「候官」們。

  候官是漢人朝臣定官名時訂立的官職。原本此官是魏國幾位皇帝在行軍時候的斥候耳目,鮮卑語言叫做「白鷺」,取自「延頸遠望,機警純潔」之意,後來便成了探子言官一流,任選性格剛正、性子機敏的鮮卑人擔任。

  由於鮮卑只有語言沒有文字,設立百官時直接翻譯成「白鷺」未免不倫不類,漢字便寫作「候官」,候官的衙門叫做「候官曹」。

  北魏境內各種民族實在太多,又有佛道儒之爭,各種矛盾錯綜複雜,到拓跋燾的時候,候官的數量急劇增長,幾乎分佈於個州府各縣城,他們微服雜亂與鄉野間,只要聽聞當地有所異動、百官橫行違法,便能請了上諭進行動作。

  是以候官雖然品職不高,地位卻不低,賀穆蘭也不願和他們結了仇去。

  這幾個候官顯然也不願意和花木蘭弄出什麼糾紛,見四周已經有人注意了過來開始朝這邊靠近,便壓低了聲音善意的提醒賀穆蘭道:「蓋吳的人還沒走,請注意盧水胡人!」他們丟完這句話,並不多逗留,急匆匆的就離開了。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賀穆蘭,和好奇的圍過來的鄉民。

  「這位壯士,你是不是在抓賊啊?」一個說話都在漏風的老太太笑著誇獎她。「我上次在這裡就丟了五個雞蛋,我兒子非說是我算錯了!我就說嘛,我怎麼會算錯呢,一定是被那個小賊偷了。你怎麼放了他們啊,他們偷了你什麼?」

  「……」賀穆蘭看著這個老奶奶,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便胡亂敷衍:「啊,是場誤會,他們沒偷東西。」

  「沒偷東西你做什麼打他們喲!」那老太太說變臉就變臉。「也是個不講理的後生!抓賊要抓髒不知道嘛!怎麼能胡亂打人呢!」

  「就是就是!」

  周邊附庸的人也多了起來。

  賀穆蘭啞口無言的低著頭就走,和這些人實在說不了什麼事實,也沒有道理可說。

  那些鄉人見賀穆蘭落荒而逃,說的更是起勁了。

  「我剛剛就看他不像什麼正經人,什麼都不買,還把李貨郎的胭脂水粉翻的一團亂!」

  「看起來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居然去找幾個年輕漢子的麻煩,還好人家不計較,要是換了幾個凶橫些的,就算他是鮮卑人,怕是也要被揍上一頓了!」

  賀穆蘭聽到「三十幾歲的人了」腳下一滑,幾乎要淚流滿面。

  什麼白鷺嘛,簡直坑爹!

  好死不死在她旁邊晃來晃去幹什麼!

  叫你疑神疑鬼!

  明天虞城的新流言就要變成「中年大漢暴打無辜小伙」了啦!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08 PM

第36章 熊爹or熊孩?

  賀光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那邊的騷亂,但出於各種原因,他並沒有去湊熱鬧。

  花小弟已經滿臉擔心的跟過去看情況了。

  花木蘭素日裡經常在這馬腳橋的集市買東西。這集市裡有許多人即使不認識大名鼎鼎的「花木蘭」,至少也認識花木托。

  所以花木托一露面,所有人幾乎是立刻知道了這個被他們圍著指指戳戳的鮮卑男人是誰,一時間,眾人鳥獸散了個乾淨。

  留下賀穆蘭苦惱地直摸臉,想知道自己除了臉糙膚黑以外,是不是還相貌猙獰表情兇惡,否則怎麼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都跑完了呢?

  不是說她上次比武逼退蓋吳成了鄉野間的英雄嗎?

  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啊!

  「大嬸,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賀光擺出招牌式的溫和無害笑容,一指滿臉茫然的賀穆蘭。

  不得不說,見到這位在父親口中「英勇如神人乎」的花將軍,被鄉人們說的滿臉迷茫,他竟有些微微的快意。

  那大嬸早已被賀光手中的一顆珠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聞言抬頭看了一眼,眼睛裡便閃爍起又好奇又狂熱的表情:「喲,我看你是哪家貴公子來鄉里玩的吧。那是營郭鄉的花木蘭啊!她常穿著男裝來市集裡買東西,看她身後跟的是花家小兒子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是那位女英雄,為何人人都避開了?」這和他想像的結果倒不一樣。

  「你是不知道……」這大嬸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和他小聲說了起來:「聽說這花木蘭最近在招婿,她那些軍中的袍澤逼著別人娶她呢!他們怕貼的近了,回頭被那些當兵的拉去強娶了……」

  「放肆!」賀光臉色鐵青的站起了身,俊秀的臉上全是寒意。「軍中羽林,國之棟樑,豈容你們這些販夫走卒在身後指指點點!」

  「哎喲我的天啊!小郎君你真嚇人……」大嬸拍了拍胸脯,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著賀光。「我也是聽人家說的,你問我就答了,何必要做出一副官老爺的樣子來嚇我!」她大概面子被掃,也不再和他說哪裡可以買到鹽了,低下頭既不看他,也不要他的珠子。

  「聽人家說的而已……」賀光低頭輕歎。「我常聽聞人言可畏,卻經常不以為然,認為那是被說的人不夠堅定。如今看來,我竟也有連別人的流言都不願意聽到的時候。」

  才一天,而且這個花木蘭還是個這麼不討喜的性子,他到底是哪裡害了病?

  賀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絲綿襖服,再看看其他鄉人一身麻布葛布織造的裌衣,有些後悔自己穿了這身出來。

  這些人裡偶有幾個穿著皮裌襖的,無論是什麼人,只要是賣東西的,都蹲在地上將身子全部蜷縮起來。若是此時有一陣風吹過,許多人更是齊齊打起了囉嗦,就如約定好的一般。

  他捏緊了手中的珠子,苦笑著朝另一個賣醃貨的貨郎走去。

  何苦可憐別人,今天這鹽買不到,他說不得就要熏死在那糞坑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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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看著花木托向自己走來。

  只是花小弟倒提著恭桶向自己走來的樣子實在是太過驚悚,她有一瞬間還以為那恭桶是要扣在她頭上的。所以花木托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竟然被自己的腦補嚇的倒退了幾步。

  「阿姊,剛才怎麼了?我似乎看見你在和人打架……」花木托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正在用餘光打量著他們的人。「有什麼麻煩嗎?」

  「沒什麼,誤會一場,已經解開了。」賀穆蘭想要接過花小弟手上的恭桶,但他紅著臉就是不給,反倒一溜煙的提著恭桶去找看管車馬的阿單卓去了。

  「這小子……」賀穆蘭有些感動的看著花小弟的背影。

  她知道他的想法,無非就是覺得「女英雄花木蘭倒提恭桶」傳出去太難聽了而已。

  家人都千方百計都想讓她過上受人尊重的生活,她不是不知道。

  但即使不受人尊重,也沒有什麼。

  花小弟很快就跑了回來,賀穆蘭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梗著脖子和別人討價還價,又在交易確定後,高高興興地抬頭看她。等她點過了頭,花木托便把自己帶來的細麻布或者一部分棉布按照約定的尺寸割下來給那些鄉人。

  每當這個時候,賀穆蘭便拎起他買好的東西,一一送到阿單卓那邊的車上去。

  不得不說有個人看車十分方便,以前她都是一直拎著走,直到要離開市集才放回花木托的小車上的。

  由於是這個冬天最後一次採購,家裡又多了兩個客人,花木托還咬牙買了不少珍貴的蔬菜和凍梨凍柿子這樣的瓜果。

  直到這時候,阿單卓才知道花木托所說的「和我阿姊出門,就帶個人就行了」是怎麼回事。和這位「花姨」出門,只要帶個人討價還價挑選東西就成。錢是賀穆蘭付的,東西是賀穆蘭拎的,就連在一邊等著花木托挑挑揀揀的樣子都很有耐心……

  等等……

  怎麼老覺得有哪裡不對?

  賀光很快也就成了市集裡一個怪人。

  這個穿著好料子蹲在市集裡,專找各處醃菜攤子下手的小公子雖然笑的特別俊俏,但一出手就是比拇指指甲蓋還大的珠子,這些鄉人誰也不敢賣東西給他。

  這樣的一枚珠子,若是鑲在什麼簪子上給家裡閨女戴著,嫁富戶都是足夠了!

  可那也要看會不會招賊來。

  這在馬腳橋集市裡買賣的都是熟人,今日你得了一枚珠子,明天就要被全村的人趕到家裡看熱鬧。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就算白得了這個便宜,以後日子也沒發過了。

  但也有大膽的,主動去找這位小郎君攀談。

  「這位小郎君,您到底是要買什麼?和大叔我說說,大叔看看有沒有!」一個長得頗為精幹、穿著狗皮大襖的男人攔住了賀光。

  遠遠地,賀穆蘭詢問的眼光看了過來。賀光對賀穆蘭搖了搖頭,開始和他攀談。

  「我和朋友打了賭,說我能在這集市買十斤鹽回去。」賀光皺著眉,為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珠子,「要買不回去,我就只能願賭服輸了。」

  「喲,原來小郎君是要買鹽啊……」精幹男子笑了起來。

  「是,我要買十斤鹽。」那滿嘴的黃牙惹得賀光胃部有些不適,微微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賀穆蘭讓他一個人買鹽是為了什麼,他不熟悉這個集市,也不知道在哪裡買鹽,但他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但一直要用到鹽的人,一定知道在哪裡買鹽。所以他不停的問醃貨的人鹽是哪裡買的,便是要引起有鹽的私販注意。

  尋常賣醃貨的鄉人自然也是有鹽賣的,只是若是個幾兩鹽還容易,要一下子賣他十斤八斤的卻是絕無可能。

  北魏初期,雖然沒有貨幣、許多政令都混亂的緊,但在鹽業上一直是握在自己手裡的,百姓無權開採鹽田,也不能販賣私鹽。

  可是私鹽卻是禁不住的,連年的征戰也使官營鹽的價格越攀越高,用以補貼軍費,鄉間買賣私鹽的也就多了起來。

  賀光大約知道大魏境內有一大批人專門幹著冒死采鹽、運鹽、售鹽的勾當,卻不知道已經嚴重到連虞城這種中等縣的鄉下都有人在賣鹽。

  十斤鹽,在鄉間來說已經算是大買賣了。

  那精幹男子大概是沒想到會有官府的人派出這麼小的少年穿著貴重的衣裳在市集裡買鹽,竟是很愉快的同意了賣他十斤鹽,只不過要一個時辰後過來,才能在橋下的僻靜地方去取。

  賀光實在想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動作的,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甚至讓他親自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告訴他若是來的再快些,便把手中的兩枚珠子都給他。

  等賀光回到賀穆蘭身邊等待,就連花木托都有些驚訝賀光買的如此容易。

  他們家由於花父的固執,是從不在市集裡買私鹽的。但他們都見過別人在集市裡買,也不說破。

  賀穆蘭讓他買鹽,一方面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個笨蛋,二來是想看看他為人處事上的本事。

  鹽和米粟絹帛不一樣,是很棘手的貨品。而對於他這個明顯是外來人的貴公子,販賣私鹽的人和鄉人自然會秉持著忌憚之心,不會輕易就賣給他。但現在看來,這孩子很懂得利用自己本身的優勢,也善於觀察身邊的狀況,難怪一個人離家出走,居然能安然無恙的跑到梁郡來。

  她該嘆聲後生可畏嗎?

  賀穆蘭陪著賀光等了一會兒,為了怕他被打劫,便跟著他一起到了馬腳橋下。

  只是待她一看到扛著鹽來的是什麼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栓柱子!怎麼是你!」這不是高金龍手下那個老三嘛!

  「咦,花將軍,是您買鹽嗎?」栓柱子見是賀穆蘭陪著一個少年來,那提起來的心終於放進了肚子裡。這麼一大袋鹽,醃一百斤肉都夠了,老大擔心有詐,人馬都在旁邊看著,只派了他和馬大膽一起出來販鹽。

  「早知道是您,我就都帶細鹽出來了。」栓柱子笑的極為熱情。

  「花將軍,您認識這些……」私鹽販子?

  「這是此地的遊俠兒,那些盧水胡人能乖乖退走,這些遊俠兒有七分功勞。」賀穆蘭比賀光還要意外。

  栓柱子聽聞花木蘭誇他,笑的連肩上的鹽都忘了放下。馬大膽見是熟人,也是笑的更加開心。

  「我說你們怎麼還幹這個?」賀穆蘭有些不贊同,「陛下禁止河東鹽池所產之鹽私下販售,你們這麼做,要是被發現了可了不得!」

  「官鹽哪裡吃的起。」栓柱子笑容略收了收,「不是我說,打了這麼多年仗,若不是糧食自家能產,連飯都吃不起了,更別說吃鹽。兄弟們也要吃飯,總不能一直偷雞摸狗吧。」

  賀穆蘭也就是隨意勸勸,知道這些遊俠兒也聽不進去。再加上她畢竟是現代人,完全沒法子把「賣鹽要殺頭」這種事情想的很具體,便沒有再多說。

  「你們這鹽從哪裡來的?」一旁的賀光好奇地開口相詢,引得栓柱子看了幾眼,卻沒有搭理他。

  賀光欲還要多問,賀穆蘭按住了他的肩膀,從懷裡又掏出兩枚珠子,遞了過去。

  「約定好的,這是兩顆合浦珠。」

  「栓柱子,把東西送給花將軍,我們走吧。」遠處的高金龍終於還是現了身,在幾丈遠的地方對著他們這邊喊叫。

  栓柱子「哦」了一聲,丟下鹽袋子就要走,卻被賀穆蘭一把拉住,往他手裡塞了兩顆珠子。

  「今日也是湊巧,交情歸交情,買賣歸買賣。你們老大又不是只管著一張嘴,拿回去吧,莫要和我齜牙。」

  栓柱子原本不敢要她的珠子,可聽到「你們老大又不是只管著一張嘴」時還是猶豫了一下,待看到馬大膽隱約露出興奮的樣子,捏了珍珠就沒有鬆手,道了句「有要鹽再到橋下來找馬大膽」,急急忙忙就跑了。

  回程的路上,賀光比來時更加沉悶了。

  賀穆蘭以為他是擔心表兄轄下的地方會出亂子,猶豫再三後,還是安慰起了賀光來:「你莫擔心游縣令,這下遊俠兒有分寸,不會弄的太凶的。」

  「那人說官鹽已經吃不起了,真的已經有這麼嚴重了嗎?」賀光忍不住問了出聲。

  「你的兩顆珠子可以買上幾車粟米,卻只換了一大袋鹽。這還是私鹽。」賀穆蘭買東西不怎麼問價格,所以她伸頭問了下花小弟。「小弟,現在官鹽是怎麼換的?」

  「一升鹽一斗米。」花小弟聽了阿姊的問話喊了出來,有些擔心地問姐姐:「阿姊,這鹽是私鹽,回家怎麼和阿爺交代啊?」

  「那就別交代。」賀穆蘭隨口回道,「問急了,就說是我的舊友送的。」

  「說老實話,我對買賣東西一點辦法都沒有,每次出門,只能帶著我阿弟。什麼布帛粟米,升斗斤兩,我通通都頭痛。」賀穆蘭望著賀光,有些感慨地說:「但我卻知道,陛下征戰這麼多年,百姓實在太苦了。」

  「我當年離鄉從軍時,兩尺厚葛布尚能換到四升粟米。如今卻連兩升都難。糧價高漲,鹽價更是嚇人。只是粟米麥飯不吃,還可以拿其他東西填飽肚子,可若鹽也沒的吃,人就會虛弱無力,根本沒法子生存……」賀穆蘭看著聽得認真的賀光。「所以,私鹽是必須要存在的。若沒有這些人賣私鹽,百姓買不起鹽,就惹會出更大的禍事。」

  「游縣令未必不知道自己轄下有人販賣私鹽……」

  「你是說,游……我表哥知道有人賣私鹽?」

  「誰知道呢……」賀穆蘭沒有繼續往下猜測。「或知道,或許不知道……」

  「只要有人吃不起官鹽,私鹽就會一直存在的。」

  賀穆蘭的話給賀光的衝擊似乎很大,以至於阿單卓對自家「花姨」的崇拜更深了一步。

  能幾句話說的這位賀家郎君埋頭深思的,果然只有花姨才做的到!

  對於阿單卓來說,鹽賣多少,多少人有私鹽,這都是離他很遠的事情。他需要想的就是把武藝練好,等軍府下軍貼的時候,就從戎去建功立業,能成為家人的驕傲。

  賀光明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為他懂的多,想的也多。阿單卓知道,雖然兩人有同居一室的經歷,但他們畢竟還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等賀光的家人來了,他便再也不是他口中客氣相稱的「阿單大哥」了。

  因為有「私鹽」之事耽擱,幾個人到了下午才回到家,中午是在路上隨便用乾糧打發的。

  等回了家中,房氏和袁氏連忙出來相迎,被賀穆蘭哄了回去,四人一起卸貨下車,再分門別類的放到各處去。

  賀穆蘭先前以為賀光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高門公子,可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能扛得動米袋,拎的起凍梨。

  「我從小也要學習騎射的……」賀光有點落寞地回應著賀穆蘭的疑問。「只不過,我很少用上罷了。」

  「哪有用不上的道理!」阿單卓聽到賀光的話,一臉嬉笑,「聽說陛下宿衛軍和羽林軍裡有不少都是你們漢人家的子弟哩!你騎射要真的出色,哪有不能出頭的道理!」

  「阿單卓你莫亂說,他是漢家的富貴人家,自然是要當官的,當兵做什麼!」花木托把一大袋鹽偷偷摸摸的塞到放草料豆料的料房裡,回身聽到阿單卓的話,笑的比他還凶。

  「到時候,我們就要喊賀小弟一聲『大人』了。」

  「誰來幫個忙……」賀光被一袋豆料壓得快趴下了。「你們的『大人』……抱不動了!」

  賀穆蘭此時正把堵住自家庫房門口的各種大石頭移回原位,然後回庫房裡清點絹綢錦緞和其他財物的數量。

  庫房裡放的東西不多,其實大部分都已經給她移到別處了。但即使是這樣,這庫房比起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庫房都要殷實的多。

  「你為什麼不買田地呢?」有些沙啞的男聲從她身後傳來。「一般將軍解甲歸田,都是做個田舍翁的。這些死物既不好保管,又容易朽壞,一把大火直接就沒了。你存在這裡,不如廣置田地,再把田地租出去……」

  賀穆蘭被身後傳來的聲音驚了一下,再一回頭,果然是賀光站在門口。

  這少年逆光立在那裡,看起來像是一團黑影,並無眉目。

  賀穆蘭瞇了瞇眼,低下頭再掃了一眼,確認無誤後合上箱蓋,輕點著頭回他:「我何嘗不知道這樣是最好。但……目前還不行。」

  目前還不行,在確定「花木蘭」不可回歸之前,她是不會隨意支配這些東西的。

  花木蘭難道不知道把這些東西用來置辦田地更為合適嗎?她難道不知道天天被人盯著、被遊俠兒守著不是長久之計?可她一沒有揮霍,二沒有置辦什麼家業,只把這麼多金銀珠玉、布帛毛皮放在這裡不動,必定是有什麼道理。還有那空了小半的箱子……

  在沒有找到關於這方面的記憶之前,她是不會按照賀光所作的去做的。

  「難不成花將軍還有其他打算?」他拖長了語調。「比如說……您並不想繼續留在這裡……」

  若是那樣,她自然是要把財產安置在她長住的地方。

  「嗯,我最近倒是想出一趟遠門……」賀穆蘭揉了揉下巴。「我想四處去走走,拜訪下我昔年的軍中好友……」

  「不過現在給你這個小子拖累,說不得要等到開春過後了。」她推著賀光離開庫房,給庫房上了幾把大鎖,並沒有直接了當地回答賀光的問題。

  這小子話太多了,她有些煩他。

  到了晚食的時間,由於奔波了一天,阿單卓和花木托都胃口大開,簡直就和山上放下來的野人一樣,麥餅是吃了七八塊之多。

  再一看賀光,不但是不喝肉湯,就連桌上的蔬菜都不動了,只乾啃著麥餅。

  「你怎麼了,連菜都不吃了?」阿單卓咬了一口白菜。

  用豬肥肉熬出的豬油炒的大白菜是特別的香甜,阿單卓吃了好幾筷子,連肉都吃的少了。

  「沒什麼……大概是累狠了,沒什麼胃口……」賀光看了那白菜幾眼,愣是沒有勇氣夾一筷子。

  「話說回來……」賀穆蘭吃了幾口手中的麥餅,有些好奇地問他:「我還沒有問過你,你到底為什麼離家?」

  看著他這一天的表現,也不像有滿腔悲憤之氣的孩子啊。

  「這個嘛……」他突然露出非常難過的神色來,連舉著筷子的手都放下了。「那是因為……」

  「我父親待我兒子,比待我要好得多。」

  「什麼?」

  花木托和花父差點被嘴裡的麥餅噎死。

  「我天啊!你有兒子了?」

  這傢伙命太好了吧!他都十七了,都沒有娶上媳婦兒!

  「我沒聽錯吧……」賀穆蘭上下打量了一眼賀光。「你今年多大?你兒子多大?」

  她是知道這時代男孩子早熟,不過也沒早熟到這個地步吧!

  拋下家中幼子妻室出來離家出走,這孩子是有多中二啊!

  「我……下個月就十五了。」賀光不好意思地看著賀穆蘭,「犬子……」

  賀穆蘭關切的看著他,以為他會說出「一歲」或者「幾個月」之類。

  結果賀光靦腆地笑了一下。「犬子今年剛剛三歲。」

  噗……

  賀穆蘭一口肉湯噴了出來。

  三……

  三歲?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和這位「花姨」出門,只要帶個人討價還價挑選東西就成。錢是賀穆蘭付的,東西是賀穆蘭拎的,就連在一邊等著花木托挑挑揀揀的樣子都很有耐心……

  賀穆蘭:(無奈攤手)當你有個愛逛街又會還價的閨蜜,就會變我這樣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12 PM

第37章 原來如此

  在賀光說起他兒子已經三歲的那個晚上,花家人和賀穆蘭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尤其是賀穆蘭同學。

  作為一個外表三十二歲內心二十八歲的姑娘,她一瞬間就躍上了奶奶輩甚至可能是曾祖母輩,這讓她一晚上都徘徊在「我芔這小子好槍法」和「我擦難怪長的不高」以及「天啊他那麼小X子質量行嗎那小孩子會不會有心血管疾病長大了猝死啊」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想法。

  晚上。

  兩少年睡覺的臥室裡。

  「……你真有個三歲大的兒子了?」阿單卓還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問出了聲。

  「是的。」賀光輕笑了一聲。「我們這樣的人家,只要一成了人,長輩便會安排人侍寢的。我這第一個兒子,就是這麼來的。」

  「可我的天啊,我都十七了還是光棍啊……」阿單卓滿臉羨慕嫉妒恨,「我阿母經常說叫我別急,等我建功立業了,找到的才是好姑娘。可我現在才發現,等我建功立業了,好姑娘都給你們去生孩子了!」

  「哈哈……阿單大哥真是風趣。」賀光雖然只是個少年,可談起這種男人間的話題居然一點一而不拘束,顯然並不把女人當成什麼重要的事情。「這孩子的母親又不是正妻,不可和你娶妻生子相提並論。」

  阿單卓一愣。「咦?都生了孩子了,也不能當正妻嗎?」

  賀光歎了口氣,沒說什麼。

  阿單卓在黑夜中聽見賀光幽幽的歎氣聲,連忙回想自己問的問題是不是對漢人來說十分逾越,在他的想法裡,一個男人能娶到一個漂亮老婆就已經很困難了,更別說一舉得男的。可再看這賀光的表情,似乎其中還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閉嘴再不敢言。

  賀光一點都睡不著,一下子想想家中的幼子,不知道現在已經怎麼樣了,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最近晚上是不是還是睡不好……

  他腦子裡盤算著許多東西,不免在床上翻來覆去,引得阿單卓也無法入睡。

  ####################

  隔壁主房裡,正莫名其妙夢見自己左手一個娃、右手一個娃、腿上還拖著兩個娃的賀穆蘭突然一下子驚醒了。她「唰」的一下坐起身,駭然地四處張望,夢裡那渾身黏膩腿也移不動,耳畔還有小孩子不停哭鬧的可怕感覺,似乎揮之不去一般的縈繞在她周邊。

  呼呼!

  還好是噩夢!

  這些古代人是有多熱衷與生孩子啊!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穿越到古代,十三四歲就要嫁給一個男人,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陷入到無盡的「生孩子」—「懷孕」—「生孩子」—「懷孕」的輪迴中去,就有一種想死的衝動。

  這她喵的比讓她去戰場殺人還可怕啊!

  驀地,一些微不可辨的嘈雜聲進入了賀穆蘭的耳朵裡。

  在這種毫無噪音影響的古代,夜間的寂靜簡直超乎你的想像,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半夜沒睡著的人又恰巧是個耳目聰敏的傢伙,想做什麼壞事實在是太困難了。

  尤其賀穆蘭過去已經習慣了遊俠兒三不五時的過來「刺探」一下。

  她立刻迅速的披衣起身,腳下踩著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的鹿皮靴,悄悄的推門而立,在門口探看著動靜。

  這聲音像是打鬥聲,但似乎是沒有用上武器,所以聽見的都是「噗噗噗噗」的悶響。交手的兩方都克制著不要發出太大的動靜,是以連吆喝聲和呼痛聲都沒有。

  若是游盜賊寇之流倒是好辦,可有這般的忍耐力,她就真要掂量掂量是什麼情況了。

  賀穆蘭回屋拔出「磐石」,將劍背在身後,極快速的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奔去。

  ######################

  兩位值夜班的白鷺簡直要被這群人弄瘋了!

  好生生的在樹上守夜呢,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這幾個遊俠兒,像是貓一樣無聲無息的上了隔壁的樹,竟然給了他們幾記吹箭!

  若不是他們一個目力過人一個耳力過人,想來就會中了這幾記吹箭,狼狽的掉下樹去!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這位虎威將軍當年的親衛或偏將之流一直在暗中保護著她家,可再一看這幾人的穿著打扮、行事風格,兩個見多識廣的白鷺就知道了對方是什麼人。

  這些遊俠兒可不講理,見他們躲過了吹箭立刻就伸出爪鉤要把他們拖下樹,他們心中有所顧忌,連武器都不能掏出來,只能以二搏四,一邊吹起夜梟狀的口哨召集夥伴,一邊竭力抵抗幾個遊俠兒的攻擊。

  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群遊俠兒要襲擊他們!

  賀穆蘭聞聲趕到他們家不遠處的這幾棵大樹下時,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以高金龍為首的幾個遊俠正在和兩個白天見過的「白鷺」在酣鬥,但沒有一個人用了利器,此時的場景活似街頭地痞流氓打架,你抓我我咬你,哪還有一點風度可言!

  一想到這些白鷺在查探盧水胡人的消息,有可能正好也追蹤到了私鹽販子在辦案,她便為新交的高金龍等朋友憂心。

  只是這些人為何要在她門口打架、高金龍到底是不是膽大包天到要滅口朝廷官員,她也想不到那麼多了。

  賀穆蘭將磐石重重的往地上一拄!

  砰!

  「你們幾個,都別給我打了!」賀穆蘭壓低了聲音輕叱了起來。「再動手,我通通胖揍一頓給丟出去!」

  聞得賀穆蘭的話,正在和一個身材高瘦的漢子互撕臉皮的高金龍也喝叫了起來:「花將軍,這幾個人鬼鬼祟祟在您府上不遠處窺探,我們懷疑他們是流寇歹人之流,為了貴府的安全所以才動的手!」

  「那就停手!」賀穆蘭不敢明說這兩個人是朝廷官員,只能插入眾人之中,用磐石的劍背一個個敲上他們的肩膀!

  磐石沉重,賀穆蘭的力氣又極大,幾劍拍下去,無論是遊俠兒還是白鷺們均覺得肩膀一沉,然後人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白鷺們還好,他們都是從身體素質極高的軍中勇士中挑選而來,當時只是單膝一跪,用手撐住地面,總算能維持不失態。

  遊俠兒們原本就不以力量見長,此時挨了一記,雖然知道沒有受傷,但如此大的力量從肩膀壓下,頓時哎喲哎喲聲不絕於耳,許多體格瘦小的遊俠兒當場就五體投地了。

  一時間,場上站立的竟只有賀穆蘭一人!

  賀穆蘭見總算制止了他們的爭鬥,也不站著,隨意地席地一坐,皺著眉頭看了看又出現在她家門口的白鷺,終是沒有好語氣的開了口。「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兩位候官都是從軍中被挑選出來的,昔年也曾見過這位「花將軍」在軍中的風采,內心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來意說與她知道的。可上面有令,他們也不得不遵循,只好支支吾吾,左右為難極了。

  見白鷺這邊不可硬逼,賀穆蘭轉身對幾位遊俠兒拱了供手,客客氣氣地說:「多蒙各位提醒。先前高首領說梁郡的遊俠兒都會替花某看家護院,花某還以為只是客氣之語。想不到各位真是日夜守護我家,到讓我心中慚愧了。」她嘴裡說著慚愧,眼睛卻不避不讓的盯著高金龍,想要他也給個說法。

  旁邊兩位候官的臉上露出了「哈哈你們也要倒霉了」的神情,心裡更是幸災樂禍,渾然不顧兩方都是「難兄難弟」的局面。

  高金龍見花木蘭還是被驚醒了,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是此地的遊俠領袖,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自然是不會一天到晚盯著花木蘭家的。就算派了遊俠兒時刻警醒著營郭鄉的動靜,那也不會只為了替這位女英雄看家護院。事實上,他們會夜探花家,是因為白天那「十斤鹽」。

  花木蘭家住進了兩個少年的消息,高金龍早就知道了。那阿單卓天天早上都和花木蘭練劍,顯然是親厚的晚輩之流,但那細皮白肉的小子出現就很蹊蹺。

  白天高金龍把鹽賣給這少年,原本是準備放長線釣大魚,一直盯著看他什麼來路的。但因為有花木蘭插手,他就沒有再繼續下去。

  可是當天就有其他鄉的遊俠兒刺探來了消息,說是這小子來梁郡的時候跟的是北方的隊伍,後來徑直入了游縣令家,最後才來了花木蘭家裡,怕是走的游縣令的關係,連花將軍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他們擔心這小子是當地官府的探子,專門查他們這些遊俠販賣私鹽之事,所以便帶了一群遊俠兒連夜趕到花家。沒有這回事更好,若是真有朝廷的鷹犬前來接頭,他們是準備把這小子接頭的人都給滅口的。

  至於這小子,只能等他離開花家後再想辦法了。

  可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兩個「點子」這麼棘手,而他們在和花家有些距離的地方打鬥,居然也能引出花木蘭來。

  這下再鬼扯天天晚上來看家護院,莫說花木蘭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但高金龍是何人?他從小流浪與鄉間,手下帶著一群目無法法紀、個性獨特之人,現在又幹的是隨時掉腦袋的活計,臉皮和定力自然是一般人比不得的。

  當下他就擺出一副謊言被戳破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說道:「這……這不是因為您拒絕了我嗎?我想著日日在您身邊『廝守』著,若是有個機會表現,說不定哪天您心情一高興,就讓我倒插門了……」

  「無恥!」

  「好生不要臉!」

  兩個白鷺異口同聲地罵了出來。

  賀穆蘭聽了這解釋也是一愣,然後升上來的就是啼笑皆非的荒誕之感。她是年近三十、在公安系統裡各種摸爬滾打的大齡青年,又不是沉迷於各種偶像劇言情戲裡的少女,聽到這樣的話,當然是沒有多少感動的。

  「我記得我已經拒絕過你了。花木蘭口中所出便絕非戲言,我先謝過你的心意……」賀穆蘭極為認真的看著身邊幾位遊俠兒。「只是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夜間睡的極淺……」

  這是花木蘭多年從軍後留下的毛病,賀穆蘭也只能被迫承受。

  「還望各位莫要再探視我家了。」

  高金龍一夥人當即囁囁喏喏的應承下來,賀穆蘭知道他們來她家門口肯定不是為了什麼「防賊」,但她也沒法子和當地的遊俠兒撕破臉,更何況這首領已經被她發了幾次「好人卡」了,便先謝過他們的好意,約下來日請他們喝酒的承諾,便客客氣氣地請他們回去。

  高金龍見這兩位在花家附近監視的陌生人,不但花木蘭認識,而且好似連花木蘭都頗為忌憚的樣子,哪裡還敢多糾纏,當下就帶著一群遊俠兒告罪而去。

  等遊俠兒們消失在夜色之中,賀穆蘭這才上上下下看了這兩個倒霉蛋一眼,語氣有些森然地問道:「我記得早上你們有個為首之人和我說,你們是為了蓋吳而來,和我遇見,純屬巧合?」

  這兩個白鷺心中大叫不妙,他們出門前陛下反覆叮囑不可和花木蘭起衝突,就算起了衝突也要忍耐,這時不但砸了招牌連身份都亮了,還被抓了個正著,簡直都要崩潰了。

  「我們真的是為蓋吳而來……」一位白鷺梗著脖子辯解道:「就是因為您和蓋吳有過積怨,所以我們……」

  「一派胡言!」賀穆蘭冷哼一聲,「蓋吳已是我手下敗將,不躲著我走就是好的,自己送上門來找揍嗎?再說他已經在我面前發過誓,他和他的手下此生不再傷一個平民的性命,我現在已經解甲歸田,難道就不是平民?」

  賀穆蘭知道這兩個白鷺這麼客氣一定是因為有某種原因不能得罪自己,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她只是隨便想想,就知道他們到底為誰而來。

  「我就知道游縣令送來的那個小子有問題,哪有把自家表弟放在別人家的,明白了是要我『保護』他。他是不是在哪兒惹了事,竟讓你們這群白鷺來盯著?」賀穆蘭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姓賀,又和你們這群白鷺有牽扯,多半不是漢人。賀,賀賴,是我們花家的主家之後?」

  花木蘭的祖上原本是鮮卑三十六部豪強貴族「賀賴氏」的家將,後來鮮卑立國,不允許貴族再有龐大的追隨者,便下令「離散各部、分土定居、降同編戶」。他們這些部落將領就恢復了自由之身,重新組建家族。

  「花」和「賀」同姓同源,乃是同一氏族,不過因為賀賴是大貴族而他們後來成了大魏的軍戶,所以為了表示尊重,雖然鮮卑語言裡「花」和「賀」讀起來是一樣的,但漢姓中他們這一支卻寫成了「花」,和「賀」做區分。

  那兩個白鷺聽了花木蘭胸有成竹的分析,滿臉都是「我芔她居然想到了這些!」的表情。

  賀穆蘭見他們一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更是覺得自己猜的不錯,默然地點了點頭。

  「難怪游可會把這小子送來,他是吃準了這小子就算是身份暴露,我阿爺也不會把他給趕出去。」她有些好奇地接著問兩個還在夢遊的小子,「他幹了什麼傷天害理、姦殺擄掠的壞事?」

  兩個白鷺一聽,連忙將頭使勁搖了起來。

  「那就好。」賀穆蘭鬆了一口氣。若是那少年是個金玉其外的敗類,別說他祖上是他家的家將,就算她是他的家將也不會姑息養奸。「那是犯了什麼事要逼到離家出走跑到南方來避難的地步?」

  「就是些……」有一位白鷺居然也磕磕巴巴地張嘴回了起來,「紈褲子弟那啥的事。」

  「什麼紈褲子弟要勞動白鷺的大駕……我的天……」賀穆蘭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他不會是把什麼宗室子弟給打了吧!」

  兩個白鷺對看一眼,個子稍矮的望了望天。

  「那位揍的宗室子弟,又豈止一個兩個……」

  「這還真是……」

  她這剛送走一批羽林郎,崔琳又說皇帝天天指望著她「幸福」,現在再收留一個幹出這種事的膽大小子,那拓跋燾會不會覺得自己一天到晚和他對著幹啊?

  就算有再多的惜才之心,怕是日後也吃不了兜著走了吧!

  賀穆蘭一下子陷入到各種掙扎糾結的想法中去,恨不得把那小子給丟出花家,讓幾個白鷺給拎走才好。

  只是游縣令那麼懇切的拜託於她,想來他一定是承諾了什麼人要護他安全的。也許就是他那個替他斡旋的「堂伯」,也許是什麼其他的親戚,她若是一聽這小子身上有事就把人家丟出去,未免顯得「花木蘭」不仗義……

  那兩個白鷺見自己似乎讓這位花將軍為難了,連忙出口補救。

  「花將軍,這位雖然膽大,但因為家裡有長輩護庇,上面也不欲為難他,只是讓我們盯著,不要人走脫了就好。再加上此地有蓋吳餘黨神出鬼沒,我們為了安全起見才這麼小心防備。您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便是。」

  另一個在身後偷偷做了個「好棒」的手勢,也一臉懇切的對「花木蘭」狂點著頭。

  賀穆蘭一想這少年能大大咧咧逃到南方來,一路都平安無事,想來家中也不會放任他不管,只要熬到賀光的家裡來接,這些白鷺也就不會再出沒了,想想便鬆了一口氣。

  「我就當不知這少年的身份,也不會刻意優待與他,只是……」她肅起臉,慎重地警告這兩位「白鷺」。「我弟妹已經懷了身孕,我阿母膽子又小。我知道我管不到你們的行動,但若是你們驚嚇到了我的家人……」

  「不敢不敢!」兩位白鷺連連擺手。「我們就在遠處悄悄觀望,不但不會驚嚇到您的家人,若有什麼是我們能做到的,您和我們吩咐一聲就是。」

  「如此多謝。」賀穆蘭和他們定下了約定,收起磐石,有些感歎的回屋去了。

  什麼英勇無畏、不避強禦的白鷺……

  膽子這麼小,也太不經嚇了點。

  賀穆蘭返身回屋以後,兩個白鷺嚇癱在了地上,更有幾個黑衣人從草叢裡匍匐前進爬到了他們身邊。

  為首的那個對已經癱坐在地上的白鷺讚了一聲:「今日做的很好,說話也滴水不漏。只是今日那幾個遊俠實在可疑,你們要再發現他們的行蹤,便抓上一個審問一番。」

  「頭兒,那他……」白鷺苦著臉,「花將軍這下發現了我們的行蹤,我們便不好和他再有所接觸了。」

  「那就暗中保護吧。高平郡那邊的白鷺傳回消息,確認蓋吳幾人已經改了行跡,偷偷又潛回了梁郡。」這首領並非此地人士,說話帶著平城的口音。

  「這幾年蓋吳勢力越來越大,北地的盧水胡幾乎都奉他為首,他潛回梁郡,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已聯繫周邊四郡的白鷺都火速趕來,但這幾天你們還是要辛苦點,務必寸步不離。」

  「是!」

  當夜,依舊還是這兩個白鷺值夜,但這晚注定是個無法讓人入眠的夜晚。

  「阿鹿桓,剛才花將軍拍了我肩膀呢!」

  寂靜的夜裡,突然傳來極細微的炫耀聲。

  「嘁!拍你的不是花將軍,是花將軍的劍!」那叫阿鹿桓的白鷺一臉陶醉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白天時候,花將軍抓過我的胳膊!」

  「我還以為這次的任務沒有機會和花將軍多做接觸,想不到竟然能夠說上話……」另一個白鷺有些興奮地繼續說了起來,「你說,若是那位一直在他身邊,我們有沒有可能也和那黑臉小子一樣跟在她身邊學武?」

  「你想得美,我們現在已經是候官白鷺,不再是軍中虎賁了。」阿鹿桓的一句話直接撲了另一位白鷺一盆冷水,心中竟發堵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白鷺白鷺,再怎麼機警,也不過是充作耳目的鳥兒罷了。

  又怎抵得上當年虎嘯中原……

  如今已經沒什麼仗打了啊。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論腦補的危害。

  高金龍:第二張好人卡。

  蓋吳:……我是下蠱的歹人。

  賀光:我已經是「那小子真壞」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17 PM

第38章 第二個火伴(一)

  花父花母其實都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們年紀大了,睡眠不好,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然後再也睡不著,所以花木托不知道賀穆蘭到底逼退過多少次「遊俠兒」,但他們卻是知道的。

  兩個老人一點也不能瞭解為什麼他們家的女兒不願意拿出這些錢置地置產,過的更好。在這個時代,所有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的將軍即使解甲歸田,過的也是富足的田舍翁日子,他們的女兒雖然沒到苦行僧的地步,但基本和普通人過的也沒有什麼區別。

  那種態度,就像是有什麼極大的事情要等著她去做,而她所有的財產都有一個不得不去的歸處一般。

  花家人不知道花木蘭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而從她輕描淡寫的描述中,也找不到過去人生中壯烈廝殺或是滿身疲憊的部分。

  所以花家老父死活不肯動女兒的東西,最多接受女兒一些日常所用的花銷。

  他的女兒如今很難選擇嫁人,也沒有子女後代,如果連傍身的錢財都用了個乾淨,想來日後晚年的生活過的不會太好。

  他們如今已經五十多歲,已經是半截身子都進了黃土,隨時都可能因為一場大病而死去的年齡,還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多久呢?

  大女兒出嫁在懷朔,小兒子夫妻也算和美,只有這個二女兒,讓人實在放心不下。

  花父是一位內心有著許多的想法,但卻訥於言語的老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見識和能力,已經不能給如今的女兒提供什麼幫助,如今能做的,就是假裝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只在女兒需要幫助的時候提供一切的便利。

  比如說,女兒弄回來了兩個孩子在養。

  比如說,半夜聽到了什麼聲音都裝作沒聽見。

  比如說……

  比如說你妹啊!

  花父看著屋外自己辛苦栽種的柿子樹像是被野豬拱了一樣倒在了那裡,而周圍的草叢則像是放了一百隻兔子啃過一般,氣的想要拄著枴杖把始作俑者打一頓。

  有臉鬧事,沒臉善後嗎?

  弄的這麼亂,叫他怎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啊!

  「哈,阿爺,大概昨晚有什麼野獸在旁邊出沒過……要不然,我帶著弓箭出去看看,要是有野豬什麼的,就抓回來給您老下酒!」賀穆蘭不知道那些白鷺在不在附近,見花父臉色不好,再一看周圍樹叢慘遭蹂躪的樣子,只能想法子找補。

  媽蛋!昨晚光記得拉開那些混蛋們了,忘了他們之前在這裡折騰有沒有弄出紕漏來!

  這群人是用頭拱的樹嗎?怎麼到了清早連樹都倒了?

  都怪天太黑,她當時光顧著看是什麼人在打架了!

  「算了,都是些『畜生』,怎麼能和它們一般見識!」花父把「畜生」咬牙切齒的加重著說了出來。他腿腳不便,栽種這些柿子樹不容易,他栽了好多才活了這麼幾棵,柿餅可以潤肺,花母有氣虛肺喘的毛病,今年剛收過一波,想不到明年就沒有了。「不行,我明兒就叫木托去村子裡找一隻狗養著……」

  「算了吧……」賀穆蘭想起外面值夜的「白鷺」,家裡養了狗,晚上大家都別睡了。

  「不要啊……」旁邊蹲著的賀光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叫了起來,「花家爺爺,我怕狗!」

  裝,你小子繼續裝!

  賀穆蘭將頭扭過去翻了個白眼。

  「不行在這旁邊做些陷阱吧。」阿單卓四處看了下。「奇怪,這地方怎麼會有野豬呢?周邊又沒有山林……」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賀穆蘭趕緊彎腰,準備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這樹肯定是活不了了,我把它扛回去當柴劈了吧!」

  ……

  「幾年不見,花木蘭已經淪落到在家中劈柴的地步了嗎?」一把極為清亮的嗓音傳了過來,這聲音對賀穆蘭心頭造成的震動,竟引得她差點沒形象的翻倒在地。

  阿單卓和花家人聞聲看去,只見從鄉間通往花家的小路上,一騎全無雜色的白馬馱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緩緩駛到左近,身後跟著幾騎明顯是隨從的家將。

  「花木蘭,最近半年你都無書信往來,我還想著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如今一看,原來不是出事了。」他清冽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傳了過來。「原來你竟是養小孩養上了癮,在家裡又養了兩個,連軍中同袍都沒空再搭理了。」

  待那武將走到眾人身邊,翻身下馬,賀穆蘭還保持著木楞的神情和姿勢。

  此人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光滑到讓人產生花木蘭和他是不是在同一個地方服役的懷疑。由於是沒有蓄須習慣的異族,更襯托的他面如敷粉唇如塗脂,一雙微微上挑的碧綠色眼睛幾乎是讓人無法直視的艷麗。

  賀光一見這外貌特徵這麼明顯的騎士立刻就知道了他是什麼人,由於不確定此人有沒有見過自己,他微微低下頭,沒有發出聲音。

  阿單卓卻是個實心眼,見到來了一個這樣漂亮的麗人,忍不住就嚷嚷了起來:「花姨,這阿姨和你一樣穿著男裝,是不是您的舊交?花姨?咦……」

  賀穆蘭哪裡聽得見他的話。她又被吸入那種玄妙的記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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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軍,虎賁營。

  在過去數十年來,右軍的虎賁營一直被壓在中軍的「鷹揚」、左軍的「驃騎」兩營之下,雖是所有軍中寒門子弟和異族士兵晉陞的最好路徑,但大部分人晉陞了以後都被調去了中軍由皇帝直接領導,拒絕了調令留在右軍繼續效力的寥寥可數。

  這麼一個人人視為「跳板」的營地,卻在此時成了軍中勇士最想去的地方。理由全是因為右軍的虎賁營有兩位其他軍營們都羨慕不已的「軍中神話」。

  一是威猛無匹、手可撕虎斃熊的「虎威將軍」花木蘭;

  二則是貌若天仙,一直被傳說是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輕車將軍」狄葉飛。

  花木蘭先暫且不說,這位狄葉飛將軍,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物。

  他的祖上世代都是西域到中原經商的商人,後來被掠到大魏落了戶,家中家產也沒了個乾淨,全族先是奴隸,後來立過功,成為了部落府兵。

  狄葉飛的父親是高車人,母親是吐火羅的白奴(一種白種人的姬妾舞姬之流),戰爭中被狄葉飛的父親虜獲做了妻子。

  這在後世看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在北魏,鮮卑人確實是把漢人當做僅次於鮮卑的高族,而把其他民族看成「蠻夷」而奴役的。但一旦歸於大魏的「胡族」,又會比其他不歸化的高上一等。

  狄葉飛來黑山大營的理由和很多大魏的軍戶人家一樣,是因為接到了管理軍戶的軍府下達的軍貼。而在戰時,每一次徵召,一戶只要出一位壯丁就行,這位狄葉飛會應徵,據說是因為家中父親中年發福體格癡肥,弟弟還未成年,所以才接了軍貼,來軍營當兵的。

  這位狄葉飛按著軍貼的地址到了黑山大營應召入軍時,甚至驚動了新兵營的千夫長。

  並不是因為他是多麼英勇強壯、威猛過人的壯士,而是軍府在黑山大營負責接軍貼的官員愣是不敢收他的軍貼。

  他長得實在太像是女人了。

  無論是看起來如凝脂般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還是冷傲孤艷的眼神,都讓這些在軍營裡數年見不到一個女人的將士們內心狼嗷鬼叫,更別說他的綠色眼睛裡彷彿隨時有著水光一般,更是看得人心中直發癢。

  只是他一張口,所有的士兵都瘋了。

  「到底好了沒有?不收我帖子,我就回家去了。」

  明明是一個五官明艷如西域舞孃、身材高挑清瘦讓人過目難忘的男裝麗人,一張口卻是粗噶的男聲。

  「收收收收收!」千夫長兩眼發直,「狄葉飛,高車人,年十九是吧?我們右營收下了!」

  就算打不了仗,調劑下心情也不錯啊!

  天天看摳腳大漢,偶爾也要洗洗眼睛是吧。

  這位叫做狄葉飛的高車族士兵也確實有一身本領,他擅長雙戟,而且騎射功夫也不弱,又能吃苦,漸漸的成為了白營這邊最傑出的新兵之一。

  再加上一開始為了爭當他的火伴和他同火,大部分新人都打破了頭,所以他的火伴都是右營新兵營裡最驍勇的戰士,戰績一直位於白營之首。

  只可惜想像都是美好的,現實都是殘酷的,哪怕外面傳言的「狄葉飛原是女兒身」再厲害,和他一夥同吃同住的火伴們已經用各種辦法查明了他的「真身」:

  ——他確實是一個長得陰柔漂亮的男子漢無誤。

  「怎麼樣怎麼樣?你終於和那位同火了,他身上香不香?」一個男人猥瑣地笑了起來。「你們日日佔著人家姑娘便宜,是不是連覺都睡不好了?」

  「滾滾滾滾滾!」心情正糟糕的同火之人忍不住喝出了真相。「那狄葉飛哪裡是娘們!下面也是有把兒的!」

  周圍正在努力「偷聽」的新兵們齊齊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懂我懂,要是我的身旁睡個漂亮的胡姬,我也說她是有把兒的……」那另一火的兵丁瞭然地竊笑了起來。「不過下次新兵的大比你要小心,聽說黑營那邊十六火實力很強,若是這次你們白七和黑十六軍功都差不多,少不得要打上一場一起進右軍主軍啊。」

  「打就打,那邊除了花木蘭和阿單志奇是世代的軍戶練過武,其他幾個在家都是種田的,怕他個球!」

  「嘿嘿,等進了右軍主軍,你就不一定和『狄美人』一火了,是不是很失落啊?」他的話一說出口,周圍的人都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失落個屁!一想到旁邊那貨上面少了兩塊肉下面多了一塊肉,我就恨不得揍他一頓!可一看到他的臉,他娘的連一根頭髮都不願意他落!你說可邪門?早聽說吐火羅那邊盡出妖女,現在一看,連男的都不是什麼好鳥!」

  「哈哈哈,那你就自己回味吧!」

  花木蘭一直知道這位「狄美人」,也曾經聽過無數軍中袍澤在各種暗的不能見人的地方討論著他的美貌和身材。至於她的同火「莫懷兒」等人,她一直懷疑他們晚上在被子裡偷偷摸摸自瀆想像的都是這位「狄美人」的樣貌,否則晚上說夢話不會「葉飛葉飛」亂叫。

  花木蘭無意知道這位狄葉飛是男是女,即使是女人,她也不想和他相認什麼的。她自己在軍中就已經夠煩了,十幾天不洗一次澡只能隨便擦擦都是常事,再多來個女人一起煩怎麼解決個人問題,只會更容易暴露身份。

  借由這位「狄葉飛」所遭遇的各種非議和猥瑣到噁心的臆想,花木蘭第一次知道了「女扮男裝」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也萬分慶幸自己長得普通,嗓音也偏向低沉,否則在這個母豬賽貂蟬的軍營,被發現真實性別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第一次見這位據說是「貌似天仙」的狄美人,是在對柔然的一次戰鬥中。

  初到軍中時,花木蘭是不敢暴露自己過人的天分的,所以在對柔然人進行追擊時,她既不能表現出自己的武勇,也不能表現出自己過人的武藝,對割人首級回去記功勞也沒有什麼興趣。

  會注意到狄葉飛,是因為當時在一團亂戰時,狄葉飛被一群軍中勇士護衛著,敵人竟是連他的身邊都靠不近。但越是被人這般保護,敵人就越以為這邊有什麼重要人物,於是乎,越來越多的柔然人向那邊靠近,花木蘭這邊居然打開了一個缺口,而白營那邊卻岌岌可危。

  戰場上是非常混亂的,誰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阿單志奇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帶著他們黑營十六火的人去那邊支援。

  和所有敵人想的一樣,阿單志奇也以為那邊有大魏什麼了不得的貴族之後或重要將領被包圍了,這個心中其實無比渴望榮耀的火長也有著「建功立業」、「力挽狂瀾」的夢想,偶爾也會期待出現什麼奇遇。

  花木蘭無可置否的跟著火伴們一起往那邊衝殺。火長便是隊長,阿單志奇即是最年長的,也是經驗最豐富的,跟著他前進就是了。

  等他們殺出重圍,趕到白營那邊時,白營的這一火已經被圍了四五圈之多,全靠白營同心齊力,悍不畏死,才沒有吃什麼大虧。

  有些人,天生就擁有鶴立雞群的氣質。即使是全身血污、披頭散髮,和一堆人混在一起,你一眼望去,就能看見那個人。

  花木蘭不是這樣的人,但狄葉飛是。

  「呸!這可是我們白營的勇士,怎麼能被你們擄了去!你們這群像是蟲子一樣的蠕蠕,就算要殺要剮都隨便,要老子們把同袍送給你們當奴隸,別他媽妄想!」一個已經缺了一隻眼睛的魏兵連戰馬都已經倒在腳下了,但依舊拎著馬刀站在手持雙戟的同袍身前,對著對面的柔然士兵啐了又啐。

  在他身後,手持雙戟的狄葉飛咬牙切齒,恨聲道:「老子有時候真想毀了我這張臉,免得連累弟兄……」

  「不要啊!我們就靠那張臉過日子了!」

  「狄美人,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臉了!」

  「我擦!你先親我一下你再毀!」

  狄葉飛被同火的火伴氣的發笑,又恨又笑的樣子竟惹得連同為女人的花木蘭都有些眼睛發直,更別說其他人了。

  「白營的兄弟莫急!黑十六前來相助!」

  「黑十四來了!」

  「狄美人撐住啊!記得回頭也親我一下!」

  一場混戰開始了。

  狄葉飛能在白營中那麼著名,絕不僅僅因為他的美貌,更多的是他殺人不眨眼的冷厲。

  當他猙獰著面目、提著雙戟砍下一個個柔然人的腦袋時,很多還覬覦他美貌的同袍都覺得褲襠一涼,連眼睛都不敢再往那邊瞧了。

  「血腥美人」。這幾乎是一瞬間湧上花木蘭心頭的詞彙。

  『我這個女人還真是丟女人的臉,都快半年了,什麼人也沒發現我是女人,連懷疑都沒有懷疑過……』

  花木蘭有些自嘲,但只是瞬間,就把這種想法拋之腦後,繼續關注於眼前的戰局。

  柔然雖人數佔優,但論戰鬥力,遠不是魏兵的敵手。更別說白營也不是庸手,能戰到現在的,各個都是精英,右軍不會點沒有經驗的新兵出戰,黑營白營裡外夾擊,原本還包圍別人的柔然人見局勢一下子大轉,傷亡實在是慘重,當下也顧不上戰場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位「絕色美人」了,如鳥獸般就死的死,散的散,跑了個七七八八。

  一場戰鬥過後,有的同袍跪在地上割死人的首級,有的人往狄葉飛那邊擠,急著去噓寒問暖,她的火長阿單志奇有些可惜被圍的不是什麼「大人物」,而她的其他火伴則是高高興興的在翻找有沒有什麼戰利品。

  只有花木蘭,騎在自己的馬上,像是旁觀者一般抽離所有事外,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望著狄葉飛那邊。

  此刻的他,正蹲在一個腹部和胸口都中了箭的同僚面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狄美人……呼呼……我……呼……是不是要死了……」狄葉飛的火伴滿眼是淚,不知是害怕還是後悔的表情湧上了臉龐。

  狄葉飛閉著眼睛,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是。

  「……你莫難過,我雖然是為了救你而受的傷,但我並不後悔……」他的喉嚨裡已經發出了奇怪的雜音,那是肺部進了空氣的緣故。「我有個遺願,呼,呼……只有你能替我達成……」

  「你說,我做。」狄葉飛睜開眼,對著同吃同住的火伴承諾道。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親我一下唄……」他的臉上露出了狄葉飛過去常有的戲謔表情。

  在他年輕的生命力,和女人親熱的次數為零。

  他還在應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就已經進了軍營,投身到無休止的廝殺之中,所見之處全是黃沙和大漠,同居一室的只有剛強威猛的漢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媳婦在哪裡,未來在哪裡。

  狄葉飛聽到火伴的要求,明顯愣了一愣,條件反射地吼了出來:「親什麼親!你快起來自己回鄉娶老婆去!老子都跟你脫衣相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是男人!」

  「……你要是女人多好……」火伴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女人的身子……是什麼……」

  「盧日裡?盧日裡!」

  那一天,花木蘭對第一次見狄葉飛的記憶就這樣永遠定格在了初見時被眾人包圍,滿臉血污、眼睛亮的動人心魄的場景,以及……

  ——那含淚輕吻火伴額頭的悲傷側影。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20 PM

第39章 第二個火伴(二)

  「花木蘭,你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用著沙啞嗓音說話的狄葉飛實在忍不住催促了起來。「今日新兵進營,你難道還要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兒才能出去見人嗎?」

  「我說狄葉飛,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難聽的聲音說話了?跟鴨子叫似的!」花木蘭整了整身上的盔甲,她有自己的苦衷不能由親兵幫著穿這身鎧甲,所以每次只能自己折騰好一陣子。

  「一時改不過來,用了太久,都覺得這就該是我本來的聲音了。」狄葉飛換成清亮的聲線,無奈地說:「若不是我阿母要我發誓不准自殘,無論什麼情況下都要活下去,我早就把這臉劃爛了,何必要每天這麼捏著嗓子說話。」

  他的母親是一名歌舞伎,雖是被他父親擄來,卻沒吃過什麼苦,他父親一生也就這麼一個女人。他的母親很會唱歌,尤其擅長一個人對唱兩個人歌的本事,他小時候出於好玩兒,也學會了如何改變自己的聲音,即可變成老人的聲音,也可變成小孩的聲音。

  只是想不到,他那小時候還算是清秀可愛的臉,長大後卻漸漸長成這個樣子。他這張臉老是惹貨,就算平常出門也會招惹到不少狂蜂浪蝶,為了表明自己是徹徹底底的男子漢,他勤練武藝、在外人面前改變聲音,就是為了不讓別人把他當女人看待。

  當時接到軍貼,他還以為讓自己變得更有男子氣概的機會來了,可結果到了軍營,這讓人痛不欲生的情形不但沒有變少,反倒越來越多。

  從小到大,他該遇到的麻煩真是不少,到了軍中,更是接二連三遇見各種襲胸、被偷摸把臉什麼的,有時候洗澡洗的好好的,也有人闖進來,然後恨不得自插雙目的跑出去……

  至於夜裡遇見男人闖帳被同火的火伴打跑、走到半路被人突然說「我心慕之」之類的情形比比皆是。

  有段時間,他甚至覺得整個軍營裡的人簡直都面目可憎。一想到他的同火可能是想著他的臉在自瀆,他就恨不得撬開他們的腦袋看看,看看他們是不是把腦漿子都射出去了。

  白營對他的照顧是看在他的臉上,白營對他的愛護也是看在他的臉上,他這張臉可真是一張了不得的臉……

  真他媽煩!

  他怎麼就不能有花木蘭那樣的神力呢!

  至少有人夜襲他的時候,能隨手把人給錘扁了!

  花木蘭看著這個同營的袍澤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咬牙切齒,就知道自己的話又提起了他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自從自己為了能夠獲得單人營帳而打敗了軍中一干勇士,卻被王副將擺了一道將狄葉飛也送了進來兩人同住一帳開始,她就已經見過了這位「軍中美人」過的有多麼辛苦。

  反正她是無法想像自己若是方便的時候,隨時有人裝作不經意偶遇過來「相會」下會是什麼情景。以她的性格,大概會把人揍死,然後被刑官抽成殘廢吧?

  算一算她只和他同帳了一個多月,就已經趕跑了不少晚上裝瘋賣傻想來佔狄葉飛便宜的人。這些人裡有普通的士兵、有自以為武勇過人的上官,甚至還有單純想晚上跑過來看她和狄葉飛「床X」的混賬。

  也拜他所賜,花木蘭幾乎養成了淺眠的習慣,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立刻清醒。雖然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半夜跑來他們的營帳一定不是為了自己,但女性這方面的防備心還是讓她沒法子袖手旁觀。

  漸漸的,「狄葉飛」和「花木蘭」是一對斷袖、「狄葉飛」是「花木蘭」的禁臠之類的傳言越來越多,花木蘭有時候去黑白二營訓練新兵,都會被人仇視上半天,活似自己玷污了什麼女神。

  她嚴重懷疑老狐狸王副將是故意的。他故意藉著在軍中剛剛獲得大勝的自己,來保護這朵「血腥嬌花」;或者說,保護許多可能死於「血腥嬌花」雙戟之下的同僚性命。

  在這麼一位上官手下幹活,真是她的大幸,又是她的不幸。

  幾個月前,她的倒霉上司突貴死於一場械鬥。這位將軍沒有死於沙場之中,卻在一次和左營將軍的口角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突貴橫死當場,那個將軍也被突貴的親信砍的重傷不治而亡。

  這件事對軍中產生的影響極壞,甚至連他們這些在突貴手下的兵丁都落入了尷尬的局面,很有可能被隨便塞到什麼地方去。

  她因為曾經間接救過王副將一命,於是就被已經升了將軍的王將軍要到了帳下效命,負責隨著王將軍帶領護軍護衛友軍,或者在沒有戰鬥的時候訓練新兵。

  右軍和左軍因為突貴與左軍的將軍鬥毆一事在暗地裡隱隱有了摩擦,而左軍有許多人也對「狄葉飛」一直心生不滿,認為這麼一個不男不女的傢伙留在軍中簡直就是恥辱。

  花木蘭大概知道王將軍想打什麼主意,但除了無奈的接受這種結局,也想不到什麼辦法來解決它。

  萬幸這個同營的火伴雖然嘴巴有些毒,脾氣有點古怪以外,出人意料的是個好相處的人,不但不嬌貴,也比她以前的同火愛乾淨。

  天知道她已經受夠了夏天帳子裡散發出的各種奇怪味道了!

  「今日還是你教軍陣我教拳腳?」花木蘭和狄葉飛並肩出了帳篷,往軍中黑白二營的校場走去。

  「你說呢?」狄葉飛斜眼沒好氣地看了『他』一下。

  「也是,我說什麼傻話呢,你要教拳腳,他們怕是全部就勢躺下隨你揍了。我教軍陣,這些淫蟲上腦的傢伙們恨不得把我當情敵給撕了,哪裡聽得了我的……」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的排兵佈陣之術也是和王將軍學的,王將軍是想他們借由訓練新兵熟練這門學問,但花木蘭的「魅力」屬性顯然沒有點滿,狄葉飛隨口一個指揮就能讓兵士們排的整整齊齊,到了她那簡直就亂成一團,非要靠拳頭才能讓他們聽話……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教拳腳算了。至少揍起來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到了新兵營地的校場,得知今日又是右軍的「軍中美人」親自來教導,一想到又能見到「狄美人」那艷麗的臉龐、柔媚(?)的身軀,一干正在血氣方剛之年的單身漢們恨不得對天大吼幾聲,好發洩心中無盡的綺念。

  「來了來了!」

  「嗷!」一個眼尖的新兵發出一聲哀嚎,「怎麼花副將也在!」

  「今天要被揍死了!」

  「花副將手太黑了!他上次差點把我手折斷了,居然和我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下力!聽聽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嘛!」

  花木蘭聽到軍營裡一片鬼哭狼嚎,忍不住輕笑出聲。

  自己明明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甚至比有些新兵年紀還小,可看到這一群人,似乎就能回憶起火長還未死時,他們一起被右軍的副將們使勁操練的情景。

  時光輪流轉,如今還沒有多久,就輪到她來「操練」這些新兵了。

  想起她舊日的火伴,花木蘭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傷感的表情。

  九位火伴,如今已經只剩四人了。

  「花木蘭,我黑,你白。」狄葉飛拿起令旗,幾步跳上點將台,開始指揮黑營的新兵往左邊的校場移動。

  花木蘭則走到白營前面,隨手點出幾個火長,開始指揮他們兩兩對戰,在近身肉搏中提高生存的能力。

  這批新兵比她來的時候那批強的多,大概是因為大可汗這幾年四處征戰的原因,民間也有著一種極為尚武的氣氛。但大概想做「英雄」的人太多了,花木蘭漸漸發現了這些新兵最大的問題。

  「你使出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的時,心裡想的是什麼?」花木蘭的臉上是一種怒其不爭的表情。

  也許是花木蘭的表情太凝重,這個剛剛還得意洋洋的嫩頭青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語調堅決地說道:「標下只想著殺敵!」

  「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換?」花木蘭又接著追問。

  「打仗便無懼生死,怕死的是孬種!」

  「你倒是『英雄』。」花木蘭沒有滿意的樣子,反倒臉色更差了。「那我要教你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起殺敵,你們自己不死這件事,要重要的多。」

  「標下不明白……戰場殺敵,為何……」

  「只是一個蠕蠕人,你就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嗎?」花木蘭歎了口氣。

  那小兵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你認為,用多少個蠕蠕人的命,才可以換你的命呢?」

  他又稍稍考慮了下,比較確定的說:「五個吧。雖然說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但我還是覺得能多殺幾個才好。」

  「真是蠢蛋啊。」花木蘭凝重的表情變得輕鬆起來,帶著一種罕見的率真。「我大魏精兵的性命,就這麼便宜嗎?」

  那小兵傻乎乎地笑了。

  「只要能活下來,即使跑了幾個傢伙,也會有再次消滅敵人的機會。但是……」花木蘭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笑容了。「就算只『拚命』一次,就完全結束了……」

  「什麼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從你決意『同歸於盡』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了任何意義。你的人生要靠別人來成全了。」花木蘭用命令一般的語氣對著周圍的菜鳥們喊了起來。「無論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是!」

  「為了這一點……」她眨了眨眼。「你們先要學會挨打也能躲避的本事。」

  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誰第一個來?」

  騙人!

  前面說的那麼多都是騙人的!

  不是說無論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嗎?他現在真的不是在謀殺嗎?

  女神!來救命哇!

  白營一干眾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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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花木蘭:好羨慕狄葉飛的顏和皮膚……

  狄葉飛:好羨慕花木蘭的力氣……

  眾仰慕者:好羨慕花木蘭的運氣……

  狄葉飛過去的火伴:啊哈哈哈哈等狄葉飛在帳子裡遛鳥的時候花木蘭一定會失望的暈過去……

  花木蘭:……真的快暈過去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24 PM

第40章 第二個火伴(三)

  訓練過後,橫屍遍地,反應不及而被花木蘭放倒的新兵們為了躲避花木蘭接下來的打擊,大部分都裝作實在無法再戰,沒有形象的故意在地上哀嚎著亂滾。

  花木蘭不是第一次訓練新兵,但看著自己身邊像是各種葫蘆一樣胡亂滾著的新兵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還是升起了一陣煩悶。

  她想起了說著「我們最後總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的阿單志奇,想起了火長死去後又接連死去的那幾位火伴,想起了那麼多被她殺死的柔然人。

  一想到這些,她的胸腔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物質在奔湧著,強迫著她要發洩出來。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新兵時,右軍來操練他們的武將為什麼要把他們像是畜生一般的羞辱、為什麼要讓他們兩兩互鬥的好似仇人。

  「都給我起來……」花木蘭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統統都給我起來!」

  新兵們雖然在花木蘭面前表現出各種個性,那是因為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面冷心熱、脾氣其實很和善的武將。

  反倒是另一位看起來貌若天仙的「狄美人」,是個會笑著打斷不服從者鼻樑和命根子的可怕之人。

  也正是吃準了他是一個性格並不殘忍的人,他們才會在他面前這麼放鬆。

  但這位公認的「好脾氣將軍」如今卻面如沉水,眼中露出的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寒意。

  一個個新兵終是停止了自己的鬼哭狼嚎,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安地爬了起身。

  花木蘭很少大聲呼喊,她畢竟是女人,雖聲音低啞,但喝叫起來還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又不會狄葉飛那樣的本事。但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想過要去掩飾聲線的不對,而是幾乎以吼叫的方式喊了出來。

  「我只是個進了軍營不到一年的副將,就能輕鬆的把你們揍趴下一群。蠕蠕那邊比我武藝更高強、經驗更豐富的宿將數不勝數。就你們這般懶散,真以為能活著回家?」花木蘭厲聲笑道:「我告訴你們,等你們真的和蠕蠕對上了,像你們這樣的東西,什麼都不是。你們就是個祭刀的小鬼,得軍功的首級!」

  「你們都是普通人,什麼都不是的普、通、人!」花木蘭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新兵們,笑的無比諷刺。

  「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鄉中一個能揍趴下一群的狠人?」她冷笑著隨手拉過一個新兵,在眾目睽睽之下……徒手將他的皮甲撕成了兩半。

  『嗶啦』的皮革撕毀聲簡直讓人牙倒,而花木蘭撕開皮甲時的那種狠勁,讓許多人不懷疑她也能這樣撕開別人的身體。

  這是一種絕對的力量,足以讓所有的新兵蛋子們閉上嘴去。

  大魏國的士兵大多穿的是皮甲,但這並不是因為皮甲比較便宜,而是因為皮甲不會如鐵甲那般妨礙到穿著者的活動,修補起來也容易,並且防護力也並不低下。

  一張好牛皮糅出來的皮甲,在戰場上抵擋矛尖流矢這樣的東西是萬沒有問題的。

  而如今,這具可以說是簇新的皮製鎧甲,竟被花木蘭隨意的撕裂成了兩半。

  那個被撕了皮甲的傢伙,摸著自己的心口低著頭傻愣在哪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若有誰能做到我這般的,我便承認他不是個普通人。」花木蘭環顧眾人,將手中的皮甲擲於腳下。

  「若能撕開的,我可以替他上稟王將軍,讓他直接升入右軍正軍,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練。」

  也許是進入正軍有著無比的誘惑,亦或者是為了揚名,一個又一個肌肉繼張的「壯士」走上前來,撿起地上的皮甲嘗試。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帶的,除了一些家境實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數人既然要去從軍拚命,自然不會捨不得身價財產,而是想盡法子給自己添一些能壓箱底的利器,能夠保證自己在沙場上活下來。

  這皮甲雖然不是什麼神物,但也是難見的好物,是以嘗試的人雖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將這件皮甲猶如撕開布帛那般撕成兩半。

  花木蘭露出的這一手,徹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鳥們,也讓他們知道以前他說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絕不是虛言,而是真的已經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即使是對自己自視甚高的傢伙們,也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再叫囂著「換我們狄美人」之類的話語。

  這樣的勇士,就算狄將軍真是個女人,也只會看上花木蘭,哪裡看的到他們!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大魏對柔然十戰九勝,可這漂亮的戰績後面卻是巨大的傷亡數字。右軍多是鮮卑軍戶之後,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異族勇士之後,軍戶家庭的男孩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拚死相敵」,他們確實英勇過人,大魏的軍隊也因此可以睥睨眾國,但和向來人多才拚命的柔然人相比,戰場上留下的枯骨大多來自魏軍,而非戰敗的那一邊。

  花木蘭覺得這種事情是不對的,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她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所有人幾百年、上千年來根植在這些夥伴們血脈中的戰鬥本能和生死傳承。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是鮮卑的一句俗語,指的是將軍要身先士卒,死也當死在所有人的前頭,而能凱旋而歸最終活下來的,都已經成了壯士,也無所謂是將軍還是普通卒子了。(注)

  有可能是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軍戶之子,而只是一個從小學習武藝的女孩而已,她的父親從來沒有給她灌輸過這麼慘烈的戰鬥觀念,所以當她到了戰場,發現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拚命,真的都是抱著「悍不畏死」的心態在捨生忘死時,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個。

  這種痛苦,她甚至無法和其他人產生共鳴。

  「在沙場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蘭想起了她的火長,那個可貴的戰士阿單志奇。

  「你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能活下去的,唯有讓自己變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們會站在這裡,便已經是不可改變的結局。」她望著面前一個個還對著戰場抱有榮耀與期望的軍中袍澤,萬分認真地道:「大戰在即,想想你們的父母親人、想想你們的所愛所思之人。刀箭無眼,自己珍重!」

  「遵命!」

  「還有……」花木蘭的臉上升起一絲疲憊。「無論何時,哪怕真的嚇得腿軟無法再戰了,也不要試圖裝死。」

  她的話讓一群剛才在地上胡亂翻滾的毛頭小子們滿臉通紅。

  「我曾有過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裡主要的勞力,他的阿弟還沒到能拿到的年紀,所以他便冒了年紀替他家中的長兄應了徵召入營……」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時,才剛滿十六歲。」花木蘭說的,正是那個最膽小的火伴莫懷爾。

  「我進右軍正軍之時,全火唯有他還在黑白二營蹉跎,但我們所有的火伴都很高興。你們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營,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戰,大半都不會被點兵出擊。那時候,我們都擔心莫懷爾若真進了右軍正軍,到底該怎麼活下去。」

  「他實在是一個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騎術也不行,最擅長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後跑起來的時候,你都會懷疑他之前騎術不精其實是個錯覺。

  懦夫!

  許多菜鳥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戰場上,總有躲避不了的時候。所以他選擇了混在同袍的屍堆裡裝死……」花木蘭閉了閉眼。「然後,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腦袋。」

  …………

  長久的沉默後,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這畫面只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即使花木蘭的語氣如此平淡。

  「所以,什麼時候都不要僥倖,不要想著能用假死逃過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現在都沒辦法得到『戰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麼死的,該有多麼難過,他的兄長若是知道他的弟弟為何而死,又會不會自責……」

  「他確實懦弱無能,而且腦子也不聰明,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黑山大營,能來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讓你們珍惜生命,並不是希望你們做個逃兵,而是思考什麼時候才該去死。」

  花木蘭知道這裡有許多人可能會對她的話不以為然,還有更多的人在各營高強度的操練後累的忘了她曾說過什麼……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更多的卻是莫懷爾、阿單志奇的小卒子。

  靜悄悄的來了,靜悄悄的死了,在這個塵世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長殺戮,有些人懦弱到見到首級就會瑟瑟發抖……

  比如說,她那膽小的幼弟。

  每到聽到各營悲苦的時候,她就無比慶幸是自己來了。然後生出極強烈的願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徹底的大敗柔然。

  這樣,她那比莫懷爾好不到哪裡去的弟弟,也許不用和他一般的拼盡全力後帶著無盡的恐懼而死。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來,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無可避……」花木蘭的臉色又一次嚴肅了起來。「大魏的勇士,縱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塵土,也絕不可死的像是一條蛆蟲!」

  「遵命!遵命!」

  ……

  收兵過後,花木蘭解掉身上的甲冑,跟著同樣完成一天訓練的狄葉飛一同往自己的營帳回返。

  在回營的路上,有一個氣喘吁吁的新兵在遠處呼喊著什麼向兩人衝了過來,並且帶著滿臉的緊張和激動之情。

  這畫面實在太過熟悉,讓花木蘭不由得搖了搖頭,輕笑著繼續向前快走了幾步,避開等下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面。

  每次狄葉飛到新兵營裡操練新兵,都會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頭小子帶著這樣的表情過來,說些熱烈奔放的求愛之語。間或還會有些對她威脅的話之類。

  鮮卑人奔放熱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為無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禮儀的漢人,為了爭奪美人的親睞,動刀動槍明爭暗鬥都是常事,更別說當面說出好感了。

  狄葉飛雖然是「輕車將軍」,但不過只是一個雜號而已,算不得什麼位高權重,總有些人不死心想來找找「艷遇」,然後被揍得鼻青眼腫心滿意足的回了營。

  狄葉飛自然看到了這小兵,不耐煩的抱臂而立,思考著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還是用言語狠狠讓他清醒。

  媽的!天什麼時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場操練!

  「無論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狄葉飛剛開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記耳光般狠狠地擊碎了他的優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陣風一般掠過他的身側,直撲向不遠處的花木蘭而去……

  咦!

  花木蘭瞪大了眼。

  啥?

  狄葉飛黑了一張臉。

  「花副將!」臉上尚有稚氣的新兵衝到花木蘭的面前,卻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中的禮節。

  「吾乃懷荒陳節!是個漢人!」他抬起頭,滿臉都是狂熱的仰慕之情。

  花木蘭沒想過自己也有遇見這種事情的時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

  「在下仰慕花副將已久,如今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傳的武藝,也從不畏懼殺敵。在下會很快進入右軍正軍!到那時……」

  「請花副將收下陳某,陳某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咦咦咦!

  花木蘭的眼睛不眨了。

  她這是遇見「投效者」了嗎?

  「你,你是……」

  看起來怎麼這般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恕她天生臉盲,這段時間她揍過的新兵太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在下……」陳節微微尷尬地低下頭去,聲音也低到漸不可聞。「原來我竟這麼不起眼嗎……」他鼓足勇氣。「在下便是,便是……」

  「剛剛被您給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後那一嗓子簡直嚇了花木蘭和狄葉飛一大跳。

  「啥?」狄葉飛也不羞窘了,扭過頭瞪大了眼睛:「什麼撕了皮甲?」

  花木蘭竟是個斷袖?!他可是滿營裡唯一一個看到他脫衣服不會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來是你。」花木蘭恍然大悟地一擊掌。「剛才真是對不住,你離我手邊最近……」

  話說回來,離她手邊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個新兵嗎?

  ……我是不是要換個營帳?

  我才是離得最近的那個!

  『我還打不過他!』

  狄葉飛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見到這種傳說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陳節依舊半跪在那裡。「請花副將日後務必收下在下!」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還沒到能有自己副將的地步呢。若只是個小兵,你在我手下和在其他人手下並無不同。」花木蘭上前攙扶他,「你便……」

  「不同的!」他拒不起身,神色激動地嚷嚷道:「在下進了軍中,人人都要我們以戰死為榮,從來沒有人讓我們先學著活!在下……在下由寡母撫養長大,在下不想死!」

  「請花副將答應!在下一定會讓自己強到不會輕易去死!」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

  「……等到那時,我若沒死,你便來找我吧。」花木蘭歎了口氣,想不到軍中真有瞭解她想法之人,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幸運。

  「謝過花副將!」陳節激動的跳了起來。「您這樣的英雄,又怎麼會有事!」

  「這是後話。我毀了你的皮甲,你隨我去帳中,我給你再找一件好的……」花木蘭想到自己撕了人家皮甲又忘了人家的臉,心中就忍不住內疚起來。

  這典型做了壞事不想認賬嘛。

  「不必了,我可以再去……」

  「別客氣,反正都是我的火伴從柔然人那撿來的……」花木蘭無所謂的回他。

  「……」陳節臉上的肌肉抽了抽。

  半是好奇花木蘭和狄美人的營帳是什麼樣子,半是陳節確實需要一件新的皮甲,在花木蘭極力要求賠償下,陳節便跟著花木蘭回了營帳,在帳篷的鎧甲箱裡挑了一件好皮甲,抱著出了帳篷。

  待陳節離開了軍帳,狄葉飛再也忍不住了。

  「撕了他的皮甲是怎麼回事?」狄葉飛捏著拳頭,冷冽地問她。

  「咦?就是……」花木蘭做了一個撕的動作,「這樣啊……」

  「那『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他了?」

  「放倒了而已。」花木蘭莫名其妙的看著狄葉飛,「他恰巧離我最近,我又需要一個人來……」

  「花木蘭!」狄葉飛只覺得一陣怒意忍不住往上湧來,滿腔都是被欺騙的憤怒。

  虧他還以為自己這個新的火伴不是個Y蟲上腦的混蛋!

  「……你!」他咬牙切齒。「你不是對男人不感興趣嗎!」

  哈?

  花木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雖然她不是什麼明媚動人的少女……

  但她要對男人不感興趣,那才叫糟糕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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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註:

  那句話不是鮮卑的諺語,是作者自己的想法,勿掐。

  小劇場:

  很多人看了上面的小劇場後問我為什麼狄美人要在營帳裡遛鳥。

  作者:其實我本意是說,帳篷裡還是很暖和的,何況還有火盆之類的,若是天熱,沒空調沒電扇沒張窗子的不透氣帳篷裡脫光光遛鳥涼快下是很正常的,古代又沒有內褲這種東西……(你們看多純潔)

  但……

  讀者悠九爺:就……讓你們偷看!看就看老子JJ!看完JJ你們還不自插雙目!看見了沒!老子跟你們一樣是有JJ的!別再YY老子了媽蛋的!……以上這個樣子。

  作者:咦,想想似乎好像也有道理?

  狄美人:知音啊!知音!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29 PM

第41章 第二個夥伴(四)

  一根筋的花木蘭沒有想過狄葉飛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東西,但她也不願意騙這位軍中的好友。

  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真的對男人也沒有什麼興趣?

  一開始看到赤條條的人影還有些害羞,但因為軍中洗澡什麼的時間並不固定,碰到赤身露體的機會也少。操練和出陣的時候雖然有時候會緊緊貼在一起,但她除了一開始有些不太適應,後來也就徹底把自己當成了男人。

  也只能當成男人。

  如今漠北蒼涼,日夜的氣候相差極大,還沒有哪個勇士是真光著入睡的。

  不過到了夏天,那就難說了。

  花木蘭很快陷入到「天啊馬上天要暖了我該怎麼過」以及「夏天再不洗澡身上就餿了就算我再不愛乾淨也扛不住哇」之類的苦惱中無法自拔,一時思緒發散開來,就連狄葉飛咬牙切齒的等待著他的回話都忘了。

  狄葉飛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想要的答案,再一看花木蘭盯著他的臉竟呆呆的在出神,就算再怒氣滿懷也吼不下去。

  這傻子,居然就這麼走神了!

  能盯著他的臉走神,怎麼也不像對他有興趣的樣子吧?

  難道他其實對男人有興趣,只是對自己沒有興趣?

  ……

  這還真是個會自取其辱的問題。

  等等……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是被軍中那群瘋子弄瘋了嗎?

  狄葉飛渾身冰涼,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那天的事情只是個小插曲,至少花木蘭並沒有把它放在心裡。至於另一位軍中大名鼎鼎的「狄美人」,後來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的神情。

  他那天跑了出去,親自去找那陳節問明了經過,得知一切只是自己的各種臆想,忍不住也鬆了一口氣。

  但也因為自己的這種臆想,狄葉飛心中的壓抑和恐懼卻更越見加深了。

  他的母親當年是達官貴族豢養的歌舞伎,歌喉婉轉,舞姿曼妙,還會一門口技。但以色侍君者,總是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即使是在他家裡,他的母親也沒有得到其他嬸嬸一般的地位。即使他阿母為他父親生了好幾個孩子。

  狄葉飛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從小就為家裡惹過不少禍,同樣因為容貌出眾而離散故土、顛沛流離的阿母知道他未來會承受什麼,便讓他發誓絕不會自殘容貌,也不會自甘墮落。

  這樣的誓言何其殘忍,頂著這樣妖怪一樣的臉活在世上,卻又不能走偏道路,又是何等的艱難。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錚錚鐵骨的男兒,即使長得陰柔,也絕不會變成斷袖分桃之流,哪怕是軍中關係親密的火伴,他也有著分寸,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別人自己男兒的身份。

  然而現在,他卻會為花木蘭會不會對自己有興趣而走神。

  有什麼興趣?

  又會有什麼興趣!

  狄葉飛被這其中昭示的理由驚得無法自持,心頭瘋狂的叫囂著要逃離這裡。

  他不要變成別人口中的那種人,那種在男人的身下也能婉轉承歡的可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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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蘭,幫我提幾桶水可好?」同火不同帳的另一火伴素和君掀開帳子進來,發現花木蘭正在把她得到的戰利品分成三堆,再用袋子和竹筐放好,開始跪坐在案幾後寫信和清單。

  同居一帳的狄葉飛正在擦著雙戟,他的戰利品從不寄回家裡,往往都是亂七八糟的堆著一地,還要花木蘭親自為他整理。

  對此,已經和他們做了一陣子火伴的素和君已經見怪不怪,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後,見花木蘭還沒有收筆的動靜,狄美人摸著雙戟的鋒刃好似摸著情人的嘴唇,終於便還是忍不住出了聲。

  「寄給你那位英勇戰死的火長家人我還能理解,那膽小鬼你寄過去又是為何?」素和君用最大的惡意揣測著莫懷兒的家人。「說句不好聽的話,會把這麼不適合打仗的孩子推出來從軍,他家人恐怕早就已經做好了他戰死沙場的準備了,你又何苦去填這樣的無底洞……」

  大魏軍中沒有什麼糧餉,發下來的糧食堪堪夠自己吃食。府兵所有的財產都來自於戰爭中的掠奪和各種賞賜,像是狄葉飛的母親,就是他的父親經由掠奪而得來的。

  和他國打仗,還能攻城破營搶些東西,和窮的掉渣、油滑無比的柔然人打,能掠奪到一些東西就不容易的很了。

  對於朝不保夕的兵卒來說,這些看起來有些寒酸的東西就是九死一生後得到的最大報答,像是花木蘭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想法子把東西送回去的人也是太少太少了。

  「我留著也沒用。」花木蘭抬起頭笑笑,寫下最後一筆。

  她若死了,怕是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就瞞不住了。該有的撫恤也不會有的。既然如此,遺物這種東西也沒有存在的必要,還不如通通都給能用的人。

  「好了,我去幫你提水。」

  她力氣大,偶爾同火要沐浴或搭灶改善下伙食,她就成了最好的幫忙人選。

  大可汗已經正式在軍中宣佈了要御駕親征攻克柔然的命令,各軍鎮的大軍都在陸陸續續開拔,漢人軍需官的物資成批成批的送往黑山城。他們都知道這次不再是小打小鬧,從夏國抽出手來的大可汗終於要開始動柔然了。

  花木蘭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戰死。

  王將軍和夏將軍口中的大可汗是一位英勇善戰的英雄,是決策果斷的領袖,也是治軍嚴格,能征善戰的將領。御駕親征已成定局,那他們這些身為護軍的將士除了拚死保衛大可汗,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花木蘭知道軍中有許多同伴摩拳擦掌就等著建功立業,就連狄葉飛也在越來越頻繁的擦著他的戰戟。她並沒有和旁人一般有著同樣熱血沸騰的感覺,每天練練兵,練練騎射,休沐的時候和狄葉飛去黑山城的集市轉轉,生活並沒有太多改變。

  花木蘭跟著素和君一起離了軍帳,狄葉飛聽到花木蘭和素和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這才走到她剛才寫信的地方,一臉羨慕的拿起手中的信函。

  會寫字真好啊。

  狄葉飛自卑的看著對他來說猶如天書一般的信件。

  他的母親是奴隸,他的父親是高車胡族,是以他並不會寫字,也聽不懂漢話。

  前幾日來軍中宣旨的天使在軍中讀起那道聖旨時,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蘭聽完後微微蹙了蹙眉,深歎了一口氣。

  便是這一口氣,讓他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和花木蘭之間巨大的差距。

  論武藝,花木蘭在右軍之中從無敵手,中軍的鷹揚將軍數次請他加入中軍,他都婉拒。他與花木蘭比武,勝負只在五五之間,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花木蘭對他留有餘手,而他也從不為這五五之數而滿足。

  論騎射,花木蘭開的了三百斤的弓,射得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現在連柔然軍中都知道有一位「虎威將軍」能在幾百步之外取人首級,見到右軍的虎旗就聞風而逃,而他呢……

  怕是不帶虎盔出去,只會被看到容貌的柔然人包圍吧!

  他摸著細膩的紙張,對「文字」這種東西升起了深深的敬畏。

  明明也是軍戶,只因為阿母是漢人,便學會了寫字嗎?

  也對,他阿母是歌伎,他便學會了音律。

  唱歌……

  能管什麼用呢。

  狄葉飛不甘地放下信紙,提起雙戟,也走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是軍中的校場。

  花木蘭跑的如此之快,若他再不努力,豈不是連那乳臭未乾的漢人小子都不如!

  他要做和他並肩而立的同袍火伴,可不願做什麼追隨者之流啊!

  花木蘭幫同營不同帳的火伴提了幾桶水進去,營帳裡,已經脫得光光的火伴之一早就已經用草草擦洗過了上半身,此時正赤著上身立在帳中。他的面前放著一個大水盆,待見到花木蘭進了帳,立刻喊了起來:「花木蘭你來的正好,我夠不到背後,快幫我把背後擦一擦!」

  「得了吧老烏力,就花木蘭的力氣,他幫你擦背,明天你還要不要穿盔甲了?」素和君也是累了一天,滿身臭汗,就想著能好好擦洗擦洗,無奈白天舉了一天石鎖,現在手上沒了多少力氣,只好喊來花木蘭幫忙。

  「今日是你和狄美人休沐,我們還得再等兩天,這日子怎麼過!」烏力也受夠了這一陣子沒完沒了的受訓,為了迎接大可汗的御駕,這些人每天都要接受許多嚴酷的訓練,就為了不在皇帝的羽林軍面前丟了黑山大營的面子。

  「我倒情願忙一點,就算休沐,也出不了營去,有什麼用啊。」花木蘭幫著素和君將水倒入一個木盆裡,見他開始寬衣解帶,也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我那單子還沒寫完,我得回去。話說回來,今日明明是我和狄美人休沐,我們還沒有沐浴更衣,倒是你們先洗起來了。」

  「得了吧,天漸漸熱了,這一身臭汗不洗洗根本睡不著。哪像你們,一個根本就不怎麼出汗,一個怎麼都累不到大汗淋漓。你們都是天上的仙人,麻煩別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比,放過我們吧!」素和君脫掉最後一件單衣,站在大木盆裡開始簡單的擦洗。

  洗完澡後還要洗衣,他們都是苦逼的單身漢,不洗澡還可以,不洗衣,那衣服多穿些時日就徹底不能穿了。

  好在他們再獲得一轉的軍功就可以養兩三個親兵,到時候不愁沒人洗衣。

  花木蘭從素和君脫掉單衣開始就慢慢往後退,等烏力也開始扒褲子的時候,她已經轉身離開了軍帳。

  她如今也快二十歲了,有時候晚上入眠,也會做些讓人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一些綺麗的片段。

  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察覺到身體的覺醒和心志完全無關,她是女人,自然就會對男人的身體產生興趣。過去為了生存和怕身份穿梆,她無法將注意力放到「想男人」上面,現在在軍中適應的極好以後,竟然開始也會做春夢了。

  這一點她也沒有辦法,軍中葷段子聽得太多,有時候還能看到同袍們互相「幫助」的場景。她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屬正常。

  這些年癸水一直沒來,她還以為自己是投錯了胎的男人,想不到自己也有夢見光著身子的男人這一天。

  她一邊神思恍惚的想著,一邊回了營帳。

  狄葉飛已經不在營帳裡了。

  花木蘭搖了搖頭,繼續坐在案幾後開始寫信。

  她這些女兒心思,竟是無人可說。

  上次她寫信和母親埋怨漠北風沙太大,她的臉已經裂過了好幾次,她阿母居然托了人送了口脂面脂來,給軍中同僚笑了半月。從那時候起,她也不敢和她阿母再說什麼閨中密語之類的東西。

  只是……

  她為什麼會夢見自己變成了男人,壓在狄葉飛身上呢?

  只是想像,花木蘭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前赴後繼的湧出來,寒毛也豎了起來。

  太可怕了!

  她明明把他當姐妹看的!

  難道她在軍中待的太久,現在也開始喜歡女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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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狄葉飛來說,對女性的幻想當然是一直存在的。

  他從小長得秀美,雖然身量不似女孩,但也沒有一般男孩子粗壯,從記事起,就有許多同村同鄉的男孩希望往他家跑,約他一起出去玩。

  小時候,他一直是以為自己性格好、家裡人都和善,所以周邊的孩子才那麼喜歡和他一起玩。但從這些小男孩為了他打架開始,他就漸漸瞭解到他們不是喜歡和他玩兒,而是把他當成了漂亮的女孩子。

  從小到大,因為他的容貌,他吃過很多苦,遭受過很多屈辱。無論是把他當成女孩,還是覺得他是不男不女的「妖人」,他都默然地承受。

  他的父親大概也覺得這樣的兒子丟了他的臉,對他並不十分親熱。

  好在他有一位武藝超群的叔叔,這位小叔沒有兒子,對他視如己出,從小悉心教導他武藝,告訴他做人的道理,讓他沒有長成憤世嫉俗的德行。

  他參軍入伍,他的小叔把家傳的雙戟送給了他,加上他父親給他的寶甲良馬,他一入軍營,已經超出別人太多。

  但這張臉帶來的屈辱,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改變,反而越見加深。

  除了一身好皮子和陰柔的相貌,他的性格並不溫柔,甚至說有些粗暴血腥。平日裡在軍營裡壓抑的過多的負面情緒,到了戰場上就會一股腦全部發洩到敵人身上,以至於每次等他浴血而歸時,就會把許多人嚇得不輕。

  柔弱的外表和殘忍的心性造成的巨大反差,有時候會讓他惡劣的對柔然人蹂躪一番,他知道這樣的舉動對他現在的境遇無濟於事,但如果不這麼做,他早就把自己逼瘋了。

  而花木蘭是他從未見過的那種人。

  堅毅、寬容、樂觀,天生擁有神力,卻有一種男人少見的細膩。

  他雖然長得像是女人,個性也相對比較敏感,但若說「細膩」,那就是笑話了。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在黑營裡默默無聞。他不搶軍功,不追逃兵,有時候火伴領了他的首級,他也不以為意。

  但同軍出擊,只要他力所能及,一定會護著旁邊的屬下,不讓他們枉送了性命。護軍中的人都羨慕花木蘭的手下,正因為軍中都風傳花木蘭極為怕死,所以他從不冒進,對底下的手下也是關愛有加,從不作威作福。

  和花木蘭同帳這麼久以來,他發現他雖不在乎吃穿,但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身上頭上傳出異味兒,也沒有什麼餿味。

  他信守了剛剛和他一帳時的承諾,絕不看他洗澡、更衣,更不會在半夜裡對他有什麼不軌的言行。

  事實上,他也看不到花木蘭洗澡、更衣的情形。這位性格內斂的戰士笨拙的維護著他的誓言,甚至不願意做出一點讓他誤會的舉動。

  花木蘭並不聰明,有的只是一股別人沒有的韌勁。他們一同向王將軍請教排兵佈陣之法時,很多時候他一聽就明白了,花木蘭總還要楞乎乎地多看多問幾次。

  但真到了需要排兵佈陣之時,他做的並不比他差,有時候他半夜醒來,都能看到他拿著一堆小石子在案幾上不停移動,第二天在依照自己半夜排出的正確隊形去演練。

  沒人知道花木蘭很多時候半夜會偷溜出去繼續鍛煉自己,也沒人知道他在背後有多麼努力。

  人人都會談論他的狗屎運,談論老天要把這樣的神力放在他們身上會如何如何。

  不會操縱好自己力量的人,即使有了神力,也只會浪費掉吧?

  今日狄葉飛休沐,卻依然提著武器到了校場訓練,惹得一群人側目。

  他們這些軍中將士只要有一個時辰可以休息,都是不會放過的。

  狄葉飛要練擊技的功夫,自然不會一個人傻乎乎的幹練。好在他手下多的是兵,一是舒展了筋骨,二是順便練了手下的兵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他脫下外面的冬衣,擺出酣戰的架勢,大喝了一聲:「來戰!」

  一個時辰後。

  和狄葉飛打鬥過的諸人都已經滿身是汗,橫七豎八的或坐或倒了一片。

  也許是驕陽似火,也許是動的太累,很多人都開始脫起自己的衣衫,大冷天赤裸著胸膛,在校場裡吹吹風涼快涼快。

  狄葉飛也是熱的不行,他剛把裌衣脫了下去,正準確再脫單衣,卻看見一群小兔子崽子吞著口水看著他放在要帶上的手,兩隻眼睛冒出滲人的賊光……他準備脫單衣的手頓住了,轉而變成拿著手中的裌衣不住的扇起了風。

  「頭兒,你出了這麼多汗,怎麼不繼續脫了涼快涼快!」一個小兵看著狄美人頸項上的汗滴滑入鎖骨之下,只覺得鼻腔蔫搭搭的,連忙用手摀住,嘴裡卻不忘嚷嚷。

  「是啊是啊,將軍大人你脫了單衣吧,小的給你寬衣解帶?」聽說他們的大人是個女人,因為家裡父親年老弟弟年幼這才替父從軍。他看八成是的,否則怎麼不敢在他們面前赤裸身體?

  「您不熱嗎?小的們都快熱死了。嘿嘿……」一個刺頭也跟著起哄。

  狄葉飛也被自己手下這些色膽包天的屬下氣的反倒笑了出來。他那雙碧綠色的雙眸中如秋水一般蕩起了漣漪,一雙薄唇輕啟,像是開玩笑一般斜眼掃了一眼他們。

  「我怕本將軍真脫了涼快……」他似笑非笑。「熱的會是你們。」

  「啊!」

  「唔……」

  一群小兵鼻腔一熱,捂著鼻子嗷嗷叫了起來。

  狄葉飛舒展完筋骨發洩完滿腔的郁氣,心滿意足的回到營地之時,花木蘭正在捧著他那張最少讀了幾十遍的家書,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看著。

  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幾封信被分的好好的放在上面,信上寫著幾個狄葉飛認不得的大字。但他不是傻子,猜也猜的出來封皮上應該寫的是「什麼人敬啟」之類。

  看著花木蘭嘴角含笑的看著自己的家信,他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堵了起來。

  大部分鮮卑人都和他一樣是不認識漢字的,家鄉也找不到多少識字的人。所謂家信這種奢侈的東西,他們是收不到的。

  所以可以有東西懷念、惦記的花木蘭,看起來就是這麼的刺眼。

  花木蘭注意到了狄葉飛的目光,因為沉浸在好心情中還沒離開,所以他笑得特別溫柔,眉眼也有了特別的神采。「你回來了?」

  那一瞬間,狄葉飛的心頭猶如被大錘錘中一般,捂著胸口半天發不出聲。「我……嗯……我……」他莫名其妙的紅了臉,連聲音放的特別輕柔都沒有察覺。「我……我剛才出去溜了溜那群兔崽子……」他指了指外面。

  「難得休沐,至少要休整一下。」花木蘭收起信函,見他盯著自己的手不放,心中有些瞭然地看著他。「你想給家裡寫信?早說啊,你說我寫,包你滿意。」

  「不用了。」狄葉飛完全不能想像自己要傻乎乎地對著花木蘭說「阿母你好阿爺你好阿弟你好你們都好我很好」是什麼樣子。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覺得自己蠢斃了。

  「有需要隨時開口,不要客氣。」花木蘭折下身子捏了捏腿。長時間盤坐膝蓋有些發疼,小腿也漲的很。

  「你要洗澡嗎?我去給你提水。」花木蘭見他一身是汗,裌衣戎服都在臂彎間搭著,估摸著他也是累的不輕。

  「花木蘭,你能不能不要老用這種噁心的語氣說話!」狄葉飛簡直是用跳的抗議了起來,「簡直……簡直……」

  跟家中小娘子問夫君要不要洗澡共寢一般!

  花木蘭被他的惱羞成怒嚇了一跳。「哦哦哦哦……那我換個語氣說話……」她咳了咳,用特別粗的聲音粗噶地說了起來:「你要洗澡嗎?我去給你提水。」

  「和聲音無關……」狄葉飛無力扶額,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覺得快被逼瘋了。「算了,你就當我發癔症吧……」

  「那你要不要洗?」

  「……要。」

  花木蘭給狄葉飛弄了水來,體貼的出去閒晃了半個時辰,等她在回營帳裡時,帳內充斥著水氣,溫度也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穿了乾淨的單衣坐在帳中的狄葉飛已經把自己的髒衣服洗好掛在了外面,大盆裡的水也用小盆舀了出去,收拾的乾乾淨淨。

  真能幹!

  花木蘭心裡讚了一聲。

  狄葉飛不識字,晚上不練武,都不知道該做什麼。

  花木蘭在出去的一個時辰裡已經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拾掇了下她自己,擦洗過後她也覺得舒服了許多,見狄葉飛頭髮微潮的坐在那兒,眉頭皺了皺,卻沒說什麼。

  滴滴答答到處都弄濕了,東西會不會上霉啊?

  「花木蘭,我能求你一件事嗎?」狄葉飛抬起頭,狀似不經意的問起。

  「啥?」

  「你無事的時候,能不能教我寫字?不要多,會寫自己的名字,認得一些簡單的話就行。」

  「這個……」她沒教過別人啊,就她自己這點字,都是好多年前學會的。

  「你要有什麼要求,我能做到的,儘管提。」

  「成啊!」花木蘭爽快地答應了,「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她看著狄葉飛突然緊張起來的臉。

  「你不會腦子想著什麼奇怪的東西吧?」花木蘭看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是那種會為難人的傢伙,你就把你上次哼的那首歌好好唱給我聽吧。」

  「能換一個嗎?」母親會唱歌,曾經是他童年最大的驕傲,也是他成年後對出身的陰翳。

  「不用換了。那歌很好聽,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曾聽阿爺唱過,但他不好意思,從來都沒有給我再唱完。你唱吧。」

  狄葉飛不自在的背過身子,以手指敲擊桌子打出節拍,低沉地吟唱了起來: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戰,女子生而織。

  勇士朝前望,烏鴉往下看。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嗎?」花木蘭終於知道了最後兩句是什麼,低低地複述了起來。

  她是為什麼會和這個軍中的狄美人同居一室的呢?

  現在想一想,還覺得很奇幻呢。

  那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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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別想太多,花木蘭過去沒有什麼感情史,即使有過心思(人之常情),也被無情的現實掐滅了。

  但是作者就愛留伏筆啊哈哈哈哈。

  小劇場:

  前幾日來軍中宣旨的天使在軍中讀起那道聖旨時,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蘭聽完後微微蹙了蹙眉,深歎了一口氣。

  花木蘭:(歎氣)這人說的每個字都是漢話,為什麼湊一起就聽不懂了呢?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33 PM

第42章 第二個火伴(五)

  無論她有了什麼綺麗的心思,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最後都是要掐斷的。

  她在決定替父從軍之時,她已經出嫁了的姐姐就警告過她,在軍營裡,即使男人再多,也不要想著能夠覓得什麼如意郎君,也不能暴露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否則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於花木蘭來說,當年從軍是順應天命。至於男人,那是根本沒有放入計劃裡的事情。

  花木蘭家收到軍府下達的軍貼時,軍書十二卷裡都有這位老兵的名字。皇帝拓跋燾四處征戰,各處的大營都要用兵,有十二個軍營都想要花弧這樣熟悉沙場的勇士。

  這樣的徵召在所有軍戶家庭裡都是一種榮譽。

  到花木蘭面臨這種選擇時,她當然也會迷茫。

  她沒經歷過戰爭,但從她阿爺得意洋洋的宣揚過去的戰功裡,她聽到了某種會讓她不寒而慄的東西。

  不是殘忍,而是對血腥的渴望與狂熱。

  所以花木蘭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定了柔然和大魏邊境的黑山城作為自己從軍的地點。她在骨子裡不喜歡攻城拔寨、殺人絕戶,情願去苦寒之地開始她那危險又艱難的征途。

  大戰未至,她從今開始守望國門,也許至死方休。

  花父對此並沒有什麼異樣,若論他女兒的武藝,在攻城中遭遇不幸倒有可能,可是和那些膽小的柔然人對上,只有對方嚇得發傻的命。

  大魏的兵士都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柔然人的。

  是金子總會發光,即使花木蘭再怎麼不願意出頭,她那可怕的天賦和過人的箭法還是會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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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帝拓跋燾雖是今年才下令全軍整備,決戰柔然,但事實上,從三四年前起,他就已經有攻打柔然的心思。

  當年他父皇駕崩,他十五歲登基,正要壓服眾臣的時候,這群柔然人南下犯邊,大軍全軍出擊,就是想趁著魏國先主故去的機會佔個大便宜。但是他們錯估了他寧折不彎的性格。

  在所有老臣的反對下,他以十五歲之軀親率大軍還擊,不但重重挫敗了柔然人的攻勢,也一舉奠定了他從此「以攻代守」的國策,開始了他四方征討的生涯。

  魏國是個疆域並不好的國家,四周強敵環視,東西兩邊有秦國、涼國和夏國都在虎視眈眈,北有擁有著龐大疆域的柔然汗國不停犯邊,南面的劉宋坐擁廣袤的肥沃土地,又都是漢人能臣幹吏在治理國家,百姓安逸太平,不似大魏,一大半國土都是貧瘠到無法耕種的草原和沙漠,邊關各城更是家家戶戶都有白幡招魂,痛苦不堪。

  大魏沒有多少良田、沒有多少湖澤,也沒有鹽田、礦產……

  但他有數十萬上馬就可控弦的勇士。

  老天沒賜予他們這些,他們就去靠自己贏來。

  他們替周邊所有的國家抵擋住了上百年柔然的侵略,非但沒有贏得盟友,卻招來了群狼。既然如此,他就斬狼吞虎,一統中原!

  我自己打江山!

  抱著這樣的想法,拓跋燾幾乎是登基之初就決定了「以武立國」的國策,大魏軍戶各個以追隨拓跋燾東征西討為榮耀,而每一座城池的被攻下,都決定了北魏的將士們除了可以獲得軍功,更可以獲得他們想要的一切的東西。

  財產、奴隸、女人,只要打贏了仗,他們應有盡有。

  男人們都在渴望戰爭,女人們都在祈禱著能生個兒子,北方六鎮人人習武,源源不斷的向軍營裡輸送著生力軍。

  所有軍中,只要有了傑出的人才,相對應的軍營將領都要往平城上報,否則一旦發現就是瀆職。

  關於花木蘭的軍報從黑山城發往平城的時候,拓跋燾剛剛迎來了他人生中的第四個兒子。他先前的三個兒子都沒活下來,這一個就是他現在唯一的兒子,也是一定意義上的長子。

  他的保母竇太后認為是他造的殺孽太多,所以才二十多歲都沒有兒子,勸他收斂一點。所以拓跋燾在自己的妃子賀夫人懷孕的這一年裡都是茹素的,在攻城的時候也盡量不下「屠城」這樣的命令。

  也許是他發的願有了效果,也許是保母每日裡吃齋念佛真的感動了上天,這一個在天明出生的兒子生下來哭聲就洪亮無比,他生之時,太陽剛剛升起,第一縷陽光照進室內,讓熬了一夜的拓跋燾對他寄予了極大的希望,親自給他起名為「晃」,意思是「明亮的光」。

  然後他興奮的不能自己的這天中午,黑山大營右軍將軍夏鴻的折子就到了他的面前。軍中發現了一個有著萬夫莫敵之力的勇士,力能扛鼎,箭法通神,只是性格太過慈善,雖英勇過人,卻不喜殺戮,是以一直得不到大的晉陞。

  殺紅了眼的人拓跋燾見的太多了,擁有天賦而渴望著建功立業往上爬的人更是太多太多,但擁有著傲人的天賦卻不願意將它發揮到極致的,拓跋燾還沒有見過幾個。

  這個叫花木蘭的勇士一下子就引起了拓跋燾的好奇,加之他認為一日之內既得了兒子又得了這般的勇士是極大的喜兆,便點了八九個白鷺混入軍營,一邊讓夏鴻好生照顧這些白鷺,一邊觀察花木蘭,看看能如何激發他的鬥志。

  他愛財,就給他錢;他愛女人,就用女人誘惑;若是個忠肝義膽之人,同袍的戰死也許會激發他對敵人的仇恨;若是好名的,不妨就將他打造成軍中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作為皇帝,他不但能征善戰,更通曉人性。

  之前要花木蘭提水的素和君就是混入右軍的白鷺,也是拓跋燾身邊宿將的兒子,為了能混到花木蘭身邊,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這花木蘭在同火中混得不好,對身邊的人都有戒備之心。

  至於為什麼混得不好,就要說到花木蘭在升為「虎威將軍」之前的遭遇。

  不久前,因為突貴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救了王副將的那一戰,在亂軍中只憑一人之力殺出一條血路的花木蘭一下子就成為了軍中新的話題。

  突貴也無比慶幸自己當時聽了王副將的勸,沒把這小子的腦袋拿來殺雞儆猴,不然,再想找一隻這麼強悍的「雞」,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想。

  能夠徒手捏碎別人頭顱的勇士,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

  但這小子就像是那一天的爆發純屬意外一般,從那天救得王副將突圍回營,報訊解了柔然強攻之圍後,花木蘭就再也沒有表現出那樣的武勇了。

  突貴後來沒有潔身自好,因為一些口角而不名譽的死去後,花木蘭也在軍中跟過幾個其他副將校尉之流,這些人都是衝著花木蘭撤退那一站的表現和百步穿楊的本事而收歸他到帳下,但這些人對花木蘭都是又愛又恨,很多人都生出「用著不趁手」的感覺。

  他太不像個鮮卑勇士了。拋去他令人咋舌的神力和百步穿楊的本事,這個『男人』實在是有把袍澤逼瘋的本事。

  「你為什麼不殺他們?你居然讓他們跑了!」花木蘭新的火長拽著她戎服的衣領,想把他按倒到地上胖揍一頓,在連續推了許多下也沒有奏效以後,他停止了這種自取其辱的行為,轉而改為用唾沫噴他一臉的方式大聲對他質問。「你那箭無虛發的本事呢!」

  「下不了手。」花木蘭淡淡地解釋了一聲,推開了火伴的手臂。

  「你是我大魏的右軍將士,居然和我說下不了手?不想你殺人召你進軍營做什麼?做飯洗衣嗎?你怎麼不乾脆回家帶孩子去算了!」

  你以為她不想回家帶孩子嗎?

  花木蘭厭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怒視著氣的恨不得動手的火長:「那些是魏人!剛剛那人說他們都是被掠走的百姓!你難道聽不懂鮮卑話嗎!就算聽不懂鮮卑話,那些人裡不少人說的是漢話總聽得出來吧!」

  「從他拿起武器對抗我們開始,他就不是魏人了!」

  「你們都瘋了!」

  「花木蘭,我看是你瘋了!像你這樣不聽號令之人,為何將軍要把你召入麾下!我們十七火不會要你這種爛膿包的!」

  柔然軍中最出名的就是「死營」。

  和大魏永遠是最精銳的先鋒營衝鋒在前不一樣,柔然喜歡用各族掠奪來的奴隸和罪人作為衝鋒在前的替死鬼,用以打亂大魏騎兵的陣型。

  柔然是北方無數個汗國結合起來壯大的汗國,國內不時也有征戰,再加上掠奪大魏邊界的時候,只要正在和大魏作戰時機也允許,也會帶走不少青壯充作送死的卒子。

  今日他們奉命去奇襲柔然人前軍的營地,將柔然人殺死了不少,但還是有一群柔然人在把這些替死鬼推了出去斷後了以後,想法子給跑了的。

  柔然主力騎兵都是一人三馬,跑了很難再追上,但那些留下來的人卻不然。

  各軍為了爭奪軍功,這些人也是照殺不誤的。跑走的柔然人不一定追的回來,這些剩下來的就是實打實的軍功。他們都是些衣衫襤褸,手中只拿著短槍棍棒的惶恐之人,比騎術精湛的柔然士兵好宰多了,不一會兒,「死營」的炮灰們就成了各軍馬背上掛著的「軍功」。

  此時人人都在強奪軍功,上千騎士殺聲震天動地,空中羽箭來去,猶如飛蝗,一干被拋下的步兵倉皇逃竄,天際佈滿紅霞,軍帳裡魏軍飛騎奔馳,猙獰的面目隱約可見。

  花木蘭也是第一次對上柔然傳說中的「死營」,見這些人與其說是戰士,不如說是一群難民更為合適,雖也有身高體壯武勇過人的,但連像樣的鎧甲和武器都沒有,再武勇也很難拼出一條活路。

  她的夥伴們想法子從其他袍澤那裡截下了一群柔然炮灰,再驅趕著他們到了她這邊,就是想以包圍之勢將他們全部殲滅的。誰料花木蘭馬上橫戈,指著南方讓他們朝魏境的方向逃,居然將輕輕他們放了過去。

  雖然最終逃掉的機會也是希望渺茫,但這些人死裡逃生,各個都是大喜過望,一下子就四散而逃。

  這時候還準備守株待兔的夥伴們見兔子被花木蘭放走了,比柔然人逃走了還氣,花木蘭這位新的火長是個老兵,脾氣極為火爆,當即就驅馬上前,恨不得把花木蘭也挑於馬下。

  結果花木蘭不但沒有愧疚之意,居然下了馬表示自己不會再去追擊了。

  花木蘭最讓人可恨的地方是,她雖然不去惹別人,但別人惹到她頭上來,不管是她有理還是無理,絕不會讓自己吃虧。

  軍中禁止同室操戈,她這些新的火伴又打不過她,除了咬牙切齒罵她幾句再朝她頭臉吐幾口唾沫,也沒有什麼其他法子。

  但冷遇和白眼總是難免,誰都不喜歡花木蘭這種在他們看起來簡直腦子有癔症的傢伙。火長往往負責火頭社開灶做飯之事,他有意刁難,花木蘭就連吃上熱食也成了難事。就算是好好的粥飯,到她手上時,裡面也常飄著濃痰灰土一樣的東西,倒盡了胃口。

  ####################

  「聽說你前幾天放跑了柔然人,軍功都去了七十?」也被分到了右軍主軍的胡力渾得知了花木蘭這一陣子的窘迫,揣著晚上剩下的胡餅偷偷去找花木蘭。

  在花木蘭心裡,這些在新兵營裡的火伴們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那些帳篷裡鼾聲如雷、因為一些齟齬就做出惡劣行徑報復的傢伙們,充其量不過是想利用她天生的神力獲得軍功的蠢物。

  「哪裡是柔然人,是被充入死營的魏人。你不知道,我放跑的那群人裡還有不少是孩子,嘴上連絨毛都沒有呢。」花木蘭嚼起了胡力渾送來的胡餅,因為沒有熱湯泡開,胡餅甚是難以下嚥,噎的她直翻白眼。

  「說人家嘴上沒毛,你嘴上不也沒長!」

  花木蘭心虛的拿胡餅蓋住自己的人中位置做掩飾。

  雖說他們鮮卑人不像漢人那樣到了而立之年就開始蓄須,可是若是這麼長時間都不長出鬍子來也實在是不好解釋。還好隨著她迅速的勁瘦下來,她居然隱隱約約有了點喉結一樣的東西,否則真是難混。

  胡力渾見花木蘭居然還有心繼續吃食,歎了口氣。

  「這樣可不行,各隊的火長負責記錄軍功、分發軍糧,你現在和他鬧到連飯都吃不上,還是這種理虧的理由,只能硬撐了。找了你們那隊的百夫長說過沒有?」

  「說這個做什麼。沒軍功就沒軍功唄。」花木蘭知道自己是女人,一切都是虛妄,對軍功也不是很看重。大魏論功行賞幾年都輪不到一次,她根本就不把軍功放在心裡。

  從她從軍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不成親、沒封地、不生子的準備。所有可能用到軍戶籍冊的行為都可能讓她暴露出自己是女子身份的真相。

  她如今倒現在都沒有癸水,怕是也沒有生孩子的命,既然什麼都沒有,又何苦為這些身外之物拼的頭破血流。

  她戴不了高冠,也不願去爭榮寵。她生長在懷朔,知道北方六鎮為了保護南方,是如何為了將家中的男人們一個個送上戰場。以前都是男人們替女人拚命,如今也換她來守一次男人,並沒有什麼難過的。

  盡忠職守,生死於斯就是。

  「就算不爭軍功,飯總是要吃的吧?我說這個將軍也是有病,有意要用你,非要把你丟到這種各個都是人渣的火裡給你下馬威。漢人說什麼來著,那個啥,要拚命也得為好主子拚命那個……」

  「士為知己者死。」

  「是是是,就是這句,他還沒突貴能打呢,沖什麼大頭啊!」

  花木蘭笑笑沒說話。

  對於政治、權謀這些東西,她是一竅不通,也不想懂的。

  她是來當兵的,行軍打仗就是了。在哪個將軍手下,無非就是有飯吃沒飯吃,吃的好些吃的差些的區別。

  「你別老傻笑啊!阿單火長要知道你現在混到連飯都吃不上的份兒上,該不知道多難過呢!」胡力渾見胡餅吃完了花木蘭還在摸肚子,就知道他沒吃飽。

  軍中消耗大,一個成年漢子一餐吃三四五個胡餅都是尋常,一個胡餅能頂什麼!

  他想起以前的火長總是想法子把胡餅做的厚厚的,偶爾裡面還夾些肉末之類別的營沒有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花木蘭聽到胡力渾說起了阿單志奇,心中升起一股悲涼,一時間,胡力渾似乎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兩人沉入了靜寂之中。

  「這個火反正是不能待了……」花木蘭知道過去的火伴們都在擔心著她,想了想,擺出心裡有數的樣子和他說道:「我知道該怎麼離開這個副將的手下,再等半個月,我盡全力換個能吃飽飯的營帳便是。」

  「你要參加右軍的比武?」

  「嗯。我必須得去。」

  她可是被阿單志奇羨慕的「不普通」之人,怎麼能淪落到要吃一碗吐過濃痰的飯食!

  還有這將軍,既要用她,又怕她做了親兵搶了他的軍功,簡直卑鄙至極。這種人品德行,想要她花木蘭餓著肚子賣命,她幹,她家中的老父知道了也會打斷她的腿。

  既然如此,她還留手做什麼!

  半個月後,右軍的軍中大比武。

  這比武分為三場,第一輪比力氣,校場中石鎖分為四等,誰能舉起第一等時間最長的,誰便是第一場的「冠軍」。

  第二場是騎射,分為定射和移射兩種,定射中成績最好的十人,會去射天上被放飛的繫了紅繩的鴿子,最後誰射下的多,誰就是第二場的「冠軍」。

  騎射後的第三場是馬戰,兵器不限,不決生死。三場中只要有兩場獲勝,便是「冠軍」,可向右軍的鎮軍將軍要求擢升,提高自己的待遇。

  右軍的大比武先鋒營「虎賁」並不參加,但虎賁裡的勇士卻大多數來自於大比武的「冠軍」,是以只要有能力,人人都摩拳擦掌等著這時候露臉。

  花木蘭比武的目的很單純,但正因為這個目的很單純,所以她才更不能輸。

  她雖然不在意軍功,卻不願意看別人臉色。她阿爺叫她不要出格,可在這軍中,她若不出格,根本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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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啊!」花木蘭等所有人都放下石鎖,稍等了片刻,也將手中的石鎖丟了下去。只是她雖也想做出氣喘吁吁、面紅耳赤的樣子,無奈她曬得皮膚黝黑,舉這麼輕的東西也憋不出什麼氣來,想臉紅也是白搭。

  至於氣喘吁吁,她頭上臉上一點汗都沒有,那樣未免太做作,她只能順其自然了。

  有時候,會藏拙也是一門本事。

  很可惜的事,這種本事,她阿爺還沒教她,她就已經從軍了。

  「那個舉石鎖好似舉鵝毛一般的,就是懷朔來的花木蘭?」掩飾了樣貌藏在鎮軍將軍夏鴻之後的素和君輕聲問他。

  「是。他會來參加大比,本將軍也很奇怪。之前他都從未參與過,只是在突貴手下混著日子。本將軍又不願逼他,這樣的人才總有些脾性,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想通了。」

  「無論如何,這是好事。若花木蘭果真是舉世無雙的勇士,夏將軍為國發掘將才有功,下官定會稟告陛下將軍的高德。」

  「不敢,只是不忍明珠蒙塵罷了。」

  第二場,騎射。

  花木蘭有些可惜的看著那個傳說中的「狄美人」挑釁的看著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的長處在於射程遠、力道大、卻不是連射。就算她要連射,她的弓也承受不住。這狄葉飛居然不知道在哪裡學了一門「連珠箭」的本事,這第二場騎射他拿了下來,也算是實至名歸。

  這麼厲害的美人,真的是女的嗎?

  花木蘭好奇的掃了掃狄葉飛的胸前,沒看見什麼凸起。

  只是再看了看他的嘴唇和咽喉,也沒看見鬍子和喉結啊!

  算了算了,不能再看了,這「狄美人」的眼神都從挑釁變成怒視了。

  再看下去,第三場怕要變成惡鬥。

  花木蘭拿了第一場的「冠軍」,狄葉飛則是第二場的。兩人都有一「冠」在手,自然要爭奪第三場的「馬戰」。

  狄葉飛用的是祖傳的雙戟,花木蘭拿著一把戰場中撿來的普通長槍,這在兵器上誰更有利,一望便知。

  只是狄葉飛也曾聽過花木蘭的名頭,卻不會輕敵。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和花木蘭你來我往,過了幾個回合。狄葉飛雙戟上下翻飛,花木蘭立槍急刺攪出一片槍影。

  校場上叫好聲擊掌聲不絕於耳,這些為官的將士不乏出身武將軍戶世家,這有沒有真本事還是看的出來的。

  狄葉飛雖然長相姣好似婦人,確實不折不扣的男兒,無論是體力還是臂力都是一時傑出之選,只可惜,他遇到了長相不分雌雄,不折不扣女兒身,卻天生神力當世無雙的花木蘭。

  花木蘭比了一天腹中早就雷鳴如鼓,她早上沒有吃東西,只喝了點水,又舉鎖又射箭,現在還要打架,恨不得快點分出勝負找胡力渾他們要東西去吃。

  她雖是女人,但對著狄葉飛這張臉也是揍不下去,所以才忍住不敢出手,生怕打的美人鼻青臉腫,飯是吃上嘴了,以後出門倒要被同軍之人套上麻袋拖走暴打,只是又不傷人又能贏的法子太少,所以她只能一邊在手中糾纏,一邊忍著胃中的燒灼苦苦思索該怎麼辦。

  剎那間,狄葉飛突然露出了一個破綻,這破綻原本是想騙花木蘭舉槍上挑,他有兩把短戟,左手那把正是殺招,只要她上了當,便要架住她的咽喉。

  這一招不知騙了多少柔然人死於他的馬下,狄葉飛見花木蘭果然中計,抖槍向自己面部刺來,心中不由得一喜,準備祭出壓箱底的功夫……

  花木蘭身體意識極快,比她思想還要快的做出了抓住破綻的反射動作,只是她牢牢記著不能毀了狄美人的面容,所以槍抬了出去,心裡大叫一聲「壞了」,變刺為橫,用了五分力氣,橫著向著狄葉飛的胸前一拍!

  啪!

  咚!

  花木蘭力氣何等大,她沒刺狄葉飛面門的破綻,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邊一群將士大罵「卑鄙」、「無恥」、「不要臉」之類。她也是拍出去才想到軍中有傳言這狄美人是替父從軍的女人,拿槍拍人胸前確實有些下流,可是她已經出手,再想收回也難。

  狄葉飛左手的戟剛剛舉到一半,迎面一股大力撞到他的武器上,那力道傳遍他的左半邊身子,將他拍的直接飛出馬去,重重地摔到馬下,發出好大的一聲聲響。

  「你果然厲害……我這家傳的絕技,你居然看穿了……」他只覺得左手已經被震得完全失去了知覺,左半邊身子也是動都不能動了。

  這花木蘭以力破巧,實在是可怕。

  『咦,他在說什麼啊?』花木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管怎麼說,沒傷了這姐妹的臉,也沒毀了他的胸。只是磕飛了武器,灰頭土臉了一點,也是萬幸。』花木蘭想到這裡,高高興興的下了馬,俯下身子去扶這位軍中的「女神」。

  「抱歉……」花木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你這次失利,兩個月後還有大比可以參加……」

  「可我這肚子,實在是熬不得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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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花木蘭力氣何等大,她沒刺狄葉飛面門的破綻,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邊一群將士大罵「卑鄙」、「無恥」、「不要臉」之類。

  士兵甲:襲胸!犯規!

  士兵乙:他一定是想事後檢查狄美人的胸部,無恥!

  士兵丙:老子也好想這麼幹!

  花木蘭:!!!他也不知道戳我胸多少次了好嘛!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40 PM

第43章 第二個夥伴(六)

  花木蘭得了大比武的二冠,沒有要求陞官發財,只是希望能去個伙食好點、能吃飽肚子再上戰場的火裡拚命,可以說徹底打了他那火火長的臉。

  軍中並不是一個平等友愛的地方,即使是新兵之間,也因力量、地位、出身等有著階級之分。左右中三軍的正軍也不乏這種情形。

  雜胡、鮮卑、漢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右軍龍蛇混雜,什麼族的人都有,情況更是盤綜錯節。能當上火長的,不是身後靠著大族,就是拳頭下面真有本事。

  花木蘭很不幸的跟了一個在軍中「鍍金」的鮮卑貴族將領,一切向「軍功」看齊,有這樣的將領,底下的兵便也都是這樣,花木蘭這麼一個異類,混到連飽飯都吃不上,也屬正常。

  只是軍中的將軍們這樣的畢竟是多數,略使點手段彈壓下面的新人也是司空見慣,即使夏鴻從花木蘭的話裡聽出了她的不甘和惱怒,也不可以破壞軍中的「潛規則」,所以他聽到了「冠軍」的請求後,並沒有表現出惱火的樣子,只是笑了笑,點了一個將軍出來。

  「王猛將軍。」

  「末將在!」王將軍見鎮軍將軍此時點他,心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這花木蘭說他胃口大得很,我想想看,右軍中除了你這『老好人』,大概沒有哪個將軍能敞開來讓底下的人吃個飽了。我把花木蘭調到你手下做個親兵可好?」

  王將軍如今是六品的護軍將軍,軍功三轉,可以擁有八個親兵。照理說他應該允了,但他想了想,說出了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的話來。

  「花木蘭軍功也夠晉陞了吧?將軍大人,這花木蘭有這般的武勇,在我身邊做一個護衛周全的親兵實在是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花木蘭在心裡叫翻了天。

  親兵好啊,伙食好、待遇佳,而且只要護衛好主將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無奈王將軍聽不到她的心聲,繼續說道:「我手下還有一個九品裨將軍的位置,可領五個百人隊。原本想著留下來擢升新兵種武勇之人,如今看來,這花木蘭做裨將軍也是合適。」

  九品裨將軍雖然分位不高,也沒什麼俸祿,可畢竟是實打實管著五百人的小將領。裨將也是「將」,哪怕不如雜號將軍,這官位也要上報朝廷,正式下達官書認命的。

  這一下子,無數人對花木蘭嫉妒了起來,狄葉飛更是失落的恨不得把臉埋到沙裡。

  是個男人都有領兵出陣,殺敵立功的夢想,狄葉飛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外表,只有爬到高處、有忠心耿耿的親兵副將護庇才不會讓人看輕,對那個位子也愈發渴望。

  只是畢竟是他技不如人,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輸了雖然失落,卻沒有多少怨恨。

  鎮國將軍也沒想到王猛對花木蘭這麼上心。他一直認為花木蘭就是個將才,做不了帥才,見識和野心都不足,所以只是想讓他做一員猛將、大將而已。但王猛一開始讓他帶兵,那是真覺得他有可以領軍的才能。

  王猛祖上也是詩書傳家的漢人,雖然沒落成了軍戶,但在右軍裡也算是一個有勇有謀的異類,更兼具看人奇準。要不是自己當年救過他一命,他又是從右軍中開始冒頭的,怕是早就被軍師要去了中軍。想到這裡,鎮軍將軍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花木蘭……」

  「啟稟將軍大人,標下不敢領此官職!」花木蘭單膝下跪,頂著背後火辣辣的視線認真解釋道:「在下入軍不到一年,人微言輕,更無領軍之能。兵者,大事也。標下願從親兵做起,等學會了王將軍的本事,再去領軍也不遲。」

  開什麼玩笑!領五百個人?

  跟著她這種不敢多要軍功的將領,怕是連飯都吃不飽吧?

  「看樣子,花木蘭還是沒什麼上進的心思。」打扮成夏鴻親兵樣子的素和君在他身後小聲說道:「不過這樣也好,他若成了裨將軍,我倒不好混到他身邊去了。請您先依了他的想法,讓他從王將軍底下的火長做起,再把我塞進去。」

  夏鴻得了此地白鷺首領的請求,心裡也有了數,當下面色一沉,低聲喝道:「軍中任命,豈有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要?花木蘭,你既然不想做裨將軍,那也不必從親兵做起了。你參加比武是擔心吃不飽飯是吧?那我就准了你的心願,你去王將軍手下,做個火長吧!」

  火長管全火發下來的軍糧和物資分配,也管做飯的事。新兵營裡的火長是要自己做飯的,而進了正營的火長則由軍中統一的火頭做飯,他只負責分領。當然,到了行軍時,或者為了改善伙食,火長還是要解決安營設灶的事情。

  鎮軍將軍直言花木蘭就是個「飯桶」,引得四周之人哄然而笑。更有幸災樂禍的當下就小聲胡言亂語的嘲諷了起來。

  在鮮卑人為主的軍中,「男兒何不帶吳鉤」才是常事。你辭了帶兵的位置,反倒會讓人看不起,不會說你是謙虛謹慎。

  王猛也沒想到花木蘭竟是這樣的選擇,除了歎氣惋惜,也只能領了任命。

  他對花木蘭是極為欣賞,曾經為了他的性命把自己吹毛短髮的利器「烏金匕」都送了出去。更可貴的是這件事他從來沒有對什麼人說過,他也樂於做一個不為人知的「伯樂」。

  他看著她,是因為他從花木蘭的行為舉止中看到了她和其他士兵不一樣的東西。

  悲憫、淡泊、冷靜。

  這才是一個負責的將領該有的品質。

  因為這一點惜才之心而結下的善緣,讓活下來的花木蘭說動了突貴率軍冒著極大的危險回軍救了他一命,這也算是還了因果。

  而此時花木蘭終是到了他的帳下,可以說一飲一啄,全是天意。

  眾人有惋惜的、有不解的、有罵花木蘭豬油懵了心的,說什麼的都有,但花木蘭原本參加大比就是為了能吃飽飯,現在目的已經達成,待遇更好的親兵雖然做不成,也算是差強人意,能吃飽飯了。

  事後,狄葉飛去找過花木蘭。

  「你到底是怎麼看穿我那招的?」他一直覺得自己這救命招數練得極為純屬,就算是軍中宿將來了,也不一定能夠看清。

  ……

  花木蘭眨了眨眼。

  她和他打了幾十個回合,她都不清楚他說的是哪一招。

  在她看來,他的招都差不多,所謂看穿不看穿……

  親,反正招來就擋就是了,要看穿做什麼啊!

  「……我……就這麼……」花木蘭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是如何打的。這根本就是無法用言語解釋的話啊。

  「你不用說了……」狄葉飛露出了深受打擊的表情。他的招式居然淺薄到根本不用看穿,對她來說就稱不上什麼隱蔽殺招的地步嗎?

  這花木蘭還知道給他留些面子,他又怎麼會是不識趣之人!

  「咦?是你先問我的。」花木蘭也很無辜。他這麼把她攔下來就問了這麼句話,她已經絞盡腦汁在想自己究竟擋了什麼了不起的一招了,結果她還沒想完,這位狄美人就說她不用說了。

  花木蘭好奇的看看這位軍中美人的臉,心裡懷疑她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但有一種美總是會轉移別人的注意力,漸漸的她的心思就偏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的皮膚還是這麼白。皮膚看起來雖然有些粗糙,卻沒像她一樣都快裂開了。

  話說回來,在漠北這種風和刀子都沒有什麼區別的地方,他到底是怎麼保護自己的皮膚的啊?

  她雖然不在意相貌什麼的,可是每天早上洗臉都臉疼這種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

  在外人眼裡,花木蘭和狄葉飛正在「深情的對視」。

  而這個外人,正是揚首窺伺的「白鷺先生」素和君。

  此時他正躲在一處營帳之後,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人的動靜。

  難道說,這花木蘭不好女色,不好名利,好這一口?

  也不對啊,他也打探了不少消息,沒聽說之前他那一火有什麼不對的。

  還是說,只有狄葉飛這樣的天生「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那就完蛋了。

  像狄葉飛這樣面容姣好似女子的男人,還兼具異域風情的,怕是整個大魏都找不到幾個。

  他要不是來了軍中,又出生在那種小地方,怕是早就被平城的達官貴族想法子弄走了。

  就算花木蘭愛的是這種美男子,他總不能叫陛下去那些貴族人家,要別人家養的、姿色絕好的胡族男寵吧?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太相信花木蘭這樣的人會愛男人,所以靜觀其變,只在後面默默觀察。

  就如花木蘭在打量手下敗將狄葉飛的身材相貌皮膚姿容一般,狄葉飛也在打量著這個打敗了他的男人。

  身高不過七尺,算不得高大。

  相貌平平,眉毛也寡淡,只有一雙眼睛算得上明亮有神,倒襯的這張臉有了光彩起來。

  肩膀不寬,胸肌……應該也是練的有些結實的。

  總體來說,這根本就不像是會有那種神力的人!

  他的力氣到底從哪裡來的?

  從骨頭裡嗎?

  等狄葉飛注意到花木蘭的手指和虎口,更是吃了一驚!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手臂,微微抱拳向花木蘭請求道:「在下能否請您……讓我看看您的手掌?」

  「你看這個做什麼?」花木蘭畢竟還是女人,見他要看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心虛。更主要的是,她從小練習騎射,手上並不好看,和這樣的「美人兒」一比,簡直成了土狗瓦雞一般的人物。

  可憐可憐她那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了的心肝吧。

  「這很重要,請您務必給我看一看!」狄葉飛一副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表情。

  『其實,你已經被人寵壞了而不自知吧。』花木蘭在心裡無奈的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只要長得好,男人都能吃香啊。

  她攤開手掌,把滿是繭子的右手遞了過去。「請看吧。」

  狄葉飛當下也不客氣,抓著花木蘭的手掌就看了起來。

  花木蘭的手並不難看,相反,他手指細長,指節比絕大多數男人的指節都要秀氣,若不是那些厚繭和硬皮,想來也是一雙可以稱得上「徑直」的雙手。

  狄葉飛從小練習短戟和長槍,自然知道練完棍棒後的繭子分佈在哪裡。他摸了摸她的虎口和掌心、小指各處,震驚的無以復加:「你……您以前居然不是用槍的?」

  這些繭子都是新繭,看時候,最多不會超過一年!

  一個用槍不到一年的新人居然輕易看穿了他的殺招,更將他敗於馬下?!

  「啊,我阿爺教倒是教過……」

  那時候她是女兒家,她阿爺教她更多的是騎射。女兒家用槍棒未免太過難看,花母和花家大姐都反對她弄出一手厚繭子,所以她只大概學了個基本的槍法,沒有日日勤加練習。

  「說來慚愧,我的刀法和槍術,還都是軍中入門的那些粗淺招式,只是勝在熟練罷了,斷不能和你們這些家學淵源的人家相比。至於家傳……我阿爺也不過是個資質平平的校尉,能教我的也有限。」

  換句話說,大概有家傳的絕技,但她父親當年資質不好,學殘了。

  狄葉飛鬆開她的手,失魂落魄地倒退了幾步。

  『這世上真有這種生而知之之人,他竟只學了些粗淺功夫,就能大敗我去。可笑我還說日後再多加努力,日後必大敗與他。難道我是往前跑的,他難道就用爬不成?等他得了一兩門好的槍法刀術,我真是拍馬也難及了!』

  狄葉飛神色複雜地看了花木蘭一眼,突然上前抱了她一下。

  「感謝閣下讓我知道什麼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我今後不會再這般混混沌沌,急功近利,有閣下這樣的人在,若我還不努力,豈不是更無出頭之日?」他鬆開花木蘭,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低吼了起來。「下一次,我必要站在那冠軍台上!」

  「哈,哈哈,那啥……」花木蘭被他一驚一乍徹底搞懵了。「我相信你成的。」

  右軍新兵好手雖多,但他還是有不少實力的。

  這話倒不是敷衍。

  「蒙你吉言了!」狄葉飛道過謝,大踏步地向遠處而去。

  ……

  花木蘭看著狄葉飛「曼妙」的背影,納悶地摸了摸腦袋。

  「……他到底是來幹啥的?」

  管他呢!

  他站到那檯子上,又管不了她吃飯的事!

  只是片刻,花木蘭又開心了起來。

  兩人離開後不久,躲在遮蔽物後看了個大概的素和君蹙著眉頭走了出來。

  這情況看起來,怎麼像是「郎有情,妾無意」?

  看起來倒像是狄葉飛看上了花木蘭,有意攀談,花木蘭是個愣頭小子,完全看不出對方的示好。

  這手也拉過了,抱也抱過了(大霧),怎麼還是只會傻笑啊?

  ……這到底算不算有用的情報,能不能為他所用?

  這位老練的暗探頭子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要不然,想法子讓這狄葉飛也去花木蘭身邊,等花木蘭和他兩情相悅,說不定還能設法為之?

  ###################

  兩個月後,狄葉飛果然力壓黑白二營,成為新的「冠軍」,進了右軍的正軍大營。

  此時花木蘭早已高昇。右軍和新兵營不同,若說在黑白營裡你還可以放水不計軍功,或者將軍功另送他人,在王將軍這裡,他甚至專門分了一隊人專門記錄軍功,防止在戰場上出現扯皮的情況。

  花木蘭先是火長,而後她這一火的軍功都像是登天梯一般的飛快上漲,各個都成了百夫長,只是因為習慣了,花木蘭中午還是和他們在一起同食,儼然過去同為火伴一般。

  先前同火的素和君用的是軍中普通兵卒少見的槊,他的來歷也從未宣揚過,不過軍中有傳言他是來自武川素和氏族的子弟,能用的起鐵槊,家中一定是鼎盛的家境。

  這讓花木蘭這一火很少被人排擠。武川鎮是大魏六鎮裡最團結的一處軍鎮,往往武川點兵,從者如雲,在軍中,武川來的新兵也很容易冒頭。

  慢慢的,百夫長變成裨將軍,再升成雜號將軍,花木蘭手下也帶了上千人,有了「虎威」的威名。

  只是更大的危機又在到來。

  天漸漸熱了,厚厚的冬衣穿不住了。軍中每半年可以回家探親一次,可她怕露餡不敢回去,這春秋的衣服和夏衣就要自己去準備了。

  就算她到最近的城鎮裡去買成衣,總還是要量體試衣的,更何況還不一定就有成衣可買。再加上天熱以後操練完畢不免要洗臉擦身,她如今還沒有單獨一帳,也沒那個資格要求單獨一帳。

  就連王將軍,雖然單獨分得一帳,但還是有四個親兵同住的。

  ……

  只有快點往上爬了,等再升上一轉的軍功,她便可要求兩將同居一帳。

  在一個人面前掩飾,總比四個人更容易。

  等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待遇,卻赫然發現新室友居然是已經被先鋒軍預定了位置、早就嶄露頭角的狄葉飛?

  「你怎麼會和我一帳?我和你可不同營!」花木蘭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

  若狄葉飛真如傳聞所說是個女人,那她倒可以放心了。

  「這裡還可以……」狄葉飛看到收拾的乾乾淨淨的營帳,心裡也有些期待地看向花木蘭。「我被先鋒軍踢出來啦。」他咧開嘴笑了起來,明明是個粗魯的動作,卻因為他的容貌而顯得格外率真。

  「同帳的那些傢伙想佔我便宜,被我捏爆了眼珠子。」

  ……

  花木蘭覺得眼睛有些痛。「啊……那你不怕我?」花木蘭磕磕巴巴地說了起來。

  「王將軍說我反正也打不過你,若是你真想做什麼,我也只能認了。」狄葉飛一提到這個就黑了臉。「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能練到這般武藝的,怎麼可能是一個一天到晚腦子裡只想著這種事的下流貨色!」

  他看著還有些回不過神的花木蘭,挑了挑眉道:「怎麼,難道你是?」

  「當然不是!」她狂搖著頭,突然覺得這狄葉飛和她一帳也不錯。

  「我不會偷看你換衣服、洗澡、擦身,也不會摸你碰你。當然,為了避嫌,我若要換衣服擦身子,也會避開你。我不會要求和你同睡一處,我們雖然一帳,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管我的,這樣如何?」

  「你要避開我幹嘛?你洗澡換衣還是自便吧。你不會真以為我和別人傳聞中那樣,是個女兒家替父從軍吧?」狄葉飛好笑的直接扒開衣襟。「你看,我真是個男人。」

  狄葉飛白皙平坦的胸部很難說服別人他是個女人。就算花木蘭最近隱隱覺得自己那原本就不怎麼明顯的胸部有朝越來越結實的方向發展,但畢竟還是微微隆起的。

  這狄葉飛真的只有胸肌,上半身的曲線也是剛硬而非柔美的。

  花木蘭被狄葉飛的「豪爽」弄的有些傻眼。「哦哦,我這不是怕你多想嘛……」

  「那就這麼說定了。」狄葉飛不以為意的掩上衣襟,將自己的東西丟到帳篷的右邊。「以後我們就同居一室了,希望我們都能早點習慣。」他脫下甲冑,沒有形象的癱在了羊毛氈做成的地墊上。「好久沒有睡踏實了。有你這樣能打的室友在一起,我也能睡得放心。」

  他願意來這裡,就是衝著王將軍一句「花木蘭不會讓人在眼皮子下面碰到你的」。

  後來的一段時間裡,狄葉飛可能是睡踏實了,花木蘭卻一直沒有辦法好好的入睡。

  又是一夜。

  花木蘭猛然坐起,掀開簾子出了門,追上了兩個從帳外窺探的小兵。

  真是見了鬼了!居然大半夜來偷看他們睡覺!

  弄的久了,她是女子身份的事情有可能被狄葉飛給暴露出去!

  花木蘭一拳一個,揍得他們眼冒金星,這才將他們丟在地上,惡狠狠地厲聲道:「今日是揍你們一頓,下次再半夜偷偷想要進來,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吾好夢中殺人!』」

  「是是是是是!」

  花木蘭解決了兩個色膽包天的傢伙,再回營中,狄葉飛已經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臉憤怒的她。

  「多謝,雖然對我沒什麼影響,但是半夜突然有人摸上來毛手毛腳,也是怪煩人的。」

  「你以前都這麼過的?」花木蘭簡直無法置信。

  「每天如此……」狄葉飛表情平淡的翻了身,「夜夜如此。」

  花木蘭有些神魂恍惚的進了被褥中,一夜都沒睡。

  她在想若是她在軍中被發現是個女人,是會像狄葉飛這樣,別人扒了衣服發現真是個男人就停手,還是會繼續下去。若是繼續下去,以她的武力,怕是自己要弄出人命……

  天亮了,她搖了搖頭,把所有的想法摔出腦袋。

  她長得這般普通,做男人不英俊,做女人不美貌,誰會打她的注意?

  但不可否認的,從此之後,花木蘭對狄葉飛的態度越來越好了。

  這是一種「同病相憐」、「心心相惜」的複雜感情。

  一方面,花木蘭總覺得這位狄葉飛替她擋了刀,站在他身邊,就算她是個真女人也沒人看得出,全看他去了。

  二來,這同火吃飯、同帳居住的袍澤人品心性都不錯,還很愛乾淨,讓她遠離了打呼嚕磨牙腳臭等各種來自豬隊友的困擾。

  三來,是同情。長成這樣,是男是女都是一種悲劇又是一種幸運,只要有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這便是極大的優勢;可若連保護自己的能力沒有,那就只有是悲劇了。

  等仗打完,若是他沒混的出人頭地,怕是會有更可怕的結局在等著他。

  聽說有些達官貴族可不管美人是男是女。

  #################

  天子的聖旨到了軍中,左右軍和中軍都被點了隨軍一起御駕親征。

  右軍的花木蘭卻一直不願去中軍效忠,他謝絕了其他將軍的招攬,其他人也不好冒著得罪夏鴻和這位將才的風險去強迫於他。

  雖然花木蘭英勇善戰,但卻不好戰,這也成了夏鴻最頭痛的問題。

  要跟在魏帝身邊作戰,這種被動的狀態是會惹惱君王的。

  「陛下,以臣的觀察,這花木蘭確實是一位心性淡泊、個性單純之人。」白鷺素和君在信中寫的非常明白。「他確實不好名利,也對榮譽、恩及家人等不敢興趣。但臣在他身邊數月,發現他對輕車將軍狄葉飛的感情非同一般,可從這方面下手。」

  「但凡有情人之間,大多如膠似漆,希望能夠並肩而立。若狄葉飛一步登天,花木蘭為了能夠配得上這位軍中『密友』,想來也會改變想法,努力追趕。」

  素和君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確,但他覺得這法子沒什麼風險,也不費事,可以一試。

  另一邊,狄葉飛也被自己越來越奇怪的心態折磨的惶惶不可天日。

  有一次,他看到花木蘭奮力搏殺、滿身是血的樣子,甚至在沙場這種眾目睽睽的地方豎起了帳篷,惶恐的差點被柔然人斬於馬下,還是花木蘭替他解的圍。

  他不怕死,卻怕變成別人嘴裡那種怪物。

  若是那樣,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中軍和右軍的鎮軍將軍都派人點了他,告訴了他一個調令。

  一個他無法拒絕、滿心雀躍的調令。

  「你要走了?」花木蘭有些難過的看著狄葉飛。

  他走了以後,就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室友」了。

  「……唔。」狄葉飛收著東西的手一頓。「陛下馬上就要行幸黑山,軍中調了十位武藝高強品貌端正之人充作陛下的近身宿衛,方便陛下隨時詢問黑山的軍情。」他舔了舔唇,有些不敢去看花木蘭的眼睛。「蒙夏將軍看重,右軍中,是我被點了去。」

  雖說是十人,但有六個都是從中軍去的。畢竟中軍才是一軍的精銳。左軍有不少鮮卑貴族之後,所以左軍也有三人。到了右軍這,也許是夏將軍覺得他長得算是最「品貌端正」的,也許還有什麼其他原因,便點了他去。

  他心中想要建功立業的想法太過強烈,而且又有各種可怕的先兆在前面,讓他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如此一來,日後再見,還能留個舊日情面。

  花木蘭沒有想太多。她知道這位火伴有多麼渴望出人頭地,讓所有笑話他「不男不女」的人心中懼怕後悔。

  更何況大可汗的帳下戒備森嚴,晚上再偷偷摸摸來找「艷遇」的人肯定沒這裡這麼多。

  所以她雖有些遺憾,還是好心的也幫他收拾起東西。

  「這是好事,我恭喜你。來來來,我記得你破了幾件衣服?趁還沒走,我給你縫縫。」花木蘭取出針線,熱心的讓狄葉飛去拿破衣服。

  素和君正準備喊花木蘭去吃飯,一掀帳篷也是一愣。

  狄葉飛滿臉哀傷的坐在墊子上,花木蘭低著頭,溫柔的為他穿針引線。

  屋子裡的氣氛太過詭異,素和君一邊心中暗暗竊喜自己的建議一定是會成了,一邊悄悄的退出營帳。

  多動人的氣氛啊!

  花木蘭一定會努力鞭策自己,憋足了勁自己往陛下身邊擠的!

  狄葉飛走了,留下了右軍中的一段傳說,和每日裡被無數人安慰的花木蘭。

  雖然狄葉飛走了有些捨不得啦,但終於可以一個人睡一個帳篷了,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木蘭在軟塌上快活的滾來滾去。

  晚上再也沒有人會偷溜進來,白天再也不會被人橫眉怒視了。

  反正在同袍眼裡,大家都是「失戀」的同道之人,似乎連關係比以前更為親密。

  啊!

  連春夢都不做了!

  果然是被天天光著身子到處找衣服的狄葉飛刺激的!

  只是偶爾晚上有人經過練箭的小校場,也能聽到花木蘭唱上一曲鮮卑人常唱的長歌。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戰,女子生而織。

  勇士朝前望,烏鴉往下看。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

  半年後,花木蘭依然還在右軍快樂地奮鬥著,沒事和同袍喝喝小酒,練練騎射,雖打的柔然人丟盔棄甲,但鬥志還是沒見一點提升。

  『說好的一定會去追趕他呢!』素和君心中淚流滿面的跪在面色不好的魏帝拓跋燾面前,恨不得跑到右軍去使勁搖醒花木蘭。

  狄葉飛現在都已經升任到羽林將了哇!

  拓跋燾看著一臉委屈的素和君,狀似不經意的摸了摸劍柄。

  『坑爹了!這下怎麼和皇帝交代!」素和君頭都不敢抬起。

  說好的戲本根本就不是這樣唱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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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若干年後。

  已經升成白鷺頭領的素和君:(好奇)咦?花木蘭被傳成怪物了,還被家人逼婚?

  屁顛屁顛的找拓跋燾告狀去ING……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09 AM 編輯

第44章 舊友來訪

  在外人看來,賀穆蘭似乎是對著騎著白馬而來的英俊將軍看傻了眼,直勾勾的連眼神都收不回來。

  而在花父的眼裡,這情況是被解讀成這樣的:

  ——前方高能警報!前方高能警報!

  能讓他家女兒看直了眼的男人在有生之年終於出現在他們面前!

  阿單卓則是:「啊我的天啊這阿姨長這樣還想女扮男裝是把天底下的人都當瞎子嗎?長成這般明眸皓齒美目盼兮的容貌還裝什麼男人啊!」

  賀光不確定狄葉飛認不認識他,這位將軍在五年前就已經調往西北震懾西境各族了,西域諸族都是叛附不定的,有這位手段狠辣的大將在,邊關才得安寧。

  而他自己五年前,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

  賀穆蘭突然拾回花木蘭的記憶只是一瞬間,但在她的那段奇妙記憶裡,狄葉飛幾乎就是剛剛才和她分別的友人。

  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狄葉飛就是一個偶爾會炸毛挑起來的傲嬌少女,有著旁人無法看到的脆弱和孤寂。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是把他當做姐妹看的。

  自他們分開後,狄葉飛進了魏帝的宿衛營。由於他容貌姣好,武藝過人,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獲得了崔浩的賞識(司徒崔浩據說年輕時也是美若婦人),便成了貼身保衛魏帝的宿衛之一。

  花木蘭後來還見過他許多次。

  她是右軍的護軍,負責保護右軍和陛下的羽林軍安全,根據戰場的情況斷後或支援。拓跋燾是個喜歡御駕親征,拚殺在第一線的身先士卒之君,為了保護他的安全,花木蘭也在後來的日子裡多次險象環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都有驚無險的撐了過去。

  所以能讓她見到狄葉飛的時候,大多數都是他狼狽的時候。

  因為需要讓右軍的護衛軍前來救援,那陛下身邊的情形一定是十分緊急了。而作為陛下身邊的宿衛軍,他自然也是被敵人圍的狼狽不堪。

  花木蘭在那年大敗柔然的時候混了個六品的將軍當當,虎威的「雜號」也就一直在她的頭上再也沒有摘下,即使花木蘭後來升任了五品的主將,依舊都是「虎威將軍」的官號。

  但她這位軍中的舊日好友,卻是因為多次捨生忘死相救皇帝而一步步高陞,做到第五品的羽林中郎將,成了他這個出身的胡人裡最大的奇跡。

  他甚至不是鮮卑人,更不是漢人的高門子弟。

  後來花木蘭對他的記憶就模模糊糊了,中間似乎請她去喝過喜酒,又好像婚事沒了,再後來花木蘭有過幾次九死一生的時候,也是這位昔日好友找的陛下身邊的太醫給她醫治。但再多的交集,似乎是沒有了。

  「你怎麼來了?」遇見應該在西北鎮守狄葉飛,賀穆蘭比所有人都意外。

  「我回京中有事,順便來見見故人。」狄葉飛下了馬,客客氣氣的讓家將捧上給花父、花母以及花小弟的禮物,他甚至細心的準備了給花家已經出嫁了的花大姐和花大姐一雙兒女的東西。

  賀穆蘭從記憶裡得知狄葉飛是光著屁股和花木蘭同出一營的袍澤,好奇地多看了幾眼,也沒阻止他送東西。

  他和那十四羽林郎不同,花木蘭和他們只是點頭之交,和狄葉飛可是有「室友」的關係,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狄葉飛似乎也很詫異花木蘭身邊站著兩個小孩。微微愣了愣後,從懷裡摸出幾個西域出產的小玩意兒,大概是給家裡子侄輩兒買的,給了阿單卓和賀光一人一個。「我都不知我這好友還有子侄在這裡做客,我是她的同袍,鎮西將軍狄葉飛。你們是?」

  賀穆蘭走了過去,拍了拍阿單卓的肩膀。「這便是我那位火長阿單志奇的兒子,阿單卓。」

  狄葉飛微微點了點頭。「久仰你阿爺的大名,如今一見,便可知你父親當年的武勇。」

  他自然知道阿單卓那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是怎麼來的。

  這便是誇他了。

  阿單卓比狄葉飛誇了他自己還高興,憨笑著咧開了嘴,謝過了狄葉飛送的小梭鏢。

  這是西域的一種暗器,中原並不常見。

  待禮物遞到賀光那裡時,狄葉飛手中動作慢了一拍,但還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似的把手中的碧璽小玩意兒遞了過去。

  「小公子好俊的相貌,想不到花木蘭這樣的粗獷人物,還能有這樣的子侄。」

  「你這什麼意思,花木蘭就只能有粗獷的子侄嗎?」賀穆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過你猜對了,這還真不是我的子侄。這是此地縣官的表弟,在我家做客的。」

  「唔,意料之中。」狄葉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看著賀光接了碧璽飾物。「東西粗鄙,你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比起氐族人的梭鏢,這個倒挺好的。」賀光笑嘻嘻地仰著臉看他,也道過了謝。

  「別站在這裡說話了,我們先進屋子吧。」賀穆蘭覺得一群人站在屋前看折斷的柿子樹有些可笑,便招呼著所有人回屋。她把這位狄葉飛當做偶像的「戰友」,那叫一個客氣。「你長途跋涉而來,先歇息才是正理。」

  狄葉飛將眼光移到花木蘭要劈的「柴火」上,瞳孔微微一縮。「你昨晚和人打鬥過?」

  花父笑容一僵。

  賀穆蘭心中大叫壞了,一邊瞪著狄葉飛一邊趕忙掩飾:「哪裡啊,昨晚有野豬闖到我們家來了,好了別看了,快進去快進去,等下要被鄉人圍觀了!」

  「原來是『畜生』。」狄葉飛低了低眉眼。

  這花家前後都有大路,左右是樹林,又沒山,哪裡會來野豬?

  「花木蘭,連畜生都敢招惹你了嗎?」

  幾個白鷺躲在掏空的樹幹子裡,聽了狄葉飛的話,氣的直撓木頭。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他們是白鷺!白鷺!

  「咳……它們又不認識我是花木蘭。」賀穆蘭心虛的哼了一聲。

  狄葉飛又不是傻子,見賀穆蘭有意岔開話題,便沒有多說,指揮著幾個家將和從者在院子裡歇腳餵馬,自己隻身跟著賀穆蘭進了花家的堂屋。

  他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軍中女神」,常年的東征西討讓他和花木蘭一樣渾身都有呼之欲出的鋒銳之氣。只不過花木蘭畢竟是個女人,如今也已經解甲歸田快兩年了,平日裡還有所收斂。

  他在西域掃蕩賊寇叛軍,那股子殺氣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倒惹得家中兩個端茶倒水的女人好不自在。

  房氏連正眼看他都不敢,急急忙忙的倒完水就跑回灶房裡找燒水做飯的花小弟去了。

  從這一點,便可以看出獨孤諾和那十四個小兵蛋子與軍中宿將的區別。

  有時候決定一切的並非容貌,而是氣質。

  花父對這種氣質簡直熟得不能再熟,甚至愜意的瞇上了眼。花木蘭過去的軍中知交都曾來過家裡,他們身上也都有這種鐵和血澆築成的氣味。

  但花木蘭的同袍現在都在軍中,軍營裡半年才得一次假,他們還住在南邊,是以跑動的也不勤。

  花父還從來沒和這麼高級別的將軍坐在一起呢,心裡的得意別提了。

  花木蘭待客,阿單卓有些不自在,他畢竟是客人,而這位將軍明顯沒和他父親打過什麼交道,呆在這裡也是尷尬,便說了一句「我去灶上幫花叔叔」便跑了。

  賀光也有自己的打算,告了聲罪,丟下「我去把那柿子樹拖回來」便離了屋,朝屋外的樹林裡走去。

  花母先開始還以為是個大姑娘來找自家女兒,再一看有喉結,心裡就先涼了半截。

  這軍中的男的要長成這樣,不怪沒人看得上她家女兒。

  難怪她後來解甲歸田了都沒有同袍要娶哇!

  花母也不想想軍中三十多歲還沒娶上老婆的都是什麼樣的人,心裡卻在一直腹誹起這位鎮西將軍的容貌了。花父見花母情緒一下子莫名低落了起來,還以為她的「氣悶」又犯了,順了順她的背就拉著她去內屋找藥丸。

  一時間,堂屋裡就剩下了賀穆蘭和狄葉飛兩人。

  三十有餘的狄葉飛比花木蘭記憶裡的狄葉飛要成熟的多,也沉穩的多。西北的風沙乾燥比漠北的還可怕,是以這位「軍中女神」臉上的皮膚再也沒有那麼白皙,甚至爬上了不少細紋,但即使如此,若穿上女裝也比賀穆蘭不知道美多少。

  「我聽聞……」狄葉飛端坐於案後,先開了口。「你在家鄉招親?」

  「咦?咦??咦!!!」賀穆蘭一下子站了起來,「誰說我在家鄉招親的?」

  花木蘭哪裡在家鄉招過親?明明是花母在外人面前說出擔心花木蘭終身的顧慮,媒婆和各種怪人自己找上門的好嗎?

  她充其量就是被逼的狠了穿個男裝去看看那些男人靠不靠譜,怎麼連大西北都知道了?

  她都懷疑整個大魏還有不知道「花木蘭沒人要」的人嘛!

  哪個這麼大嘴巴這麼熱心!

  「我入冬回京請援兵,遇到一個故人,酒席中聊了幾句。」狄葉飛不緊不慢地說,「我在來的路上,聽到這裡一個傳言,說是京中來了十幾位將軍,騎著寶馬,載著金銀財寶來求娶你,再仔細問問,似乎是獨孤諾那個缺心眼帶的人……」

  「你已經不介意鰥夫了嗎?」

  「獨孤諾妻子沒死,只是和離了。」賀穆蘭糾正了狄葉飛的錯誤,「再說了,我拒絕了,趕他們回京去了。」

  「你為何不同意呢?獨孤氏族是大族,獨孤諾那小子家又是武川最強盛的家族,你若嫁過去,沒有人敢看輕你。你過的會很好。」狄葉飛也認識獨孤諾,自然知道這小子除了腦袋瓜不怎麼靈活,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百里挑一的,這樣的好夫婿不要,她到底是要什麼呢?

  「我說一個兩個三個都有毛病是不是?我們多年不見,你一上來就和我說這個?」賀穆蘭第一次知道狄葉飛還是個這麼八卦的人。「你問我怎麼不成婚,你不也沒成婚嘛!」

  「我不一樣,我是鰥夫。」

  「啊,抱歉。」賀穆蘭翻到了這一塊的記憶。

  這狄葉飛曾經被軍中一位高級將領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兒下嫁,但是因為和狄葉飛定親的那姑娘不滿這門親事,認為嫁給一個雜胡是羞辱,就想要自盡嚇唬家人,結果假戲真足,真的死了。

  後來那家人和狄葉飛也有了芥蒂,她的兄弟甚至因此而恨起了狄葉飛。狄葉飛為了表示對沒有娶到這個姑娘的惋惜,一直都沒有再成婚。

  時日久了,這家人的悲傷漸漸變淡了,也原諒了狄葉飛,反而在朝中明裡暗裡的幫過他。

  「沒什麼,已經過去太久了,我都沒見過爾朱家的那個姑娘。」

  狄葉飛也確實沒有表現出自己很難受的樣子。

  「我是被家裡人逼的狠了,不得不敷衍一二。獨孤諾和那些羽林郎是陛下的好意,但我實在無心成親,真是被弄的煩不勝煩。」賀穆蘭因為有剛剛的記憶在,所以對狄葉飛也有些「自來熟」。

  「好在我阿爺阿母現在不催我了,陛下那邊獨孤諾回去也會說清楚的。」賀穆蘭輕鬆的舒展開眉頭,「現在我每天教教阿單卓習武,幫著家裡幹幹活,過的也輕鬆。」

  「你倒是輕鬆……」狄葉飛冷笑了一聲,「如果你要拋棄掉我們這些軍中的同袍過這樣的日子,那又何必暴露自己的女人身份,不如頂著男人身份繼續過軍中的日子算了。」

  「花木蘭,再怎麼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人,你心裡也清楚的。無論是你的經歷也好,還是武藝也好,哪怕是過去的關係,都逼得你做不了一個普通人。」

  「什麼叫還不如頂著男人身份繼續過軍中的日子……」賀穆蘭不滿地看著狄葉飛,臉色也沉了下來。「老友相見,你非要這麼熱嘲冷諷嗎?你覺得這樣叫好?」賀穆蘭掀起衣袖,讓狄葉飛看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箭瘢。

  狄葉飛的眼眸漸漸轉暗。

  「這樣的傷口,我身上還有很多!你也是身上有傷疤的人吧?一到天陰下雨,這些傷口麻癢難耐的感覺難道你不曾有?你覺得這種刀口上舔血,以別人的性命來成就自己榮耀的生活是好日子?」

  「狄葉飛,你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你認識的花木蘭,是這樣的人嗎?」

  ……

  他抿了抿唇,竟有些無言以對。良久後,他歎了口氣。「我知道,花木蘭。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所以我才一直沒來找你。也不曾勸你該如何如何。」

  「我只是可惜你的天賦。你是那麼耀眼,那麼特殊,你才是那個應該站在巔峰之上,讓我們這種人仰望的英雄。可如今,卻要在這鄉間,過著如同村婦一般的生活……」

  「所以你來就是幹這個的?來看看舊日的火伴是不是過著村婦一樣的生活?是不是在家裡砍柴、餵豬、嫁不出去還被畜生欺負?你是等著我痛哭流涕的在你懷裡訴苦說後悔嗎?」賀穆蘭被狄葉飛說的一肚子火。

  虧她把他當成不一樣的朋友來對待!結果看她還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的!

  「我只是……算了。」狄葉飛苦惱地揉了揉額頭。他從來不知道花木蘭是這麼伶牙俐齒、攻擊性這麼強的女人。

  在軍中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還是說,他和她分開太久,各自都已經變化的太多了?

  哼哼。無言以對了吧。

  別說是個許多年不見的好友,就是生死之交,也沒有這麼干涉人傢私生活的。

  花木蘭就愛砍柴、餵豬、過村婦的生活,你們管得著嗎?

  「好了,你難得來一趟,說點開心的事情不行嗎?」賀穆蘭總覺得看見狄葉飛後好像忘掉了一件什麼重要的事,但是腦子裡一點關於這重要事的記憶碎片都沒有。她又不是真的花木蘭,只能替花木蘭招待好這位好友,像是自己以前招呼那些來N市玩的大學同學們那樣。

  「你最近過的怎樣?工作……呃,軍中的事都還順利嗎?」

  『不要這麼和我說話,花木蘭。』狄葉飛露出有些哀傷的表情。『不要用這種客氣的語氣啊。』

  「喂喂喂喂喂,你怎麼露出這樣的表情……」賀穆蘭驚得瞪大了眼睛,「你那邊情況糟糕成這樣了嗎?」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掌。「你說你是去平城求援的,西邊又要開戰了嗎?是哪一邊要出亂子了?氐族?鄢善?吐谷渾?」

  梁郡和西邊只隔了幾個州,一旦亂起來,怕是也要倒霉。所以賀穆蘭不得不重視起來。

  「……沒有。」狄葉飛本來不該說的,這屬於朝中的秘密,但花木蘭如今已經不在朝中了,而且也不是碎嘴之人,所以便還是提了提。

  「夏國有餘孽煽動西域諸國派人來魏迎接被驅逐出去的胡僧,抵制陛下抑佛。如果我動用鎮西軍,那西邊就要血流成河了,所以我回京請示陛下和諸位朝中大臣,看能不能通過其他手段彈壓西域各族。」

  拓跋燾信仰道教,自號「太平真君」,連國號都改了這個。他幾次下令僧眾還俗,搗毀寺廟和佛像,收歸耕地還回國庫,早就引起了不少信徒的不滿。

  西域各國自漢代起就有不少信仰佛教,南邊的劉宋和北面的諸國傳教僧人,大多都是通過西域來到的中原地區。他們從西域而來,一路傳教,沿途的信徒從國王到平民,無不獻人獻馬獻財產,痛哭流涕的送他們繼續往東。

  只可憐如今在大魏境內的佛門被道門擠壓的連和尚都做不得了,哪怕你是西域來的,是天竺來的,是哪兒來的高僧,要麼就滾回西邊去,要麼就乖乖還俗。

  若有人刻意煽動,鬧出什麼事兒來還真不奇怪。

  賀穆蘭在腦子裡稍微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夏國,那不是當朝皇后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只帶了這麼多人,悄悄的上京。如今事了,我就要回返敦煌去了。」狄葉飛歎了口氣。「鑄成金人的為什麼偏偏是這位娘娘?好在她無子,不然前朝不定,後宮又要亂起來了。」

  當朝皇后赫連皇后,便是被大魏滅國的夏國公主,她和她的妹妹後來入了宮伺候拓跋燾。

  為了安撫夏國投降的將帥,拓跋燾需要冊立皇后的時候,便也讓她們姐妹參與了大魏選后的「手鑄金人」之典,照鮮卑人立下的規矩,在眾目睽睽之下單獨鑄成金人的女人便是頭領之妻,結果無數後宮妃子沒成功的事,赫連氏的大公主竟然做成了,按拓跋燾也就有了自己的皇后。

  他們大魏「子貴母死」,她生不出孩子反倒是好事,也有人說是皇帝陛下不給她孩子。

  不管是哪一種,狄葉飛都不在意。

  他是大魏的將軍,守土開疆才是他的天職。

  賀穆蘭雖然也不在乎這些事情,但因為拓跋燾曾經請花木蘭做過太子的「保母」,在花木蘭拒絕後,他甚至邀請她做自己剛出生的孫子的保母,雖然花木蘭都拒絕了,但賀穆蘭不認為她的拒絕能讓赫連皇后痛快。

  如今聽到赫連皇后可能還牽扯到西域諸族作亂的事情裡去,她自然是有些唏噓。

  「花木蘭,你還不知我為什麼要繞道來你這裡。」狄葉飛壓低了聲音。「對於保母的事,陛下似乎還沒有心死,你又拒絕了獨孤諾他們的求親,想來陛下此心會更勝。夏國還有餘孽一直未除,也不知道和赫連皇后還有沒有聯繫……」

  「此外,素和君告訴我,赫連皇后和太子妃現在也有些牽連,你自己多加小心。」

  「咦?你的意思難道是,那兩位娘娘要對我?」她對著自己的脖子做了一個「哢嚓」的動作。

  「但願是我們想的太多。」狄葉飛沒有正面回答。

  拓跋燾多次在眾人面前稱呼拓跋濬為「世嫡皇孫」,寇天師也說他有「天子之相」。

  可自太子漸漸長大,便和皇帝有了些分歧,已經不得皇帝的寵愛。拓跋燾倒是把太子的嫡長子當做寶貝,這個長孫一天到晚都被帶在他身邊,拓跋燾甚至為他親自開蒙,為他穿衣擦身,處理起居。

  太子年長,選的保母基本就是象徵意義了,他生母被賜死,其實早已經有了自己的養育宮人。但這個小皇孫不一樣,他現在生母還在,只要一被立為「嫡皇孫」或者日後被立為太子,他的母親就要被賜死。

  這位小皇子的母親,乃是當年戰敗的柔然汗國一位貴族公主,在柔然戰敗後的政治鬥爭中不行落敗,投奔北魏的。

  這幾乎就是十幾年前往事的又一次輪迴,戰敗國的公主是否能留下性命,就看她的兒子到底能不能得到權勢。

  這樣的權勢,怕是沒有人願意得到。

  「……我明白了。我先謝過你和素和君的惦記。你說的那位京中故人,也是素和君吧?」賀穆蘭瞭然地問道。

  狄葉飛也沒想瞞著,只是猶豫片刻,便也點了點頭。「他也不好做。他的女兒如今在宮中給公主作伴,其實就是質子。再多的消息,他也不敢透露出來。」

  「素和君的女兒都長到能進宮做伴了……」賀穆蘭忍不住歎息出聲。「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往事彷彿還在眼前,我記憶裡的素和君還是個老成的小伙子,現在都……」賀穆蘭沒有敢多想。

  再多想,她就要想到賀光那三歲多的兒子了。

  一下子成了奶奶輩,若是被她的好友顧卿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笑話她呢。

  「話說回來,連素和君都有子女了,你為何一直不娶妻?」賀穆蘭想起軍中傳出的「斷袖」傳聞,甚至還有人說狄葉飛其實是皇帝的人,碰不得,不過他一直不信。「你別說是因為怕爾朱大人遷怒。你根本就不是這樣膽小的人。」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問話,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開了口。「那些女人,長得還沒我齊整,娶她作甚。」

  「哇,那花木……我更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呵呵,你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我只是開玩笑,玩笑……」賀穆蘭惋惜地搖了搖頭。她其實覺得花木蘭和狄葉飛挺般配的,若花木蘭回來了,想要找個伴,狄葉飛挺不錯。

  只可惜他是個顏控啊。顏控這種人,是勉強不來的。

  她自己就是個顏控。

  「和那些漂亮姑娘比起來……我長得更是不齊整。」還一身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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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狄美人:……我來這裡自取其辱幹什麼?

  蓋吳:……我……

  高金龍:我……

  獨孤諾:我……下面排隊。

  十三羽林郎:……我們連名字都沒有露。除了好命的李八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3 08:53 PM

第45章 身份暴露

  「你若反感我,大可不必這樣說自己。」狄葉飛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賀穆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只是自我解嘲的幾句話,竟然讓狄葉飛徹底對她冷了臉。

  天知道,她半點都沒有諷刺他標準高太挑剔的意思。

  在賀穆蘭看來,一個標準高、顏好、又上進的男人,到了三十三四歲還沒有結婚是很正常的事。她以前的同事快四十了沒結婚的還有不少。

  來自現代的慣性讓她習慣性調侃,卻忘了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

  也沒意識到狄葉飛到底在氣什麼。

  「我今夜睡哪兒?」狄葉飛放棄了和賀穆蘭再討論「齊不齊整」的問題,轉而換成現實點的。

  「我那邊只有一間客房能住人,已經給那兩個小傢伙了。」賀穆蘭有些傷腦筋,「又不能讓你住沒收拾的屋子,我記得你挺愛乾淨的……」

  「罷了,你住我屋裡吧!」

  「……」狄葉飛的眼睛裡又突然出現了神采。「住你的屋子?」

  「嗯,你現在都是鎮西將軍了,住其他地方也不合適。」賀穆蘭想到就做,爬起來準備出去整理。「我去鋪個新的墊褥和床單。」

  「不用這麼麻煩,我來的也倉促。」狄葉飛一把抓住了賀穆蘭的手臂。

  「耶?」

  「不用換了,就這麼睡……吧。再簡陋,也不會比我們行軍時候更差。」

  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折騰了,晚上我給你提點水沐浴,洗洗風塵。就和以前一樣!」賀穆蘭笑的爽朗。「那你那些家將和親兵怎麼辦?」

  「他們更不講究,有頂的地方窩上一晚就行。」狄葉飛極力壓抑心中泛起的漣漪,「他們都帶了皮墊和絨毯,你不要太操心。」

  「哦,那我這邊屋子還有兩間沒有平腳床只有軟席的房間,我帶他們安置一下吧。」

  賀穆蘭擺出東道主的樣子,指引著一群親兵侍衛進了花木蘭的大屋。由於是那種最傳統的磚瓦房,每個房間之間都離得很近,結構緊湊的很。

  狄葉飛看著賀穆蘭安排好每個親兵住哪兒,又說清楚這個屋子屋前屋後哪裡有廁房哪裡有馬廄,隔壁住的什麼人,有些皺眉地吩咐親兵:「我們畢竟是借助在別人家裡,晚上沒事別亂跑,也別出來!」

  「是!」

  「你太嚴肅啦!」賀穆蘭輕笑,「你該放鬆點,這是我家,不是軍營裡。你就當現在是放假在家,暫時休息休息吧。」

  狄葉飛聽了賀穆蘭的話,眉眼也笑的動人了起來。「嗯,我知道了。」

  狄葉飛來找賀穆蘭更多的是聊一聊朝中的局勢,和她回鄉後軍中發生的一點變動。狄葉飛在皇帝身邊的那麼多年已經積累起了豐富的人脈,和一直在各處隨君征討的賀穆蘭不一樣,很多賀穆蘭完全不知道的情況被他一說就赫然開朗。

  「所以夏將軍不是因為腿傷而回鄉,是因為軍中漢人一派現在勢力太大,北方六鎮軍團的彈壓?陛下不管麼?」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夏鴻在右軍中一熬就是十五年,一直都是鎮軍將軍,功勞雖大陞遷卻慢,只長俸祿不長品級,現在狄葉飛居然說連他解甲歸田都有其他原因?

  「漢人掌管朝堂,鮮卑人掌管三十六部和軍隊,這已經成了一種約定俗成了。夏鴻升無可升,會下野也是正常。更何況他也不是一位有野心的將軍。」狄葉飛對這位老上司也有不少唏噓。

  「你早日回鄉也是對的。你要真領了尚書郎的官位,就要在京中被啃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呃……」賀穆蘭沒想到狄葉飛對花木蘭的政治素養評價這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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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葉飛在花家待的還算愉快。除了花小弟有幾次看著他的臉發愣差點撞了牆,也在被房氏揪著耳朵拉回灶房以後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是錯誤的。

  他在自己的臉被按到熱水裡之前徹底了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也得到了這位將軍在的時候不准出去丟人現眼的保證。

  花母雖然也覺得這個男將軍長得太像傳說中的西域舞孃之流,但他身上的殺氣太懾人了,反倒生不出任何輕忽之心。

  花父和他笑著喝了不少酒,就徹底欣賞起了這個女兒的軍中同袍,甚至好奇的問起了不少他們同軍時的事情。

  「我……當年喜歡不穿衣服在帳子裡跑。」狄葉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所以後來知道花木蘭是女人的時候,我有好幾天都不想出去見人。」

  「實在是太羞愧了。」

  狄葉飛的話讓一屋子人都沒敢張嘴。

  阿單卓已經開始瘋狂的想像自己父親當年光屁股跑的時候有沒有被花姨看到。賀光則是捂著嘴使勁把湯嚥了下去。

  「放心,我都沒怎麼仔細看過……」賀穆蘭回想了下,老實地說:「你那一身白皮太過晃眼,木蘭自卑。」

  狄葉飛被賀穆蘭的話噎當場傻眼。

  賀光已經開始悶頭啃湯碗了。

  「哈哈,是老漢不好,說什麼不好說這個。我們聊些其他的。狄將軍如今可有妻小?」花父笑瞇瞇地問。

  「晚輩妻子早喪,這些年隨陛下不斷征討,沒時間考慮成親之事,是以如今還是孑然一身。」

  「啊……沒孩子啊。」花父那點小心思給自己壓了下去。他還是別操心木蘭的事兒了。

  狄葉飛的眼神略略陰翳了起來。他怎麼忘了……

  阿單卓是個勤快的孩子,吃晚飯就去灶間幫忙了。賀光雖然從不幫著做家務,但他自覺自己那一袋珠子夠花木蘭家吃十年了,所以也沒有多少不安。

  狄葉飛遠來是客,誰也不敢讓他動手,加之他還帶著親隨,雖然親隨沒跟他們一屋吃飯,但整理起來也是麻煩,所以花木蘭想了想,便帶著他去了後院,從馬廄裡牽出越影,和他一起出去溜了溜馬,免得家裡人都不自在。

  狄葉飛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樣的生活了,比賀穆蘭剛回鄉時還不適應,能避開花家人單獨出去透透氣,自然是愉悅的很。

  待天色漸黑,賀穆蘭在狄葉飛的親隨們駭人的眼神中把自己的浴桶扛了出去,裡裡外外沖刷了個乾淨,才給他搬進屋子。

  狄葉飛先是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畢竟過去他和花木蘭同軍時,幾乎全火洗澡都是找花木蘭幫忙的。

  可是片刻後,他就突然想起來花木蘭早就已經自己暴露了女人的身份,而他的這些親隨們卻是沒有見過花木蘭其人的!

  我芔!

  他們不會想著自己不幹活卻支使一個女人扛大桶吧?

  「我自己來吧。」狄葉飛還想在屬下們面前留點面子。「把你手上的桶給我,我自己拎到房裡去。」

  「哦。」賀穆蘭也不勉強,伸手把桶遞給了狄美人。「你小心點,我家桶比較大……呃……說晚了……」

  嘩啦啦!

  話音未落,狄葉飛已經被滿載著水的水桶帶著往前踉蹌了幾步,狼狽的一頭撞到了水桶的邊緣,齜牙咧嘴了起來。

  「&*……&%&¥!好燙!!」

  「沒事吧……」賀穆蘭扶起地上的狄葉飛,仔細看了看他的手腕,還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沒傷到手腕。

  沒毀容就是萬幸了。

  「算了,還是我來吧。冬天水涼的快。」她顧及他的面子,沒說出「要讓你半桶半通提到了房裡熱水都變涼水了你還想不想洗澡」的事實,而是認命的看了看自家庭院一地的熱水,頗為可惜的搖著頭回灶房繼續提水。

  她阿弟燒的辛苦,一次也只能燒一桶半呢。

  只留下默默立在院子裡的狄葉飛,臉色又青又紅的看著「花木蘭」的背影發呆。

  「將軍,你胳膊沒事吧?」一個親隨冒著被臭罵一頓的危險,跑過去關心上司。

  「是啊,將軍,要不然我們幫著花將軍去提水?」

  「那你們還愣著幹嘛?」狄葉飛斜著眼睛掃視他們。「剛剛看見花將軍刷桶的時候,你們就該上去接手的!」

  『這不是太震驚了什麼都忘了嘛!』

  幾個親兵愁眉苦臉的直奔灶房而去。

  晚上。

  古代幾乎沒有夜生活,在這種沒有空調沒有暖氣的冬夜,大部分都選擇吃完晚飯以後早早上床就寢,賀穆蘭也早就習慣了早睡早起,晚上大約在8點左右就上床了,早上天不亮就醒了而且怎麼也睡不著。

  什麼聞雞起舞,都是被逼的!

  沐浴更衣結束的狄葉飛在賀穆蘭將屋內清理乾淨後,終於等來了這個讓人心驚肉跳的時刻。

  就寢的時刻。

  狄葉飛幫著賀穆蘭進進出出,將浴桶和木桶都放到屋外放雜物的地方,臨到所有東西都整乾淨要回屋子的時候,狄葉飛突然像是被人點了穴一般,最後那一下腿怎麼也邁不出去。

  「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以前是不知道,現在都已經知道你是女人了……」

  「你白天還說不嫌棄的。我這邊屋子也確實沒地方給你住了。那邊大屋裡住著我弟妹,讓你歇下也不合適。」賀穆蘭以為狄葉飛還在客氣,豪爽地笑了起來,一手推開門,又把他的肩膀一拍,將他推了進去。「你就安心在這裡宿上一晚吧。」

  狄葉飛也不知道臨到事了自己突然羞窘起來,但此時他被推進屋裡,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

  是她盛意邀請我的。

  鮮卑女子果然敢愛敢恨。

  我又打不過她。

  「唔……好像不缺什麼了。」賀穆蘭滿意的掃了一眼屋內。

  雖然狄葉飛客氣的要求不需要更換床單和枕頭,但賀穆蘭後來想想還是跑回房間裡找花母要了個沒人用過的枕頭。

  她有時候睡的熟時會流口水,「花木蘭」若是還想在這位昔日好友面前留點好印象,就不能讓狄葉飛一偏頭嗅到什麼不該嗅到的。否則偶像的形象就被她完全毀光了。

  賀穆蘭在狄葉飛幽深的眼神裡走到「地鋪」邊,彎腰下去……抄起了另一個枕頭。

  「好啦,我也算是把你安置好了。我去我阿爺那邊的屋子裡湊活一晚。」賀穆蘭微笑著抱著枕頭。「祝你好夢。」她把話說完,便在狄葉飛不敢置信的眼神裡,施施然地離開了。走時還不忘貼心的替他掩上了門。

  唔,我真是中國好室友。

  把自己的房間和床讓給舊日朋友,自己去爸媽那邊房子打地鋪什麼的……

  她真是太體貼了!

  咦?什麼聲音?

  狄葉飛不會在自己屋子裡摔一跤,跌到案几上了吧?

  ######################

  花家主屋。

  夜深人靜無心睡眠的不光是花木蘭的屋子那邊,花父花母因為女兒又來了了不得的客人,也半晌都睡不著。

  再加上賀穆蘭把自己的屋子讓給了狄葉飛,自己卻跑過來窩在偏房裡,兩位老人心裡自然也有些為女兒委屈。

  這些人上門做客,沒有一個是提前打招呼的。

  雖然他們家人都不是什麼小心眼的人,可這樣的舉動也確確實實給他家造成了不少困擾。

  「木蘭啊,那位鎮西將軍,以後也要在這裡常住嗎?」房氏和袁氏都在這位花家現任當家人面前抱怨過了,所以這位老人才不得不多問上兩句。

  家裡原本有六口人,雖然花父腿腳不行,但一些小事還做的了。賀穆蘭在家也幫著做做力氣活,不過因為花小弟的緣故,做的不多。

  後來賀光和阿單卓來了,這日子過得就有些負擔了。更別說房氏還懷了孕,不能太勞累。

  如今狄葉飛帶著五六個人過來,花家一下子就像原來十四羽林郎來求親一樣,侷促了起來。他家畢竟不是什麼大戶,雖有些空屋,但平日裡沒人住,灰塵多有些霉味也是正常,招待不了貴客。

  十四羽林郎還是自己扎帳篷的,這些人就這麼住進來,一日兩日還好,要常住,就得把屋子打掃出來了。

  「應該不會,西北事務多,狄葉飛在這裡待不了太久。」賀穆蘭今晚住在花父花母的隔間,中間只有一層布幔隔著,說什麼只要大聲點那邊都聽得見。

  「那還好,否則過冬的吃食又要不夠了,可這時候又不好買……」

  進了臘月家家戶戶都在備年貨,基本就不會再出門了。

  「阿爺,你別操心太多,女兒心裡有數。」賀穆蘭歎了口氣。對於自己穿過來以後沒有按照花木蘭的習慣給阿單卓繼續送東西、也沒有給軍中的夥伴們寄信而導致大家紛紛找上門來,她要負全部責任。

  她雖繼承了花木蘭的一切東西,卻固執的不肯承認自己已經是花木蘭了,只是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舊日的關係和財產。

  可是她畢竟不是花木蘭,不是自己的記憶,哪裡會有自己的那般印象深刻,若不是阿單卓和狄葉飛來了,她都不知道本尊曾經會定期送信送東西出去。

  話說回來,她送東西出去,總要有人幫她送吧?

  是誰呢?

  「阿爺,我以前送信送東西找的那人有多久沒來了?」她關於花木蘭記憶裡最模糊的就是她剛剛穿來前的那段,所以只好求助與花父。

  「你說那姓陳的小伙子?算算看,好像是有半年多沒來了,是不是出事了?」花父被女兒一提,馬上想起了那位女兒過去的副將。「不是說在南邊的陳郡練府兵嗎?回頭要不要托人去打聽打聽?」

  賀穆蘭剛想說她到哪兒去找人打聽,猛然想起來外面還有一堆消息最靈通的傢伙。

  那些白鷺,能用就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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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葉飛從期待到失望,再從失望到惱羞成怒,那種懊惱和尷尬根本無法和其他人敘述。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白日裡滿腔的酸澀甜苦都是自個兒的遐想或者說瞎想,就不由得生起敲壞牆壁的衝動。

  用頭。

  但偏偏他清楚的知道,花木蘭一點試探曖昧的意思都沒有。

  她就根本沒把自己當成個女的!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成個男的!

  這樣的認識讓他更加生氣了。

  狄葉飛自己和自己生著悶氣,在褥子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在一片萬籟俱寂中,狄葉飛模模糊糊聽到了隔壁房間有極小聲的聲音傳出,接著就是極輕的腳步聲。

  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在陛下身邊做宿衛時,所有來去的貴人腳下都穿著這種不會發出聲音的鹿皮底軟靴。魏帝是個不喜歡吵鬧的人,在思考的時候尤其討厭別人打斷他的思路,時間久了,哪怕是有點積蓄的宮人,都要想法子弄幾雙鹿皮底的鞋履。

  狄葉飛休沐的時候,在自己的將軍府裡也穿的是這樣的鞋。雖然鞋底薄了點不適合長時間行走,但若不是經常走路的人,這樣的鞋確實很是舒適。

  阿單卓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當然不會穿這麼不耐用的鞋子,那究竟是誰半夜起身了,結果不言而喻。

  狄葉飛想起那孩子耳垂上的小痣,不由得產生了許多危險的猜測,這些猜測無法讓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繼續呆在屋子裡,所以狄葉飛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身,開始穿起鞋子,披上輕裘出門。

  賀光走的並不遠,狄葉飛並沒有做過斥候,也不敢跟的他太近,只是大概記住他走出去的方向,遠遠的墜在他的身後。

  『很好,不是去屋後的廁房如廁,而是去屋外……』狄葉飛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確定了一點,『這麼冷的夜裡,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出來吹風玩兒的吧?』

  狄葉飛在夜色和牆壁的掩飾下一點點往花木蘭屋前偏僻的角落挪動。他支起耳朵,小心的將腦袋伸出去。

  花家屋外的幾顆桑樹下,賀光正小聲的和一個做普通百姓打扮,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說話。

  「白天讓你們查狄葉飛來這裡做什麼的,可有消息?」

  「……我們這幾日沒有接到來自平城的消息,其他白鷺還在探查,若有消息一定……」

  遠處的狄葉飛只看到賀光和那個中年男人的身影,他們將自己很小心的藏到了樹的陰影裡,莫說聽不到聲音,就連他們在做什麼都看不見。

  他剛想繼續在往前一點……

  兩把短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短劍出現的無聲無息,就如同他面前這兩個鮮卑人打扮的男人一樣。

  「你們……」

  「收聲!」其中一個鮮卑男人臉色難看的開了口,挾持著狄葉飛往前走了幾步,將他徹底推到了白鷺們的眼前。

  要是驚醒了花將軍怎麼辦?

  難道又要被揍一頓?

  「你們把劍放下吧,這不是什麼歹人。」賀光的聲音乘著夜風輕輕的傳了過來。「你是不是認出我了?狄將軍?」他從樹的陰影裡走了出來,眼神裡全是複雜的東西。

  這位將軍平日從不擅離職守,若說他是專門為花木蘭而來,那這其中蘊含的消息更是不妙。

  他被父親趕到這梁郡來,已經漸漸遠離平城的政治中心,現在幾乎是兩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有不對,自己先憂心難安,只能靠這些白鷺來四處打探。

  與其是這樣,不如大大方方表明身份。他是君,他是臣,有些事情,不如直接問來的更快。

  狄葉飛脖子上的劍被撤走了,但是兩個白鷺一點也不敢放鬆,一左一右的持著武器,隱隱守住狄葉飛所有能攻擊賀光的方位。

  狄葉飛並不上前,只是猶豫了片刻,便乾脆地跪了下來。「末將狄葉飛,參見太子殿下。」

  「你果然認出來了。」賀光嗟歎了一聲。

  是的,這所謂的賀光,正是魏帝拓跋燾的長子,自幼就被立為太子的拓跋晃。

  他被賜死的生母姓賀,晃和「光亮」同源,所以他便化名賀光,和京中來召見崔家郎君和游可的使者一起南下,伺機混到花木蘭身邊。

  狄葉飛雖然只在五六年前和這位太子接觸過,但人的臉型想要發生巨大的變化是很困難的,更別提拓跋晃的兩邊耳垂都有小痣,這被人認為是他從小「天資聰穎」的象徵,他只是左右看了一下,便已經確定了他的身份。

  他甚至能想像到賀光來這裡是為了什麼。無非是陛下無法以勢以利讓花木蘭屈服,乾脆就從花木蘭重情著手,把自己兒子送過來了。

  當然,聽素和君說這位太子殿下和陛下分歧越來越多,想來也有陛下讓他出宮稍微反省一二的緣故。

  無論是哪一種,花木蘭都被攪合進去了。

  這讓知道花木蘭終是被這兩位算計的狄葉飛很不爽,也了悟了素和君為何會對他欲言又止,直說自己有顧慮,再多的不能再說。

  他不需說,只要自己來花家示警,自然就會遇見太子拓跋晃。

  素和君大概是這樣想的,所以反而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你雖然認出我來了,不過最好還是別……」

  「你們幾個,到底在那邊幹什麼?!」賀穆蘭的聲音猶如石破天驚一般打斷了拓跋晃的話,更是嚇得幾位白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怎麼大半夜出來了?

  她她她她是順風耳不成?

  想趁半夜偷偷找這些白鷺攀個交情,去打聽下自己那位副將「陳節」消息的賀穆蘭,對自己撞見這種場景也是滿腹震驚。

  無論是狄葉飛會對賀光下跪,還是那些白鷺對狄葉飛表現出的敵意,都讓她蹙緊了眉頭。

  她根本就不怕嚇醒花家人。她怕她不出聲撞破他們,這群人還要把她當傻子、蠢貨一般繼續蒙在鼓裡。

  虧她還在白鷺面前那麼替他維護!

  想到這裡,賀穆蘭額角的青筋都隨著她的呼吸鼓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一指已經全部嚇懵了的眾木雞們。

  「你,你,還有你們……」賀穆蘭指了指賀光和狄葉飛,又橫指了幾個白鷺,「給我全部進屋子裡去……」她把拳頭捏的嘎嘎響。「我們來好好討論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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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收聲!」其中一個鮮卑男人臉色難看的開了口,挾持著狄葉飛往前走了幾步,將他徹底推到了白鷺們的眼前。

  白鷺眾:吵醒了最終BOSS,大家都不要活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37 PM

第46章 認親大會

  賀穆蘭從自己剛剛穿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及花木蘭。

  這並不是一種自卑,而是一種自知之明。

  她的經歷比花木蘭要簡單的多,也平和的多。雖然在後世見慣了死人、見慣了各種冤屈和無奈,但她畢竟是沒有見過刀光劍影、政治陰謀,生活在和平時代裡的一位普通司法工作者。

  至少在她的年代,明面上是不存在「一言即死」的這種權貴的。

  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和這樣的人相處。

  「你說你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賀穆蘭盯著身材瘦弱、毫無所謂「王八之氣」的賀光,臉上的不豫之色並沒有一點減輕。

  「……我正是你口中的那個人。」賀光苦笑了一下。

  「那個一直坐鎮後方,替大魏之主監國的『儲君』。」

  拓跋燾是個不折不扣的勇士,他認為天子既然要做萬民的表率,那就必須先做軍中的表率,每一次大的戰爭,他幾乎都是御駕親征。

  而這個時候,國內的朝政就落到了還沒有成年的拓跋晃身上。

  拓跋晃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八歲開始在百官的輔佐下監國。他的父親在外征戰,他就在後方坐鎮京城,調集糧草,徵調民夫,為前方的大軍做保障。

  雖然不曾親上戰場,他卻不比前方任何一位主將的擔子輕。

  若說拓跋燾表現出的是徹頭徹尾,百分之百的鮮卑族領袖的樣子,那被眾多漢臣們輔佐著長大的拓跋晃則同時擁有漢人領袖常有的智慧和鮮卑人對榮譽的追求。

  正是因為他並沒有表現出一個純粹的鮮卑人模樣,而朝臣都已經習慣了他在朝中處理政事時運用的那種「多方詢問」和「極力平衡」的風格,在他年長以後,在拓跋燾不再頻繁的出征之時,父子間的摩擦自然就會越來越多。

  打個粗俗的比方,就像一隻豹子出去打獵,回來以後發現自己留下的氣味全部都被年幼的繼承者給覆蓋掉了,而他的族群也開始越來越多的表示對繼承者的信服,對於這種猛獸來說,它第一個想到的不會是欣慰,而是威脅。

  賀穆蘭並不知道拓跋晃苦笑什麼,她對朝廷的瞭解還沒有狄葉飛這個邊緣人物多。但她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賀光,阿不,應該喊他「拓跋晃」了,能知道拓跋晃來這裡做什麼。

  無非就是權勢和名利都打動不了花木蘭,希望用「情」來感動她。

  他是還沒斷奶嗎?找媽找到鄉下了?

  賀穆蘭很想一掃帚把他們都趕出去。

  現在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他是君,而她現在只是連臣都不算的屁民,和他嗆聲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在沒揭破這一切的時候,她若看見他淘氣或者混賬還能倒提著揍他一頓,但是如今她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連這樣做也成了奢望。

  沒看到連傲慢的狄葉飛都只能乖乖在這個小屁孩的面前下跪嗎?

  一想到自己以後也要屈膝對他跪拜,而這麼一個厲害的角色居然裝瘋賣傻在他家假扮什麼離家出走的少年,賀穆蘭就不爽了起來,所以她選擇了冷處理。

  除此之外,她還有其他帳沒有算呢。

  「追蹤蓋吳至此?嗯?」賀穆蘭盯著臉長的那個白鷺,語氣裡的威脅傻子都聽得出,更別說曾經被賀穆蘭差點掐斷脖子的那個倒霉白鷺了。

  他口齒不清的解釋了起來:「花將軍!我原本真是為了追蹤蓋吳才來的!不信你問他……」他伸手一指賀穆蘭那天晚上遇見的一個瘦長漢子。

  那瘦長漢子一愣,對臉長的丟過去一個「你居然敢拖我下水」的眼神,頭皮發麻的吞吞吐吐道:「確實如此,我們是後來……」

  「紈褲子弟,嗯?」

  賀穆蘭想起了他是誰。這不是故意誘導她,讓她把賀光往京中紈褲那方面去想的傢伙嘛!

  「揍過不少宗室子弟。嗯?」

  難怪!他可是太子,光屁股時候揍幾個堂弟堂兄也是正常。

  誰能想到是這麼個揍法!

  這樣的結論讓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去揍人的衝動,因為忍得辛苦,手下不免用力,連案几的一角都被她捏的嘎啦嘎啦響。

  同時還在嘎啦嘎啦響的,還有幾位白鷺上下打架的牙齒。

  「我……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那白鷺哭喪著臉,「花將軍,我們也是從虎賁軍裡退下來的,若是可以,我們都不願意出現在你面前啊。」

  誰都知道白鷺討人嫌,若不是任務需要,誰會讓偶像厭惡自己呢?

  「咦,你是虎賁的……」

  虎賁軍是花木蘭以前領過的軍隊。不過虎賁兩千子弟,花木蘭不可能每個都十分熟識。但這位體格瘦長的白鷺大概不是什麼無名角色,所以賀穆蘭仔細翻翻過去的記憶,再看看他的長相,一個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呼出口了。

  「你是……阿鹿桓?」

  顯而易見的,賀穆蘭猜對了。

  因為這位白鷺候官的臉上露出了能把人閃瞎眼的笑容。

  賀穆蘭第一次見他們時全是防備之心,而他們離開的也快;第二見面天黑的看不清臉面,直到第三次見面,他又給出提示,賀穆蘭才終於認出了他的身份。

  賀穆蘭有些小愧疚。

  若是花木蘭,大概第一次見面就認出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是她自己眼拙又自大,怪不得別人。

  「是!是!標下正是阿鹿桓,虎賁甲四的隊長!」

  虎賁是右軍最精銳的隊伍,百人為一隊,這阿鹿桓能當隊長,武藝應該也不弱,所以花木蘭才能記得他。

  「甲四,斥候出身。難怪……。」賀穆蘭點了點頭,既然是花木蘭原來的手下,大水沖了龍王廟,她也不能再多責備。她甚至有些懷疑是那位花木蘭軍中的好友素和君是故意把她的屬下調到梁郡來做此地的監察白鷺的。

  是自己人,在很多時候都會維護一些。若是花木蘭真有什麼不對,曾經的麾下怕是也會多留幾分面子。

  其他白鷺發現阿鹿桓成功的以「攀交情」的方式讓賀穆蘭的手離開了案角,都紛紛遞給他「幹得好」的表情。

  而阿鹿恆還沉浸在「我的媽啊花將軍居然還記得我」的興奮中無法自拔,簡直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花將軍,我是魯爾赤!我是甲七的力士!」另一個白鷺被賀穆蘭點出來直說「眼熟」,也笑開了顏,自報了身份。

  「我不是虎賁的,不過我曾在黑山大營的右軍待過三年……」一個白鷺也笑了起來。

  賀穆蘭一聽自家原來的故交舊知居然還有不少去當暗探一類的官職,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她也不管拓跋晃他們的臉色會不會難看,開始認真的向他們詢問起了過去不少屬下的歸屬。

  阿鹿桓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發現太子並沒有表示出難堪或者禁止他們多言的神色,反倒有些放任他們攀談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愉悅的投身到「認親大會」裡去了。

  拓跋晃當然不會生氣,他正需要一些事情來化解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尷尬局面。他都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虎威將軍」,因為她居然把自己涼在這裡,直接去和幾位白鷺閒聊起來了。

  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更是從側面瞭解了這位女將軍膽大的一面,以及她也擁有女兒家常有的小脾氣。

  他的幾個姐妹有時候央求他什麼事沒得到應允時,也會這樣貌似不想再理他了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這其中固然有他是太子的原因,但他的弟弟們卻從不敢這樣做。

  這只能歸結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對於女人,無論是小女孩還是老婦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這一點突生的想法,讓他對「花木蘭」的認識更加清晰也更加親近起來。

  所以他給此地的白鷺首領一個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讓自己有一個台階下。

  一旁跪坐著的狄葉飛一直注意著拓跋晃的動作,見到他的表情動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諷。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不願意的事,連陛下也無法勉強。這個女人不愛財、不圖名、雖然也珍惜性命卻不怕死,可以說是油鹽不進。

  想要以情動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將軍,我們其實也無意冒犯您。只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我們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跡……」這頭領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蓋吳綁架崔浩之孫,又是遊俠兒在此地聚集,後來連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鎮西將軍都過來「敘舊」,就算是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這麼多變數。

  「問題不在於你們是不是監視我家。」賀穆蘭停下了和白鷺們的閒談,轉而望著這位中年首領。「我已經解甲歸田,刀槍入庫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拓跋晃,後者正心虛的摸著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蘭如今只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說了。」拓跋晃得到了說話的機會,立刻打斷了屬官被花木蘭繞進去教育各種大道理的可能。他在她家住了不過幾天,已經見識過她這項本事的厲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見賀穆蘭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便擺出更加軟弱的表情來。「我會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又為什麼要欺騙您。」

  賀穆蘭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都看到狄葉飛悄悄搖頭了,還會同意了拓跋晃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神裡有一種麻木而認命的東西吧。

  她從來都不是個濫好人,對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現的東西或人,都帶著天然的防備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顧卿撿回一個呆頭呆腦自稱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幫著辦戶口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見了騙財騙色的騙子,而她則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讓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時間,自己好去查查事實的真相。

  她並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別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為輕信而付出代價。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變成付出代價而成長的那一個。

  所以當拓跋晃開始解析自己的「心路歷程」時,她是抱著三分懷疑,七分姑且聽之的心態在聆聽的。

  拓跋晃從賀穆蘭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變得有氣度了起來,以往的一絲憊懶好像也消失不見了。

  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種咒語的解咒之術,「賀光」終於還是變回了他的本來面目,一個叫做拓跋晃的高貴繼承人。

  「我和您說實話,我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因為預感到自己要大難臨頭,所以才用來『我要去看看花木蘭是什麼樣的人』的理由說服了我的父皇,逃出來避難的。」

  聽到拓跋晃的回答,賀穆蘭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將您請進宮,所以我才隱瞞著身份在您身邊過著『游縣令表弟』的日子。對於我來說,能躲過即將發生的動盪,便已經是您帶給我最大的護庇了。」

  「護庇?你是太子啊,怎麼會……」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會是太子了。」拓跋晃對賀穆蘭抬起了手,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向她說明。他似乎很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和別人交談。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顧我和其他朝臣的勸阻北擊柔然,最後無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又沒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戰利品補給,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當初的諫言,會變成如今的詛咒。」

  「而鮮卑三十六部的大人們早就不滿我的治國之略,他們認為不嚮往戰爭和更多戰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說著說著,做出一個砍脖子的動作。「所以他們想更多的影響我父親,將我廢掉。」

  「咦?我聽說當年也是他們擁立你的。他們說你天生聰穎,有成為賢君的才能……」

  那時候魏帝還是「大可汗」。說有賢君之才,幾乎就等於說他以後有坐上拓跋燾位子的能力了。

  「這你也信?那是那些別有用心、或阿諛奉承之輩用來追捧我父皇的話。我是父皇的長子,父皇有意立我為太子,他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我五歲就被立為太子。說五歲的小孩是什麼賢君之才,連當年五歲的我聽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來。「現在他們不需要我了,就要說我『懦弱不似鮮卑男兒』了。」

  「啊,那還真令人同情。」賀穆蘭聳了聳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議著明年上元節下詔第二次廢佛,私養沙門者滿門皆誅……」他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而我自幼跟著祖母長大,是信佛的。」

  「若我繼續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現越來越大的分歧,而鮮卑貴族此時又提出條件,若我願意表現出我的立場,阻止我父皇和漢臣們廢佛,他們就會繼續支持我的儲君之位。」

  賀穆蘭聽得腦門子痛。「啊,這不是好事嗎?那你走什麼?」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現在不能。」拓跋晃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在一個稱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這種事說出口。」他有些木然地說道:「……幾個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師,突然和我父皇說,我並沒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時和我父皇起了衝突,就真的離死就不遠了。我有九個弟弟,還有一個一生下來就『貴不可言』的長子,我父皇可以選擇的繼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還很年輕,身體也強健,再活個二三十也不成問題。」

  寇天師?

  哦哦哦,想起來了,那個叫做寇謙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來能傳道忽悠到皇帝連國號都改成道號的,也只有這麼一位了。

  「這也有人信?」賀穆蘭瞇了瞇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肆意打擊報復啊。」

  一個要把道門推到頂峰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個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這位道宗並不同意滅佛。」拓跋晃搖了搖頭,「積極滅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長經常公開表明佛道可以共處的立場。」

  「那他預言的毫無道理啊!」

  「花姨,您難道忘了嗎?」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位國師大人,也曾預言過你『早則兩年,多則五年,必死無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現在離五年只有三年的時間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什……什麼?

  有道士預言花木蘭是個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賀穆蘭怎麼也不願承認那個消失的「花木蘭」是死了,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原來主人還在某處,怎麼能說她就是死了呢!「若是這樣,陛下何必還讓那些羽林郎過來求親!」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詫異,不過一想到魏帝本來就沒想瞞著,也就笑了笑老實地說道:「正因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慮什麼朝廷政局、人際關係了。」

  「那畢竟只是再短暫不過的一段時光,而我們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說,是不是胡言,如今還很難說……」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樣子。「這位寇國師……不是凡人。」

  賀穆蘭猛瞪著拓跋晃,拓跋晃則是鎮靜地接受著那目光。

  「我不信。」賀穆蘭用極緩慢的聲音說道:「花木蘭是個短命鬼什麼的,我一點都不信。」

  「也許不會,也許會,誰知道呢。」拓跋晃並沒有和她爭執。「也許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師』也會出錯。若是那樣,真是太好不過了。」他很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會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歲呢。更何況,我的家裡有一個已經會和我向我的父親爭寵的兒子,還有三四個嗷嗷待哺的兒女……」拓跋晃看著突然把嘴長成了「○」字型的賀穆蘭。

  「所以我……您怎麼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種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該誇你好槍法嗎?

  一想到花木蘭去從軍的時候這位「殿下」才剛剛生下來,而現在花木蘭連男朋友都沒有,可這孩子已經有了四五個孩子,賀穆蘭就覺得這個世界好玄幻。

  花木蘭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準備在我這裡躲到什麼時候?難道一直躲到我證明自己能活過五年為止?」賀穆蘭撓了撓頭,「怎麼聽都覺得等你回了宮以後,你兒子都能變成儲君了……」

  「那也被當成出頭的鳥,把命丟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現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鎮,不在需要我監國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實我是個渴望自由之人……」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賀穆蘭家時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爾任性一次,而且還出人意料的被允許了,我覺得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經歷呢。」

  「我能說不嗎?」賀穆蘭歎了口氣。「你的語氣說的好似我拒絕了你,你就會身處囹圄,命不久矣的樣子。」

  「您當然能說不,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你口中的那個樣子。」

  「你保證只是在我家住著,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的態度,盡量不打擾我們的生活?」賀穆蘭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他。

  「我不能說一定不打擾到你們的生活,但我一定盡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說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親說我跟在您的身邊,一定會學到他想讓我知道、我卻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義離了宮……」

  「我並不是為了給您添麻煩而來的。若您覺得我會給貴府帶來什麼波折,我隨時可以離開……」他帶著幾分落寞的表情。「無論有多少危險在等著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足夠表達他的誠意了。

  這也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但他還是來了。

  就如那位花木蘭的火伴莫懷爾,所有人都覺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讓人看不起。可是從他願意離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許是為了不被捲入各種傾軋和鬥爭裡成為替死鬼而離家,也許是因為寇天師那可怕的讖言而逃離平城找尋另一隻可能,但他畢竟都爭過了。

  為了爭取一線生機而做出的行為,並不能說它是「不義」的。

  所以賀穆蘭靜靜思索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請記住你的話,你是儲君,君無戲言。」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他終於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賀穆蘭和拓跋晃長談了一場以後,有些疲憊的走出了自己的庫房。

  沒錯,他們剛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這些「機密」之事的。

  這樣的環境可談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實還算是個坦誠之人,至少他的話能信五分。一半是出於同情和為花木蘭留下一點善緣,一般是因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師」的預言,所以賀穆蘭還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庫房,穿過幾個白鷺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邊去,想了想還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況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她半夜驚天動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猶豫了一會兒,轉身朝著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過阿單卓的屋子時,她發誓她聽到了那孩子的鼾聲。

  這麼大的動靜他都沒醒,以後真的打起仗,到底該怎麼辦呢?

  襲營了會在睡夢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訓練訓練。

  這樣可真是個致命的缺點啊。

  她剛剛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從他那得知了許多花木蘭記憶裡沒有的消息或者說局勢,雖然如今已經是深更半夜的時候,可是還是精神爍爍一點都沒有要睡的樣子。

  嘎哈。

  「咦?狄葉飛居然沒鎖門?」

  賀穆蘭自言自語的推開門,一低頭就看見一臉嚴肅坐在床褥上的狄葉飛。

  他的身後,正是連著庫房的暗門。

  暗門前是一副巨大的繡圖,遮擋著不讓其他人看見。

  她先是一驚,然後不以為然地把自己的擔憂甩到了天邊去。

  「你都聽到了?應該是聽到了吧?從無數次夜襲中活過來的人耳朵都是很靈光的,不靈光的都死了。」賀穆蘭也覺得拓跋晃找他家庫房密談很扯淡,不過剛才聊的太入神,忘了還有暗門這麼件事。

  「我都聽到了。木蘭,那個活不過五年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你別問我,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賀穆蘭擺了擺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後醒來腦子渾渾噩噩的,忘了許多事情。」

  「也許見一面那位寇天師我會想起什麼,但現在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說這些,我今晚睡這……」賀穆蘭有過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鋪看守犯罪現場的時候,對此也很自然。她從櫃子裡拿出另一床被子,看著狄葉飛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頭。「怎麼?你不方便?」

  不會位高權重了以後也「吾好夢中殺人」了吧?還是她太豪放嚇到她了?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

  「那就好,我就在這邊屋角先打一會盹兒,等天亮了我就回那邊補覺。你別管我,你睡你的。」

  『怎麼可能睡得著啊!』狄葉飛眼睛都直了。

  「話說起來,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了不得啊,十五歲就有了四五個孩子了。」賀穆蘭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我說你這個傢伙,不會是哪裡有什麼問題吧?上次那些羽林郎也說獨孤諾『人有五長必有一短』來著。你要有什麼隱疾趕緊快治,都已經三十四了,再不治以後就更沒希望了……」

  「花木蘭,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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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怎麼?你不方便?」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就是沒想好什麼姿勢躺下去。」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41 PM

第47章 劈山……呃

  「什麼?你說陳節被下了大獄?」賀穆蘭想過許多原因,比如說生病了、家裡有事,或者根本就是不耐煩再陪著花木蘭做這種信差一樣的差事,卻沒有哪一種是像她得知的這樣的……

  ——因為私運軍糧而被下獄。

  「不,這不可能。」狄葉飛反倒比賀穆蘭更加不敢置信。「陳節的祖父便是因罪入獄之人,所以他家才給他起名為『節』。他是個暴烈性子,你說他殺了人我信,若是私運軍糧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做!」

  雖然鮮卑人和胡人都沒有漢人稱呼對方「字」的習慣,但陳節的字是「德操」所有人卻是都知道的。

  這樣一個謹慎的人家,又怎麼會看著家裡的子弟去私運軍糧呢?

  所有從前線還鄉之人都是有賞賜田的,陳家原本家境就不錯,他自己又是得了不少賞賜後才被封於陳郡,做了個訓練地方郡兵的都尉,私運糧食,往哪兒運?他家糧食應該吃不掉才對。

  賀穆蘭對陳節的印象還停留在被「手撕皮鎧」的那個青澀少年之上,如今聽狄葉飛說他是個「暴烈脾氣」,也微微驚訝了一下。

  阿鹿桓看到賀穆蘭驚訝的表情,還以為「花將軍」是驚訝這個結果,所以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

  「花將軍幾日前請我們去查探陳都尉的情況,所以我們便向陳郡的白鷺傳遞了消息。其中緣由因為鴿信所能帶的消息有限,所以也只知道大致的情形。」

  所謂鴿信,便是鴿子腳下竹環上纏的信函,多為輕薄的絹布所制,能寫上去的字很有限。

  賀穆蘭在電視劇裡見過「飛鴿傳書」,對那小筒裡掏啊掏掏出來的小紙條印象深刻,略略一回想就接受了他的說法。「多謝你們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開了口,便算是公事。」阿鹿桓咧嘴笑了笑。「花將軍,陳校尉下獄罪證確鑿,連他自己都認了罪,您不如寬寬心。等過幾日更詳盡的消息傳來,再做安排。」

  「不了。」賀穆蘭很想再過幾天等新的消息,可她的心中卻無比煩躁,彷彿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沒有去做一般。只是片刻,她便知道了自己到底煩躁什麼。這大概是某種奇怪的感應或聯繫,來自於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我明日去一趟項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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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縣是陳郡的治縣,比虞城要大得多,而且離南方的劉宋極近,可以看到北方看不到的風景和貨物。

  梁郡也在大魏的南方,虞城和項縣離得不遠,快馬的話,早上出發,晚上便可到達。正是因為虞城和項城離得近,所以陳節才跑動的比其他同袍都勤。

  「花姨,你要去項縣?」阿單卓知道賀穆蘭的打算後難掩心中的激動。「那我可不可以也跟去?」

  「啊。你想去?你不回鄉過年了嗎?」賀穆蘭早就已經沒有官職在身,去也做不了什麼,會馬上出發是因為心底那迷惑不安的感覺。

  阿單卓願意陪她一起,對於一個來到古代後,最遠不過跟著花小弟跑到虞城的賀穆蘭來說,倒有些驚喜的意思。

  「……我不能留下來過年嗎?我是說,我現在回鄉也趕不上過年了。那啥,我大概……」阿單卓的臉羞紅了起來。

  「你當然能留下來過年。」賀穆蘭微笑了起來,用肯定的語氣安撫了有些無措的阿單卓。「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願意留在這裡。」

  「我……我出來時已經和阿母說過了。我想在外遊歷一陣子。我隨時會接到軍貼,可還沒有出過幾次門,見過天下英雄……」阿單卓的眼睛裡閃爍著少年人獨有的憧憬和期盼。

  「哈哈,好理想!」狄葉飛一聲稱讚,從院子裡走了進來。「只是英雄可不是想見就見的,如今天下平定,英雄都成你花姨這樣了。」他至今還是不能接受威風凜凜的花木蘭成了鄉野中整日餵豬扛大包的村婦。

  做苦力的村婦!

  這像話嘛!

  「花姨這樣挺好的。」在白鷺那裡得知花木蘭結論的拓跋晃也鑽進了屋子。「人各有志,狄將軍有狄將軍的路,花將軍有花將軍的路。」

  看到來的人是誰,狄葉飛識時務的不說話了。

  「你們都跑來幹嘛?」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也鑽進屋子的拓跋晃。這位太子殿下自從暴露了身份以後一直很低調,乖巧的彷彿剛剛到他家時的樣子。

  「聽說花姨要去項縣?」

  「是。」

  「那您也要帶上我。」拓跋晃笑嘻嘻地說:「您答應過我『表哥』,會好好照顧我的。」

  「把你留下來,才是好好的『照顧』你。何況有狄葉飛和你家的那些隨從在,我也能放心。」賀穆蘭是打著把「太子殿下」交給狄葉飛的心思才安然的準備離開的。

  狄葉飛能從西北一路帶到梁郡的親兵,怎麼也不會是庸手。

  「我來正是這個原因。」狄葉飛顯然不同意賀穆蘭自作主張的安排。「豫州的軍中有我的舊部,我可以幫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不回敦煌嗎?」

  「不差這幾天。」

  喂喂喂,你面前就是你未來要效忠的主子,這龐大帝國的第二號頭目人物,說這樣的話真的好嗎?

  你就不怕他秋後算賬定你個玩忽職守之罪嗎?

  拓跋晃若有所思的向狄葉飛看去,換來後者移開眼神的動作。

  一直聽的雲裡霧裡的阿單卓甩了甩腦袋,繼續以期盼的眼神望著賀穆蘭:「花姨,明天帶上我唄!」

  「還有我!」拓跋晃也不甘示弱的賣起乖來。

  「……那就一起去吧。帶上你那些隨從。」

  賀穆蘭已經可以想像這旅程會變得多麼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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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賀穆蘭開始收拾起第二天出發要準備的東西。

  磐石是不必帶的,這種雙手大劍帶出去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短刃是可以帶一把的。

  花木蘭一直做鮮卑男人打扮,鮮卑人腰佩武器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金珠子也要多帶一點,還有拓跋晃給的珍珠,這些都可以隨身攜帶。

  萬一碰到需要打點的時候,送人家一堆布簡直就是找著白眼翻的下場。

  自從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以後,賀穆蘭就收起了把這袋珠子還給他的心思。

  請花木蘭當保鏢很貴的好嘛!

  還有家裡的庫房。這麼多東西就是賊來了想一次全部搬走也很困難,要想不驚動任何人的把這些東西拿走,大概只有高金龍和他底下那一幫遊俠兒做的到。

  不過高金龍等人應允過不會碰她的東西,她姑且可以信之。

  只要讓小弟看好她的大屋,再用東西堵住庫房的門就可以了。

  賀穆蘭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為庫房的東西揪心。她真想早一點知道花木蘭為什麼不把這些錢用掉。她穿到古代以後才發現這時代藏起這麼一大筆資產實在是太困難了,她家又不是什麼家丁家將保護著的大戶人家。

  難怪那麼多人致仕後選擇回鄉買上大批的良田當個田舍翁,想要平安的保住自己的財產太困難了,還不如買地買鋪子安全。

  一想到明日還要帶一堆跟屁蟲去,她就忍不住歎氣。

  到現在阿單卓這孩子也不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事情發生那晚他睡得太沉了。

  花父花母也許知道「賀光」的身份不簡單,但大概一貫裝糊塗裝習慣了,根本不去問女兒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對待賀光也只是更加客氣了一點,倒讓賀穆蘭白擔心了一個晚上。

  現在阿單卓將不時出現的幾個「白鷺」當成了終於從北方趕來,苦口婆心勸逃家少爺回家的下人,對他們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出於好意,他甚至還在晚上和拓跋晃「夜話窗前」,勸他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阿單卓是個一根筋又實心眼的孩子,所以當他念叨起來的時候,饒是涵養頗好的拓跋晃也只能淚流滿面的去找賀穆蘭求助,甚至情願和一身煞氣的狄葉飛同居一室。

  所謂天生一物降一物,對於這樣的結果,賀穆蘭可以說是幸災樂禍或者樂見其成的。在閒閒地對著拓跋晃丟下一句「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以後,她甚至在私下裡鼓勵起阿單卓這樣的行為。

  「阿單你幹的漂亮!就該讓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知道他的行為有多麼的不對!

  得到鼓勵的阿單卓勸的更凶了。已經到了拓跋晃見到他就跑,情願跟著白鷺在鄉間亂逛的地步。

  側房裡。

  「你應該回家去的,真的。」阿單卓看見拓跋晃閉了閉眼一臉忍無可忍的要爬起身,連忙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兒?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你現在不歇下明早怎麼騎馬?」在馬上睡著是要掉下來的。

  「如果你想讓我好好睡,就求你不要再念叨了!」拓跋晃做了個「拜佛」的手勢。「我是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這麼嘮叨。」

  「咦?我嘮叨嗎?」阿單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你若不回家去……」

  『花姨就不是我一個人的花姨了啊。』

  「你夠了!」拓跋晃咬牙切齒地一錘被子,眼睛裡冒出了火花。「你難道沒有見過有家歸不得的人嗎?你難道沒有想過我也許有什麼苦衷不能回家嗎?」

  「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好意!」

  阿單卓明顯被這樣的拓跋晃嚇住了,張大了嘴巴像是傻子一樣的愣住。良久後,他有些難過的「嗯」了一聲,將被子往上掖了掖,同時蓋住了拓跋晃和自己,默默無語的閉上了眼睛。

  拓跋晃煩躁的捏了捏拳頭,翻了個身子,背對起這個憨直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分。這個純樸的少年確實是為了自己好。

  但作為一個從小生母就被生父賜死、如今又被生父嫌惡到不得不出門躲風頭的可憐蛋,拓跋晃每日裡聽著阿單卓翻來覆去說著「你父親會擔心你母親會擔心你表哥會擔心全家都會擔心你」的句子,除了生出一陣一陣的氣悶,竟找不到其他的情緒發洩。

  這不能怪任何人,從他一開始選擇以謊言的方式接近他們開始,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無力又心虛的一天。

  罷了,睡吧。

  明日還要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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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兩個怎麼了?吵架了?」賀穆蘭神清氣爽的出了門,一抬眼就看見頂著兩個熊貓眼的阿單卓和一臉不自在的拓跋晃。

  「沒有。」

  「沒有!」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阿單卓這種黑臉的小孩都能讓人看出黑眼圈和眼袋,顯然他這一夜都沒怎麼睡好。

  至於拓跋晃,雖然看不出昨晚睡沒睡好,但從他的眼神一碰到阿單卓就立刻撤到其他地方去,賀穆蘭就可以肯定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不過兩個少年之間的問題她也不想去過問。對於「青少年心理輔導」這個課程,她那個兒科醫生的好友才是行家。而她……大概更傾向於「棍棒底下出孝子」吧。

  「木蘭,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袁氏有些擔憂的拿給她一布袋煮好的雞蛋,又給每個人都塞上幾個包裹著胡餅的油紙包。

  「外面不比家裡,你年紀也有這麼大了,出門在外不要衝動,若小陳真的有事,你就多和狄大人商量商量。」袁氏還是傾向於這種事讓男人出面的。

  正在院中和幾個親兵分吩咐什麼的狄葉飛聞言抬起頭,對著袁氏笑了一笑。

  霎時間,院子裡的幾位白鷺官忍不住看了看樹頭,那表情好像突然看到有什麼花兒綻放了似的。

  袁氏也被狄葉飛的笑容弄的有些心慌,一邊在心裡喊著「見鬼見鬼」,一邊把原本想親手交給狄葉飛的胡餅塞到女兒手裡,讓她拿過去。

  花父坐在門口的石凳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不停的看看門外又看看院裡,低下頭歎了一口氣。

  花小弟從後院裡牽出姐姐的馬,他午夜時候才餵了它青豆,早上這個時候應該是最精神抖擻的時候。

  越影看到賀穆蘭立刻打了個噴嚏,然後邁著極為優雅的步子小步的跑到賀穆蘭用頭去蹭她的臉。

  「好了阿母,陳郡又不遠。」賀穆蘭把餅子拋給狄葉飛。「您在家保重身子,別帶小長樂帶的太辛苦。」

  「狄葉飛,你好了沒?」

  「好了。」狄葉飛翻身上馬。「我讓他們先行一步,去陳郡找我的舊部。」

  「那就出發吧!」

  晌午。

  「阿鹿桓,你確定你認識路?」

  趕了一早上路的一行人都把眼神望向自告奮勇帶路的阿鹿桓。

  在此之前,賀穆蘭已經發現那個像是領頭人一樣的中年白鷺官已經不見了,問起拓跋晃他也只說他去辦點事情。所以現在白鷺們的臨時領袖是官位最高的阿鹿桓。

  但就是這位白鷺同志,在確認他去過陳郡許多次認識一條小道可以走捷徑以後,將眾人帶進了這麼一個口袋一樣的谷地裡。

  「怎麼看都是樹和山,哪裡有什麼小道!」魯爾赤拍了同伴的腦袋一下。「你上次去陳郡是什麼時候?」

  「大概一年前吧,也是在這裡迷的路。我記得在半路上我還找到了一個小廟,裡面有幾個苦修的僧人,招待我喝了熱水,吃了點素餅。」阿鹿桓說的有鼻子有眼,這讓其他人又不確定了起來。

  「是不是在這附近,我們走偏了?一路走來都是山壁,除了山腳有十幾戶人家,哪裡有什麼……咦,那邊有個樵夫!」阿單卓高興的指著矮坡下做樵夫打扮的一個村人。

  「我去問問路!」說完他就高高興興的朝著那村人跑下去了。

  「花將軍,我真沒認錯路。我是斥候,怎麼會不記路呢!我還記得路邊那兩棵大樹,連地方都沒挪過!」阿鹿桓的臉面有些掛不住,繼續向著馬上的賀穆蘭解釋他真不是個路癡。

  賀穆蘭並沒有來過這,事實上,她沒有到過這裡的任何一個地方。所以她只能溫聲安撫他:「我信你沒有記錯路。不過也許會有什麼其他的原因讓你找不到路,所以你更不能煩躁。若你先急躁起來,我們更不知道怎麼辦了。」

  也許是賀穆蘭的話起了作用,阿鹿桓臉上的表情好了許多。他沉吟了一會兒,翻身下馬,仔細在附近找了起來。

  山裡的路長得都差不多,尤其是這種幾個山坡連在一起的地方,山與山之間只是幾片小谷地,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另一邊,阿單卓問過了樵夫,一路小跑地駕著馬衝了過來。

  「沒有路!這個樵夫說這裡都是山壁,沒有什麼路!」他指了指另外一邊,「那大叔說從那邊走,可以到大路去。」

  「阿鹿桓,你別折騰了!」魯爾赤對著還在到處繞的阿鹿桓叫嚷了起來。「連此地的百姓都說沒有什麼捷徑了!」

  「我不可能記錯的!」阿鹿桓的叫喊聲也傳了過來。「再給我片刻時間!」

  「這裡確實不太對。」狄葉飛拔下幾根頭髮絲,將它伸到空中。

  頭髮朝著山壁相反的方向飛舞。

  「在敦煌周邊,有許多會移動的『鬼窟』。還有許多人都聲稱在沙漠中見到了仙國……」他駕著馬順著頭髮相反的方向往山壁前貼。「有人說,那只是一種叫做『蜃氣』的東西使別人看到的幻覺。也有人說那是遠方或天上的景象,無意間照映到了人間……」

  狄葉飛將整個耳朵貼在山壁上。山壁上有許多從上面垂下來的樹籐,所以狄葉飛那可以稱得上艷麗的面容被樹籐映的有些發綠,看起來有些像傳說中的山鬼或是什麼類似的東西。

  「但無論是什麼造成的那種幻覺,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你不被眼睛迷惑就行了。」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花木蘭,把這個山壁打破!」

  狄葉飛的話一出,所有人都像是看瘋子一樣的看他。

  「狄美人,你不會把我當神仙吧!」賀穆蘭翻了個白眼。「劈山救母這種事我可做不了。」

  拓跋晃下了馬,也好奇的走到狄葉飛身邊去摸他面前的山壁。

  被樹籐纏繞遮擋的山壁看起來和一路過來的山壁並沒有什麼不同。

  「咦……」他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不對,用力扯起了樹籐。

  啪嗒。

  本該扎根在山壁上,牢牢的抓住山巖間泥土的樹籐,居然被力氣絕稱不上大的少年輕而易舉的拔了出來。

  「花姨,這山壁確實不對!」

  聽到拓跋晃也這麼說,賀穆蘭翻身下馬,走到他們旁邊,用力推了推山壁。

  『這並不是一個整體。』賀穆蘭只是一推就從手中的反饋得到了這個結論。「你們走遠點。」

  賀穆蘭不知道這山壁到底是怎麼堆起來的。萬一她一推,觸發了什麼機關或者是上面落滾石下來,通通壓下來把她旁邊的人壓死了,那就完蛋了。就算沒壓死,她還要費力去搬石頭,避免他們落得個「胸口碎大石」的命運,豈不是耽誤時間?

  不遠處的阿鹿桓看見鎮西將軍和太子殿下都在那片山壁前折騰,他立刻冥思苦想了起來,又猛地往後退了幾丈使勁向前看!

  就是這裡!

  這裡應該是一條狹小的通道,兩邊都是山壁的!

  賀穆蘭在阿鹿桓和其他人期待的眼神裡走到狄葉飛剛才站的位置,隨手扯掉了幾條迷人視線的樹籐,接著伸出手去……

  遠遠在山坡下看著一群人在山壁前折騰的樵夫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待看到沒過多久他們都遠遠的避了開來,不由得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太好了!他就說嘛,那麼多人合力封起來的……

  !!!

  什!

  什麼!

  那個樵夫露出了飽受驚嚇的表情。因為倒吸了一口冬日的冷風,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我是……我是……」他使勁的拍著自己的胸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遇見了山神嗎?!」

  咚!咚咚!

  巨大的墜地聲從山壁那邊傳來。

  山壁前,賀穆蘭用足十成力,終於推動了幾塊有些鬆動的大石。

  隨著大石從山壁上「掉落」下來,果然有一個巨大的窟窿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只是這些石頭都壘的極有技巧,四周的樹籐將其他石頭纏繞的好好的,不會因為少了兩塊石頭而輕易鬆動或墜下去。

  賀穆蘭在拓跋晃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表情裡,狀似有些苦惱的看了看手掌。

  「哎呀,小指指甲斷了。」她留著掏耳朵的呢。「阿鹿桓!」

  賀穆蘭對著名為「白鷺」實為「木雞」的傢伙們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大洞。

  「這裡真有一條路呢。」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42 PM

第48章 拓跋晃的希望

  「所以說,你們把這裡封上,是為了防止別人找到這邊的枯葉寺?」

  「是的。」

  從賀穆蘭憑著天生的神力打出一條路來以後,這位樵夫就知道不可能瞞住了。原本還想著石頭雖破了,但馬是進不去的,這些人應該會選擇繞道。

  可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些人的騎術都極好,那些馬兒踩著碎石就如同跳著舞一般輕巧的穿過了山壁。其中那大力男人的馬兒居然還會低著頭繞過各種稜角,簡直不似凡馬。

  在一般的老百姓眼裡,這樣的一夥兒人就和天上下凡的神仙似的。那樵夫在這裡看起來是在打柴,其實還留意著這邊山壁的動靜,眼看著秘密瞞不住了,只能跳出來苦苦的求他們繞道而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只是個佛寺,為何要大張旗鼓把它封起來呢?」阿單卓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麼幾塊大石,要搬過來壘起來要花不少功夫吧?而且你們把這條路封起來,裡面的僧人不會餓死嗎?」他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睛瞪了起來。「還是說,你們是想要謀財害命!」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這裡面幾位師父平日裡都靠我們供養,有什麼好謀財害命的!」那樵夫苦笑起來。「雖然說第一次封路十分辛苦,但平時我們只是打開最側面的一個小口送些糧食和油鹽進去,誰能像這位壯士一樣力能搬山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阻攔我們了。」拓跋晃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小子也是信佛的,不會打擾到幾位師父。」

  那樵夫半信半疑的看了他們一眼,心裡還是七上八下。

  在他眼裡,面前這一撥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個身穿鮮卑皮裘的怪力男人一看就是所有人的頭目,而他身邊那個穿著大氅的貌美胡人明顯是個女人,大概是為了出行方便所以做了男人的打扮掩飾,但一看就偽裝的不成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性別。

  若只有他們,再帶著隨從,他自然會把他們看成南下探親或者訪友的鮮卑大人帶著美艷的姬妾一起出門。

  但問題是這位鮮卑大人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年,而且一看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兩個少年一黑一白,一個看起來是十足的漢人,而另一個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暴起殺人的那種彪悍少年。

  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長相都找不到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其他隨從之流也都怪怪的,有著一般下人沒有的精幹之氣。

  樵夫擔心若這些人是什麼官兒,那枯葉寺就不保了。所以他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幾位大人,實不相瞞,這枯葉寺裡住著一個眼睛瞎了的老和尚和一個結巴的小和尚。前幾年有縣裡的大人下來傳令,說是十里八鄉的僧人都要還俗,且所有村民也不准供養寺廟,否則便充沒家產。可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卻寧願死也不願還俗,我們不忍他們受罪,便把路封了,任由他們在山中繼續修行。」

  「只是這條路雖然偏僻,但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我們便經常在這附近晃蕩,若有人過來,便把他們引到其他地方去。」他看著面無表情的阿鹿桓等人,以頭磕地。「這枯葉寺裡的大師都是好人,還望幾位換條路走,就當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我們只是過路。更何況,朝廷既然頒布了嚴令,你們就應當遵守才是。否則人人都像你們這樣,朝廷的政令豈不就成了笑話!」狄葉飛冷聲斥責那樵夫。

  他在軍中時日太長,一說話就嚇得那樵夫直哆嗦。

  『這這這女的居然會發出男人的聲音!』

  樵夫跪在地上半天一直抖。

  『不會是妖怪吧!』

  聽說有些妖怪就是專門抓得道的高僧吃來增加法力的!

  這女人一定也是這樣。

  所以才能迷惑這像山神一樣的男人為她開道!

  想起剛才這個女扮男裝的女人如何指揮鮮卑男人推開山石,他就禁不住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合理。

  「不必嚇他。」賀穆蘭看見這樵夫一副十分害怕,但還是想讓他們改道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出聲阻止了狄葉飛。「我們改道就是!」

  「花將軍!」

  「這裡明明有近道!」

  「就是,您連路都打通了!」

  那樵夫聽到別人喊她「將軍」,抖得更厲害了。

  「喬……喬大叔……」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我,師父,父說有,有貴客到,到了。請,請他們入寺一敘。」

  一個身穿褐色僧袍的小和尚從他們的身後走了過來,他身材矮小瘦弱,穿著寬大不合身的僧袍活似會給一陣風刮走似的,說話時,他從頭到尾都低著頭,只能讓人看到他頭頂一片光禿禿的腦門兒,看的賀穆蘭的頭頂心都一陣陣發涼。

  賀穆蘭心中一驚。狄葉飛也同樣如此。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神裡都是驚訝。

  花木蘭和狄葉飛都是從戰場中廝殺出來的,身體的五感已經鍛煉的極為靈敏,尤其對殺氣更為敏感。

  兩人雖然不是什麼傳說中的俠客墨者,但若說突然無聲無息的讓一個人摸到了身邊,那卻是很困難的。

  這小和尚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們一行七人,居然沒有一個發現這個小和尚靠近了!

  「枯竹小師傅,你怎麼出來了!」那樵夫緊張的看了過去,連剛才的懼怕之心都顧不得了。

  「師……師父叫我來的。」

  「既然如此。」拓跋晃皺了皺眉頭。「花姨,我想去那邊寺裡看看。」

  拓跋晃要去枯葉寺看看,是因為據阿鹿桓的說法,那個寺廟離這個入口還有一定距離,可是這小和尚卻口稱「有貴客到了來迎接」,顯然他師父是有一些本事的,不是信口開河。

  如今他父皇寵信的寇謙之寇天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高人」,他很少給人批命,預言的更少,但只要他說出來的話、做出的預言,是從來沒有出過錯的。

  而且他性格謹慎,一般真的要給人做出什麼警告,那就一定是已經快要發生的時候了。

  拓跋晃一直懷疑這位寇道長對自己只維持著面子上的客氣,就是因為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宿命,所以不願意在自己身上花大力氣。

  甚至後來崔司徒對他態度大變,從一開始的鼎力輔佐到後來和他頻頻產生摩擦,甚至幾次三番懲治東宮裡的屬官,未嘗沒有這位寇天師和好友崔浩說過什麼的原因。

  拓跋晃信佛,所以他是相信命運和因果這種東西的。在得知寇謙之曾給他批了「沒有成君之象,夭折早逝」的命理之後,他也曾找過不少佛門的高僧給他看過,但得到的都是「殿下沒有什麼不妥」的答案。

  他真心希望寇謙之的預言是錯誤的,所以他跑了。跑去他父皇最關切的一位舊時部下那裡,希望能爭出一絲生機。

  如今,在這種深山野林的地方,一個瞎眼的老和尚和一個結巴的小和尚居然有著不一樣的神通,怎麼能不讓他激動?!

  賀穆蘭其實最想做的就是趕緊繞道走,或者走捷徑趕快穿過這裡。她心中掛念那個還在獄中的部下,自然是一點時間都不願浪費。但拓跋晃態度堅決,她也沒有辦法。

  只有這個時候,賀穆蘭才知道自己後面綴著這麼多尾巴有多煩。若是她一個人,早就快馬加鞭趕到項縣了。

  拓跋晃不管不顧的跟著那叫枯葉的小和尚走了,同時一起去的還有那個姓喬的樵夫。幾個白鷺留在原地看看賀穆蘭再看看拓跋晃,最終還是不敢讓太子出什麼差錯,跟著太子而去。

  「花姨,我們怎麼辦?」阿單卓看看賀穆蘭又看看牽著馬跟在小和尚身後的拓跋晃,心裡直嘀咕,他覺得這個新朋友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怎麼看,都是花姨這邊更安全。就這麼跟著一個不知來歷的人走了,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不然,我們先走吧。」狄葉飛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我們先行一步。有他們在,暗裡肯定還有不少保護的人,我們先去把項城的事了了,回頭再來接他。」

  「……」賀穆蘭看了看走的決絕的拓跋晃,那樣子簡直就像看到最後一絲光明而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的飛蛾一般。

  「……走。」賀穆蘭咬咬牙。「阿鹿桓說穿過那片寺廟一直走就到了陳郡和梁郡的邊界。既然不需要人帶路了,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

  「這樣真好嗎?」阿單卓心中隱隱不安。

  「賀光有手有腳,還有隨從。陳節現在還在獄中,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一刻也耽誤不得了。別在這裡墨跡,我們走!」賀穆蘭一馬當先,疾奔而去。

  阿單卓和狄葉飛本來就什麼事都由著賀穆蘭,見她已經有了取捨,自然是駕馬跟隨。

  三人三馬飛快的超過了跟著小和尚慢吞吞步行的太子和白鷺官一行,那小和尚見賀穆蘭他們跑了,急忙叫嚷了起來:「那,那,那邊的路路,路……」

  他「路」字還沒說完,賀穆蘭等人早就已經騎到看不見影子的地方了。

  「枯竹師父,那邊的路怎麼了?」拓跋晃見賀穆蘭甩下他先走,心中也有些難過。但他自己選了在這裡耽誤時間,而花木蘭卻急著去救人,誰輕誰重一望便知。他在京中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任取任求慣了,猛然遇見一個不把他當回事的,那種失落可想而知。只是花木蘭畢竟是他敬重的英雄,他總是不想她討厭自己的。

  「那邊的路,早就被我們給斷掉了啊。」

  枯竹是個結巴,所以替他回答的是一直跟進來的樵夫。

  「既然要藏起佛寺,哪裡有只堵一頭的道理?!」

  ####################

  賀穆蘭和狄葉飛幾人快馬穿過了一條平坦的山路,就開始進入有些崎嶇的地方。他們放慢了速度,一陣子之後,長在路兩邊擋住視野的樹木剎時間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湍急的河水。

  「見……見鬼!」賀穆蘭臉色難看的看著被弄斷了的木橋。「那和尚原來是想說這個!」

  他就不能說利索點嘛!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47 PM

第49章 山中野寺

  「達瓦和夜騎叉到了。」

  坐在靜室裡的瞎眼老和尚微微凝神聽了聽,指揮著小和尚出去接客人。

  拓跋晃眾人有些好奇地把頭扭向了門開了的方向。

  他們聽不懂老和尚在說些什麼,但卻看得出和尚的慎重。拓跋晃熟讀各種經典,也和西域來的高僧討論過佛法,自然是知道這梵語發音的「達瓦」和「夜騎叉」是什麼。

  那是佛教裡的天人和夜叉。

  這大概是他在這裡坐了快半個時辰,這老和尚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真相讓他有些氣餒。

  這老和尚也許在迎接的,另有其人。

  在拓跋晃眼裡,這個大冬天還赤著一雙腳在地上行走的瞎眼老僧,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就連他跏趺坐的姿勢也是不常見的「大蓮花式」,這不是一般的僧人會使用的入定姿勢。

  在這樣的偏僻地方,一座這麼破舊的寺廟裡,卻住著這麼一個僧人,又被他們遇見了,豈不是奇遇?

  在眾人好奇的眼光中,賀穆蘭、狄葉飛和阿單卓被迎接了進來。

  「前面橋居然斷了!」阿單卓憨笑了起來。「就算我們找到這條捷徑也走不了呢!」

  「你這小和尚,說話為何只說一半!」狄葉飛怒目瞪視。

  賀穆蘭沒開口。其實她也想罵娘。難道她除了開路以外還要架橋?真把她當做拆遷辦加工程隊了?但她還記著給花木蘭留一點風度,所以只是臉色不太好看,見到白鷺眾露出的高興眼神也只是微微矜持地點了點頭。

  「幾位貴客蒞臨本寺,實在令老僧驚喜。如若各位不嫌棄,請就在此地用膳。前路已毀,再原路返回肯定會耽誤宿頭。枯葉寺雖小,掛單的禪床還是足夠的。」

  「大師客氣了。」

  「老僧法號『枯禪』,是此地枯葉寺的主持。」他念了一句佛號。

  這個破舊的小寺廟裡一下子湧入了七八個人,而老和尚的屋子裡根本就站不下這麼多人,所以白鷺們商議了一會兒,除了阿鹿桓還在屋裡值守,其他人都退出了門外。

  阿單卓看了看屋裡留下的諸人,撓了撓頭也出去了,坐在外面的門檻上曬太陽。

  什麼時候開始,賀光變了個樣子呢?

  好像是從他家的隨從來了以後。

  公子就是公子,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想起會因為沒帶廁籌、腿蹲麻了而求他幫助的賀光,阿單卓頓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坐在門檻上想著一些他這個年紀絕對算是多想了的問題,直到小和尚去給屋子裡的人送茶水,他伸頭看了看他。

  大概是他這一伸頭,所以枯竹端著茶壺和空茶杯進去以後,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杯茶水。

  那是一杯呈褐色的液體,燙的直冒煙。在這種冬日,即使有太陽,手裡捧著一杯熱水也是很舒服的。所以阿單卓接了過來,非常高興地道過了謝。

  枯竹露出非常靦腆的笑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他的謝意,就又返身進去了。

  遠處的幾個白鷺有些心中冒酸水。

  這小和尚為何不給他們喝口熱的,只給那黑皮小子!

  「這到底什麼玩意兒啊?」阿單卓捧著手中的杯子,因為太燙不能入口,便一邊捂著手一邊吹著。

  一種微微發澀的味道從其中傳來,讓他十分好奇。

  等過了一會兒,那水漸漸涼下來了,阿單卓懷著好奇的心理,小心地抿了一口。

  只是這一口,就讓他做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推理。

  噗!

  「花姨!賀光,別喝那水!這兩個僧人想毒害我們!」

  !!!

  白鷺聞言立刻衝進了房內。拓跋晃原本準備禮貌地飲下禪寺準備的飲料的,也因為阿單卓在門外的一聲慘叫而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狄葉飛幾乎是立刻把杯子裡的水倒掉了,順手又打翻了賀穆蘭面前的茶杯。

  賀穆蘭很像告訴狄葉飛不必這麼做的。因為在古代被各種奇怪的東西坑過,所以她到了這裡幾乎只喝白水和酒。

  匡倉!

  匡倉!

  兩聲寶劍出鞘的聲音之後,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脖子上都多了兩把短刃。阿鹿恆護在太子的身前,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了一把匕首。

  旁邊的樵夫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上了。

  一場騷亂過後,所有人才在枯葉哭喪著臉把茶杯裡的水喝完後,知道了那不是毒藥,而是一種用苦丁葉子製成的藥茶。

  當然,冬天喝性涼的苦丁是很不合適的,但簡陋的佛寺裡已經找不出茶葉這種東西了,大小和尚已經習慣了抓一把苦丁葉子熬成水做茶湯。小和尚怕客人喝不慣這種東西,便按照煎茶的習慣放了薑片、棗肉等性暖的東西調和。

  這味道嘛……

  也許習慣了喝刷鍋水一樣味道茶水的古人不會覺得太奇怪,但作為沒喝過幾次這種「高級飲料」的阿單卓,以及根本就接受不了茶水裡又放鹽又放姜的賀穆蘭來說……

  這味道也許真的像是毒藥也不一定。

  在磕磕巴巴的更嚴重的解說裡,一根筋的阿單卓終於接受了那不是下過藥後的奇怪味道,而是這東西原本就是這個味道。原本微笑對他的枯竹臉色變得有些冷淡,而拓跋晃則是一直在笑,笑到都喘不過氣來。

  『這種難喝的東西,為什麼要拿來喝呢!』

  阿單卓也覺得丟臉,退出屋子面壁去了。

  好吧,他曾笑話過賀光上廁所差點跌倒糞坑裡去,如今被賀光再笑話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有些對不起那懷著好意的小和尚。

  在這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過後,屋子裡的氣氛總算是變得詭異的祥和起來。樵夫在腿恢復了正常以後,像是向所有人表明他的腿其實完全沒有問題一樣狂奔出了屋子,丟下一句「我去村裡喊人修山壁」就跑了。

  拓跋晃一邊想維持著「向高人求教」的莊重表情,但一想到剛才阿單卓驚慌失措的跑進來求救「怎麼辦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忍不住從嘴裡發出幾聲被憋過以後的怪異笑聲。他努力克制,但還是憋不住這從心底冒出來的笑意。

  罷了,反正這老僧目盲,看不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

  「這位老師傅,實在是抱歉,這孩子平日裡不是這麼莽撞的。」賀穆蘭替自己的晚輩向他道歉。

  從他早上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來趕路開始,這孩子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若那孩子不能接受,善意和毒藥也沒有任何區別。」枯禪輕聲回道。

  「就如那位至高者一般,若不能接受,普度眾生也就成了殘害眾生。」

  拓跋晃一驚。

  這已經幾乎是在譴責了。

  賀穆蘭有些不喜這老和尚的語氣。這種「我是好的只是你們不懂欣賞」的高高在上讓她有些不太爽。所以她出口反駁了。「雖然是善意,卻增添了別人的煩惱,就要去反省一下是不是真的照顧到了別人的感受。你待客之前不問問客人到底喜歡喝什麼,不能喝什麼,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把好的東西端出來,又怎麼能期望每個人都和你想的一樣呢?」

  「施主說的是。只是若是原本還是這個口味,突然有一天就不愛了呢?茶,不管在案几上還是在地板上,茶可任意從這個容器換到另一個,茶還是茶。可人卻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枯禪意有所指。

  「那就改!」賀穆蘭抿了抿唇。「你反正是為了把茶賣出去,買的人都不喜歡,你就只能自己飲了。」

  「施主啊,茶若改了味道,還是茶嗎?」

  「你沒見過後世的茶,又怎麼知道後世的茶就是現在的樣子呢?」

  賀穆蘭只要一想到後世那些或清香撲鼻、或回味悠長的茶葉,再想到現在從壓成餅一樣的東西上敲下一堆茶葉末子,再加上姜、鹽和各種怪東西煮出來的「茶」,就有些沒好氣地堵了回去。

  「改變味道……嗎?」老僧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或許真是這樣吧。但我們這一輩兒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若是三五年後,沙門還留有餘火,希望能燒起新的火焰。」

  「會變的。」賀穆蘭歎了口氣。

  佛門以後的改變,稱得上是與時俱進呢。

  「施主與我佛門有緣,如今卻魂魄四散,命不久矣,老衲願結個善緣,給施主一個提示……」他念了句經文。

  「……你知道我是誰?」賀穆蘭見他似乎很瞭解自己的樣子,心中莫名的不安。

  在各種小說和電視劇裡,若出現這麼一位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說「啊已經有上千年沒有人來看過我了」的高人,不是真的高人,就是可怕的妖怪。

  「古往今來,像是施主這般天賦之人總是不能善終,概因殺戮太過的緣故。只是施主雖然殺戮不少,可善緣更多了,是以功過相抵,亦能善終。」

  「只是施主現在依然在遭受劫數。這劫數正是來自於你自身。」

  「你天生神力,概因身體裡有一股旁人沒有的『神氣』在扭轉。但也因為這股『神氣』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盛,你的凡俗之軀總有一天不能承受,終將暴斃於壯年。」

  賀穆蘭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狄葉飛則是已經站起身來,露出一副隨時會揍他的表情。

  顯然,枯禪是個瞎眼老和尚,自然是看不見他的表情的。

  「應該曾有人想取走你身上的『神氣』,但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變故,使你如今魂魄不固,意識不清。當世的高人裡,只有那位被稱為『國師』的寇道長和我沙門的惠始法師有這樣的本事。但惠始好幾年前早就去了,所以你若想找尋原因,最好去平城尋一尋那位寇天師。」

  「當然,老衲是不建議你這麼做的。既然是劫,你已應劫而生,又何必想著結束呢?」

  「大師的意思是,寇道長會對她不利?」拓跋晃出聲相問。

  「不,既然是自身的劫數,那一生一滅,都來自於自身。若劫數真的發生變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賀穆蘭聽了一腦子「神氣」、「劫數」之類的話,心中已經模模糊糊有了個想法。但她畢竟是個唯物主義論者,所以聽完後只覺得不足一哂,那寇道長,也沒有什麼去見的意思。

  「大師,曾有人說我……」拓跋晃抱著一絲剛張開口,就被這僧人打斷了。

  「這位貴人,你的命運不是老衲這樣的人能夠指點的。就算你讓老衲一定給你個答案,老衲的答案也是『沒有什麼問題』。」枯禪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拓跋晃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裡。

  若真是沒有什麼問題,他只要直言就可以了。可是他卻扯出這麼一大堆理由,想來寇謙之的預言確實是真的。

  命運究竟是什麼呢?竟然能讓凡人看透?

  他側眼看了看完全不被老和尚話影響的賀穆蘭,心中有些暗暗的羨慕。

  一樣是劫數,她應劫而生,他卻要應劫而死。

  她得到了枯禪的指點卻不以為然,而自己苦求指點而不可得。

  那聲「天人」和「夜叉」,到底指的又是什麼?

  拓跋晃和賀穆蘭等人在靜室裡坐了一會兒,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拓跋晃難免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賀穆蘭坐著實在是無聊,和陌生的神棍坐在一屋卻沒有話說的感覺太差,所以她借口「內急」,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枯竹和阿單卓正在比劃著什麼。她好奇的瞇了瞇眼,走近了距離看他們在做什麼。

  「我一心一意的想讓你感受我們的善意,你卻說我給你的茶是毒藥。」枯竹做了個喝的姿勢,伸出一根手指。他說話結巴,已經習慣了和師父以這樣的形式交流。

  阿單卓皺了皺眉,有些為難的伸出了兩隻手指,晃了晃。

  『我發誓我絕無惡意。』枯竹使勁搖頭。

  阿單卓見他搖頭,臉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頭。他從腰間卸下一個小布袋,在裡面掏出幾個雞蛋,剝著吃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也讓枯竹咬了咬唇,一扭頭就跑了。

  賀穆蘭在一旁看兩個少年的默劇看的一頭霧水,等枯竹跑的沒影子了才走了過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麼啞謎?」賀穆蘭拍了拍阿單卓的肩膀。

  「他和我說,因為我喝茶那事惹惱了他,所以中午吃飯我只能吃一碗飯。」他伸出手指,做了個「一」的姿勢。

  「我說我一碗哪裡吃的飽,至少要有兩碗!」他伸出兩根手指。

  「結果他拚命搖頭,連那一個都不想給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沒有吃的,何苦惹他討厭,便伸出手告訴他,我什麼都不會拿。」他伸出拳頭捏緊。「然後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單卓吃了一口雞蛋。「這小和尚忒小氣。不就是把他給的苦丁當成了毒藥嗎?後來我也道過歉了,結果他還耿耿於懷,特地跑過來和我示威!」

  「呃……」賀穆蘭摸了摸下巴。「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的樣子……」

  「不會錯的!我和村頭的小啞巴玩了許多年,我一直是這麼猜他說哈的。」阿單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雞蛋吃完了。「花姨,還是好餓,我們中午留在這裡吃飯嗎?」

  「拓……賀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斷了,我們準備中午在這裡弄點熱水就著我阿母的胡餅墊墊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賀穆蘭也被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煩悶。「早知道不選什麼捷徑就好了。無論是行路還是做人,指望捷徑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說什麼?」阿單卓有些發愣。

  「啊,沒什麼。」

  拓跋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直各種旁敲側擊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賀穆蘭沒來時那麼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飯後,拓跋晃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了無用功。

  中午,寺裡一老一小兩位僧人陪著眾人用了午飯。待粥飯端上來後,阿單卓沉默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飯。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沒有什麼兩樣,配上幾根鹹菜,還有煮熟的豆子,這就是他們的午飯。

  賀穆蘭看著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這花木蘭的原身有胃脹氣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軍打仗留下來的後遺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時候是不吃豆飯和豆子的。

  「你們平日就吃這個?」賀穆蘭看著枯瘦如柴的「枯禪」大師,和穿著大僧袍看起來像是風箏在地上飄一樣的枯竹,有些懷疑給他們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麼詛咒。

  「出家人全靠別人供養,又怎能苛求別人一定要給予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將這善意分與你們,請不要小看它們啊。」枯禪端起碗,念了一遍經文,這才抿著唇開始喝起粟米粥。

  這話倒讓他們不好多言了。

  他說的沒錯,和尚自己不事生產,別人給什麼就吃什麼,能夠吃到食物就已經是萬幸了,怎麼能同情他們過的清苦呢?

  賀穆蘭拿出自己隨身帶的胡餅,這是花母拿上好的麥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餓,就是沒熱水的時候有些難以下嚥。她把餅子掰開,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然後開始吃了起來。

  枯禪目盲,看不見賀穆蘭做了什麼,枯竹卻是叫了起來。

  「施,施主……我我……」

  「別客氣。你們把村民的善意分給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給你們。我從你們那裡得到了善意,你們在接受我的善意,豈不是很公平嗎?佛家講究因果輪迴,這便是輪迴了。」

  賀穆蘭三兩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餅,半點不嫌棄的喝了兩口熱粥。

  「施主,我,我我們吃吃吃吃不了……」

  「木蘭讓你們吃,你們就吃吧。」狄葉飛也依葫蘆畫瓢的將胡餅掰成三塊。「你這小和尚年紀還這麼小,每天喝稀粥怎麼行。就不想著在屋子前後種點菜什麼的嗎?」

  「我我我們……」

  賀穆蘭看見小和尚面前不一會兒就堆上了好幾塊胡餅,阿單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給他們,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這兩個僧人終於能吃飽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不要太感激她喲!

  吃飽了飯後,賀穆蘭問清村民做的太徹底,根本就沒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選擇掉頭回去。

  雖然這樣做也許會錯過宿頭,也到不了項縣,但白鷺們說用他們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個衙門借宿,賀穆蘭也就打消了疑慮。

  這沿途還有好幾個下等縣,只要是縣城,總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幾顆珍珠算是香油錢,幾人辭別的枯葉寺的兩位僧人,開始折返回頭,向著來時的路歸去。

  良久後。

  他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師父,我,我我我們,是不是該,該,換,換個地方了?」枯竹有些不捨的看著面前的寺廟。

  「是該換個地方了。」枯禪赤腳行走在地上,腳上竟光潔如玉。「哎,接下來幾年,佛門將受滅頂之災。天下之大……」他渾濁的眼珠上下翻動了一下。「又有何處是我們的容身之處呢。」

  ##################

  「花姨,你能說出『因果輪迴』,難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駕馬親熱的擠在賀穆蘭的身邊,問起她這個問題。

  「不,我不信佛,事實上,我什麼神明都不信。」

  「竟是這樣嗎?」

  賀穆蘭是個無神論者,作為一名法醫,她不相信有什麼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嚇死了。

  不過,自從自己穿越過來以後,她倒隱隱約約相信死後有靈了。

  呃,她幫那麼多「兄弟」剖過來剖過去,他們應該不會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這些。而且,我認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賀穆蘭思考了一會兒,用比較慎重的語氣說道:「在某種程度上,無論是道教佛教,還是什麼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故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頑固的教義,往往就是壓制並消滅我們想像力與創造力的罪魁禍首。因此,思想常常會被桎梏,一些可以繼續思考的問題亦常常因此而停滯不前。她想起歐洲的黑暗世紀。

  「為君者,需要聽取所有的聲音。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無論是有利的還是有弊的。作為首領,他必須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適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麼作為依據。」

  「什麼都要聽嗎?」

  「是的,舉個例子吧。你是鮮卑人。你學的是漢人治國的經典,用的是鮮卑人打仗的法子,統治著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裡,有鮮卑人、雜胡、漢人,還有西域人。每個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種,便是不公平。因為你的百姓是一樣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選擇不同信仰的權利……」

  「所以,什麼教義都尊重,但不表現出自己的好惡來,這才是最穩妥的做法。一視同仁,將它們變成利於統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聰明。否則的話,你抑了佛,道門興起,你再去抑道,何時才能安寧呢?」

  「花姨也覺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對嗎?」

  「啊……我沒說他不好。」賀穆蘭左右看了看,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他們這邊,連忙小聲又急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不對。但他沒的選擇。」

  「我剛剛說過因果輪迴對吧。如今佛門弟子激增,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連年征戰,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去,這讓很多人情願傾其所有去供養寺廟也不願意再看著親人送死。這便是『因』。」

  「你是監國的太子,見識應該比我更廣。這點你承認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點了點頭。

  賀穆蘭滿意的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如果一直要這樣征戰,百姓過的越來越苦,這種事情是禁不住的。沒有佛門,還有道門,連什麼地方都沒得逃了,就該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麼是覺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嚇得驚慌失措的男人們該回家去了;要麼就是還想繼續征戰,需要更多的男丁……」賀穆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今的局勢,到底是哪一種呢?」

  ……

  拓跋晃低著頭,不敢去看賀穆蘭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蘭為何從軍嗎?」

  「不是因為家中父親年邁多病,弟弟又年幼嗎?」

  「是這樣,也不僅僅是這樣。」賀穆蘭臉上的神色極為溫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與眾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燙的彷彿連四肢五骸都溫暖了起來。

  「大魏前線和後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樂業,北方六鎮囤積重兵和軍戶,負責為大魏征戰。木蘭生於北方六鎮,從小見慣鄉里男兒接到軍貼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來平庸無比的面容,彷彿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們不像是走在林間偏僻的小道上,周圍充滿著有些過於安靜的嚴肅感。

  「大魏的女子們送走了父親、丈夫和兒子,換來了後方的和平。男人們為了保護妻小而在沙場奮戰,在我們那裡,最怕看到的不是軍府送來的軍貼,而是穿著黑衣來村裡報喪的兵丁……」

  「『男人們為了保護女人和小孩奮不顧身,而如今換我來保護一次男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因為這樣的想法,所以花木蘭要去替父從軍。」

  拓跋晃看到賀穆蘭的臉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夠保護人的內心和生命的,從來就不是什麼佛祖。」

  「這一點,請你務必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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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然後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阿單卓吃了一口雞蛋。

  枯竹(大驚失色地跑掉):他居然吃雞蛋!他居然在佛門吃雞蛋!還想要揍我!

  小劇場二:

  「木蘭讓你們吃,你們就吃吧。」狄葉飛也依葫蘆畫瓢的將胡餅掰成三塊。「你這小和尚年紀還這麼小,每天喝稀粥怎麼行。就不想著在屋子前後種點菜什麼的嗎?」

  「我我我們……」

  眾人:你們到底怎麼了?

  作者:(拿狄葉飛的指甲掏耳朵)就不告訴你們,憋死你!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49 PM

第50章 第三個火伴(一)

  離開枯葉寺後的行程變得快速了起來,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到了陳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時分,終於可以看到項縣的城牆了。

  說起陳郡,就不由得說起大名鼎鼎的謝家。此地郡望最高的便是和琅琊王氏齊名的謝氏。

  只可惜大魏征服的陳郡只有半壁疆土,而謝家也早就整個南遷了。但即使如此,這裡也是魏國漢人居住的最多的一個郡縣。

  項城的城牆修的極為堅固,大約是因為過去不久就是南方劉宋的緣故,所以大魏一直不敢放鬆對項縣的控制,不但所有練兵的尉官全部是軍中退下來的宿將,北方六鎮更是有不少老兵會被換防到此處,這裡的郡兵絕不是其他州府那種良莠不齊的情形。

  陳節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舉家到這邊做官的。他是陳郡的督軍都尉,也就是教頭一樣的人物,按理說應該人緣很好,但似乎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朋友。

  城牆在夕陽的照耀下隱射出淡淡的紅色,看起來猶如染了血。這樣的聯想有些讓賀穆蘭不安了起來,所以她的視線很快從城牆上移了下來,轉而下了馬,和其他人一起向城裡進發。

  「進城做什麼?訪友?辦差?」

  因為賀穆蘭穿著鮮卑人的衣裳,而且還跟著不少「隨從」,帶著「姬妾」,所以城門官也不敢阻攔與她,只是站在他們的馬下進行詢問。

  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他們是飛奔的速度趕到項城門口的,每個人都風塵僕僕一副累慘了的樣子,尤其是拓跋晃,他一向是披髮的,在冬日的寒風中策馬狂奔時,那髮型就和瘋子沒什麼兩樣。

  「……訪友。」賀穆蘭想了想,覺得只有這個理由最接近自己的目的。

  「八個人,入城訪友。」他伸出手去。

  「這是?」賀穆蘭求助的望向狄葉飛。他一路從敦煌跑到了平城,一定都知道他要什麼。

  狄葉飛沒有說話,從懷中掏出一塊銅牌晃了晃。

  只要是軍中之人都知道那是什麼,城門官雖然是小吏,但也隸屬於軍中,所以一見那銅牌就吃了一驚,連忙給他們讓路。

  「他到底是要什麼?身份證明?」拓跋晃皺著眉問狄葉飛。

  「他是要東西。」狄葉飛不屑地冷哼,「雁過拔毛,想要點好處而已。」

  拓跋晃聽了勃然大怒。「小小的一個城門官,怎麼敢替朝廷收入城費!」

  大魏是沒有「進城費」這一稅收的。大魏初年,商路不通,民生凋敝,又連年征戰,所有各任皇帝都贊成商人和百工匠人四處遊走帶動商業和手工業,並不收取入城費用。

  「大家都沒有俸祿,不靠這個刮點好處,怕是都要餓死了。」阿鹿桓並不覺得那城門官有什麼不對,反而替他說了句話。

  聽到阿鹿桓的插嘴,拓跋晃輕哼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

  賀穆蘭先開始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後來略翻了翻記憶,不由得大驚起來!

  怪不得花木蘭不要當官!

  天啊!北魏初年的官員是沒有俸祿的!

  也許是因為鮮卑人是部落出身,過去很多年間,大魏的任官和士兵以前都是部落元老和部落兵,所以從立國開始,就沒有「俸祿」一說。

  到了漢人開始進入朝廷理政時,因為軍戶制和鮮卑八部大人定下的官制十分混亂,導致漢臣的吏治改革幾次都不成功,至於薪酬體系,也在鮮卑貴族和漢人的拉扯中沒有最終確定下來。

  雖然每個官員都會按照品級賜田、也會在年節的時候發放賞賜做「福利」,但上至司徒司空,下至九品芝麻官兒,都沒有其他收入。

  官兒大的,地大了以後租人耕種或者自家耕種,田地裡得出來的出產可以賣掉換成其他東西;可是官兒小的,除去本職工作外,就沒什麼時間種地了。租給別人種的話,地小也收不了多少。

  在這種情況下,從上到下都在撈油水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吏治腐敗、制度不明,三官職造成的職責重疊等官員制度上的缺陷,讓大魏的朝廷系統變得十分臃腫,貪腐也十分嚴重。

  軍中還比較好,會根據軍功和品級發糧食和賜田,而且如果在戰爭中得到的一切東西,小到針線大到女人,都屬於戰勝者的戰利品,過的倒比後方的官員們滋潤的多。

  這也導致一些寒門和小士族想盡了法子進軍中歷練,而不願到地方上去做官。在大魏各地做地方官的,大部分是家中有出產的世家子弟、莊園主,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漢人高門的子弟,不愁吃穿,也不怕沒有俸祿。

  賀穆蘭心中驚歎了幾句漢人牛逼,這樣子亂七八糟的官員制度也能治理好這麼大一個國家,對拓跋晃和拓跋燾更是佩服萬分。

  再一想拓跋燾一直以戰養戰,是以國家這麼多年才沒有被拖垮,現在周邊幾個國家全被滅了,還能靠什麼發戰爭財呢?

  不過只是一瞬,她就把這些疑慮全部拋到了腦後。

  她又不是尚書郎,也不是朝中官員,她替他們擔心這個作甚!

  「花將軍,我們現在是去陳都尉家,還是直接去衙門看一看陳都尉的情況?」阿鹿桓現在是白鷺的頭,所以有些話現在都是他在問。

  「……我想先去牢中看看陳節。」賀穆蘭看了眼拓跋晃和阿單卓,「你們還和昨日一樣,拿了白鷺官的牌子去找個衙門住下,等我問清陳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回來從長計議。」

  「天色這麼晚了,不如明日再去牢中,我們先一起去住下?」狄葉飛看了看天色,冬日裡天黑的快,剛才天上還是紅的,如今已經暗到發紫了。「陳郡此地的鮮卑太守是我昔日在羽林中的同袍,項縣也有我舊日的部下,明日消息就到了,不妨先安安心,等候消息。」

  狄葉飛要堅持己見的時候,賀穆蘭總是有些遷就的。這大概是原身的主人留下來的意識。

  所以阿鹿桓又一次向賀穆蘭等人展示了「皇帝耳目」的力量,只憑著幾塊白鷺官的銅牌,便成功的住進了縣丞的家裡。

  這個縣丞不但對他們畢恭畢敬,而且當他們問到此地都尉陳節的事情時,立刻將事情的經過說的一清二楚。

  「這位都尉的官聲很好,也不怎麼和其他武官多牽扯。只是有一點,這位都尉每幾個月總要告假一回,說是去探望舊日的同袍。刺史欣賞他的武勇,總是應了他的假。」

  「這原本也沒什麼。武官不似文官,若沒有戰事,偶爾出去離開一陣子也沒大礙。怪就怪在他每次一走,此地庫房發給郡兵的糧食就要少上一些,等他再回來,這庫房裡的糧食就又滿了。」

  「因為借出去的數量不大,而且陳節每次出去糧食都帶的不多,還回來的時候甚至還會多一點,所以庫房的庫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上個月吧,陳都尉擅自開庫取了五車糧食,一去就是一個月,說是回來就補上,可回來後不但沒有補上,也不告訴庫曹糧食到底去了哪裡,庫曹一看這事瞞不住了,就只好往上報……」

  「事情一鬧出來,陳都尉下了獄,那庫曹也被抽了五十鞭,發到北邊去修城牆了。因為還不知道那些糧食的下落,所以陳都尉被關在了獄中,日夜審問。」

  縣丞管不了郡裡的事情,練兵的都尉是直接歸鮮卑太守管的,負責刑獄之事的太守則過問刑名。但因為項縣是陳郡的治縣,所以這位縣丞也知道不少內幕。

  賀穆蘭從聽完此地縣丞說的來龍去脈後心裡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但凡下獄被審問的,一定都被折磨的體無完膚,受遍了酷刑,好人也折磨成了壞人。

  就算陳節是個曾經戰功纍纍的武將,五車糧食也不是小數目,此地太守沒道理對他一人特殊處理。

  這麼一想,到如今陳節還關在牢裡沒判,一定是牙關緊咬的緣故了。

  狄葉飛也沒想到事情有這般嚴重,當下連聲安慰賀穆蘭,勸他放寬心。

  沒過一會兒,狄葉飛留在鮮卑太守那裡的部下也接到傳信趕到了縣衙,得到的結果和縣丞說的沒什麼區別。

  「呼延大人已經派人去牢裡知會過了,花將軍若是要去探望陳都尉,隨時都可以過去。郡裡也在頭疼這個案子,陳都尉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私運軍糧,也不說那些軍糧在哪裡,這案子就沒法結。他聽說陳都尉舊日的主將到了,便連忙請我們轉告您,希望您能勸勸陳都尉,把真相都說出來。」

  那親兵也是一臉唏噓。「這陳大人聽說也是一條好漢,被刑官用刀環敲斷了肋骨依然不肯鬆口。要不是他有官職在身,一旦受刑太過,上官倒要反坐,怕是吃的苦頭更多。」

  賀穆蘭等人聽到「敲斷肋骨」這一段,人人皆是蹙眉不語。

  這是鮮卑的舊型,專門對付賣主的僕人。這刑官對他身體的折磨倒在其次,陳節是曾經參加過北征柔然之戰、征西涼之戰的勇將,用這種刑罰,對他也是一種羞辱。

  賀穆蘭根本就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就一個人去了囚禁官吏的「內官獄」。

  「聽說你是陳都尉的上官?」

  因為有鮮卑太守的吩咐,那牢頭舉著火把領著賀穆蘭往下層走。

  「是的。」賀穆蘭有些冷淡的回答。

  在這種地方行走,當然不會有多麼好的興致。

  即使賀穆蘭是第一次參觀「古代的牢房」,也不想再進來第二次了。

  和大部分監獄一樣,這座牢獄建在地下,通道很窄,而且彎曲的地方也多,空氣中瀰漫著腥臊的氣息。即使是大白天,這裡也是黑漆漆的,火把將他監獄牆上陰沉的磚石照得通紅,那顏色看起來很讓人作嘔。

  他們一直下到很底層的地方,一路上的獄卒們看起來一副嚴酷可怕的樣子,還懷著不信任的心情望著他們。但是因為他們跟牢頭在一起,所以也沒人阻止。

  「許多人都認為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庫曹使的詭計。但無論如何,那些軍糧是要找回來的,不然許多人都要受牽連。」牢頭說的很實在。

  大概走了一刻鐘,他帶著賀穆蘭到了一處看起來很堅固的屋子外面,對著鐵窗大喊:「喂,陳節,有人來看你啦!」

  接著陰暗的牢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一陣子之後,裹著毛毯的陳節將臉伸了出來。他只有露出半張臉,身體還是躺著。牢頭敲了敲鐵窗接著大喊:「起來,你的舊主來了!」

  「什麼舊主?」有些嘶啞的聲音傳了出來,然後整張臉都從毯子裡伸出來了。

  「是我。」賀穆蘭走到鐵窗旁邊,對裡面望去。

  兩人眼神交接的一瞬間,那股熟悉的眩暈和頭痛向賀穆蘭襲來。

  ……

  又是過去的記憶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52 PM

第51章 第三個火伴(二)

  陳節祖上來自穎川郡,是當地有名的豪強士族。陳節的曾祖、祖父都曾秉持漢人的傳統和操守,直到他們家被編入世府兵中。

  陳家一直對魏國這個鮮卑人建立的國家沒有什麼歸屬感,但也沒有膽子舉家南逃去南方漢人建立的國家裡混,所以當陳家因為家境富裕而編入世府兵裡甚至被賜予鮮卑姓氏的時候,一切就變得很諷刺了。

  在北魏初年,大可汗會把一些有錢、識字的漢人家庭也編入軍戶裡,這在鮮卑人看來是無上的光榮,可在漢人看來,這不過是鮮卑人打仗要錢、要出謀劃策、要漢人幫著督造百工的一種手段。

  陳節的祖父為了躲掉編入軍戶的待遇選擇了犯罪,他原本想著罪人不得入伍,結果軍府不但沒有取消掉他家的軍戶身份,還把他們家原本從鷹揚府兵的地位一下子往下降了三等,成為了別人口中「雜兵」一樣的軍戶。

  這對陳家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打擊。陳節的父親、叔叔們後來都應召出征,但是因為這件事,在軍中很受人瞧不起,即使識字懂兵法,也在眾人不屑的眼神中一日日消沉下去。

  他父親的鼻子在戰場上被人削掉,但總歸還是安全的回來了。他的叔叔們卻是死的死,殘的殘,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任何耍小聰明的事情都不可以做。為了避免吃虧而做的錯事,到最終都會釀成大禍。

  父母從小對他的教誨,他一日不敢忘卻。

  等他也到了入伍的年紀,便毅然選擇了最危險的黑山城成為自己軍旅的開始。這裡是大魏和柔然最前方的戰線,無數男兒從這裡贏得榮譽和財富,也有無數男兒命喪此地,成為抗擊柔然而死的「勇士」。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陳節都不抗拒。

  祖先因畏戰、懦弱而犯下的錯誤,由他來重新洗刷乾淨。

  陳節注意到花木蘭,是被他的箭術所吸引。

  大魏大部分是騎兵,軍戶還要負責幫軍中養馬,所以騎術好的人並不少見。可是在馬上騎射了得的騎士就不多了。

  無論陳節多麼自負於自己的武藝,多麼的想建功立業,但現實一下子擊毀了他的自以為是:

  ——在沙場上,有時候僅僅靠武藝高強是沒有用的。

  柔然人並不脆弱,相反的,因為柔然自己國境內也經常征戰,所有柔然士兵全靠戰利品過活,這些人噁心的如同蝗蟲一般。

  他第一次出戰,就被側面突襲而來、人數多於他們數倍的柔然人包圍了。他和他的夥伴們奮力拚殺,也只能勉強周旋,對方陣中那帶著狼頭帽子的柔然男人像是一個惡劣的怪物,一會兒指揮柔然人殺了這個,一下子指揮他們射死那個,眼看著新兵營裡許多意氣風發的袍澤一個個憋屈的死去,陳節胸中湧出了一股血氣……

  老子就是死也要殺了那個狼頭男人!

  死也不能死的這麼憋屈!

  陳節用的是軍中不多見的武器——馬槊。

  這種武器看起來簡陋,事實上要做成需要三四年的時間,槊桿到了最後還有可能開裂,一般人家根本不會去做這樣的兵器。

  陳節的長槊是家中從他學藝開始就準備的,陪著他度過了十年的時光,在馬上舞起來,那真是寒光點點、快似疾風,他也因為自己的武藝和與眾不同的武器在新兵營裡出盡了風頭,一開始就是從火長做起的。

  而如今,這把馬槊的主人正在拚死拚殺!

  他紅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狼頭的柔然首領,幾乎是以悍不畏死的氣勢一步一步的向著他的方向前進。

  俗話說強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大抵便是如此。人被逼到絕路上時發揮的潛力簡直讓人吃驚!

  「那小子是不是瘋了?」幾個柔然士兵看著一身是傷依然還在反抗的陳節,「他找死?」

  「不管是不是找死……」一個小隊長舉起手中的弓,「也玩弄夠了,該讓他死了。」

  「他那皮鎧我要了,一看就是好皮子!」

  「我要他手上的武器!」

  陳節單手提起自己的馬槊,聚精會神的盯著遠處的狼頭首領。他在等,等一個機會把自己手中的馬槊投出去!

  他的夥伴們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們都在軍中見過他「飛槊」的本事。被柔然人像是貓捉老鼠一樣戲弄的新兵們也都激起了血氣,奮不顧身的掩護著他繼續往前。

  一時間,越來越多的柔然小隊注意到了這般的情形,他們加快了割首級、剝東西的速度,開始向著僅剩的幾支魏軍那奔去。

  軍功!

  鎧甲!

  武器!

  這麼大塊的肥肉,怎麼能讓別人吞了!

  近了,更近了……

  嗖!

  陳節深吸一口氣,沉腰扭臂,將自己的馬槊投了出去!

  「保護百夫長!」

  「殺了那小子!」

  馬槊帶著幾十人的期望,向著百步之外的柔然人將領飛去。

  然後那狼頭男人駕著馬急退了幾步,原本該射中他腦袋的長槊以一個漂亮的拋物線下來,將他的馬頭一下子釘在了地上。

  戰馬轟然倒下,那狼頭將領露出驚魂未定的表情在地上滾了兩下,隨手拽著一個奴隸擋在身前,爬上了自己的替換之馬。

  「殺了那投槍的小子!」

  「把他們都給我大卸八塊了!」

  沒中!

  居然沒中!

  還惹怒了蠕蠕人!

  陳節和同火們都露絕望的表情。

  突然間,大地上震動的聲音越來越響,響到讓人耳膜鼓脹的地步。

  這是鐵蹄拉扯大地而發出的聲音。柔然人有許多人不釘馬掌,能傳出這樣的聲音,十有八九都是來自魏軍的騎兵。

  「隨我衝鋒!」

  一聲高亢凌厲的號角聲後,一面大魏的旗幟出現在了土坡的盡頭。

  得救了!

  只要撐到那邊的將軍衝鋒下來就能活了!

  突然而來的援軍激發了所有人的鬥志,柔然人喜歡圍殺,卻最不耐正面硬碰硬的戰鬥。他們和大魏打了無數年仗,知道這個對手擁有的都是什麼樣的瘋子。

  為戰而生,戰死方休。

  「走!」狼頭將軍看了眼前方的旗幟,「撤退!撤退!」

  「現在走?」有幾個柔然百夫長不願離開。這是這邊最後一支魏軍,也是裝備最精良的一支隊伍。

  那狼頭將軍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百夫長,自己掉頭先走了。

  遠處,發現新兵被圍的花木蘭立刻組織自己的隊伍發起了衝鋒。剛剛出現在新兵們身上的命運猶如反轉一般降臨到了柔然人的身上。

  就在剛剛柔然人出現的土坡上,花木蘭帶領的隊伍猶如利劍一般向下插入了戰場,刀槍劍戟組成的攻勢如同一架巨大的殺戮機器,無情的絞殺著對手。

  友軍的身影似乎就在片刻間到了他們的身邊,除了狼頭將領已經帶著不少人調頭離開以外,大部分柔然士兵還是留了下來。畢竟他們的人數只有他們的一半,而就以旗幟來看,來的也不是什麼名聲在外的將軍,估計只是雜號將軍而已。

  這樣的將軍在魏軍有許多,什麼虎頭獅面忠勇仁義,聽起來威風,其實有可能只是帶著不到五百人的小將領。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錯了。

  為首的那位將軍劈殺起來的時候,那駭人的力道幾乎可以把人劈成兩半。而他身後的騎兵一接近自家的友軍立刻調轉方向,摘下弓箭射起箭來。

  那道頎長的身影還在陣前無情地砍殺著敵人,所過之處,很快就堆積起了屍體構成的血肉長毯。

  柔然人膽寒了,他們想跑。

  花木蘭很快就帶著精銳殺到了敵人面前,這時候敵方的頭目已經跑得很遠了。她一眼就看見了扎穿了馬脖的那只長槊,這支玄黑色的馬槊猶如從天空劈下的閃電,整個貫穿馬頭,從馬脖子處斜斜地穿了出來。她控馬過去,在飛快掠過死馬的同時俯身下去,拔起了那把長槊。

  長槊入手,那讓人滿意的手感使得花木蘭不由得出聲讚歎。「好兵器!」

  她的武器壞的很快,幾乎是每經過一次白刃戰就會重新換上一把。她的力氣太大了,在給別人帶來傷害的同時,也在破壞著自己武器的完整性。

  柔然人已經敗走,沒有走的都永遠的留下了。

  現在是魏軍「打掃」戰場的時間。

  割掉首級、將未死的人補上幾刀,扒掉他們的衣甲,搜走屍體身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埋掉敵人?那是多餘的事情。禿鷲和野狼會啃食掉他們的屍骨。

  對於袍澤,他們要做的就是就地挖上一個深坑,把自己人的屍首丟進去,再縱馬踏實土地,讓野獸和敵人都找不到袍澤的身體。

  這樣的過程對於花木蘭的隊伍來說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所以「打掃」戰場的過程既快速又有條不紊,猶如蝗蟲過境。

  對於陳節他們來說,被埋葬的大多是黑營和他們一起出戰的袍澤,而被救的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一貫的慣例,等待援軍先挑完東西,再來重新「打掃」一次。

  陳節和他的同火早就戰到脫力,此刻正躺倒在地上懶洋洋的看著這支隊伍。

  「雖說要謝謝這支援軍相救,不過我們右軍的正軍現在應該在追擊柔然人,他們怎麼在回營的路上?」

  新兵得到的命令是回返大營,正軍的則是繼續追擊。他們是在回營的路上遇到了設下陷阱的敵人的,因為一起出營的前鋒軍們還在遠處廝殺,所以人人都做好了戰死的心理準備。

  「不用說,大概又是那一隊人。」一個知道原委的同火神秘地說了起來:「就是王將軍手下那個花將軍,他很少追擊柔然人到更遠的地方,也從不孤軍深入。」

  「他們都喊他『膽小將軍』。」

  「膽小?我看他殺人如麻的樣子一點都不膽小!」

  「他曾說過自己怕死。而且,聽說他對他手下的兵說,他不喜歡頻繁的更換手下,所以每個人都要把命給保住。」

  「這沒什麼問題啊。」

  「當兵的怕死就是不對!怕死還怎麼殺敵!」

  陳節的手腳都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氣,聽著同伴們的議論,他朝著戰場那邊的「花將軍」看去。他噌的一下坐了起來!他一臉欣賞的拿著什麼?那不是他的馬槊嘛!

  「陳節,你要去哪兒?現在是正軍打掃戰場的時間吶。」一個同火擔憂的扯了扯他的衣衫,不讓他莽撞行事。

  「我不是去『打掃』。我馬槊被那將軍撿了,我得去要回來!」陳節最寶貝的就是那把兵器,剛剛若不是他以為自己一定會死,也不會讓那把武器脫手!

  「你傻吧,那麼好的馬槊,換了是我也不會還你的。更何況你若是死了,花將軍帶走什麼都是應該的。」同火低聲勸他,「反正要不回來,你不如賣個好,就說這把武器是你的,但你願意獻給他。他雖然是『膽小將軍』,可是天生神力,是軍中難得的勇士。」

  「我為什麼送他?」陳節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那是我的馬槊!」

  「你怎麼證明?」那同火咬牙勸他,「你別和他鬧僵了。就算我們全部『戰死』在這裡,替我們報仇的這支隊伍也會得到嘉獎的。」

  「你……你是說?」陳節瞪大了眼,「為了一支馬槊,我們要被自己人……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他一直覺得這位同袍怪怪的,平時處事也很小氣,卻不知道竟然瘋癲到這種地步!他們要是想得好處,剛才在戰場外等他們死絕了再衝鋒就是,何必要那麼早跳出來,冒著危險殺進敵人之中?!以後要離他遠一點。

  「你不信我沒事,別拉著我們一起倒霉!」那同火見他有些怒火,在心裡也罵了他幾句不知好歹。

  「那將軍若是問我們這馬槊是誰的,我們可不會幫你作證!」

  聽到這話的同火們面面相覷,有幾個吶吶出聲:「威貴,這不好吧?」

  「哼,你們以為軍中各個都是菩薩?」

  陳節被這同火說的堵得慌,一扭身就往戰場正中的花木蘭那裡奔去。

  和其他人不同,除了自己的那支槊,她沒有去挑選任何東西。這原本是武將的特權,就如被救的人要等援軍先挑完再挑一樣,領軍的將軍也有先挑選戰利品的權利。但他就這麼倚靠在自己的馬旁,臉上還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表情,等著自己的麾下做完該做的事情。只是他的手上,還一直握著他的那把長槊。

  陳節此時滿臉滿頭都是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這麼一團面目都看不清的傢伙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身邊跑的樣子實在是出人意料,所以花木蘭左右的副將立刻驅馬上前,攔住了他的腳步。

  「站住!什麼人!」

  「有話就站在那邊說!」

  花木蘭抬眼看去,發現這一身血污的士兵正是在土坡上看到的那個拚殺的最凶狠的男人。因為印象深刻,所以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露出倨傲的表情,只是用略微冷淡地眼神注視著他:「找本將有何事?」

  陳節從看到花木蘭並沒有急著搜刮戰利品的時候,就覺得拿回長槊無望了。這個將軍顯然看不上這些蠕蠕人破爛的武器鎧甲,只對他的武器愛不釋手。

  這樣的情形,怎麼會把他的馬槊還他呢?

  而他之前鼓足的勇氣、想要用行動來證明同火都是無稽之談的想法,在看到花木蘭渾身揮之不去的殺氣時也都蕩然無存。

  不是他膽小,而是真的抬不起頭來。連他周邊的空氣都像是凝固成了實質,壓的他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陳節在面前武將懾人的氣勢下囁囁喏喏地開了口:「沒……沒什麼……」

  陳節,你就是個膽小鬼!

  嗚嗚嗚,可是他剛才劈了那蠕蠕百夫長的樣子好嚇人!若他開口要馬槊,會不會也被砍了啊?!

  花木蘭被他的回答弄的有些發愣。隨即,她有些瞭然地笑了笑,將聲音也放柔了一些。「有什麼事你說吧,不礙事。」

  她每次衝鋒殺敵時都會進入一種玄妙的境界,她的精神力會無比的集中,這讓敵人的速度在她的眼中也慢了起來。集中精神殺敵的後遺症就是這種殺氣纏繞的狀態要很久才會消散,這對她沒有什麼大的影響,但這身煞氣確實會嚇到不少人。

  事實上,在她殺人之後,她的心情都不會太好。但即使是這樣,她也牢牢記得不要遷怒於別人。

  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但任由自己的情緒發洩到別人的身上,這是比失敗還難為情的舉動。

  陳節心裡的害怕越來越盛了。任誰看到一臉殺氣的將軍突然露出能嚇死小孩的邪笑(?),問別人到底有什麼事的時候,都不敢開口吧?

  「你是它的舊主?信不信我讓它變成你的『遺物』哦?」

  在陳節心裡,這位將軍像是下一刻就會說出這句話的樣子。所以他慫了。

  「我我我我……我就是想來謝謝您……」他磕磕巴巴的說,「您若沒來的話,我們就全死在這裡了……」

  花木蘭不會被他的話所騙到。在她進入「入武」狀態時,同樣敏銳的還有她的注意力。所以她意識到這個小兵很可能是為了什麼其他事情而來。會冒著衝撞上官的危險來找她攀談,一定不會只是「感謝」這麼簡單。

  也許是花木蘭打量他的目光太認真,陳節的結巴現象更嚴重了。「我我我我沒事了,我我這就走!」

  「你……」花木蘭皺了皺眉,「你是不是……」

  「我走了!」

  「這馬槊,是不是你的?因為看你老是往這邊瞟。」花木蘭把話說了出來。

  完蛋了!

  要殺人滅口了!

  要巧取豪奪了!

  一時間,陳節的腦海裡浮現出那位同火說出的各種可怕猜測。

  「這把槊是我的!」陳節的身體因為緊張而簌簌發抖。「不過您才適合這把馬槊,所以我願意……」

  「拿去吧。」

  「咦?」

  花木蘭有些可惜的顛了顛手中的馬槊。這樣的武器在黑山這邊是很少見的。「拿去吧。我之前就有些懷疑。柔然人更愛使用棍棒和錘斧這樣的武器,馬槊倒是漢將常用的。」

  「漢人常說『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既然是你的武器,那就還與你便是。」花木蘭將手中的馬槊一拋。對她來說,這把馬槊雖然用的順手,但不比狼牙棒粗鐵棍好使到哪裡去。「接好了!」

  「咦?嗯!嗯!」陳節手忙腳亂的接過花木蘭從不遠處拋來的武器,馬槊入手的一瞬間,他情不自禁的將它抱入了自己的懷裡。

  這是他的武器。是他用了十年,全家人費勁心思為他專門打造的武器。他還想用它建功立業、榮耀門楣,他剛剛到底是在想些什麼,竟起了將它拱手相讓的心思呢?

  是因為他覺得比起自己,這位花將軍才像是配用它的人嗎?還是他的氣勢太可怕?

  陳節再凝目看去,卻覺得這位花將軍渾身的殺氣都收斂了起來,連眉目間也平和了許多。他聽到花將軍笑著說:「這麼一把好武器,以後不要再離手了。」

  「是!是!」失而復得的情感是他他淚盈於睫。「再也不會離手了!」

  這也許只是花木蘭從軍生涯中的一段插曲,但對於陳節來說,對他的人生和價值觀都無異於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自己那位同火充滿懷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裡取回了自己的武器,並且大聲的嘲笑著他是如何的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對於陳節來說,他取回的不僅僅是馬槊,更是袍澤之間的信任、將軍對士兵的愛護。

  是信念,更是對世道的感激。

  他的第一戰是如此的艱辛,如此的危險,但卻還是得到了更多比戰利品更珍貴的東西。

  他的祖父為什麼不願意從軍呢?

  這裡明明是這麼美好的一個地方啊。

  從那以後,陳節就開始關注起了這位「花將軍」。他會在花將軍每一次來黑營訓練新兵的時候踴躍表現,就為了他能注意到他。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戰弄的太過淒慘,花將軍有幾次都將目光掃過他去,卻沒有一次認出他是那個被歸還長槊的小兵。

  陳節有些失望,更多的卻是不甘心。

  他要變得更強,變得再強一點,堂堂正正的走到他身邊去,報上自己的姓名。

  他用盡一切辦法往她面前湊,無論是被「手撕」了皮鎧,還是被人嘲笑是個諂媚阿諛之人,他都不在乎。

  「我叫陳節,請務必讓我跟在您的身邊!」

  花木蘭無力地揉了揉額頭。

  這小子又來了。

  「陳節,我拒絕你很多次了。你是很武勇,但我手下不要拚命的勇士,只要能保護好自己性命之人。你一打起仗來就瘋的很,你這樣的勇士人人都希望收歸麾下,為何非要在我這支護軍身上花這麼多心思?」

  「因為……」陳節想了想,用最樸實的語言呼喊了出來。「標下敬佩您是條漢子!」

  ……

  花木蘭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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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陳節心裡的害怕越來越盛了。任誰看到一臉殺氣的將軍突然露出能嚇死小孩的邪笑(?)

  花木蘭:(笑)砍了你哦。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3:57 PM

52章 第三個火伴(三)

  「聽說你又去找『膽小將軍』了?」

  「不要讓我再聽到『膽小將軍』的話!」陳節猛然跳起,揪著同火的領子,將他使勁按在營帳的柱子上,一字一句地警告著他。「他-是-虎-威-將-軍!」

  陳節打起架和打起仗來都像是瘋子,即使是同火的人也不敢惹他。所以另外幾個火伴看到後急忙跑了過來,拉袖子的拉袖子,勸解的勸解,想把陳節和這個倒霉蛋拉開。

  幾個火伴心中都是暗暗叫苦,明明看起來挺和善的一個小伙子,怎麼一說到那位將軍就變臉呢!

  現在帶他的百夫長都知道他一心想著進花將軍的護軍,對他一直不鹹不淡的。而幾個同火一方面讚歎他的實力,想和他一起殺敵,一方面又因為他一直想著「跳槽」而只維持著面子上的關係。

  聽說陳節以前就和新兵營的同火處不好關係,到了這邊依然像個爆竹,一點就著。

  「他就是開玩笑,開玩笑,你別放心上。」

  「花將軍要知道你又打架,肯定更不想收你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說動了陳節,他漸漸鬆開了手,那個被他按住的火伴一站直了身子立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陳節是有技巧的用指節抵住他的喉嚨的,所以他一點都不敢妄動。

  知道這群火伴要麼看不起他,要麼看不起花將軍,陳節嘴裡暗罵了一句什麼,甩手出了營帳。

  「你沒事吧?」見陳節出去了,一個同火對著地上啐了口,轉身去安慰被嚇到的火伴。

  「咳咳,喉嚨疼。這小子出手太毒了!」

  「別再惹他了。同火相鬥,要吃鞭子的。」

  「我哪裡惹他了!大家都這麼喊!那種膽小怕死的傢伙,白費了一身力氣!」他梗著脖子叫喚起來:「還霸佔了狄美人!」

  「你還嚷嚷,要命不要!」同火都被這個傢伙弄瘋了。「花將軍脾氣好,你在背後說說沒什麼。可是要是被狄將軍聽到了,你這輩子就只能喝水了!」

  軍中被狄葉飛敲掉牙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不是每個人都欣賞花木蘭的。

  對於這種連在戰場上都是「點到即止」的傢伙,很多人都會在背後竊竊私語,或在心中腹誹。

  內容無非是「我若有那把力氣如何如何」,或者「我要是他如何如何」。

  這是男人們的夢想和童話,就如女人總是幻想著有一位高貴的郎君如何瘋狂的迷戀自己一般,男人們也會做著「天下英雄誰敵手」的白日夢。

  而真正擁有他們夢寐以求的實力的那個人,居然是個謹慎到讓人發堵的傢伙。

  這種巨大的落差彷彿就像看著一位絕世美人落到了糟老頭子手裡一般,讓許多人都扼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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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蘭也不知道這個叫陳節的孩子為什麼一直想要進她的護軍。她只是個雜號將軍,帶著幾百個人,而且陛下馬上就要駕臨,她很有可能會被編到其他隊伍裡去,去做一個正將軍的部下。怎麼看,做她的部曲都不算什麼有前途的地方。

  雖然她的部下死亡數字是最少的,但是,斬首人數也不算多。想要建功立業的都走了,她也不攔著他們。留下的都是家有妻小不想死的,還有各營裡膽小怯懦之人被踢出來的。

  狄葉飛常嘲笑她,說她是個撿破爛玩意兒的雜牌將軍。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帶著這些人有什麼可恥的。

  她不帶,總會有人帶。只要在軍營裡一天,他們都逃不了上戰場的命運。

  他們雖然膽小,卻不是懦夫。該出戰的時候,誰也不會逃跑。

  無論他們只殺了多少敵人,他們從來不躲避出戰。經歷過同伴的戰死、受傷的痛苦,他們不能停止,只能繼續前行,否則就回不了家。

  在這支護軍裡,不但有她這個女人,還有四十出頭的老兵,無論是剛剛走上戰場的年輕人,還是家中已有妻小的男人,所有人在這殘酷的戰場上,要忍受著一切過去沒有經歷過的可怕事情,只為了頑強的活下來。

  這難道不勇敢嗎?

  戰死有什麼可怕的?

  可怕的是即使斷了腿、缺了手、沒了眼睛後面對的窘境。

  花木蘭選擇部下只有一個條件。

  活!

  知道為什麼而活!

  這個叫陳節的小伙子很有資質,即使是身材並不高大的漢人,卻也絲毫不比任何鮮卑戰士遜色,但他卻不適合跟在自己身邊。

  他並不愛惜自己。

  他信奉父輩們「悍不畏死」的信念。

  也許他出於什麼原因瘋狂的崇拜她,但他並不知道跟著她意味著什麼。

  一個無風的日子,花木蘭正在校場教導部曲怎麼射箭。

  因為她的部下素質良莠不齊,所以她絞盡腦汁的想出了不少讓他們能夠安然立於戰場上的戰法,齊射就是其中的一種。

  她發現但凡不想死的人,騎術都學的不錯。或者說,被逼著磨練的不錯。而弓術這一技能所有的鮮卑軍戶都從小學習,無非就是本事好壞的區別。

  在拉開一段距離後對著敵人齊射,有時候達到的效果比衝殺進去要好得多。即使真是到了不得不衝殺的時候,先齊射一輪也會減弱敵人不少的戰鬥力。

  「不要想著一定射中敵人的咽喉,腦袋,或者什麼要害!」花木蘭指著草垛道:「只要射中目標就可以了!在密集的箭支下,總會有幾根被老天爺送到地方的!」

  花木蘭的部下哄笑了起來。

  「別笑!齊射的目的是壓制,我們是護軍,進行衝鋒的另有主軍。就算只有我們,甲乙二隊也會在你們壓制住敵人的時候成為前鋒。在那之前,盡力削弱敵人的數量,無論是射頭、射胸,只要按照你最有把握的位置射出去就行了!哪怕沒射中要害,只要射中目標就會疼痛,也有不少人會掉下馬去,那就是我們的機會!」

  花木蘭一聲令下:「每天拉弓五百次,馬上控弦一百次!你們若是不想被敵人砍了腦袋,就要先練好把敵人射下馬去的本事!」

  「是!」

  「沒有練好騎射的,就跟我一起做前鋒!」花木蘭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我想你們會努力的,對吧?」

  部下們又一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了,不要光笑。你知道我去幫你們要這些箭支有多麼不容易嗎?臉面都給丟光了!要是你們給我練不出來,我就送你們去給蠕蠕人磨刀!」花木蘭「獰笑」了一下,「反正軍裡多得是怕死鬼想做我的部曲!」

  「花將軍,怕死鬼來了!」一個部下詼諧的應和道,一指不遠處悄悄出現的人影,「那姓陳的又來看您練兵了!」

  「你們繼續!」花木蘭吩咐左右副將看著他們,逕直朝陳節走去。

  「陳節,我和你說過……」花木蘭板下臉正準備把那拒絕的話再說上一次。

  「花將軍!您先收下我用上幾個月!」陳節臉上滿是懇求的表情。「若是您覺得我真的不好,您就把我踢出去!」

  「軍中的好漢實在太多了,就因為我撕了你的皮鎧你就覺得我是條漢子?」花木蘭說出這話的時候感覺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了。

  花木蘭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她覺得陳節有點賴上她的意味,而這讓她很不高興。「皮鎧我已經賠償給你了,拒絕你的話我已經說得很明白。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會……」

  「花將軍,您救過我的!」陳節打斷了花木蘭接下來的傷人話語。「兩個月前有一次追擊蠕蠕人,您帶著部下救了我們,您還了我的槊!」

  說到那把長槊,花木蘭就想起來了。

  至於那天那個人……

  誰知道那糊了一臉血、嗓子也吼啞了的男人是誰?

  「我鼓足勇氣找您要兵器之前,我的同火警告過我。他說我的武器是把軍中不多見的好槊,若是您真的看上了,不妨讓您拿走,否則為了一把槊,我反倒要惹下彌天大禍,連累到他們。」陳節一咬牙,把什麼都說了。「我當時很害怕,因為您看起來不是一位和善的將軍。你看著我的眼神,和看著我那把槊沒有什麼區別……」

  「但您把槊還我了,讓我知道他的話是錯的。」

  他們都覺得他是感激與花木蘭還給了他那把槊,但沒有人知道,花將軍同時還回來的,還有他對袍澤的信任、感激以及人和人之間的善意。若那次他沒有要回自己的槊,他就不敢再把後背交給任何人了。

  陳節聽說這位將軍的力氣非常大,總是控制不住弄壞自己的兵器。所以很多人笑話他今天拿著劍,明天拿著刀,後天就可能是在哪裡撿來的什麼長槍長矛一類的東西。正因為是這樣,他的德行就更加讓人敬佩。

  「將軍,不是每個人都像您這樣的。您說我傻也好,嫌棄我也要,我只想跟著您!」

  「我救過的人不少。我是護軍將領,本來就是要護衛同伴的。」花木蘭的不悅減輕了一些。但這並不足以說服她。

  「不光是這樣!」陳節的雙眼有些紅,滿臉都是痛苦的神色。「我也見過了不少戰死之人,他們的東西都被瓜分了乾淨。衣服、戰馬、武器、鎧甲,拿走它們的有蠕蠕人,也有自己人。」

  「每一個人都是全副武裝的進了這座大營,渴望著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業。可到了最後,很多人別說屍首,連能夠立衣冠塚的東西都沒有。」

  「我聽其他人說,您的部下死了,至少遺物還會被收拾整齊給送回家去……」

  「我只是想跟著一個值得信任之人啊!一個他日我若死了,我的家人至少還能有東西睹物思人的主將!」他不甘地跪倒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在沙地上暈染出一片片黑褐色的痕跡。

  因為角度的原因,花木蘭沒有看到他的臉,只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圓點出神。

  她沒有那麼偉大的。也沒有那麼仁慈。

  她是個女人,一旦死了,就會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到那時候,面對她的只有不名譽的結局。

  她希望她若不幸陣亡了,她的火伴或部下是一個不會翻動她的軀體、扒掉她的衣衫鎧甲,能夠維持她最後一點尊嚴之人。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希望能通過她的舉動影響到自己身邊的人,至少在對待同袍屍骨的態度上,不要和對待蠕蠕人或者畜生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鮮卑人以前都是部落兵,部落兵的主人就是奴隸主,是那些部落裡的大貴族。部落兵從牙齒到頭髮、身上的衣衫手中的武器都是主人的,死了以後被扒個乾淨再將東西交給下一個部落兵也是尋常。

  可如今大可汗已經立了國,朝中有了許多許多的大臣,這些大人們學著漢人的禮儀和文化,開始改變一些陳舊的東西。軍中卻幾十年如一日,不曾有過什麼變化。

  花木蘭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什麼,但若是她的部曲習慣了、她的朋友習慣了善待別人,無論是生還是死,那這一點善意也許他日能夠回饋到自己身上,這就足夠了。

  她從沒想過,即使是這樣的小小舉動,也會引起別人的死心塌地。

  人心原來是這麼易得的東西嗎?

  她很慚愧。

  「我很慚愧。」花木蘭沒有嘲笑陳節的淚水,反倒有些無言以對。「我很慚愧,先入為主的把你當成那種容易熱血上頭的莽撞小子。」

  軍中有許多被她的巨力震撼住的士兵,這些人很多都想法子進了她的護軍。一開始她是什麼人投效都收的,她也有自己的虛榮心。可是漸漸的,他們一旦發現自己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種「英雄」,當初有多麼的狂熱,就會變得有多麼失望和鄙夷。在一次又一次的成為別人眼中的「騙子」、「懦夫」、「膽小鬼」以後,即使花木蘭再怎麼堅強,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有時候她也想,是不是因為她畢竟是個女人,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情感,和那麼多的失望。

  她本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的,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傷心只是一瞬,日子還要繼續過,只是花木蘭在接受這種「仰慕」和「崇拜」的時候,要冷靜和謹慎了許多。

  人畢竟不是畜生,相處過一陣兒後,無論是什麼原因離開,總會有些傷感。

  更何況離開的人大部分都是帶著「我被騙了」的想法。

  男人們,總是喜歡追隨能夠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英雄。

  「您……您說什麼?」陳節仰起頭,露出一張涕淚縱橫的臉。

  花木蘭伸出手去,示意他起來。「我從未立志成為英雄,也不是什麼有著野心的勇士。我會來黑山,是因為我並沒有兄長,家中父親病弱,還有個連槍都握不住的幼弟。倘若我父親還能上陣,此番來的就不會是我;倘若我有兄長,來的也不會是我。」花木蘭的臉上都是懷念之色。「我這樣的將軍,你還願意追隨嗎?」

  「您的意思是?」陳節在花木蘭手臂的力道下站直了身子,隨手一擦臉上的眼淚鼻涕,欣喜若狂地叫了起來:「您願意收下我了?」

  「從我的親兵做起吧。你很勇敢,但勇敢有時候並非通過捨生忘死來體現。」

  親兵負責守衛主將的安全,大部分是主將的同鄉或者值得信賴之人。但是成為親兵也意味著不可以如同其他士兵一般肆意廝殺,除非主將下令,否則都要護衛在他的身邊。

  花木蘭見陳節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把你這樣的勇士放在我身邊,總覺得有些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陳節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了。「我相信您這樣的英雄,一定會有傲人的功勳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好話果然人人愛聽,花木蘭也不例外的上揚了嘴角。「我會去找王將軍要人,你……就住在我的帳外吧。」

  也許,多個親兵,也不錯?

  ……

  不錯個屁啊!

  這個在訓練拳腳功夫時還像個瘋子一樣的傢伙,怎麼現在表現的和她村裡的大黃差不多?

  不是說好睡在外帳的嗎?怎麼又竄進來了?!

  花木蘭看著陳節拿著她的中衣往外走的樣子,再也忍受不住地吼了出來:「等等!你要幹什麼!」

  已經去了羽林軍的狄葉飛過去可從來不碰她的東西!她找的是親兵吧?不是娘子!

  「我?」陳節納悶地看了眼花木蘭,「標下給您去洗衣服。這些衣服堆在那裡很久了吧?再不洗您就沒中衣換了……」

  「放下!」花木蘭有些驚慌的上前幾步去搶自己的中衣。「我自己會洗!」

  「可是別的主將都是親兵洗的啊,您就我一個親兵……」陳節居然露出了有些自豪的表情,「這些事當然我來做。您就別客氣了。」他樂滋滋的抱著衣服就低頭往外鑽。

  想來在他看來,能給自己的主將搓臭襪子都是信任他的表現。

  「我說回來!」花木蘭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往後拉。陳節只覺得一股巨力猛然從他的肩部傳來,然後他就身不由己的向後仰倒了下去。

  「啊!」

  「天啊!」

  陳節跌倒還不忘抱著她的衣服,她的中衣完全蓋住了他的頭臉。而他正從褲子上一個可疑的部位裡把腦袋伸了出來。

  花木蘭羞憤欲死。

  「花將軍,您力氣真大。」陳節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倒下的位置。「不過您衣服真要洗了,都有味兒了……」他拿起衣服在鼻子吧嗅了嗅。「咦?好像不是臭味?」

  「滾!」花木蘭被陳節逼得終於破功,劈手搶過自己的衣袍,一隻手抓著他的衣襟,將他丟出了帳外。

  「下次不要碰我的中衣!」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其他東西也不行!」

  被丟出帳外的陳節有些頭暈腦脹,而四周花木蘭的同僚射過來的玩味眼神更是讓他面紅耳赤。他摸了摸熱到發燙的耳朵,一溜煙跑了。不就是洗個中衣嘛!讓他給花將軍刷馬桶他都情願!

  嗚嗚嗚嗚,一定是花將軍嫌棄他!

  將陳節拋出帳篷的花木蘭抱著中衣,比陳節的臉色還要赤紅。

  陳節從她褲子的某處鑽出來,然後狂嗅的表情一直在她腦子裡不停循環。

  「啊啊啊啊啊!」她感覺自己腦子都要斷片了,一巴掌拍到營帳的柱子上,震得帳篷都在狂抖。

  這叫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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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狄葉飛走了以後,花木蘭整個人都不對啊。」烏力聽到隔壁花木蘭帳篷裡發出的「嚎叫」聲,有些不安地和同帳的素和君嘮叨了起來。

  「找了這麼一個面嫩的小兵當親兵,又經常神神叨叨地一個人跑到校場唱歌。現在還無緣無故把自己親兵丟出來……」

  「你說,軍中說花木蘭和狄美人那個那個……」他伸出兩隻手的大拇指,對了一對,「是不是真的?」

  「啊,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素和君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反正狄葉飛也奔了高枝了。」

  「這事也奇怪的很。怎麼看,若是陛下挑選宿衛,都應該選花木蘭這樣不愛打仗、就喜歡保護人的傢伙。倒是狄葉飛,那小子別人多看他幾眼都恨不得剜掉別人眼睛,到了陛下身邊,一定惹事。」烏力咂吧咂吧嘴。「提出狄葉飛這個人選的將軍腦子大概也不清楚,弄的花木蘭現在腦子也不好了。」

  「是嘛……」素和君不自然地乾笑了幾下。

  ……

  等等!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

  還可以這樣的!

  素和君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陛下那種喜歡衝鋒陷陣的人,只要花木蘭做了護衛,就算再不願意拚命,也得乖乖拿出十分的本事才能全身而退!

  他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先拆散一對「有情人」(?),然後把弱的那個調去陛下身邊,再想法子讓花木蘭為了那個更高的位置努力,只為了能夠並肩而立與陛下身邊的那一刻……

  這怎麼看都是拿捏人心的好計策,可是人家花木蘭根本就沒表現出一絲一毫「我要上進的樣子」。

  狄葉飛看走了眼?

  花木蘭又移情別戀了陳節那小子?

  媽的!

  直接調花木蘭去羽林軍不就行了!

  「素和君,你的臉在抽搐誒……」烏力瞪大了眼睛。「不會被冬天的風吹出風痺來了吧?」

  「呵呵。沒有沒有,就是……就是臉上癢。」素和君咬著牙回他。

  「現在連眉毛都在抖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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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花木蘭多麼後悔,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

  比如說,每到這個時候……

  「花將軍,您要沐浴?」陳節兩眼發亮。「您要不要標下給你擦背?」

  素和君將軍的親兵是個斥候出身,最喜歡到處打探消息。前幾日他跟他聊天才知道,原來親兵還要負責幫主子準備熱水、幫著擦背的!

  嗚嗚嗚,他真是個不合格的親兵!

  他的洗澡水都是將軍提的。花將軍還說以前全火的水都是他提,他都已經習慣了。

  那斥候知道花將軍還要給他打水的時候,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好嘛!

  「本將軍沐浴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拜狄葉飛所賜,全營都知道這帳篷裡住的兩個人是很討厭和別人肢體接觸的。

  「可是別的親兵都……」

  「我是我,他們是他們。」花木蘭不耐煩地伸出手去。

  陳節捂著自己的前襟往後退了幾步。他已經被花木蘭丟怕了。

  「我不是要丟你,你把手上的布巾給我。」花木蘭擔心水涼了。

  如今早晚還冷的很,這水放不了多久。

  「你去王將軍那邊,把我麾下七百人的軍功帳拿過來,我和他提前打過招呼了。過幾日陛下就要來黑山,怕是會論功行賞。」見陳節還想在這帳裡多呆,她只得祭出「支開大法」。

  陳節得了差事,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王將軍這人極為仔細,陳節要去拿軍功帳,他一定會仔仔細細的問清一大堆事情。到時候磨上半個時辰,她澡也洗完了。

  就不該讓他住外帳的!

  要不是今天被腦漿和血珠子濺了一臉一身,她不是萬不得已,都不會洗澡的。

  哎,反正洗了皮膚也是黑的。

  看著還難過。

  時間有限,花木蘭解開頭頂的獨辮,用皂角略微揉搓了一下。她每半個月會有一天假期,這時候她也會去其他地方逛逛,或去軍中擺出的集市買些東西。

  黑山大營私下交易的情況有很多,軍中也不制止。但是很多東西還是買不到的,比如說,必須要家裡人縫製的中衣。

  為了不讓人發現她的身份,她中衣的胸前和褲褶的襠部都是加厚的。她的母親甚至給她做了領子高到可以遮住脖子的外衣。

  因為母親做的衣服,她的膚色越來越往詭異的方向發展。

  以後天熱了,這日子該怎麼過呢?

  其實她已經寫信給她阿母說過很多次了。自從到了軍中以後,大強度的騎射訓練、尤其是箭術的修習,讓她的胸部快變得和石頭一樣結實了。

  而且,也沒有人會在她噓噓的時候注意她到底有沒有那啥。

  打仗的時候或者在軍營裡,隨便找個小坑草叢解決是正常事,要時間久點的那種,就跑的遠點就是。

  就算你蹲下來時被人發現,人家也只會問你要不要他摘片草葉子或者找顆小石子給你什麼的。

  但她阿母似乎在接到她的信後似乎更擔心了,有一次信紙上還出現了淚痕。所以後來她也不再向家中埋怨這些小事,對於阿母在襠部縫的更厚的褲褶,她也只能「笑納」了。

  只是戰場廝殺,有時候沒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特製的衣服破了還是得自己補,而陳節那麼熱衷於給她洗衣服,每次都把她嚇得不輕。

  有好幾次,她一個不注意,陳節就把衣服抱走了,帶去軍奴那邊去清洗。他倒不會把她的衣服給軍奴去洗,但洗衣服這事是避不開其他人的,軍奴的身份複雜,有些和主人也很親密,久了以後,各種竊竊私語也就傳了出來。

  最離譜的,大概就是「巨物木蘭」的稱呼了。

  回想到前段日子的遭遇,花木蘭就有把自己埋到浴桶裡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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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

  好友素和君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角落裡,在她莫名其妙的表情裡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誒,兄弟,聽說你那裡……」他不懷好意地斜視了一下花木蘭臍下三分的位置,「大到把褲子老是磨破,連補丁都打了一層又一層?」

  「啥?」花木蘭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地方的補丁?」

  她針線活很好的!補丁怎麼會讓你們看出來!

  「就是這裡的啊……」素和君突然伸出手去!

  目標——「鳥蛋」!

  「……啊!痛痛痛!」

  花木蘭被素和君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在他一伸手的時候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使勁扯了開去。

  要被抓到了還有好!

  狄美人以前天天被人這麼偷襲,有一次誰用力大了些,撞得他一天都下不了床,後來還是她去把那人揍了一頓給他出氣。

  雖然不知道她沒那啥被猛抓一把會不會疼,但比起疼,更她讓她擔心的,是「巨物」變「閹人」的傳聞。

  「我說你這小子,碰一下怎麼了?我就不相信你沒和狄葉飛『互相幫助』過!」

  他就說為什麼狄葉飛和花木蘭住了那麼久都相安無事!

  原來他有不一樣的本領!

  「……你想的太多了。」花木蘭皺了皺眉。

  素和君看著花木蘭彷彿看見豬上了樹一樣的表情,不敢置信地嘶了一聲:「嘶……不會吧?你們居然沒有那啥啥過?我都……咳咳,那狄美人長得那麼絕色,你力氣又這般大……」

  「再說我就翻臉了。」花木蘭用銳利的眼神猛瞪向素和君,逼得他只好收回了不正經的笑容。

  「難怪要打補丁,搞半天是為了不用洗褲子是吧……」他嘟囔了一句。

  「話說回來,陳節和其他軍奴吹噓你有舉世無雙的X物,看在我們也浴血奮戰過的份兒上,告訴我一點秘訣……」他擠了擠眼。「我請你吃烤肥嫩的烤羊羔。」

  ……

  花木蘭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突然覺得當初手撕的如果不是皮鎧,而是陳節的話,也許也不錯的緊。

  「喂喂喂,你不會這麼小氣吧?」素和君還在期待的等著答案。

  『如果我這個也算是舉世無雙的話,那你們那玩意兒就可以算是攻城的檑木了。』在心裡腹誹了一句,搖了搖頭,吐出三個字。「天生的。」

  「我芔!你還真是知道怎麼惹怒別人!」素和君一下子就垮了臉。「有這樣的天賦,你怎麼就沒想過先找個媳婦再從軍呢。」

  強毅正直,膂力驃壯,唔……

  他猥瑣的看了眼花木蘭的X下。

  說不定臀力也驚人。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十七八歲了還沒成親呢?

  鮮卑女子可最崇拜勇士!

  對了,他是斷袖!

  不對,他又說他不是斷袖……

  明明又抱又哭的……

  素和君被自己的腦補要弄的神經錯亂了。

  「那也要人看的上我。」花木蘭見素和君的腦袋湊的越來越近,一把將他推得遠了點。「我家又不是什麼富裕人家。懷朔到了三十多還打著光棍的太多了。」

  就她這樣已經到十八歲了還沒有癸水的女兒家,從小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求娶。

  軍戶人家的男孩子得拿了軍貼後才能建功立業,許多人家都情願把女兒嫁年紀大的,不願意嫁年紀小的。

  鮮卑女兒當寡婦的比待嫁的更多。

  「嘿嘿,那你跟我說說,你有沒有什麼俏麗寡婦之類的有艷……」

  「我說你那天生喜歡打聽消息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花木蘭大聲打斷了他的話,再加一個白眼。她這同僚連親兵都收的是軍中的斥候!「你這樣的傢伙不去做白鷺也太可惜了!」

  素和君被花木蘭說的一噎,有些收斂的摸了摸下巴。「啊,不說這個了。說點正經的。」

  花木蘭總算鬆了一口氣。

  「既然你和狄美人不是那種關係……」素和君有些可惜。

  難怪狄葉飛走了,花木蘭一點動力都沒有!

  都沒有「動」過,哪裡有「力」嘛!

  「那從明兒起,我讓同鄉和故交好友都打聽打聽,誰家有漂亮又溫柔的閨女沒出嫁的……」

  「咦?你不是已經有夫人了嗎?」

  「當然不是我。」素和君笑了起來,「你今年已經快二十了吧?這個年紀還沒娶親多可惜啊。男人的樂趣在於征服敵人和美女……」他拍了拍花木蘭的肩膀。

  後者已經完全傻掉了。

  「讓那些美人兒在你『舉世無雙』的巨物下痛哭流涕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12 AM 編輯

第53章 第三個夥伴(四)

  花木蘭撩起盆裡的水,將身體上下仔細揉搓了起來。

  在黑山大營,水是非常寶貴的資源。大部分的水都是從不遠處的河裡用牛車、馬車運送過來,除去設灶做飯的用水,除非你是品級高的將軍或者帶著一群奴隸和家將從軍,否則想要經常洗到澡是件很奢侈的事。

  一開始花木蘭很不適應,她家院中就有井,打水對她這麼一個力大無窮的姑娘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麼難事,所以她還算是個愛乾淨的人。

  可到了軍中之後,在操練完畢後一身臭汗的情況下,還要去提水洗澡,就成了一種奢想。火長會將有限的水資源先分配到做飯上,然後才能做其他事。

  她和阿單志奇、莫懷爾他們還在黑營的時候,曾經就有過一盆水大家一起洗,先是洗臉,再拿來洗腳,等輪到她這裡的時候都成了泥水,只能忍著腳部的黏膩睡覺的事情。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軍功變多以後升為雜號將軍,確實生活上比以前要舒適了許多。至少不會有火長在你偷偷用水擦身以後指著你的鼻子罵了。

  花木蘭一邊洗著澡,一邊想些有的沒的,舒服的都要喟歎起來。

  直到那個莽撞的小子又撞進了帳中。

  花木蘭隨手拉過放在盆邊的大汗巾,將自己裹了起來,繼續就這麼泡在盆裡。

  陳節知道自己主將的怪癖,也不敢走的太近,只捧著一堆冊子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

  「花將軍,我們被王將軍誇了呢。說是我們最近半個月表現的很好,連夏將軍都誇讚了。」

  在殺敵數量之外,任何將軍其實都在乎戰鬥減員的數字。一個新兵成長為可以結陣作戰的兵卒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各地都在征戰,第一線補充兵員並不容易。

  所以夏鴻會關注到花木蘭的隊伍沒有什麼人死也是正常。

  花木蘭對此毫不吃驚,所以她沒有像陳節那樣喜不自禁。

  「知道了,你出去吧,把冊子放外帳,你也出去……」她看著陳節露出有些受傷的表情,就有扶額的衝動。「你掀帳子很冷的知不知道?我要起身了,怎麼能吹風?」

  陳節「喔」了一聲,連忙退了出去。

  只是出去前隱約見到布巾裹著的曲線讓他微微一愣,滿臉都是自豪。

  別人都說花將軍的身材比其他將軍瘦弱,真應該讓他們來看看!

  瞧花將軍那結實的肌肉!

  胸肌都快趕得上軍中公認的壯漢禿髮力士發達了好嘛!

  陳節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他體型瘦小,怎麼練也無法像大部分鮮卑人那樣,能夠讓衣服都凸出肌肉的輪廓。

  再看看花將軍那連布巾都遮不住的繼起……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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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陛下下達了整軍以待,準備開年出征柔然的軍令,柔然人的試探就越來越多,而且也不不像是以前那般騷擾了就走,這讓夏鴻開始懷疑軍中有柔然人的探子,或者柔然人不再像以往那樣只熱衷於砍人腦袋賺軍功,轉而變成抓獲百夫長以上的頭目刺探軍情。

  柔然人被鮮卑人輕蔑地稱呼為「蠕蠕」,是公認的沒有什麼戰法和計謀的烏合之眾。夏鴻的這種結論就像是有人說「菜青蟲也長了人的腦子」一般,在很多人那裡都被斥為無稽。

  中軍的鎮軍將軍有些隱隱約約的相信,但為了穩定軍心,也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支持。所以夏鴻只能轉而想法子自己證明這個結論是對的。

  夏鴻出身將門,因世代鎮守北方的緣故後來歸了大魏。他是軍中少有的既有鮮卑人血統又有漢人血統的高級將領,在黑山大營裡人緣不錯。但有時候,僅僅人緣不錯是沒用的。

  他並不出身鮮卑三十六部貴族,這讓他很多時候找不到盟友。漢人的勢力在軍中大多數時候是負責後勤和內務的,這只能讓他的部下在補給上更加及時,在戰局上,漢將的人數微乎其微。所以他點了花木蘭和其他幾員將領入賬,讓他們留意柔然人的動靜。

  「最近蠕蠕人出擊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大部分是只圍不攻,等待我們的救援,我擔心他們另有目的。你們都是右軍最能征善戰的主將,若遇見這種情況,一定要慎之又慎。」夏鴻對此有些擔憂。

  「最近京中來的邸報越來越多,我知道你們都識字,以後這些東西看完一定要燒掉,不要隨身攜帶。遇見不對的情況立刻撤離,萬一被俘……」他掃視了一圈自己的部下們。

  大部分都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們從內心裡就瞧不起柔然人,更不認為他們會被俘虜。只有花木蘭和素和君認真在聽。

  夏鴻的擔憂之情更盛了。「萬一被俘,隨便給些假消息。對於三軍的數量,不妨在數字上誇大些。最好你們自己在私下裡把說法確定了,別你說有五萬,他說有七萬……」

  「大人,你是覺得我們可能會被俘嗎?」素和君素來以頭腦靈活、觀察仔細著稱,否則也不會被拓跋燾派到軍中,他名義上是挑選人才以為上用,實際上還擔負起監視軍中將領的作用。「末將不明白,若您覺得我們會被俘,這陣子不准我們出戰便是了。」

  「哪有那麼容易。陛下已經從平城出發了好幾日了,想來最少半月,最多一月就會到黑山城,在這之前,我們要確保黑山附近不會突然出現蠕蠕的大軍,經常出去巡視是很必要的。」夏鴻皺緊了眉頭。「只是之前白營就有好幾個百夫長失蹤了,白營那些新兵有的說是被蠕蠕分了屍,有的說被蠕蠕人的馬踩成了肉泥……」

  這種事在軍中很常見,找不到屍首的原因太多了。

  「我擔心蠕蠕那邊有什麼陰謀,但就算是陰謀,我們也不可能暫停出營。蠕蠕人大概就是想著這一點,所以才頻繁的出擊。」

  「我要你們出戰時互相注意對方兵馬的情況,尤其是花木蘭……」

  花木蘭聽到點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肅然道:「末將在!」

  「你是右軍的護軍將領,前鋒出擊時,一定要注意不要讓他們孤軍深入。若是實在無法阻止,立刻放棄救援,回來搬救兵。」夏鴻搓了搓手掌,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百夫長以上的將領被俘,所以你們自己要警醒點,明白嘛!」

  「是!」

  「末將明白!」

  一群雜號將軍出了營,對主帥的命令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對於花木蘭來說,主將怎麼說,她就怎麼做,至於兵法計謀,她也很少考慮。

  真正的主將是不會擅自出戰的,他們帶的都是精銳,本身也不缺這些小的軍功。軍中也是等級分明的世界,雜號將軍要想有大的晉陞,要麼真的上演了力挽狂瀾的大戲,要麼就是投效了軍中的高級將領。

  這兩條路都不容易。

  「現在有一份天大的軍功放在我們面前,你們想不想要?」

  所以當素和君帶著這般胸有成竹的笑容,對著一群滿臉迷茫的將軍們說起這句話時,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就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怎麼,想大幹一場?」

  「我們加一起也沒三千人,能有什麼天大的軍功……」

  「你先說。」

  花木蘭撓了撓臉,覺得和自己應該沒什麼關係,所以想先回去和自己的兵「貫徹」一下夏將軍的任務精神。

  「花木蘭,你先別走!」素和君趕忙叫了起來。

  「咦?可是軍功什麼的,不是越少人越……」

  「我很需要你!」素和君急切的,「我們的計策很需要你!」

  「……」花木蘭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頓住了腳步。

  「謝謝你,兄弟!」素和君爽朗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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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處偏僻的軍帳中。

  「……所以,這計策的重點就在於一定要很像是那麼回事……」素和君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以後,又笑著看向花木蘭。「花木蘭,你的箭技就成了我們的關鍵。若是你能在一百五十步開外射中……」

  「一百八十步。」花木蘭想了想,突然開了口。

  「嗯?你說什麼?」

  「若是烏力願意把他的鐵胎弓借我,我能射中一百八十步以外的目標。」花木蘭也覺得素和君的計謀很大膽。「但是我覺得把這麼重要的關鍵全部壓在我這邊,實在是有些莽撞。」

  「就是,花木蘭確實是個萬夫難擋的勇士……」說話的是右軍的一位雜號將軍,也是曾經讓花木蘭吃不飽飯的那位將軍。「但她底下的那波人實在太差了。要他們撐到我們合圍……」

  「乞以力!」素和君不悅地高聲喝了起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若是大家都不齊心,這陷阱也不用再做了。自己人都不相信自己人,到時候還怎麼合作?我可擔不起坑自己人這個責任!」

  「我只是說出事實……」乞以力在素和君的眼神中乖乖閉上了嘴。「算了,當我嘴臭,剛才的話是放屁!」

  素和君這才緩下了臉色。

  乞以力不是怕花木蘭,而是怕這個經常笑瞇瞇的年輕人。

  軍中有傳聞這位年輕的將軍在朝中很有背景,很有可能是哪家貴族的旁系子弟因為家族鬥爭而躲進軍營的。尤其是他陞遷的速度之快,已經比花木蘭還要扎眼了。

  今天提出這個計謀的是他,若換成其他人,怕是很多人調頭就走了。

  「所以,我若發現情況有不對,就會派出親兵去聯絡各位。以後每次出戰,至少要保證我們之中有三隊人馬就在左近,即使追擊,其他隊也要緊隨其後,其他隊伍隨時待命……」素和君笑了笑。「能不能抓到大魚,就看各位的配合了。」

  ######################

  七天後。

  黑山北面的一處草場。

  花木蘭所帶的隊伍在遠遠的土丘後觀察著遠處的動靜,戰馬都被套上了口套,確保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人數多少?」花木蘭問剛剛潛回來的斥候。

  「大約一千。」那幾個斥候臉色有些蒼白地回話。

  右軍有一支追擊的前鋒軍遇到了埋伏,一千個柔然人並不可怕,但若是只有三百人遇見了一千柔然人,那簡直就是災難了。

  「準備上馬吧。」

  「花將軍,我們只有五百人,是不是先派一部分人回軍去搬救兵?」陳節握緊了手中的馬槊,「這情況有些不對,那些柔然人還在等什麼。」

  不會是就等著來救兵,把他們一網打盡吧?若是他們貿然上前,說不定就中了敵人的陷阱。

  「已經有人去找救兵了。」花木蘭丟下一句讓陳節摸不清頭腦的話,翻身上馬,將箭筒背在背後,伸手撫向馬側。那把鐵胎弓就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掛著。

  眾人見花木蘭率先做出動作,立刻紛紛上馬,背箭於身後,將弓掛在手邊。

  他們個個都會騎射,騎射的本事在花木蘭可以稱得上嚴酷的訓練下都很純熟,至少不在大部分兵士之下。

  花木蘭沒有和任何人說素和君的計謀。若是被俘的是她的部下,很可能就會把消息透露給柔然那邊,甕中捉鱉的就成了他們了。

  「我們的目的是盡量讓那群蠕蠕人生亂,越亂越好。」她微微提高了音量。「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許退!拖住他們,直到過來的柔然人越來越多!」

  「將軍,我們這麼點人,怎麼拖得住!」一個百夫長驚慌地叫了起來。「而且,我們順利救了人不是就該撤了嗎?」

  他們以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啊!

  花木蘭心中一聲歎息。她的「絕對不能死」雖然是讓她的部下比其他士卒都愛惜生命,可是也正如狄葉飛所嘲笑的,也許是她太仁慈了也太順利了,竟然讓他們忘記了自己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才是主將!」花木蘭激起殺氣,怒視那個開口的百夫長。「何時需要你指揮本將該如何去做!」

  那百夫長閉了閉嘴,在其他人同情的眼神中低下了頭去。

  陳節慣用馬槊,長兵器不容易和弓箭快速切換,所以他和許多用矛、用槍的騎士在袍澤射箭時一直是負責護衛。

  花木蘭是個不喜衝鋒的將軍,除非有必要,否則他更喜歡在遠處壓制對手。陳節渴望自己的長槊飲血已經渴望的很久了,如今見有可能有一場大戰,立刻露出了興奮地表情。

  戰!

  「隨我出擊!」花木蘭一聲長喝,騎士們一夾馬肚,奔跑了起來。

  五百騎正是一支奇兵,從側翼直插過來,打的正包圍著孤軍的柔然人措手不及。

  煙塵之中,花木蘭的部下或手持長弓,或橫槍馬上,乘馬衝殺而來。弓箭嗤嗤射出,當者披靡。

  在最外圍的柔然士兵沒有防備,也沒有想到這支部隊十之八九都是馬上控弦之士,一時間百餘人未及時退入陣中,都被花軍射死在當場。

  「*……%¥—)*&……%!」柔然軍中傳出了匈奴語大聲喊叫的聲音。

  找到了!

  花木蘭等的就是這說話之人!

  她的超長距離射擊就是她的殺手鑭,花木蘭將鐵胎弓拉的弓如滿月,將指間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鳴鏑箭射了出去。

  鳴鏑箭是擅射的將領最喜歡用的一種箭矢,它的響聲會指引其他射手按照相同的方向進行射擊。

  花木蘭的箭何其快速,眾人只聽得一聲短促的鳴響,那遠方的發號施令之人立刻就墜落馬下。

  隨著花木蘭的箭一同射出的,還有其麾下幾百控弦騎士的利箭。

  敵方將領落馬後確實引起了一陣騷亂,花木蘭這邊幾百射手也打了柔然人一個措手不及。

  但騎射之威不能長久,兩輪騎射過後終是拉近距離。

  柔然人大多剃了頭髮,腦後掛著一條辮子,或赤裸上身,或身披獸皮和皮甲,他們趁魏軍抽箭之際,立刻迅速分出一支人馬迅速逼近。

  花木蘭的目的已經達到,而素和君帶領的精銳之軍也在奮力朝她的方向衝殺。剩下的只是等待機會便是。

  「一輪後換武器,準備衝陣。陳節,帶甲乙二隊上前!」

  「是!」

  魏軍大多是甲冑齊整的府兵,因為和柔然人對戰的多了,對他們各種奇怪的打扮已經習以為常,除非新兵蛋子,否則很難生出畏懼之心。

  陳節終於可以放手衝殺,頓時猶如猛虎出閘,在身後隊友的箭矢掩護下帶著前鋒隊伍大吼而去。

  只見這兩隊百餘人各個面目猙獰,在後方射死敵人之後,隨機快速過馬,揮動武器割下首級,丟入馬邊的布袋裡,有的就直接將首級的頭髮纏在腰帶上,沒一會兒功夫,他們被染成了個血人,有些人腰間纍纍,竟掛了十餘個首級。

  柔然人見過的悍將不少,但如此兇猛的隊伍卻是很少看見。怕是一直小瞧花木蘭及其部下的將士們見了,也要駭然起來。

  花木蘭等陳節為後方隊友爭取了時間,立刻換上趁手的武器,領著剩餘之人衝鋒起來。

  乙隊多是槍矛手,端起長槍長矛衝在最前面,其後是拿著各色武器的花軍將士。柔然人軍中大聲鼓噪,長角聲接連不斷,顯然軍中又有新的主心骨。

  此時花木蘭手持長刀已經衝鋒在前,在她手下,砍腦袋和切西瓜沒有任何不同,身邊又有陳節等手持長武器的親兵副將護衛在側,只需一往無前努力拚殺便是。

  沒一會兒,花木蘭又靠近了一些,待看到新的發號施令之人,立刻丟了手中的長刀抽出弓來,彎弓搭箭,一箭颼的射出,正中那發話之人的臉孔,登時倒撞下馬。

  花木蘭出戰前箭頭上都抹了劇毒,中者臉色烏青,立時斃命而去。

  一個衝殺間,柔然人頓時倒斃了數百人,人馬甲冑,堆成個小丘,其餘柔然人見連失兩員將領,只嚇得心膽俱裂,再也不敢張嘴呼喝。

  「花將軍來的好快!」素和君的人馬衝出陣來,來時的兩百多人已經只剩了小半,即使如此,他也依舊笑容滿面,用漢話大聲呼喝:「再拖上半個時辰,我懂匈奴話,那首領已經派了人去找他的頭兒了!」

  這便是欺負柔然人沒幾個人聽得懂漢話了。

  當然,北魏軍中聽得懂的也是少數。

  陳節便是那少數中的一員。他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看著自家將軍用漢話也喊了起來:「我們的人什麼時候過來?」

  「夏將軍頃刻就到!」素和君縱騎而出,和花木蘭四手相握。再見這邊的戰績,他喜道:「沒想到你只你一支人馬就殺了數百人,更是連中兩員敵方將領。這下子局勢更向著我們這邊了,蠕蠕那邊一定會派出更厲害的人物的!」

  花木蘭搖了搖頭。「之前是以快打慢,以奇致勝。現在他們有了防備,便說不好能不能拖上半個時辰了。」她看了眼素和君身後。他帶的都是右軍中的精銳,夏將軍撥給他的精兵,這一場做了誘餌,死的何止百人。

  花木蘭有些不忍。她又看了看身後的部將,幾乎個個浴血,一輪衝殺過後,再熱血上頭也冷靜了過來,有些人怕是已經想著如何撤退了。畢竟,很多時候她都不是那種硬碰硬的將軍。

  沒一會兒,遠處果然傳來的馬蹄聲和戰鼓聲,軍中的老兵一聽馬蹄聲就知道來的是友軍還是敵軍,再一見煙塵方向,花軍眾人各個面色鐵青。

  至少三千人。還是柔然軍中有兵甲的騎兵。

  「花將軍,請讓末將斷後!」陳節握著長槊,拱手請命。

  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存在的價值。

  不是搓臭襪子,不是洗中衣,不是擦背……

  他嚮往的就是這般——可以將後背交付於某人,也可以被某人交付於後背的命運。

  「誰也不用斷後。」花木蘭睥睨一笑。「這次,我們是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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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過了幾日,除了「巨物木蘭」,又有了花木蘭其實一身腱子肉的傳言……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04 PM

第54章 第三個火伴(五)

  柔然人是多疑又殘忍的,這種多疑很多時候救了他們的命,也很容易讓他們失去勝利的機會。

  柔然是個汗國,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和鮮卑同祖同源,在長相上更是和鮮卑並無區別,柔然的大檀可汗作為一個聰明的領袖,自然也很注重刺探軍情的部分,很早就派出不少能熟練說出鮮卑話的力士混入北魏軍營。

  但魏這個國家之所以戰無不克,最重要的就來自於「世兵制」。這種知根知底、有戶可循的募軍方式在保證了他們強大的戰鬥力的同時,也在一定意義上杜絕了軍中混入奸細。

  北方六鎮幾乎每戶都服兵役,而服兵役甚至沒有俸祿,軍中只提供糧食,這種制度使得鮮卑人各個都恨不得天天來上一戰,根本不缺士兵可用。

  柔然人能利用的探子,無非就是一些在北魏軍營裡做粗活的奴隸之流,只能得知哪些武將待人嚴苛,哪些武將喜歡吹毛求疵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當然,如果他們想要知道大魏軍中的八卦新聞,問問這些洗衣做飯刷馬的奴隸也許也有新的收穫。

  他們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切消息。可惡的魏國可汗到底會不會來,到底什麼時候來,從哪條路上來,他們到底準備帶多少人來……

  這些消息小雜魚可不知道。

  而花木蘭所做的,就是讓柔然人以為她就是那條「大魚」。

  這在平時自然是很難的,一個帶著幾百號人的雜號將軍,手裡提著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兵器,騎著一匹算不得好馬的戰馬,身後的部下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見就不是什麼精銳。但如果這支部隊一個照面就消滅了和她人數一樣的柔然人呢?如果這支部隊的首領穿著寶甲、騎著渾身無一根雜毛的神駿,身旁又都是虎背熊腰的魁梧健碩之人呢?

  當花木蘭穿了素和君的寶甲、拿了陳節的武器,再騎上素和君的神駿時,任誰都要贊上一聲「好氣魄」。

  柔然的部隊很快就到了,花木蘭一人獨立陣頭,身後眾騎擺開長陣,挽弓搭肩,就等鳴鏑箭響。

  「鬼方將軍,就是那支人馬!」報訊的柔然人一見前方的自己人死了大半,頓時怒目而視,恨不得把一口牙齒咬碎!

  「報!大小統領都被那人射死了!魏軍那批人馬各個都是披甲的精銳,我方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五!」

  僅剩的一些柔然人見主將到來,立刻收攏人馬,向著後方狂奔。

  其中幾人跑的極快,又怕膽怯引起主子反感,還在數丈遠的地方就大聲呼喝起來。

  他們先前圍住的那支魏軍都不是庸手,為了包圍就死了不少人,如今又被花軍眾人嚇破了膽,這一跑動開來,頓時背後大空,成了花軍控弦之士的活靶子。

  等他們奔跑到鬼方軍前時,好好的一群人馬,直入喪家之犬一般。

  鬼方是柔然可汗之弟匹黎先帳下的親信,這次在黑山外設下埋伏,他也是多方爭取,才得了這個便宜。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應該是輕鬆搞定的事情,又多出許多變故來。

  他召來幾個跑的特別快的,問清了情況之後,揮劍就劈!

  猛聽得那柔然兵「啊」地一聲大叫,原本該砍中腦袋的一劍因為他的避讓變成左肩中劍,肩膀發出一聲脆響,整個人軟了下去。

  「閃的倒是快,難怪沒死。」鬼方不屑地看了這柔然兵一眼。「既然不想死,那就留了你吧……」

  「來人啊,把這膽小鬼手腳都砍了,丟出陣去!」

  他瞇了瞇眼,看著前方那排出陣勢在前方乾等的魏軍,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穿著明光鎧,騎著汗血馬,手上拿的還是一把長槊,這必定是鮮卑哪個貴族之後來軍中歷練的!看他身邊那些勇士,一定是他的家將!兒郎們,為首的那個不許妄動,給我活捉,其餘人的盔甲武器誰得到就是誰的!」

  柔然人大聲鼓噪,猶如萬獸齊吼,舉起武器就向前殺去!

  花木蘭見敵人吹起號角,立刻吩咐左右保護好素和君。

  陳節握著一桿從戰場上撿來的長槍,總覺得手裡輕飄飄的,不是那個熟悉的觸感了。可一想到花將軍拿著的是他的武器,他又從心底湧上一股自豪來!

  這馬槊他以後一定要傳家!

  柔然人料想眾兵將必定保護那為首的將領,所以一擁而上,準備將他們的小兵先清掃乾淨,再去抓那個「大人物」。

  誰料魏軍的「大人物」一直處在隊伍的最前方,一桿長槊使得猶如游龍,無數人與他一觸之下猶如被雷所劈,紛紛落於馬下。在他身後,魏軍的箭矢就跟長了眼睛似的,紛紛朝著他們的臉面而來,射的眾人一時竟不敢靠上前去。

  等最前方的前鋒部隊趕到,鬼方卻忌憚了起來。他還要抓那「大人物」回去立功,不敢派人射箭,戰場上很多人就是莫名其妙死於流矢的,所以他只能不停的指揮更多的人馬去合圍。

  「抓活的!砍傷砍殘了都行,不准殺了!」

  『我的祖宗誒,你怎麼不自己試試來砍殘這妖怪!』

  一個柔然騎兵仗著武勇搶到前頭,想得了這「軍功」回去討賞,誰料和這將軍只是打了個照面,就差點沒被他的長槊劈爛了臉面。他心有餘悸的看了看手中斷成兩截的長矛,再一看眼前的同伴一個個血肉橫飛,屍橫就地,拿著斷矛不由得雙手發顫,大叫了一聲就駕馬往後奔去。

  花木蘭此時已經「入武」,殺的滿眼一片血紅。她的親兵陳節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馬槊也可以變成這般可怕的凶器。他眼見著主將隨意橫槊掃過,便將那些柔然人打得筋折骨裂,有人想要從背後偷襲,他那背後猶如生出了眼睛,只用槊尾的鐵黎壓將下來,那柔然武士立刻頭骨粉碎,竟比花將軍身前的那個還要早死片刻。

  亂陣之中,這天生的巨力竟然威猛如斯!

  難怪花將軍武器折損的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馬槊堅韌如鋼,怕是這時候早就已經折斷。

  以往他武器損壞,還要一邊擋著刀槍劍戟一邊去尋找武器,這武藝是有多麼高強?

  陳節一時竟有些駭然。

  「發什麼呆!」花木蘭一聲疾喝,揮著長槊將一名偷襲的柔然士兵挑開數尺。「你是我的親兵,還要我護你不成?」

  陳節羞愧的一咬舌尖,借由劇痛將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拋卻開來,手中刺擊的動作再不敢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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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陣中,以花木蘭為先鋒的人馬竟然堪堪拖住了柔然人的部隊,四周乒乒乓乓,兵刃相交聲不絕於耳。就在這一片亂砍亂殺之際,左右兩翼突然傳出了劇烈的地動之聲。

  地動聲中夾雜著金鐵的聲音,花木蘭和素和君相望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夏將軍和其他同僚的隊伍來了!

  魏軍眾人就在等著此刻,眼見援軍趕到,登時歡聲如雷:「大魏威武!大魏威武!」

  兩支大軍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並且從左右包抄的陣勢迅速變陣,向著柔然大軍的方向包圍過去。

  左軍打著「夏」字旗號,右軍則是一面繡著大鷹的黑旗,正是鎮軍將軍夏鴻和中軍精銳「鷹揚軍」到了。

  花木蘭一見大軍來到,再不戀戰,轉身立刻指揮部下去和大軍匯合。

  花木蘭的麾下若論戰鬥力,在軍中只能說是尚可,可若論撤退,那真是天賦使然,令人咋舌。

  一時間,花木蘭從前鋒位置變為斷後之人,麾下之人後隊變前隊,紛紛向西疾馳。柔然人還想接著追趕,右軍的鷹揚軍裡也有擅射的隊伍,一時間射死一片,誰也不敢再露出陣去。

  花木蘭帶著僅剩的人馬很快就與夏鴻將軍的隊伍匯合了。

  夏鴻與柔然人打了十幾年,一見對方的旗幟立刻喜出望外。見花木蘭和素和君渾身浴血的馳到近前,滾鞍下馬和他覆命,先是溫言誇獎了一番攙扶起兩人,而後一指對方的後軍:「那是王帳匹黎先的大將,人稱『鬼方』的凶殘之軍。鬼方曾經犯我雲中城,屠戮兩萬百姓,與我大魏有不共戴天之仇。無論是生擒還是殺了,都是給陛下祭旗的好物!」

  花木蘭聞言一凜,望著那面彷彿用血浸成的旗幟兀自發怔。

  素和君倒是十分高興,能替陛下抓到這麼一個大將,又是他出的計謀,這露臉肯定是跑不了的。

  「夏將軍,末將想隨著主軍一起去活捉那鬼方!」

  花木蘭這是第一次請戰。

  「咦?你的部將剛剛拚殺回來,此時應該已經累了,何不好好休息?」夏鴻和鷹揚軍帶來的人數已經近萬,圍殺這三千柔然人是輕而易舉。不過若想活捉鬼方這員猛將,恐怕還是要費些功夫。他倒不是不信花木蘭,而是但凡已經衝殺過一輪的疲軍,狀態自然沒有新投入戰鬥的生力軍要好。

  「不,末將並不是要率軍出擊。」花木蘭又重新單膝跪在夏鴻的馬下,咬牙說道:「末將的伯父一家,當年正是死於那場雲中之戰。殺了我伯父的,就是鬼方的部下。」

  「末將想隨軍出戰!」

  她的父親是家中老二,上面有個十分能戰的伯父,下面還有一個久在軍中的叔叔。

  那個能戰的伯父,便是在她十三歲那年戰死在雲中城護城之戰中的。

  夏鴻有些猶豫,將眼神移向了素和君。後者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即是如此,那我准你隨軍出戰!」

  花木蘭歡喜地一笑,站起身子就向自己的戰馬走去。

  她的親兵陳節早就在遠處等了許久,見自己的主將上馬欲行,連忙也準備爬上馬去跟著。

  「你跟我作甚?好不容易得了口喘息的機會,和其他袍澤一起休息便是。」花木蘭見陳節也跟上來了,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標下是將軍的親兵,理應護衛將軍的安全!」陳節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花木蘭居然不讓自己跟隨。

  「此去危險,我尚有再戰之力,你最好……」花木蘭看見陳節額頭青筋直冒,訝異地停住了話語。

  「將軍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些普通人,去了也只會拖您的後腿?」陳節將牙齒咬得嘎嘎作響,拽著花木蘭的馬鞍不肯放手。「可從標下做了將軍的親兵那時開始,就夢想著能有隨您『與亂軍中取敵將首級』的那一天……」

  「刀劍無眼,我剛剛將你們帶出險境……」花木蘭俯身看著陳節的動作,並沒有強行縱馬而去。

  「哪怕斷了手,沒了頭,哪怕用身子替您擋劍擋刀,哪怕被人大卸八塊!」大約是激動的緣故,陳節在不停的發抖,他甚至因為肌肉的緊繃而無法好好的發出平常的聲音。「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

  一時間,陳節的面容奇異的和阿單志奇重疊在了一起。

  那位會微笑著說著「這就是普通人的尊嚴」的火長,似乎用這種方式重新來到了她的身邊。

  花木蘭五味雜陳,心中一酸,幾乎是為了掩飾自己情緒一般的將手中的長槊拋了出去。

  陳節手忙腳亂的接過自己的馬槊,絕望之情湧上心頭。他已經這般說了,將軍還是不願意帶他嗎……

  「還愣著幹什麼?」

  「咦?」陳節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上馬吧。」花木蘭歎了口氣。「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大概活下來的機會會更多一些。」

  「我不用你替我擋刀擋劍……」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要隨便把死放在嘴邊。」

  能說出「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人物,怎麼可能是普通人啊。

  ######################

  那一戰,徹底讓所有人知道了花木蘭是什麼樣的怪物。

  一往無前,永不力竭,他是柔然的噩夢,也是被許多人在背後唾罵的「膽小將軍」。

  這一戰後,他是英雄,是生擒鬼方的軍中悍將。

  花木蘭擒獲鬼方的時候,全身上下全是鮮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有十餘處,大多傷在胳膊和肩膀等地,這些都是被箭矢所傷。而她最難防守的背後,因為有陳節的長槊掩護,竟沒有多少損傷。

  史書中總是愛誇耀武將的勇猛,往往用「一戰之中取多少多少首級」來炫耀他們的功績。但事實上,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是非常消耗體力的戰鬥,一場戰鬥下來,往往耗上一天時間拚殺也是常事。

  在這樣高體力的作戰下,能有十餘個人頭的斬獲就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陳節並沒有去數自己的主將到底殺了多少人,從貼身白刃開始,他就沒有時間去算這些東西了。但他知道那些來不及割下的人頭裡,有不少是死於身前這位的刀下。

  就如素和君所說的,這個只付出幾百戰士為代價的陷阱留下了三千餘柔然人,也讓花木蘭、素和君和他們的部下獲得了大量的軍功,得到了快速的晉陞。

  但更讓重要的作用,是花家軍在以少勝多時的那種極小的傷亡數字。

  夏將軍和其他主帥都在考慮起花木蘭所說的「先活下去,再考慮殺敵」是不是也是一種新的帶兵方法。因為花木蘭最早帶的兵確實都不是什麼傑出之人,可在戰場上一次次活下去以後,他們的經驗足以彌補他們身體上的一些缺點,在合擊之術上,更是遠超其他護軍。

  雖然軍功一開始是很少,但隨著他們熬過的時間越長,也在以一種慢慢增長的方式顯現出他們的能耐。

  花木蘭因此戰而立威,開始今後可以算的上順遂的軍中生活,而她獨特的練兵方法也慢慢不再受人詬病,有越來越多的人都想加入他的麾下。

  陳節那在眾人眼中彷彿兒戲一般的選擇,一下子成了他「慧眼識英雄」的證明,足以讓他在餘生中多上一筆可以反覆講述的談資。

  當然,如果沒有那一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將拋出軍帳,恐怕他的「睿智」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陳節是那般狂熱的崇拜著自己的主將,即使花木蘭一步步晉陞到五品的虎威將軍,而他只能跟在他身後做個小小的七品尉官,他也從來不覺得委屈。

  最委屈的,是他在花木蘭拒絕賜官後,和其他人一齊得知了「花將軍」的真實身份時。

  騙人!

  說好的大物呢!

  說好的胸肌呢!

  說好的無人可承受的尺寸所以只能單身呢!

  ……

  讓他以後還怎麼見軍中兄弟?

  『我果然還是到南方去做個縣尉什麼的比較好吧?』

  陳節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場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樣至少能活命?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一:

  當然,如果他們想要知道大魏軍中的八卦新聞,問問這些洗衣做飯刷馬的奴隸也許也有新的收穫。

  在幾個月以後,柔然軍中有一個傳說。

  柔然兵甲:知道嗎,魏軍那邊的虎威將軍……

  柔然兵乙:(小聲)X下可跑馬,胸口碎大石哇!

  小劇場二:

  軍中眾人(捏拳頭):陳節那小子回來了,看我們不揍死他!

  曾經有一份和女郎同住同睡的機會擺在我們面前,卻被一個臭小子搞沒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09:51 PM 編輯

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

第55章 又是蓋吳

  所有對陳節的回憶只有一瞬,所以當賀穆蘭陷入記憶中無可自拔的時候,只有牢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毯子裡那個髒兮兮看不清臉面的男人將頭竭力扭了過來,僵硬的動作一看就知道是不能動彈。

  賀穆蘭猛然間清醒,用足以殺人的目光瞪著那個牢頭:「你們對他上刑?你們居然對他上刑?」

  「……小的,小的只是個牢頭啊……」那牢頭哭喪著臉,完全不明白這鮮卑大人怎麼弄的像是突然要暴起殺人一般。她明明早就知道他下獄幾個月經歷了什麼啊!

  「將……將軍大人?」粗噶的像是砂紙磨過一般的聲音從牢房裡傳了出來。

  「給我開門!」賀穆蘭拍了拍欄杆。

  那牢頭早就得了指示,連忙從腰間卸下鑰匙,哆哆嗦嗦的把門開了。

  待賀穆蘭走進牢房,那牢頭猶如見了猛虎入籠一般,啪的把門甩上,又重新鎖了起來。

  賀穆蘭在陳節齜牙咧嘴的表情中走到地鋪邊蹲了下來。因為在地下,只有稻草鋪著的牢房到處都是濕濕的,這寒冷的天氣裡,賀穆蘭只是蹲著就能感覺一股陰冷森然的氣息往脖子裡、袖籠裡,各處有縫隙的地方猛鑽。

  一想到陳節在這樣潮濕的牢房裡待了幾個月,賀穆蘭就有毀了這個牢房帶著陳節逃獄的衝動。

  陳節的表情彷彿自己還在做夢,賀穆蘭忍著鼻中的酸意,伸手去摸他的傷勢。她雖是法醫,但對人體的結構比大多數醫生都要熟悉。之前有人說他的肋骨斷了,她得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誰料她剛伸出手去,陳節就反應劇烈的提起了手臂向前格擋,然後被自己猛然間條件反射的動作牽扯到了傷口,疼的痛叫了起來。

  「陳節,莫慌……」賀穆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我不是要丟你。」

  陳節的肋骨確實有傷,但據他說,那刑官不知為何對他下手很輕,賀穆蘭摸了下,只是有些骨裂,肋骨斷了卻不至於。但是骨裂若是放著不管,很可能導致骨裂縫隙擴大,或者有氣胸和咳血情況出現。

  賀穆蘭脫了皮裘,直接裹住了陳節。

  溫暖還帶著人體溫的皮裘罩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冰冷的身體終於恢復了一絲暖意。

  「……因為我突然不再給你送信,虞城那邊又傳出我在家中待嫁的消息,所以你就沒來了?」聽了陳節的回答,賀穆蘭的心裡像是壓著一塊大石。

  陳節和鮮卑人還是有所不同。鮮卑的兒郎們聽說花木蘭要嫁人,都紛紛前來求娶。而身為漢人的陳節聽說花木蘭要待嫁,就為了避嫌不再主動上門。

  「你是不是覺得花木蘭要嫁人一定要斬斷過去的一切才嫁的掉?就算你不來,我和男人們同吃同住十二年的事難道斬斷的了嗎?我從來都不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花木蘭坦坦蕩蕩,為何要為了嫁人隱藏這些!若是介意這個的人,我會嫁嗎?我會看的上嗎?」

  賀穆蘭和陳節說話完全就是自己人的口氣。這種突如其來的熟悉簡直就像是隨著她的記憶一起回來的一般。

  「是我糊塗了……」陳節從來不敢違抗花木蘭的話。「那時候,我一進虞城就聽到他們在您背後的指指點點,他們說您以前是將軍,手底下肯定很多親兵往來,親兵都是要貼身保護的……」

  他沒有接著往下說,但不用往下說,賀穆蘭也知道那些都不是什麼好話。

  說不定還有些類似於鄉間艷遇一樣的東西。

  「那時候我想著等您婚事定下來我就去拜訪,可是一直都沒等到您訂下婚事,而您也一直沒有給我寫信……」

  賀穆蘭無奈的抹了把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花木蘭忒愛寫信了!

  問題是,她穿過來的時候根本就沒看到回信這種東西!

  一封都沒看到!

  照理說花木蘭和別人寫信,總有回信吧?就算不會寫字,隨著東西帶點紀念品什麼的總有吧?
可是她穿過來以後除了那堆財物,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的信件。

  阿單卓要不跑過來,她都不知道花木蘭默默地資助了這孩子家這麼多年。

  狄葉飛要沒跑過來,她還以為花木蘭和他分了帳子以後就沒再聯繫過。

  現在已經有阿單卓和狄葉飛兩人因為沒收到信而跑到花家來看個究竟,這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擔心花木蘭而過來看看。

  花木蘭到底贍養和維繫著多少同袍及其家人?

  「你不要跟我說,以前你私運那麼多次糧食,都是替我去給那些人家了?」賀穆蘭突然想起縣丞的話。

  「我……」他羞愧的說道:「是我無能,以前那些糧食,都是我從庫裡取了先送去,再用您給的絹布財帛去劉宋的商人那買糧食補上的。我們這裡離劉宋比較近,糧食倒比其他地方好買些,也便宜的多。但在那些商人手中買糧,比本地買要的時間長得多。我……我是想著給您省點錢,多換一些糧食。」

  「是我連累了你。」賀穆蘭沒有責怪他為什麼不直接送財帛去那些人家,也不會懷疑他是不是從中謀了私。

  陳節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從阿單卓那裡她早就知道了,若直接送這些東西,倒會讓窮兇惡極之人起了壞心。若是婦孺和老幼,拿著絹布和金銀出去買東西,還會給人盯上。

  買南方的宋人過來賣的糧,要比北方各地便宜的太多了。北魏初年商業凋敝,又沒錢流通,民間的交換規則混亂的很,往往在東邊一尺,西邊就是一丈。大宗交易在民間也是幾乎沒有。

  他是練兵的軍尉,不能擅離職守太久。買了「走私糧」派人送出去,比他親自到當地一處處買一家家送要更有效率。

  「你為何不和我早說。」賀穆蘭歎了口氣。「若早說,我無非就辛苦點,每戶同僚都去一趟,幫著他們的家人在家鄉置辦田地就是。」

  「將軍……你怎麼了?」陳節有些詫異地看了過來。「那些都是奴隸和賤戶,只能在你名下做些賤役,哪裡能有田地去耕種?」

  「咦……」賀穆蘭仔細翻了翻腦中的記憶。

  哪裡有什麼奴隸?

  花木蘭還是養奴隸的人嗎?

  「……其實我沒給你們寫信,不是因為我要嫁人。」賀穆蘭紅了紅臉。

  同一套謊話她說了太多次,實在是羞愧。

  「今年我生了一場病,醒來後腦子渾渾噩噩,許多過去的事情都沒什麼印象。非得看到那些人、那些事,才能想起來。

  陳節捏了捏拳頭。

  因為鄉人的流言蜚語,傷害太大,所以生了心病嗎?

  在軍中如此威風凜凜的將軍大人,一旦回了鄉後,也要被無知的閒漢粗婦在背後指指點點,壓力竟然大到病倒?

  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她是該多麼傷心啊?!

  一時間,陳節對這個世界的憤怒隨之而來。

  不就是因為是個女人嗎?!

  不就是因為她幹了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好的事嗎?!

  不就是因為她不能生孩子嗎?!

  這有什麼錯!

  錯的是這個世道才對!

  賀穆蘭看著陳節的臉青一陣紅一陣,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那段過去的記憶裡,陳節的腦補能力簡直讓她這個現代人歎為觀止,而他年少時那種得意洋洋的輕狂也讓花木蘭有了許多困擾。

  什麼跨下能跑馬,胸口碎大石之類的,都是從這個親兵嘴裡流傳出去的。

  一想到陳節可能把花木蘭想像成一個躺倒在病床上的嬌弱林黛玉,賀穆蘭就覺得自己有義務糾正他那可怕的想法。所以她匆忙糾正道:「你莫想的太多,只是一場風寒,可能是風邪入腦,所以才有了這個毛病。」

  賀穆蘭解釋的越多,陳節就越覺得事實是他想的這麼回事。

  他的這位將軍大人實在太會隱瞞真相了,同行十二年,都不知道她是個女人!她肯定是想獨自隱忍這傷痛。

  「不說這些了。這些都該是你出獄後該商議的事情。」賀穆蘭有些內疚的看著花木蘭的舊部下。「那幾車糧食到底去了什麼地方?那些軍奴又是怎麼回事?」

  「就是您從柔然死營救回來養那些奴隸啊。」陳節睜大了眼。「那群孩子和老人,您想不起來了嗎?當年從上到下都反對您養那些人,所以您讓他們在黑山城跟著百工學藝,又把賜下來的田地給那些工匠當學資……」

  「今年關外大旱,黑山那邊糧食都吃不起了。他們還有老人孩子要養,我想著幾車糧食,把家裡錢湊湊再拿些東西去換也不是湊不起,就沒想著打擾您。」

  「至於糧食……」陳節一想到糧食的去向就七竅生煙。「被人劫走了!」

  「既然是被人劫走,你照實說了就是,何必忍著酷刑咬牙不鬆口。」賀穆蘭皺緊了眉頭。「陳郡竟有賊寇?」

  「我不能說,一旦說了,倒牽扯到您和我一起盜運軍糧了。我是半路上被劫的糧食,那些軍奴的下落要是露了行蹤,還要壞了您的名聲。」陳節搖了搖頭。

  「這和賑濟之前那些同軍袍澤的家人不同。這是要拿軍糧去蓄奴的。還不如就讓他們以為我是運了軍糧拿出去賣,反正都是一樣的罪名,何苦再牽扯進來您呢。」

  「你押送那批糧食用了多少人?劫走糧食的多少人?什麼穿著打扮,什麼口音,你可還記得?」賀穆蘭獰笑了起來:「我這次來,還帶了幾個『大人物』。等我想法子把你弄出來,咱們再來找這些人算賬!」

  「我帶了十來個部下親自押運的。應該不是本郡的人,聽口音也不像是漢人和鮮卑人。他們人人騎馬、很少說話,像是流寇或者馬賊一類。賊首身手不弱,我只在他手下撐了一刻鐘的時間,就被他的雙刀砍傷了胳膊。要不是跑得快,怕是胳膊都沒了。」

  「等等,你說什麼?」賀穆蘭眨了眨眼。「雙刀?」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賊首是不是年紀很輕,帶著一只佛像耳墜,滿頭卷髮?」

  「正是!」

  「蓋吳!」賀穆蘭恨地一拍牆壁。

  牢房的牆壁震了一震,磚石粉塵簌簌地掉落下來。陳節不知道自己的主將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竟不知他除了會綁架,居然還會劫道!三四個月前,也不知道他來陳郡又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這群盧水胡人不在杏城和西邊好好待著,東南西北到處跑什麼?

  「將軍竟知道那賊首是誰?」陳節露出欽佩的表情。「將軍真是見多識廣。」

  「你想的太多了。」賀穆蘭好笑地開口。「他也去我家偷過東西。偷不成就搶。還綁了一個富家公子,累得我跑了老遠去和他打了一架。」

  「那一定是將軍贏了。」陳節滿臉驕傲。

  「這是自然。」賀穆蘭點了點頭。「我替你報了仇,那一戰我敲斷了他的肋骨,逼他發誓不准傷害平民。」

  一想到蓋吳也被自己打斷了肋骨,賀穆蘭就覺得這老天有眼,蓋吳繞一圈栽她身上,果然是因果循環。

  應該敲的更狠點的!

  「我先回去和幾個朋友商量商量該怎麼處理你的案宗。那幾車糧食倒是好辦,我這裡錢是管夠的,買了補上或者直接賠償就是。只是不知道你這罪名要怎麼判。若是判的太重,少不得還要打點一二。」賀穆蘭歎了口氣。「此事因我而起。若實在不行,我便擔了你的罪名,一人做事一人當罷。」

  「將軍不可!」陳節搖起了頭。「若是如此,我之前受的那麼多罪就白受了。」

  「你先安心養傷,我說你這麼一把年紀了,怎麼還不成家。但凡在此處有家裡人在,至少吃穿上也有人打點一下。」賀穆蘭溫柔的拉起毯子,蓋住了他的腿腳。

  陳節苦笑了一下。

  要偷運糧草,經常還要時不時離開一陣子去找那些劉宋的私商,他哪敢娶媳婦呢。

  那不是連累人家姑娘麼。

  他這「德操」的字,都快被自己羞辱完了。

  「我倒沒什麼,反正光棍一條,寡母也去了。」陳節不在乎地說。「只是那賊寇一夥顯然是流竄到此處,您既說他已經走了,又去何處尋覓呢?」

  「你莫操心。」賀穆蘭眉飛眼笑。

  「我那有一群白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09 PM

第56章 陰差陽錯

  陳節這裡最大的問題不是在於那幾車糧食,而是他和庫曹長期盜用軍糧,若不是陳節一直沒有供出那些糧食去了哪兒,現在陳節大概早就被砍了手了。

  此地的鮮卑太守是狄葉飛舊日在宿衛軍中的同僚,此人能做天子近衛,自然也是認得拓跋晃的。所以拓跋晃帶著阿單卓借口去街上逛逛,避開了幾個「大人」會面的時機。

  「你是說,陳節一直在替花將軍賑濟戰死同袍的家人?」鮮卑太守皺著眉頭。「這人公私不分,即使不是拿出去販賣,這郡尉的位置也到了頭了。」

  此地的鮮卑太守姓費羽,是個有著美髯的中年大叔。

  賀穆蘭沒有反駁他的話。就以她來看,若不是陳節曾是花木蘭的手下,她也要罵他一句不是的。

  這陳節跟著花木蘭在軍中歷練了許久,在為人處世上有沒有長進不好說,但在為公為私上,確實有些拎不清。他現在已經做了官了,再不是打仗的時候。在軍營時,將軍管著底下的糧草,怎麼分配還是轉手都是你的事,你能擺平帶來的結果就行。可當了官,若還指望這樣做不被人發現,那是很難的。

  「費羽太守,我們若替陳節補上那丟失的幾車糧食,是否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狄葉飛知道陳節是花木蘭十分信任的屬下,所以出聲求情。「也不求能夠官復原職,小小的發落一下,將此案結了才是要緊。」

  「此案還牽連到庫曹和兵曹,此外,能把糧食運出城外,這陳節必定還有幫手,他連這個都不肯說,我們更是難辦。」費羽太守說完這話,臉上顯出「我很抱歉」的意思,「而且,陳郡太守有三位,我能網開一面,不代表其他兩位可以。」

  狄葉飛拍了拍賀穆蘭的肩膀,那意思讓她不要太著急。「費羽太守,還希望你能多多襄助。這陳節是一條好漢,還在軍中時,殺敵無數,現在走了歧路,也是一時糊塗,總要給他一個機會改過。」

  「正是看在他也曾為國立功的份上,我們才沒有立刻將他判剜鼻流徙之刑。牢中刑官也是軍中出身,對他行刑都有分寸,換了那個庫曹來,怕是沒熬兩天就死在獄中了。」

  這位太守大概對陳節印象也好,允諾了會想辦法,便拿著狄葉飛給他的「打點費用」離開了。
  「你覺得有用嗎?」賀穆蘭知道這個世界人治大於法制,有時候主官有著超乎想像的能量。但她和此地的官員太守都不熟,心中也沒底。

  「問題不大,陳節大概要吃些皮肉苦。他現在身上有傷,就是上刑也要先記下,等傷好了回來再打。」狄葉飛安慰賀穆蘭。

  「就算真的危險,我們那不是還有位『公子』嗎?求求情,也許管用。」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欠他人情。」

  那拓跋晃看起來好相處,可便宜哪是那麼好占的。

  人家可是想拐她回去當保姆……保母呢!

  ####################

  費羽太守承諾他會想辦法,一時半會還沒有下文。拓跋晃表現出對這件事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白天經常和幾個白鷺跑的沒影,賀穆蘭只好經常帶著阿單卓去牢裡探望陳節,除了給他帶了被子和食物以外,賀穆蘭也讓阿單卓替他擦洗了身體、整理頭髮,最起碼不要像她剛進來看到的那副犀利哥樣子。

  陳節的鬍鬚已經許久沒刮了,牢中沒什麼條件,刀這種東西,哪怕是剃面的小刀都是帶不進來的,所以陳節的鬍鬚一直就這麼亂糟糟,和他鬍鬚一樣亂糟糟的,同時還有他那頭已經油膩的看不出形狀的頭髮。

  阿單卓在幫他梳頭的時候根本梳不開,而換成賀穆蘭去梳的時候陳節卻連聲慘叫,那叫聲嚇得幾米外的獄卒都跑了過來,當得知只是梳頭的時候滿臉不敢置信。

  這叫聲哪是梳頭,簡直是砍頭!

  日子一天天耗去,賀穆蘭都已經失去了希望。可更糟糕的事情以一種讓人無法想像的方式降臨了。

  這天是賀穆蘭來陳郡的第六天,因為白鷺的緣故,他們得以住在項縣的縣衙,和當地的縣丞住在一起。

  正因為如此,當他們半夜裡被一群手持刀槍棍棒的衙役和郡兵圍起來時,簡直就像是被關在狼圈裡的小綿羊一般。

  賀穆蘭一開始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在撂倒幾個縣吏和郡兵後,一隊拿著弓箭的人將箭矢指著她,逼迫她穿好衣衫乖乖的跟著他們走。

  狄葉飛那邊也好不到哪裡。他的親兵和郡兵們發生了衝突,有個親兵在爭鬥中被削掉了一片耳朵,引得狄葉飛勃然大怒,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這才得以有尊嚴的穿上衣服走出去。

  拓跋晃倒是最乖覺的,他和阿單卓一聽到有事情立刻穿起衣服,毫不反抗的跟著當地的府兵進了院子。

  「袁縣丞,我希望你給我們一個解釋。」狄葉飛冷著臉抱臂而立。

  誰無緣無故在睡夢中被人粗魯的拉出被窩都不會有好脾氣。更別說這群人還傷了他一個護衛的親兵。

  「我只是項縣的縣丞,哪裡指使的動這些郡兵喲!」那縣丞生怕狄葉飛記恨他。「是郡裡的太守老爺突然下令『請』你們去衙門的。」

  「太守?哪一位太守?」

  「本地的漢人太守,朱允大人。」

  北魏早中期都是三官制度,州有三刺史,郡有三太守,分別由一個鮮卑貴族和兩個漢人官員擔任。鮮卑人不懂治理漢人,所以任用漢人來管理漢人,但軍權卻不敢放,一般管著一地武官的就是那個鮮卑貴族擔任的上官。

  這朱太守不管郡兵,只管內務和刑名之事。陳節的案子一直沒有判,便是他和鮮卑太守費羽從中盤桓的結果。

  到底出了什麼事,連郡兵都調來了?

  眾人正在迷惑間,重重包圍的郡兵往左右兩邊分開,然後費羽太守和二十多個郡兵走了過來。
  「可能要委屈各位一陣子。」他的臉色也很難看。「今晚有一群不明身份的強手劫了內官獄。」

  他看著賀穆蘭一行人驚訝地張開了嘴巴,接著說道:「陳節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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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是些什麼人?為何要劫我出來?」陳節的肋骨有傷,此刻被他們放在馬上狂奔,墊的像是胸腔都要爆開一般。「要殺要剮直接來便是,何苦折磨我至死!」

  「頭領,這漢人傷的好像挺重,我們是來救人的,萬一死了就白拚命一場了。是不是該停下來看看他的傷勢?」黑臉漢子路那羅用匈奴話問為首的蓋吳。

  蓋吳一行人衝入內官獄找到陳節時就知道他不太好,但見他神色如常,甚至頭臉手腳都乾淨,便以為他傷的不重,這才把他拋在馬上逃跑。

  此時追兵已經都沒有了蹤影,四周又都是密林,安全的很,蓋吳便讓白馬把那陳節放了下來,俯身看他的傷勢。

  陳節已經痛得連身子都伸不直,只能不停的小聲吸著氣。肋骨骨裂不去動,一般不會有大礙,但是他被蓋吳一夥人粗魯的從牢裡帶出來,又在馬上顛了一段時間,刺骨之痛可想而知。

  蓋吳拉下自己的蒙面巾,檢查了一下,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莽撞。

  盧水胡人以征戰為生,對各種傷勢自然也很瞭解。他見這漢子雖是漢人,可是一路忍著這般劇痛居然沒有失態,心中也是佩服,一反平日裡的冷漠,開口解釋:「我們並無惡意。」

  陳節聽到這聲音,勉強地抬起下巴一看,登時牙齒都霍霍地磨了起來。

  這不是那個使雙刀的傢伙還有誰!

  「你這賊人!搶了老子的糧食不算,還把老子從牢裡弄出來折磨?老子是和你們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嗎?老子是不小心睡了你的媳婦還是殺了你的兒子?」

  「住口!」

  「小子你想死!」

  「我並無妻兒。」蓋吳居然還一本正經的解釋。「我們冒死把你救出來,你應該謝我們。」

  「咳咳……啊……呃……」陳節被蓋吳的一句話說的直欲大罵,誰料半夜的冷空氣一吸進肺裡立刻讓他咳了起來。可憐陳節肋骨有傷,這一下捂著肋骨只能小聲咳,還要控制呼吸不敢劇烈呼吸,一下子就憋得滿臉通紅。

  老子要你救!

  老子上面有人!

  陳節被噎的難受,又痛得說不出話來。那廂蓋吳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你不用這麼感激我們。我們上次有事必須要趕路,路過這裡沒有了盤纏,所以順手劫了你的糧車。後來回來以後又路過此地,聽說你因此下了獄,心中就有些過意不去。」

  「我們向來不會無緣無故殺人截貨,此次是我們虧欠了你。只是那時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便又耽擱了救你的事……」

  沒有了盤纏!

  順手劫了糧車!

  耽擱了救你的事……

  陳節覺得空氣好像越來越少了。

  「我們都繞了這麼一圈,再次路過此地,聽說你還沒被處置,你也沒有供出我們劫道的事情,便決定這次救你出來。」蓋吳摸了摸耳垂上的佛像。「這麼久你還沒事,等著我們來救,這便是佛祖的旨意。既然天意如此,你又這麼講義氣,我蓋吳是敢作敢當,這次便不在拖延了。」

  「我們搶了你的糧食,如今救你一命,便是兩清了。因果報應,前塵後事,一筆勾銷,你說可……」

  等著我們來救……

  你這麼講義氣……

  陳節一口氣終是沒有上來,將頭一歪,暈死了過去。

  「老大,怎麼辦,他歡喜的暈過去了!」

  「大哥,他怕是在牢裡憋得太久了,一時聞到外面的泥土味,還有些不適應。」

  「怎麼辦?他身上有傷,我們把他丟在這裡,說不定給強人殺了,給狼叼走了。到時候救人變殺人,別人要知道了,還不笑我們盧水胡連救個人都把人救死了?」

  這可不行,他們盧水胡能夠接到活兒幹,就靠世代積攢的口碑了!

  蓋吳傷腦筋的摸了摸頭。「我肋骨有傷,不過養了一個月就能下地了,還去劫了個獄。這人骨頭都沒斷,說兩句話就暈了,真是沒用。聽說也是軍中歷練出來的漢子,怎麼和花木蘭差那麼遠。」

  聽到花木蘭的名字,眾人奇異的默了一默。

  摔!

  白馬淚流滿面。

  要各個都是花木蘭那這妖怪,還要他們救個毛啊!

  直接把鐵欄杆拉開自己跑了就是!

  「也不能這麼說,他是受了傷,想來好時,也是一員猛將。」路那羅想起他們救人時看到的那扇牆。

  「關押此人的牆壁上有一寸許的深凹,中心粉碎,應該是用拳頭或者手肘敲擊而成。他們的牢獄牆壁都是磚石壘成,一般人不可能做出那樣的痕跡。

  路那羅平時也幫著訓練剛剛成年的盧水胡小崽子,他算是蓋吳底下這支傭兵的「教頭」,也是蓋吳父親的忠心下屬。和白馬那長相伶俐實則不堪大用不同,路那羅長得黑黝粗獷,卻是個外粗內細之人,也是蓋吳的得力屬下。

  「我們欠這漢子許多。」蓋吳捂著自己的肋骨部位。他肋骨被花木蘭的劍身打斷,用了盧水胡的上好傷藥休養了一個月,現在雖然能行走如常,但剛剛打鬥一場,傷口還是一陣陣疼。

  「我們把他從那牢裡救出來,他命是保住了,可他那官一定是當不了了。我們是劫獄的,他在魏地肯定也是被人到處追捕。一切由我們缺了盤纏劫道而起,並非有僱主花錢請我們行事,這違背了我們盧水胡行事的準則。」

  「更何況他沒有供出我們,讓我們還可以在陳郡歇腳。」蓋吳心中越發覺得這是菩薩的恩憫,看著暈倒的陳節面目也柔和起來。「我們引起了魏帝的注意,又惹了崔家。僱主的事情沒有辦成,約好的金子拿不到不說,說不得還要在南邊躲躲風頭。這陳節和我們同病相憐,索性便也一起帶到宋地去吧。」

  他說的宋地,正是南朝的劉宋帝國,現任的宋帝劉義隆是位賢君,一直在休養生息,南方富庶,劉義隆曾仗著國庫充盈伐過一次魏,結果以完全失敗告終。

  從那以後,劉宋一直都不敢再來惹北魏。事實上,幾十年間,劉宋對上北魏也是勝的極少,陳郡原本就是劉宋的疆土,宋國的司、兗、豫等州有一大半在拓跋燾的父親拓跋嗣時期就落入了北魏之手,整個黃河流域的疆域都是在劉宋手裡搶來的。

  蓋吳是傭兵,但因為南朝排斥胡人,他們的人極少踏足南境,今年會來往於這兩境,也是因為他的叔叔得了劉宋一個貴人看重,幾次想要藉機招攬蓋吳。

  「若他願意跟我們走,倒是好事。」路那羅想起那個拳印,越發覺得首領的做法是對的。「他武藝不弱,要是加入我們,便是多了一個好手。」

  蓋吳的「天台軍」不只是吸納盧水胡人,跟在他身邊四處完成僱主任務的只是少數。杏城的盧水胡老家,蓋吳就收留了不少雜胡、秦胡、羯族、氐羌乃至漢人的勇士。

  北方各國一直都在征戰中,盧水胡人的作用就是在各種征戰裡凸顯出來的。蓋吳想要壯大實力,缺人缺的緊。

  「蓋吳大哥既然說了,那我們自然沒有什麼意見。」白馬無所謂的蹲下身看了看這個叫做陳節的漢人。

  「能有條路走,想來他也會感激我們吧?」

  地上,白馬心中應該在「感激涕零」的陳節彷彿做了什麼噩夢,閉著眼睛冷汗淋漓。

  「抬起這人,先去老地方等宋地那邊的人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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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蓋吳!」賀穆蘭恨地一拍牆壁。

  牢房的牆壁震了一震,磚石粉塵簌簌地掉落下來。

  路那羅:

  「若他願意跟我們走,倒是好事。」路那羅想起那個拳印,越發覺得首領的做法是對的。「他武藝不弱,要是加入我們,便是多了一個好手。」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12 PM

第57章 聰敏人的想法

  太守府。

  這是賀穆蘭第一次進一座「哇好精緻好像古裝戲裡演的」那種樣子的府宅。

  無論是花家、虞城縣衙還是項城縣衙,看起來都像是農村裡的那種磚瓦房(註:還不帶任何裝飾)。

  這個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社會,半點沒有現代人在影視劇裡看到的那種古典風格,有的只是生產力極度低下所造成的各種簡陋。

  具體表現為走著走著就踩了一腳狗便便或馬便便,地上隨處可見車馬坑和車馬坑裡的泥水,隨意便溺的閒漢和小孩,以及完全不知道城市上下水怎麼走或者乾脆就沒有的怪味集市……

  但這在這條整潔的太守府街上完全沒有。

  當賀穆蘭被一群郡兵「護送」著走上這條街道的時候,甚至有些不確定感。

  走慣了泥土路,突然踩上青磚鋪就的平整道路,兩邊除了像是佈告欄一樣的木牌亭,甚至還種了道路樹。

  遠處三座太守府呈現「品」字型矗立在道路的盡頭,三座太守府門頭一樣但裝飾和氣勢完全不同,在細節上也有著鮮明的個人風格,賀穆蘭一眼望去就知道中間那座是鮮卑太守的府衙。

  「朱太守祖上是吳郡人士。這太守府坊是他督造修建的,太守府也是。」狄葉飛緊緊靠在賀穆蘭身邊,這幾天他一直在幫賀穆蘭跟著費羽太守四處拜訪幾位太守,也知道一些底細。

  陳郡是從宋人手裡拿下的,整個州都是從宋人手裡打下來的,所以原本的太守府和刺史府都不能用了。北魏是三官制,什麼主官府衙都要建造三個,這朱太守負責督造新太守府,顯然還是很受當地刺史信任的。

  這漢人太守是個很聰明的人,任誰都知道鮮卑人為主的政權裡,三位太守肯定是以鮮卑太守為主的,漢人太守要想把事情辦好,自然少不了這位貴族的支持。兩位漢人太守都要爭取費羽太守的好感度,但如何把馬屁拍的漂亮又不顯諂媚而掉格,明顯就是一門學問了。

  這樣蒼渾用色的鮮卑太守府,極好的表現出這位太守是軍中出身,在品字的中心位置,則是說明了他的地位和重要性。

  這朱太守不需要做出馬首是瞻的樣子,從這新建的太守府,就已經很好的表明了他的立場,拍了一個漂亮的馬屁。

  這種事情,賀穆蘭能看的明白,可是一輩子都做不到。

  人才,人才啊!

  「你怎麼是這樣的表情?」狄葉飛微微驚訝。

  「什麼表情?」賀穆蘭好奇的揉了揉自己的臉。

  「笨蛋表情。」狄葉飛不自在的把眼神移向正前方。

  賀穆蘭已經習慣了狄葉飛偶爾出現的莫名其妙之語,對即將會見到的「朱太守」也好奇了起來。

  出人意料的是,儘管費羽太守和朱太守將他們「請」到太守府的手段很激烈,但到了太守府後,兩位太守都很溫和。

  費羽太守他們之前見過,也打過交道。朱太守是一位清的文士,看年齡大約都有五十左右了。這在這個平均壽命只有五十不到的古代,已經算是個「老年人」了。

  賀穆蘭原本還以為會看到一副和氣生財樣子的漢人太守,結果卻是一看就是「知識分子」的老人,也是微微一愣。

  還有一位太守聽說親自帶人去追逃犯去了。那群劫獄的強手在劫走了陳節之後,為了造成更大的混亂,還把內官獄裡的其他犯人給放走了。

  內官獄是關押陳郡犯官的監獄,裡面關押的犯人不多,但都是沒有判決的罪官,放出去的惡劣影響不比放走江洋大盜差多少。

  費羽太守是狄葉飛昔年軍中的同僚,狄葉飛現在也是鎮守一方的大員,對他客氣自然不用說。朱太守則是不停的稱讚花木蘭當年的功績,對賀穆蘭和狄葉飛也是讚譽有加。

  拓跋晃和阿單卓明顯被這「先兵後禮」的情況給弄的有些迷糊。賀穆蘭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還是一副「我很冷靜」的樣子,其實也有些懵。她還以為等待他們的即將是各種嚴刑逼供呢。

  只有狄葉飛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費羽,換來對方微微的頷首。

  沒一會兒,郡兵就退出了議事堂,在外面守住了門窗。

  費羽太守和朱太守走到拓跋晃和阿單卓身前,雙膝跪下。

  「臣費羽阿木∕朱允,參見太子殿下!」

  因為沒有人想到事情會往這種後續發展,所以賀穆蘭等人都慌張的看著這兩位太守。

  賀穆蘭和狄葉飛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至於阿單卓,那表情感覺好像是被五雷轟頂的樣子。

  『什麼太子殿下?』

  和阿單卓並肩而立的阿單卓迷迷糊糊地想了起來。

  『原來我死掉的阿爺是皇帝嗎?可是他明明是死在戰場上的啊。還是說,我其實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不對,我阿母明明連武川都沒出過。這些人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他這心如亂麻的情形直到拓跋晃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出「平身」後才得到了好轉。

  在茫然了片刻後,他突然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那曾請他幫著找廁籌提褲子,每天晚上把腳塞到他懷裡取暖的朋友到底是什麼身份。

  !!!

  五雷轟頂頓時變成了外焦裡嫩。

  「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我身份的?」拓跋晃裝作不經意的往前走了幾步,正好走到賀穆蘭和狄葉飛可以隨時護到的範圍。

  一方面,比起這兩個人,他顯然更信任賀穆蘭和狄葉飛一點。另一方面,他的這位新朋友和他並肩而立,如今這兩人看起來跪的既像是他,又像是阿單卓。他若讓阿單卓也一同受了禮,不知道這兩位太守心中會不會生出芥蒂。能少給這位朋友添些麻煩,總是好的。

  「屬下出身費羽氏,以前曾是宮中宿衛。屬下的父親是費羽連道。」那費羽太守說出了朝中某個給事中的名稱。「屬下以前見過您的。雖然一開始沒有認出來,但後來再見幾次,模模糊糊就想起來了。」

  「再加上狄葉飛和花木蘭都在您身邊,而您又表現出和他們同等地位的樣子。所以屬下就大膽猜測您是那位殿下了。」他邊說這話,邊觀察著拓跋晃的臉色。

  「所以你們這樣把我們請來,是在做戲?」拓跋晃很快就想到了為什麼。

  「屬下和朱太守商量後,想請殿下來太守府居住。項城縣衙雖然也有守衛,但那些衙役實在沒什麼用。朱太守說您微服出行,一定是有什麼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緣由,為了掩人耳目,得有個合適的理由『請』您來,並且即使處在我們的保護之中也不會讓人生疑。」費羽阿木也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惹惱拓跋晃,所以輕輕的把朱允拋了出去。「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恕死!」

  若是太子不覺得受到冒犯,他就是謹慎;若是太子覺得受到了冒犯,他還可以說是聽從朱允的主意。

  一旁的朱允顯然不意外費羽會這樣做,臉上甚至一直是恭敬的表情。

  正如外界所傳頌的,拓跋晃是個「仁厚」的太子。或許他有不仁厚的一面,但面對他父皇的臣屬,他一直是寬厚有禮的。所以他擺出一副被感動到了的表情,攙扶起兩位跪地的陳郡太守。

  「兩位太守為了本太子的安危費盡心思,我又怎麼會怪罪兩位呢。」

  賀穆蘭有些不耐煩的把頭扭了過去,覺得這樣的拓跋晃陌生到有些做作。狄葉飛則是在天子身側見慣了這樣的「君臣相得」,只是稍微將身子轉了個角度,擋住了賀穆蘭扭頭看向其他地方的不耐煩樣子。

  這些「人上人」,通常真實性格從來都不是自己表現出的那副模樣。

  而「花木蘭」在這些事上天生就缺根筋,而且太過直率。對於別人的話,她都天然的相信,並且忠誠的回報別人。這也是讓狄葉飛一直擔心「他」若是日後入朝該怎麼處事的原因。

  如今他變成了她,入朝是不可能了,可是過去的關係卻是斬不斷的。

  狄葉飛覺得自己遇見這麼個缺心眼的同火,真快操碎了心。

  「那這次劫獄之事,也是兩位大人弄出來的陣仗嗎?」拓跋晃盯著這兩位太守,希望他們不要說出讓他失望的答案。

  兩位太守都露出詫異之色,齊聲發問:「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嗎?」

  這下子,連賀穆蘭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了。

  「因為狄將軍和花木蘭都跟在您的身邊,屬下還以為這次劫獄的人是您為了救出陳大人而……」費羽的話沒有說下去。

  「為何會有這樣的推論?」拓跋晃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本太子好生生派人去劫獄做什麼!」

  「來劫獄的都是訓練有素的老手,獄卒們都說是擅長技擊的軍中出身。而且,這些人來只是把獄卒重傷或者打暈,沒出一條人命……」

  哪個劫獄劫的這麼「客氣」?若不是後來他們走時還放了不少人,費羽阿木幾乎都要肯定是太子做的了。

  他之前和朱太守有過各種猜測。甚至認為陳節之前運送軍糧是為了太子,那幾車糧食也是給太子拿走了,大概是拿的緊急,所以沒有辦法圓好理由了。

  這情況是很有可能的。就算他們在南邊為官,但和京中都沒斷過聯繫。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關係越來越僵硬,這些事他們都隱約得到了消息。

  沒辦法在北方明目張膽的獲得支持和物資,繞個大圈從南邊新歸之地經營也是很正常的。

  和陳郡另一位性格耿直的太守不同,費羽阿木和朱允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條,從費羽阿木前天發現了拓跋晃的真實身份開始,他們都不再覺得陳節只是已經離開軍中的一個「女將軍」的下屬,而是太子在這邊經營的一樁暗棋。

  就樣一來,就說得通為何他值得狄葉飛這樣的要臣來為他奔波了。

  之前為何狄葉飛出手那麼大方也有了理由。

  連白鷺亮出身份求住縣衙都成了證明。

  誰都知道白鷺們的頭兒,候官長素和君的幼妹被許給了太子殿下。

  既然陳節是太子的人,那有人劫獄,劫的還是他的人,那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幸好沒弄出人命來,不然他們想要賣個好把這件事大事化小都不行。

  費羽還要再解釋什麼,朱允不露痕跡地給他遞了個眼色。

  這種事哪裡能放在明面上說,就算是太子做的,他也不能說是。

  既然太子說了不是他做的,那就不是他做的。他們只是此地的太守,犯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劫了,回頭抓幾個馬賊大盜之流把罪頂了就是。

  就算他們因此吃了什麼瓜落,在太子這裡留了話,要想起復或者日後直接投靠到太子這邊也不是難事。

  他們被派到南面來,想要進入平城這種政治中心本來就很難,否則朱允也不會熬到五十還是一個太守,能抱上太子的大腿,說不定就能往平城更近一步。

  他們如今知道了太子的秘密,又給太子賣了這麼一個好,兩人都覺得做的很漂亮,而且外人還抓不住什麼苗頭。

  拓跋晃從八歲開始監國,接觸到的大臣可謂是形形色色,那朱允意有所指的一眼早就讓他看到了眼裡,繼而更是心中暗氣。

  這些鑽營之輩,就算不是他做的,怕是都架在了他頭上。

  而且,說不定陳節、花木蘭、狄葉飛都被當成他的人了。

  雖然說他也確實想要招攬花木蘭和狄葉飛,但是這樣莫名其妙被旁人算作「一邊」的,很難說花木蘭和狄葉飛會不會倒生出反感來,認為他是故意為之。他看了一眼賀穆蘭,卻發現她只是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牛被牽到了集市,完全不知道什麼情況的樣子。

  吁!

  幸虧他這「花姨」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定不會認為是他派出的人劫的獄。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陰差陽錯,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拓跋晃都在腦子裡過了一圈,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無法短時間內改變著兩個朝廷官員的看法,而他的「微服」恰恰成了不得見人的一種暗示。他心中冷笑了一聲。

  想讓自己欠他們的人情,也要看看他們領不領得起。

  「這些劫獄的歹人,本太子完全不知身份。但此事本太子既然知曉,那就一定不可姑息。」

  「兩位大人,這陳節雖只是一位郡尉,卻也是為我大魏在沙場奮戰十餘年,視死如歸的勇士……」拓跋晃正色肅容道:「限你們一月之弄清那伙歹人的身份,將他找到。」

  賀穆蘭在旁邊聽了半天都弄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總覺得好像他們說的是陳節被劫的事,又不完全像是在說這些。

  古代人的城府和說話的藝術何止甩她幾條街。就連拓跋晃這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孩子,打起官腔、賣起關子來都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

  賀穆蘭當壁草當了半天,終於聽到了幾句中聽的,立刻點了頭贊同起來。「沒錯,現在把陳節找回來才是正經。他肋下有傷,而且答應我在牢裡等著我接他出去,不會貿然跟著別人走,他一定是被人綁走的。」想到陳節現在不能被搬動,賀穆蘭更加擔憂了起來。

  繼續這麼唧唧歪歪下去,誰知道陳節還要受多少苦。

  賀穆蘭的腦子裡已經浮現出許多陳節受盡折磨的場景了。

  兩位太守都沒想到這位太子殿下會說出這樣的話,更吃驚於花木蘭隨意插嘴太子表現出的理所當然態度。

  再一想到朝中有傳聞這位花木蘭深受皇帝信任,兩位太守都不敢斥責她的舉動有些逾越。

  朱允比較老成,開始垂下頭開始思考這位太子為何下這般的命令。而費羽雖然名義上是三太守之首,但多年來一直比較倚仗朱允,見他不開口,也就只是打起了太極:「殿下,現在還不清楚那伙兒人到底什麼身份,除了知道他們各個都武藝高強,不似漢人,為首之人黑色卷髮,使一對雙刀以外,一點頭緒都沒有,要在一個月之內……」

  『原來是用雙刀的。』賀穆蘭聽過之後點了點頭。

  不對!她猛然對費羽太守看了過去。「您說什麼?用雙刀的?」

  難道這蓋吳殺不了人就專門改行綁架了?

  他怎麼就狗改不了吃「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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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系統警告,系統警告……

  花木蘭對您的好感度已經從中立掉到了仇恨。

  蓋吳:(莫名)咦?發生什麼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14 AM 編輯

第58章 下落何處

  陳節醒來時,覺得外面很吵,屋子裡也漆黑一片。

  這聲音不像是集市裡的那種嘈雜,在雜亂中,略微帶著一種曖昧的聲線和刻意的調笑。

  在軍營裡度過了少年到青年的十二年,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的陳節,在聽到這溫軟的聲音之後,莫名其妙的硬了起來。

  呃……

  一定是每天起床的那個一柱擎天。和外面聲音無關。

  陳節略微窘迫的將臉貼在身側的牆上,以減低身體的燥熱。

  不對!

  這哪裡是那牢獄的充滿腥臭的小班房?

  若是那間,他哪敢把臉貼在牆上!

  「你醒了嗎?」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然後從牆角怯生生的探出來一張小臉。

  因為房間太黑,陳節根本都看不到她的臉,只覺得她的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叫。她說的是漢人的
話。

  陳節長這麼大都沒和女人打過什麼交道,見到屋子裡突然多了一個女人,驚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你是誰?這是哪裡?帶我來的那群胡人呢?」陳節快速吐出了一大堆問題,由於氣吐的太快,肋骨間傳來劇烈的疼痛,讓他咬著牙悶哼了一聲。

  那女孩見他臉色突然大變,有些擔憂的走了過來,卻並不靠近。「你沒事吧?」

  陳節已經先入為主的把她當成了蓋吳一夥兒,對她不敢放鬆任何警惕,就連她那看起來已經洗的發白的布裙,都像是某種危險。

  裙子下面肯定有某種武器!

  他才不會上當!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到眼睛都酸了,那女孩看起來都快要哭了,陳節也覺得胃裡一陣陣發燒。

  他們下了毒嗎?

  難道是讓他腸穿肚爛的毒藥?

  咕咕。

  咕咕咕咕。

  「噗!」那女孩笑了出來,緊張的氣氛也一掃而空。「你餓了吧?我去給你端粥飯來。」

  陳節被她的笑容鬧紅了臉,聲如蚊吶般地說道:「有……有勞了。」

  那女孩很快從外面端來了一碗栗粥,栗米不好消化,所以粥熬得很細。陳節肚子正餓,一隻手接過碗,開始呼嚕了起來。

  「小心燙!他們說你的肋骨裂了,不能亂動!」那女孩緊張極了,看著陳節喝粥的表情猶似他在喝滾油鐵水一般。

  陳節喝了個水飽,頓時胃裡也不燒了,肋骨也不麻了。將碗遞給那女孩,又重新問了一回。「你是誰?這是哪裡?帶我來的那群胡人呢?」

  「我叫茹羅女,這裡是哪兒我不能告訴你。蓋吳大人說等他們回來,他們自會告訴你。」茹羅女接過碗,往後退了幾步,又縮到牆角去了。

  陳節從她的話裡知道了,確實是自家將軍嘴裡那個叫「蓋吳」的男人劫走了自己。但他那個理由……

  那個理由……

  媽的!

  誰要他救!

  他家將軍大人已經帶著大人物來救他了好嘛!

  一想到這個,陳節就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外面不停的媚笑聲,他更是煩躁的恨不得撓牆。

  可惡!那些該死的盜賊,他怎麼知道他們何時會來?他居然還要像個妓子一樣躺在床上等著他們來……

  咦,等等。

  「這裡是妓館嗎?」陳節越聽越像。

  黑暗的房間、外面的調笑聲,還有讓人心癢的各種奇怪聲音……

  不是和他每次路過的妓寨差不多嗎?

  軍中也有休沐的時候,即使是邊關,也偶爾會有犯婦被罰入妓寨,或者有自願過來賺取財帛的
妓女來紓解男人們的慾望。

  陳節以前也好奇過,但進去後被那排著長隊的景象嚇了一跳,他雖然沒有潔癖,看著卻覺得難受,所以沒嘗試過。但如今這種情形,不得不讓他往這方面想。

  茹羅女大大歎了口氣。「雖不是妓館,也差不多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差不多?」陳節嗤了一聲,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些。「你們女人說話就喜歡吞吞吐吐的,還是我們家將軍好。」

  「這話說的。」茹羅女的聲音裡都是笑意,「說的好像你們將軍是個女人似的。你說你家將軍,你也是當兵的?」

  「和你個小姑娘說這個也沒甚意思。我家將軍……」陳節的語氣裡滿是驕傲,「你聽過花木蘭沒有?」

  「天啊……」茹羅女的聲音突然壓了下去。「你是那位的部下?」

  「嗯。」陳節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你可別和蓋吳大人他們說你是花木蘭的手下。」茹羅女嚇的收了收聲。「蓋吳大人和她好像有仇。白馬一說到花木蘭就咬牙切齒,聽說蓋吳大人的肋骨就是她打斷的。」

  「這世上單打獨鬥能勝過我家將軍的,還沒有幾個吧。」陳節一點都不意外。

  「可是他們要打不過花將軍,說不定就拿你出氣啦!」

  陳節默了默。

  這群人竟然不知道他是花將軍的部下嗎?

  是了,他很少在外宣揚的。

  事實上,他們這群同僚都很少在外面說自己曾和花木蘭怎麼怎麼親密。若花木蘭是個男人,他們自然是會在喝醉酒後拍著胸脯,說自己怎麼怎麼和那位花將軍好的穿一條褲子,如何在一個碗裡吃飯。

  可花木蘭變成了女人,這些話就不該瞎喊了。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對將軍聲譽的保護。

  「你和蓋吳他們……不是一夥兒的?」陳節問了出口。若是一夥兒的,何必提醒他這種事情呢。

  「我和誰都不是一夥兒的。」茹羅女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個奴隸。」

  陳節訝異的在黑暗中尋找起她的臉來。

  胡族喜歡蓄養家奴,北方連連征戰,流離失所的人家也變得越來越多,私奴買賣有時候只要給一口飯就行。

  「你叫茹羅女,你是鮮卑人還是月氏人?」他不喜歡屋子裡靜悄悄的。本來就夠黑了,再靜下來,就該聽著外面的調笑聲睡不著了。

  「都不是,我是柔然人。」茹羅女彷彿能感覺到陳節的詫異,連忙笑了起來,「你莫緊張,我不會想冒犯你什麼的。我是早年歸順大魏的柔然人之後,不是世居漠北的柔然人。」

  柔然是個很有意思的國家,被打敗了就歸順,沒歸順幾年休養生息了又反,八十多年來又降又反了無數次,直到現在這位皇帝不耐煩了,索性直接打殘,想要休養生息也要個幾十年,再反也不成氣候。

  對於歸順大魏的那群柔然人,魏國依舊承認他們也是大魏的子民,喊他們柔然人,對於侵略北方邊關的柔然人,則輕蔑的以「蠕蠕」稱之。

  當今太子的妃嬪裡,就有歸順的柔然公主。生下皇長孫的那位東宮妃嬪,就是拓跋燾御駕親征柔北破柔然然後帶回來的。

  那時候柔然可汗遭慘敗後鬱鬱而死,幾個兒子爭奪汗位,這位閭氏的兄長政治鬥爭失敗,攜著弟妹逃向北魏,帶著族人和牛羊戰士歸順了大魏。

  茹羅女說出了自己的身份,陳節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這裡是從宋地奪走的南方四州,居住者大多是漢人,少數的鮮卑人幾乎都是軍戶和各種武將。自己的主將花木蘭一家遷徙到南方,也是因為南方也需要軍戶防衛漢人作亂,軍府花了很大的力氣,又給田又給馬,這才成功從六鎮中遷了一些鮮卑軍戶過來。

  即使如此,陳郡也好、梁郡也罷,鮮卑人五百個裡面有一個就算不錯了,柔然人怕是萬里無一,這裡居然出現了柔然人,還是早年歸順的那種,不在北方和河西,卻在陳郡,豈不是更加奇怪?

  「蓋吳他們,把我擄到北邊來了嗎?」陳節皺了皺眉。「我暈了多久?三天?五天?我沒餓死,應該沒那麼久才對。」

  「我現在是在東平郡,還是上黨郡?」

  「我不能……」

  「你問題還真多。」一個譏誚的聲音傳了進來。「你何不問我?」

  茹羅女嚇的站了起來,在她坐著的牆角處,開了一道暗門。

  一身白衣的白馬走了進來。「能和女人調笑,大概是好的差不多了。」

  ######################

  陳郡,項縣。

  「你確定有人看到那群盧水胡人朝南邊跑了?」拓跋晃臉色一點都不好看。「他們到這陳郡地界來幹什麼?難道是追著我們的?」

  由不得拓跋晃這麼想,蓋吳先前在梁郡作亂,被他們趕跑後應該是回杏城去的,結果卻出現在了陳郡,又和花木蘭前後腳的踩了內官獄。

  莫說是拓跋晃這麼想,就連賀穆蘭和狄葉飛想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這蓋吳難道是這麼惡毒的人嗎?』賀穆蘭納悶地想,『巫蠱詛咒不成,就拿我身邊的人下手?知道我在意陳節,所以就把陳節虜了去,折磨後用來要挾我就範?』

  賀穆蘭摸了摸下巴。若真是這樣,下次見面,還是把他全身骨頭都敲碎吧。

  陳節失蹤,賀穆蘭從兩位太守的口中知道了為首之人是雙刀客,立刻就想起了蓋吳的雙刀刀法。她知道了劫獄之人是誰,立刻就向拓跋晃帶著的白鷺求助。

  白鷺們是特務間諜機關,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耳目,賀穆蘭將希望托付於白鷺們,可比起追蹤特定之人的身份,白鷺們更善於監察百官,因為百官是死的,固定在他們該在的地方,可盧水胡也好、遊俠兒也好,他們都是游聚不定的,想要找到他們的蹤跡很困難。

  尤其蓋吳做了壞事再跑,那就一定更是掩人耳目,遮蔽行蹤了。

  但白鷺們有一個其他辦法探得消息。

  向當地的地頭蛇和遊俠頭目們去買消息。

  「嗯,蓋吳一行人的特徵還是很明顯的,再加上帶著一個傷者,所以還是有些鄉人看見過他們的行蹤。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項城的南邊。」阿鹿桓也有些傷腦筋。「不過,項城南邊是袁家鄔壁,那裡有袁家的宗主督護,官府的力量也很難介入。如果蓋吳等人抓了陳節是進了袁家鄔,那一定是和袁家宗主袁放有瓜葛,想要他交出人,恐怕有些麻煩。」

  進了鄔壁,連官府都進不去?

  什麼地方那麼牛?

  賀穆蘭略微翻了翻記憶,就大概知道了情況。

  還真就這麼牛。

  從晉代以來,北方就一直動亂,南方也好不到哪裡去,基於漢代的鄉、亭、里制度使得大量百姓聚族而居,到了動亂時,這些地方就成了劫掠人口和財富的目標。所以,城內百姓便在鄉里大族率領下,逃往山林陂澤,聚眾憑險自衛,從而形成「塢壁」。

  這樣一步步發展下去,留在北方地區的漢族世家大族與地方豪強通過作塢自保的方式而成為塢主或壁帥,他們擁有眾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塢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農民往往有數百家、上千家,乃至萬家,均為他們的私家人口。

  這些豪強被稱做宗主,而依附於他們的各類農民則是宗主的包蔭戶。

  北魏的幾任皇帝都不是庸人,可即便他們能攻城掠奪、滅掉周圍虎視眈眈的國家,也無法消滅這種遍地存在的「漢人宗主」。

  百姓們在強族的護庇下生活的猶如家養的雀鳥,根本不願意出鄔,跟隨胡人的皇帝征戰或服役。

  可現在魏已經是國家了,稅還是要收的,人也是要管的,沒辦法,北魏的皇帝就弄出一個「宗主督戶制」,你享有管理你的鄔壁和部曲的權利,但是你要乖乖給我交稅,你底下的人要犯了錯,也得按照國法處置。

  這其實是一種妥協,即我不削弱你的權利,但是你得給我好處,否則咱麼就打打看誰強。

  北方不少豪強在這種妥協中和魏國處好了關係,拓跋燾征戰時,北方就有不少豪強派出宗族子弟,帶著家將和人馬糧草參戰。前來求親的李八郎,就是北方隴西豪族宗主李家的人,如今也在軍中服役。

  南方因為歸附的不久,在忠誠度上比北方差得多,宗主也普遍不賣帳。

  這一下,事情棘手了起來,就連拓跋晃都沒有什麼好主意。

  「鄔堡一點都不賣官府面子嗎?」賀穆蘭皺了皺眉頭。「只要知道陳節在哪兒,想法子救出來就是。不行還可以向太守府借郡兵。」

  「人手倒不是問題。」太子拓跋晃回答的非常硬氣,「只是萬一沒找到人,或者讓人給跑了,情況就複雜了。況且鄔壁裡的家將和甲兵不比軍中要差,宗主都是富甲一方之人,他們的甲冑比軍中還要精良,你說想法子救出來,難道單槍匹馬去搶不成?」

  「白鷺們倒是在當地遊俠兒那裡探到了一個消息。」阿鹿桓突然插了句話。「那袁放生活奢靡,尤喜各族的胡姬,每年都會在各地採買能歌善舞的胡姬以供享樂。他那鄔堡裡有一座『迎風閣』,專門養著這些胡姬,若是有貴客前來,還會拿這些胡姬招待……」

  賀穆蘭生理性厭惡的蹙起眉頭。

  「而且,絕色的胡姬舞班或伶人在哪裡出沒,他一定會想盡法子去採買回來……」阿鹿桓有些心中暗怕的舔了舔下唇。「也許,可以在這上面下手……」

  「胡姬啊……」狄葉飛眨了眨眼,正準備說敦煌有不少美人,卻被所有人的目光嚇了一跳。「你們都看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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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八郎:感謝作者,讓我出鏡!

  獨孤諾(憤怒):我不要做醬油!

  崔琳(正了正鼻子):雖然鼻子歪了,我也還是瀟灑青年。

  游縣令(苦命趕路碎碎念):騙人是不對的,不對的……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15 AM 編輯

第59章 天仙下凡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狄葉飛根本不給賀穆蘭任何商量的餘地。「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郡尉,竟要折辱我至此嗎!」

  「什麼叫小小的郡尉?那也是一條性命!何況此事因我而起,因梁郡那麼多差點被屠戮的百姓而起。若不是我與蓋吳結仇,陳節也不會被擄走,他現在肯定是備受折磨。蓋吳這種人不得到教訓,以後只會一直作惡,你也算是做個好事,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賀穆蘭以前是司法工作者,對於這種動不動就搶劫加綁架的「犯罪分子」是深惡痛絕。

  「你們要我假扮也得看看情況!」狄葉飛指著自己。「我今年已經三十有四了,不是十四,二十四!」

  賀穆蘭伸長了腦袋湊到他臉旁仔細看了看。

  咦,仔細看真有細紋。皮膚也不是真如看起來那般細如凝脂嘛!

  「你那風也太大了吧?還是白種人皮膚就是這樣……」賀穆蘭小聲嘀咕了幾聲,伸手想要摸。

  狄葉飛斜目怒視,瞪了花木蘭一眼。他那一雙綠眸電的賀穆蘭小心肝直顫,連忙急退幾步,拍了拍胸脯。

  「雖然你年紀大了些,皮膚也有些粗了,不過就美貌上來說,還是甩了別人幾條街哇!」

  軍中女神真是名不虛傳!

  「況且,我們只是做個戲,又不是真的要你去勾引那老色鬼!」

  原本,他們想讓狄葉飛假扮舞姬一類的角色,讓袁家在外面採購胡姬的人發現,然後趁機混進袁家。

  後來一想不好,這樣做的話主動權一點都不在他們手裡,而且若是買賣不成,對方派人動粗強搶,那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這陳郡南方的宗主袁放今年已經四十有五了,早過了見獵心喜的年紀。要吸引他的注意、還願意將這胡姬待為上客,請對方上門的地步,這胡姬必須要有能讓他動心的身份和美貌。

  狄葉飛的長相是典型的西域人樣子,雪膚綠眸,身材高挑,五官深邃。就美貌上來說,也許不是袁放見過最美的,而且他個子過於高挑了。但是狄葉飛先前在皇帝身邊護衛,而後又久在軍中,殺伐決斷慣了,一身氣質根本就不是身世飄零、以色侍人的舞姬歌伶之流能比。

  這樣的美人才是最難征服的,也是最讓袁放這樣的男人想要上手的。

  所以賀穆蘭、拓跋晃和阿鹿桓他們商議了一會兒,建議他扮成西域來南方經商的女富商,最好是繼承了亡夫的遺產和人馬的那種,又和費羽太守有舊,所以在亡夫去世後前來項城投奔舊友,順便在此地經商。

  項城裡比較好的店舖基本都被袁家拿下了,只要狄葉飛表現出對袁家的商舖非常有意思的樣子,在接觸幾次後希望能登門拜見,一來為了生意,二來狄葉飛確實是個絕色,說不定袁放會請她進袁家鄔壁。

  這個「她」得是外表絕色,有些小風騷的成熟女商人,但是做派卻不隨便,身後也有靠山。這個度必須掌握好,靠山太厲害,袁放根本不會伸手給自己惹麻煩;靠山太小角色,袁放也不會放在眼裡。

  費羽阿木就很合適。他自己只是一個太守,但縣官不如現管,他畢竟就是陳郡地頭上的一把手,而且家長還有父兄在朝中為官。雖然不是什麼權臣大員,惹上了麻煩也很討厭。

  但是真想做通關係,牽線搭橋什麼的,又很容易。

  這種度若處理好了,始終讓袁放覺得有機會你情我願的上手,就缺一把火候,那「她」才能夠得到尊重,得以帶著自己的人手進入鄔堡,否則就算狄葉飛一個人進去了,那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別說救人了,該變成賀穆蘭他們救他了。

  現在什麼都謀劃好了,若是要假扮富甲一方的女強人也很容易,朱家和費羽家都願意提供車馬,費羽太守的夫人甚至可以派出家中的鮮卑婢女給他作為女僕使用,替他裝扮,為他增加說服力。

  但是想像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若賀穆蘭長成狄葉飛這樣,肯定二話不說就假扮了。偏偏賀穆蘭是個站在狄葉飛身邊大家都百分百覺得他才是男人的那個,讓她扮成「胡姬」

  謝謝,就別讓她的小夥伴們受驚嚇了好嘛!

  如今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狄葉飛,他顏夠,氣質夠,為人又足夠機敏應變,武力也是高強到足以自保,若去其他地方找這樣的女人做臥底,那幾乎是奢望。

  狄葉飛還有一門可以變聲的本事,這讓最令人頭疼的聲音問題都可以輕易解決了!畢竟這西域女富商即使長得再美,一張口就是男聲也會嚇死人的好不好!

  這樣一個幾乎是專門為狄葉飛打造的角色,狄葉飛居然就是不肯同意!

  他是朝中四品的鎮西將軍,他要不願意,還真沒什麼辦法勉強他。幾個太守甚至比他還低一級。

  現在賀穆蘭打「友情牌」也失敗了。狄葉飛不想扮女人,更不想在「花木蘭」面前扮女人,怎麼說都是無濟於事。

  「此事並沒有那麼單純。」拓跋晃一直微笑著在旁邊看著賀穆蘭勸說狄葉飛,等兩個人的熱鬧看夠了,終於開了口。「按照花姨所言,陳郡尉的幾車糧食都是給蓋吳搶走的,那麼這蓋吳來南方做什麼就很可疑了。盧水胡人雖然遊蹤不定,但若沒有人僱傭,不會離杏城太遠。」他看著幾人認真傾聽的樣子,便繼續分說清楚。

  「陳郡和宋地交界,盧水胡人來陳郡,很可能是和劉宋有瓜葛,或是和南方有什麼交易,甚至劉宋就是蓋吳的僱主。其中所含之意義,實在是深重的很。」

  「這袁氏鄔壁立於魏宋兩地之間,地處險要,立場卻並不明確,但因為他一直好好的上交糧賦,領民也從不鬧事,所以即使我們想要動他,都找不到什麼理由。」

  拓跋晃對於這種情況也是頭疼的很。

  宗主之間都是守望相助的,一旦大魏沒有什麼足夠壓服眾人的理由就動了哪個,其他的宗主就會起來動作,甚至有可能對朝廷施壓。因為朝廷一旦開了這個頭,下一個對付的可能就是他們。

  陳郡拿下不久,人心還很動盪,現在根本就不是得罪南方宗主的時候。

  「但如今則不然,若是我們混入袁家,發現他們真的裡通劉宋,那就視同叛國,倒時候,充沒其家產、推倒鄔壁就是出師有名。就算袁家沒有通敵,蓋吳綁架朝廷官員,又大鬧陳郡的內官獄,現在是正在被通緝的身份,要是在袁氏鄔壁裡搜出朝廷重犯,為了不把事態弄大,袁放不敢聲張,宗主們也無話可說。」

  賀穆蘭和阿單卓歎為觀止的看著侃侃而談的拓跋晃。

  不過才十五歲,他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呢?還是說,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就是不一樣?

  拓跋晃走到狄葉飛身前,躬身長揖到地。「狄將軍,為了南方諸州的百姓,為了魏宋兩國的關係,為了那蓋吳不再四處作惡,懇請您犧牲一回,幫我們刺探袁家的深淺和真實立場。」

  ……

  狄葉飛臉色難看的盯著拓跋晃的頭頂。

  這太子竟是用「大義」在架著他行事!

  他是大魏的將軍,保護大魏百姓不受戰火荼毒便是他的職責。宋地要真的對大魏不懷好意,那一場戰爭勢必就在眼前。

  拓跋晃擔心南境不穩,可他們西邊的糧草大多來自南境,難道就能袖手旁觀南方有失嗎?

  這段分析哪裡是說給花木蘭和那傻小子聽的,明明就是說給他聽的!

  「……我答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應承了下來。

  賀穆蘭高興的一拍掌。

  阿單卓也露出了「啊這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狄葉飛一想到自己要裝成一個女人,還是喪了夫的風騷女人,心中就煩躁不已。再一看賀穆蘭喜出望外,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笑笑笑,就你牙白!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親兵,竟扯出這麼多事情!

  他就那麼重要,能讓你笑的跟個白癡一樣嗎?

  「只是我若裝扮成女人,那行動就多有不便,安全也很難保證。花木蘭……」狄葉飛不懷好意地看著愣住的賀穆蘭。「我要你也扮成侍女,貼身保護我。」

  兩日後。

  「媽的,真的要這樣做嗎?」狄葉飛摸了摸身上的窄裙,再看了眼被費羽太守家女僕送來的尖頭皮靴。

  這是徹徹底底的女人樣式,鞋尖還上翹成一個弧度。西域現在風靡這種樣式,以往狄葉飛也曾見過敦煌的女人穿過它,當時他就覺得好醜。

  好好的腳不放在寬敞的靴子裡,弄出一個尖頭擠自己做什麼?

  現在他居然要穿這樣的鞋了!

  「狄大人,請不要罔顧我們的辛苦!」費羽太守的女僕首領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想要在兩天之內準備符合你身材和身份的衣裙,還要做出鞋子、帽冠等配套的衣飾,您以為我們很容易嗎?」

  這位婦人出人意料的十分強硬。她拉開了自己的眼瞼,讓狄葉飛去看。

  「為了備出您這種大尺寸的衣衫鞋帽,我和另外一個針線房的女工已經一天兩夜沒有睡覺了!現在您跟我說,不要這麼做?」她把鞋子硬邦邦地塞在他的手裡。「您若是想要殺了我們,大可直接命令夫人直接把我們砍了,何必要用不准睡覺也不給時間吃飯這麼可怕的刑罰呢?」

  鮮卑貴婦身邊的女僕首領很多並不是家奴之流,而是丈夫家中地位較低的女親眷或下屬的夫人。這位女僕首領顯然是這一種,說話不卑不亢,甚至知道怎麼打消主上偶爾任性的脾氣。

  狄葉飛也沒見過這麼潑辣的婦人,當場被說的一呆,莫名其妙的把鞋子穿起來了。

  「這樣才對!費羽太守說了,您是要深入虎穴捉拿惡人的英雄,英雄怎麼能怕穿裙子和靴子呢?」那女僕首領打完了立刻給根胡蘿蔔。「來人啊!給狄大人,不,現在要喊狄姬夫人了。給狄姬夫人上妝!」

  另一邊,被費羽太守府另外幾個婦人簇擁著換上西域女武士服裝的賀穆蘭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西域也有不少女武士,她們專門負責護衛女主人的安全,身穿一種緊身的胡服,通常顏色是黑色或棕色,根據女主人和男主人的身份,衣服的裝飾和樣式也有所不同。

  因為他們要扮演的是西域富家一方的女富商,而她身為這位女富商身邊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女武士首領,衣衫自然也不能像其他女武士那麼簡單。

  黑色的皮甲裹住賀穆蘭的腰身和腿側位置,緊窄的袖筒和褲腿則保證了她能很好的行動。玄色的絲質勁裝上繡上了繁複的淡金色紋路,這本是費羽太守的夫人為她女兒準備的獵裝,在稍作修改後變成了一件華麗的武士服。

  為了應付可能會出現的戰鬥,賀穆蘭將頭髮紮成一個高馬尾束在腦後,清清爽爽,又不會阻礙視線。

  考慮到蓋吳有可能認出她的身份,她的臉部被繪上了像是刺青一樣的黛色花紋,籐蔓狀的花紋一直蔓延到耳後,這在西域一些小國的婦人臉上很常見。

  現在別說是蓋吳,就算是花父花母花小弟站在她的面前,也不可能認得出她是花木蘭。

  黛青色液體是一種產自西域的石液,由於這種液體用松香兌水一擦就掉,而且從西面來的商人那裡買也不是很貴,所以費羽太守夫人一直拿它畫眉。

  畫花紋的是我們的太子殿下拓跋晃。他居然有一手極好的繪畫本事,而這些花紋據他所說是看到西邊朝貢送入宮中的女僕所畫,絕對不會露餡兒。

  也是他露的這一手,讓賀穆蘭知道拓跋晃除了會畫畫,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拓跋晃用手按著女武士的臉勾勾畫畫,而身穿華麗勁裝的女武士仰著臉任由畫師描畫的疏淡樣子,不知為何讓廳裡等著的眾人看的都有些心潮起伏。

  大概是這種儀式感實在太容易打動人了吧。

  但這這種心潮起伏的感覺很快就被更加激盪的情緒所替代。

  穿著一身華麗的白色繁複窄裙,腳踩金色尖頭皮靴,頭戴精緻的白羽頭飾,狄葉飛乍一亮相,就驚艷的眾人目瞪口呆,連呼吸都窒了一窒。

  『我的腳有這麼重嗎?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從內室裡走出來的狄葉飛連走路都感覺好怪。

  過去十七年來走路的感覺,現在一下子都忘光了嗎?混帳東西!她到底給他套的是什麼東西?窄成這樣真的能走路?還有尖頭皮靴這種讓他這種步伐更加沉重的東西……

  可惡的傢伙們!為什麼偏偏要叫他去啊?

  又不是他想長成這樣的,被笑話了一輩子不算,還要真的做個女人嘛!

  好重,真無力。

  真的好無力。真的……

  狄葉飛小心翼翼的盯著自己的腳尖頭地面,以顧盼生姿(挪移?)的姿勢走了出來。

  待一抬頭,正好和剛剛畫完紋飾站起來的賀穆蘭打了個照面。

  這一下,雙方都吃了一驚。

  「我的天!人間尤物啊!」賀穆蘭眼睛都看直了。

  「你那是什麼鬼樣子!」狄葉飛立刻抬起腳準備過去看個仔細。

  「呃啊!」

  「我的老天!」

  「該死,應該攙他出來的侍女呢!」

  從後面跑出來的女僕首領嚇得用手摀住了眼睛。

  狄葉飛看著驚慌失措的圍上來的眾人,把臉貼在了地上,難以忍受的閉上了眼睛,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真倒霉。

  地面用力的打了臉頰一記,現在應該紅了吧?還是乾脆被刮掉了一塊皮?

  竟然被自己的腳給絆倒了。

  從記事起,這種事就沒有再發生過了吧?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逃脫那老色鬼的魔爪嗎?

  花木蘭,我的清白可全靠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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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你那風也太大了吧?還是白種人皮膚就是這樣……」

  狄葉飛(斜目怒視):你居然還敢嫌我變醜了!

  賀穆蘭:咦,這是重點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4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17 AM 編輯

第60章 西域來客

  被蓋吳等人不知道帶到哪裡的陳節,在白馬出現後便知趣的閉上了嘴。

  他不記得這個少年的臉,卻記得他的聲音。

  這似乎是那個使雙刀男人的得力的手下,被茹羅女說成「一說到花木蘭就咬牙切齒」的那個人。

  要忍耐,要溫順。

  這是將軍的仇家,你要留著有用之身為將軍所用。

  陳節強忍著自己的仇恨,裝作有些迷茫地問出聲:「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搶了我的糧車就罷了,又把我帶到哪裡來了?」

  這個屋子似乎是堆放樂器或雜物什麼的屋子,因為太黑,白馬一路走過來碰到好幾樣樂器,發出了咚咚彭彭的聲音。

  白馬也不耐煩與自己發出的怪聲,索性盤膝一坐,大大咧咧地跟陳節說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是盧水胡人。杏城那邊的『天台軍』,有沒有聽過?」

  「……只要給錢,什麼都做的那群盧水胡?」

  不就是一群窮兇惡極、見錢眼開的傢伙嘛!

  他們雖住在大魏,卻根本不把自己當魏國人,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瘋子!

  陳節在心裡不屑地罵了一聲。

  「這樣說也可以。要我們做事,你就得給錢。但是你給我們錢,我們也不一定就幫你做事。」白馬似乎很驕傲與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們不需給錢就救回來的人,應該高興才對!」

  高興個鬼!

  「那……那還真是多謝了。」陳節憋悶的有些岔氣,咳嗽了兩聲。

  「不過路那羅大叔說的沒錯,你確實是條好漢,肋骨和身上都是傷,居然還能撐著跟我們出來再暈。對了,你到底為什麼不肯供出我們?是英雄惜英雄,覺得我們的頭兒很英勇嗎?」

  漢人不是經常有這樣的故事嘛,什麼曹操放了關羽,趙子龍殺的七進七出曹操叫人不要放箭什麼的。

  誰會把搶了自己東西的人當英雄?

  那滿大牢裡都該是英雄了吧?

  「不是英雄那回事。」陳節硬邦邦地說。在他心裡,只有他家將軍那樣的人是英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就喜歡你這點,夠坦誠!」白馬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子,你今年多大?」陳節終於憋不住了。

  「十六,怎麼了?」

  「老子今年三十了!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老氣橫秋的語氣說話?你家老大這麼說話還行,老子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都已經上陣殺蠕蠕人了,你憑哪一點在我面前充老大,還要你喜歡我哪一點?」陳節冷笑了起來。「再說,我現在這麼慘,難道不都是你們害的嗎?我若真的有性命之憂,早就死在獄裡了,還能撐到你來救?」

  「你……你真是不識好歹!」白馬被陳節說的臉色鐵青、

  「你知道什麼叫好歹嗎?」

  「我芔!要不是路那羅大叔說能在牆上弄出拳印的勇士萬中難求,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白馬明顯還是個孩子,站起來把腳跺的咚咚響。

  什麼拳印?

  牆上的拳印?

  「咦?你說的是牆上隨手被拍出來的那個……」那不是自家將軍氣的拍牆的掌印嗎?什麼時候變成拳印了?

  「真的是隨手拍出來的?」白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

  「隨手?」陳節回想了下,還真是隨手。「就跟打蚊子那樣的隨手吧。」

  將軍應該是想著要打死一隻叫「蓋吳」的蚊子,才拍的那面牆。

  「你這麼厲害哇!」白馬一改方纔的粗魯,變得和善了起來。「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們混?」

  這孩子不是有病吧?這麼喜怒無常?

  媽的!兜兜繞繞一圈,這些人是見了將軍的厲害,以為是他做的,所以想要招攬他?

  「什麼跟你們混?」

  「你看,你現在因為逃獄已經被大魏通緝了,肯定是有家歸不得,出去就被人追,又受了傷,走都走不遠,我們要不管你,你死在哪個小角落都不知道。就算傷養好了,想要找一份能營生的事情也很難。我猜你以前是當兵的,只會殺人和打架吧?」白馬托著下巴問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還會洗衣服,搓襪子,烤全羊!

  你以為將軍這麼多年就我一個親兵是怎麼過的!

  「我們盧水胡幾乎每個成年男子都是在刀口上混飯吃的。我們不會在乎你的出身、年紀、以前做過什麼。你若願意和我們一起幹大事,我們就把你當兄弟,什麼都是大家分;若是你不願意殺人幹髒活,我們老家還有一堆小嫩羊等著別人把他們訓練成狼。聽說你以前是練兵的?那不是更合適嗎?」

  「你現在無家可歸了,但是加入我們,總歸還有可去的地方,有可以做的事,有安生立命的本錢。」

  「你意下如何?」

  茹羅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屋子裡一下子靜的駭人。

  陳節被白馬話中的信息驚得寒毛直立,也被這孩子毫無善惡可言的價值觀弄的無可適從。

  殺人,幹髒活?

  小嫩羊訓練成狼?

  他們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嗎?

  還有,什麼叫無家可歸了,加入他們還有安生立命的本錢?

  「你說的幹大事到底是什麼?不會是打家劫舍吧?」

  「我悄悄告訴你……」白馬慢慢移了過來,附到他的耳邊,小聲神秘地說道:「你若加入我們,我就告訴你什麼大事!」

  「嘁!」陳節提起的精神一下子洩了個乾淨。

  白馬笑嘻嘻地繼續坐回到地上。

  「你們要老子賣命,總要讓老子看看你們的實力和態度。把老子弄到這種黑不隆冬的地方來,又派出你這種小鬼來遊說,老子是看不到一點誠意!」

  「沒法子,你現在被陳郡的王太守通緝呢,畫影圖形貼的到處都是。我們自己也一身麻煩,只能找找個地方藏起來。你以為找到能讓你養傷的地方很容易?

  陳節裝出一副「高人」的樣子接著說道:「老子十六歲從軍,二十歲軍功就到了五轉。到這裡做個郡尉,不過是因為想離同袍朋友近一點。你們把我害了,再把我救出來,就想讓我歸順?」

  「你又打不過我們的頭兒。」白馬撇了撇嘴,說出陳節不能否認的事實。「當時你就在我們頭兒手下走了一刻鐘。」

  「……你讓我考慮考慮。」面對這樣的事實,陳節也橫不起來了。只好做出拖延大法。

  「好吧,反正我們要在這裡呆上一陣子。你的傷正好養養。後面還要舟車勞頓,你傷不養好了,我們也不想帶個活死人上路。」白馬站起了身。「這姑娘是這裡主人家的下人,你別弄出什麼事兒來。我們只是借住在這裡,若是惹惱了他,把我們給趕出去,你就只能餓死街頭了。」白馬把這句話說完,又踢踏踢踏著樂器和雜物,咚咚框框的出去了。他根本不是躲不開這些雜物,而是根本就不去躲。

  白馬出了屋子,陳節一下就癱軟了下去。

  這裡到底是哪裡?聽起來似乎不是盧水胡人的地方,而且盧水胡人還要看這地方的主人臉色行事。

  白馬說的「幹大事」,一定不是殺人劫貨這樣的事情,那他們想幹什麼?

  怎麼想都想不到一群僱傭軍能做什麼。

  罷了,不想這麼多了。

  先把傷養好,等把傷養好了,就去惹幾個姑娘,叫這裡的主人把他們丟出去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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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城。

  項城最近有了個大消息,這大消息一下子蓋過了「陳郡尉是個公飽私囊的壞官剋扣郡兵糧餉」和「一群窮凶極惡的歹人劫了官家大獄殺的血流成河」這樣的舊新聞,成了項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畢竟這兩件事雖然勁爆,但一來他們有許多人都不知道「陳郡尉」是個什麼人,二來也不關心那些歹人到底殺了幾個獄卒。反正都不是好東西,死一個少一個。

  但現在這個大消息可不一樣了,誰都有可能看到傳說中的這個人物。

  那「大人物」的車馬由太守府的家將和郡兵護送著入城的場面,到現在還為眾人津津樂道。

  四匹寶馬拉著的香車!

  一眼望不到頭、載著許多沉重箱子的馬車!

  好多胡人!

  幸虧朱太守和費羽太守都不窮,又是能吏,否則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調動這麼多事情,早就穿梆了。

  這大多和費羽太守的婦人就是西域胡人有關係,這位太守夫人實在是幫了他們太多的大忙。

  「……只見她下了馬車,先伸出一隻手來,那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咱們太守夫人派來迎接的婢女將她的手一接,兩隻手這麼一比,太守婢女的手簡直跟個枯木樁子似的!」

  阿鹿桓一副小廝打扮,坐在路邊酒寮裡說的是繪聲繪色。

  沒一會兒,他的身邊就聚集了一大群閒漢酒客。

  聽到他的話,眾閒漢嚥了嚥口水。

  「然後呢,然後呢?」

  「聽說這夫人是西域一小國的王室公主出身,後來嫁了西域一個富可敵國的巨賈。只是可惜紅顏薄命,嫁了沒多久,這富商腿一蹬,死了,也沒留下孩子,這偌大的家業就全歸了這個絕色美人……」阿鹿桓接著忽悠。

  「瞎扯吧!公主能嫁富商?」

  「這你就不懂了,西域小國不知多少,說是小國,其實有的還沒我們一個州甚至一個郡大,西域那邊巨商才叫有地位,有身份,一個公主嫁了就嫁了,不算下嫁。」

  「哦……」眾人狂點頭。

  「這富商一死,想要分一杯羹圖家產的就多了。這位夫人又怕回了國被國主隨便嫁掉,就帶著部下和財產一路向東,一邊來大魏販售貨物,二來準備在這裡定居,尋求我國的庇護。」阿鹿桓搓了搓手。「你們還想不想聽?」

  「想!」

  「媽的,說一半不說你是想憋死我?」

  「小子說的口乾舌燥,各位是不是……」阿鹿桓嘿嘿的笑了起來。

  隨便聽到的故事很快就忘,得花點功夫套到的才會信以為真。阿鹿桓一行人身為白鷺,每天做的就是這些事兒,自然是精通無比。

  他話一說完,眾人紛紛叫了起來。

  「老闆,給他切一塊蛋餅!」

  「給他上一碗酒,算我的!」

  「上兩盤小菜!」

  這廂阿鹿桓得了酒菜,慢條斯理的吃了一通,這才抹了抹嘴,接著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下接著往下說:「這麼一個有才有貌的夫人,就算有家兵保護,到哪裡去都是一塊肥肉。平城那地方雖好,達官貴人更多,貿然去了又無護庇,只會比回自己那小國還慘。所以她帶著錢財家人來了這南方的陳郡,投奔過去的好友——就是我們現在這位鮮卑太守的夫人。」

  阿鹿桓捻起一根小菜丟進嘴裡。「我們的太守夫人是西域富商之女,未出嫁時和這位夫人情同姐妹。這夫人遭了大變故,太守夫人就邀請她來陳郡,有費羽大人護著,定沒有人敢冒犯他。而且這些西貨在平城並不稀奇,到了我們南地就稀罕了,這也是一筆財路……」他神神秘秘地悄聲又說了一句。「我們那夫人,想和這位西域夫人一起做生意,賺點零用呢。」

  「原來是這樣。我說好生生的,都各嫁兩地這麼多年了,關係再好也不會把人請到府裡,跟姐妹似的對待。」一個聽客搖了搖頭。

  「你說這美艷寡婦住到費羽太守府,是不是嘿嘿……」另一個聽客猥瑣的笑了起來,「費羽太守好艷福!」

  「我看沒有。太守夫人再想賺花用,也不會把自己郎君讓給別人用。我看吶,多半這位狄姬夫人是要搬出來住的。」另一個年紀較大的酒客倒是沒那麼想。

  「就算想佔便宜,也得看看她手下的幾位侍衛幹不幹。這位夫人好歹也是王室公主出身,手下有一干女武士,其頭領人送美號『鐵娘子』,端的是人高馬大,武藝了得,尋常武士三四個都近不得她身,又有亂軍中殺出重圍的好本事,否則這位夫人千里迢迢而來,早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哪裡有這樣的女人!」

  「也說不定,懷朔那個女英雄,現在住在梁郡的那個花木蘭,不也是一身好武藝,長得虎背熊腰嗎?」

  「那倒是……不過這個鐵娘子肯定抵不過我們的『熊娘子』。聽說她能生撕敵將,掌斃奔馬……」

  漸漸的,話題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強,還是鐵娘子猛上去了。

  花將軍,小的對不住你!

  誰知道他們聯想能力這麼強啊!

  「小子,你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是不是也可惜見不到花木蘭和那鐵娘子鬥上一場,頓覺遺憾吶!」

  「是……」他倒吸一口氣。

  有誰在後面掐他。

  一回頭,是跟著一起來的阿單卓。

  阿鹿桓嚇得心裡一涼,趕緊找補。

  「先不說這個,這狄姬夫人既然要在這裡定居,少不得以後經常出入太守府,你們要不相信我說的,經常在太守府旁多看看,說不定就能看到這位夫人的真容。」阿鹿桓胡亂把酒喝完,連忙站起身來。

  「我出府辦事時間太長了,回去管事的該罵了,各位慢喝,小子先走一步!。」阿鹿桓三兩步
出了酒寮,痛的齜牙咧嘴。

  我擦!

  這小子好毒的黑手!

  這東城已經晃悠過了,是不是再去西城喝喝酒呢?

  媽的,那黑小子怎麼又跟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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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絕色美女!

  太守夫人的好友!

  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的寡婦!

  還沒有孩子!

  這麼多信息一炸出來,要把整個項城都弄的瘋狂起來了。

  「你打聽清楚了,果真是絕色,還四處在項城看地段好的商舖?」袁家鄔壁在項城的大管事聞言一喜,再三確認。

  「是,小的花了一盅酒,兩個小菜,請那太守府跑腿的家人吃了一頓,這才套了消息出來。後來小的經常在太守府邊門左右晃悠,偶然見過一面那夫人出門,果真是傾國傾城,風姿綽約的美艷絕色哇!」他一想到自己遠遠看到的那道身影,那個容貌,臉就忍不住紅了紅。「真的是……絕色!」

  大管事見他色與魂授的樣子,心中已經信了八成,再一聽太守夫人派家中主事的僕婦親自陪同她進出,對她的身份也信了幾分。

  「寡婦,美艷,有厚厚的家產,正準備在陳郡做生意……」大管事自言自語了一會兒。

  「來人啊!把飛鴿給準備好了!」他要傳書給鄔裡。採買胡姬那管事給他臉色許久了,等他把這個消息報上去,看他可抖得起來。

  這可是真正的公主,西域的貴婦!

  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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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漸漸的,話題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強,還是鐵娘子猛上去了。

  作者:花娘子龍精虎猛。恩恩。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03 PM

第61章 他的將軍

  癢。

  好癢。

  這是什麼劣質塗料?

  「別抓!」

  賀穆蘭抬起的手被狄葉飛嚇得一顫,硬是又放了下去。

  「你現在是我『冷毅剛強威武不凡』的女武士首領,若是撓習慣了,以後就會在大眾廣庭之下做出撓臉這麼輕浮的舉動,豈非壞了你的名頭?」他的眼底全是笑意。

  「我又不是撓你臉!」賀穆蘭壓低了聲音反駁,「哪裡輕浮了?話說回來,你臉上也塗了妝,不癢嗎?」

  聽說古代的粉都是鉛粉吶。

  「不癢。」狄葉飛硬邦邦地回她。

  賀穆蘭和狄葉飛現在正受到袁家的邀請,前往項城大同坊袁家開設的一家酒館商議事情。

  狄葉飛原本已經和袁家說了,不會在太守府外的任何地方議事。但那邊透出來消息,若她親自去談,她看中的那個鋪子也許可以壓低幾成價錢。所以狄葉飛就「應邀」了。

  狄葉飛的西域公主扮相委實艷麗的驚人。那太守夫人原本就在西域生活過,她從西域帶來的娘子們似乎在狄葉飛身上找到了創作的激情,無論是眼線還是眉角,無論是朱唇還是不用打耳洞就可以帶的耳夾,無一不裝飾的精緻動人。

  她們甚至在狄葉飛的眼下淚痕位置黏了一顆紅寶石做成的小痣,狄葉飛每次側臉視人的時候,賀穆蘭腦海裡只能迴響四個字:

  驚.心.動.魄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賀穆蘭都不曾「驚心動魄」過。姿色只能勉強算是中等的她,等當上法醫以後,就連相親都不會有男人會留下電話號碼,所以賀穆蘭一直很好奇長得漂亮成這樣的姑娘是什麼感覺。她莫名其妙的就問了狄葉飛。

  「我怎麼知道!」狄葉飛猙獰地叫了起來!

  「你莫惱你莫惱!」賀穆蘭嚇得趕緊去撫他的眼角。「你自己都說了你現在已經三十四了,不是二十四,表情一誇張就有眼紋,你還要維持你西域麗人的本色,不能出現皺紋嚇人!」

  狄葉飛被賀穆蘭堵的緩不過那口氣,連吐氣都變成了長氣進短氣出。

  「主人,到了!」門外一個白鷺的聲音傳了進來。「請您下車。」

  「嗯。」

  #####################

  袁家在項城管理商舖和生意的管家袁安,早就在「酒中仙」門口等候這位西域「公主」多時了。

  遠遠的,他看見描畫著金色花紋的寬大馬車從坊道的另一頭緩緩駛來,馬車後跟著幾輛大概是僕從坐的小車,主馬車旁有四名身騎白馬的高壯騎士護衛。

  駕著馬車的少年黝黑臉皮,長相憨厚,上臂的肌肉賁起到那冬衣都遮擋不住,一看就是練家子。

  馬車在酒中仙門口停了,從主車後面的小車上下來兩個褐髮的美貌侍女並兩個白膚的力士,力士手中捧著猩紅的羊毛長毯,在袁安的詫異的眼神中從酒樓門口一直鋪到主車門口。

  兩個侍女走到酒樓門口,先給袁安行了個禮,報了身份,就操著不太熟練的漢話問可以不可以去等下議事的雅間看看,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她們轉身回小車裡,又下來兩個侍女,四個侍女捧著幾個大匣子先行進了「酒中仙」。

  這時候,四個身騎白馬的西域武士才滾鞍下馬,三個守住馬車的三個角,一個趴伏在馬車旁,竟是要以自己做車凳。

  這四個西域武士正是狄葉飛其中的四位異族親兵,此時做這場戲是心甘情願,也無所謂折辱不折辱,正是合適。

  拓跋晃調來的幾個白鷺做了跑腿使喚的下人,分坐在馬車的車轅上,待白馬騎士下了馬,立刻對著主車裡說道:「主人,到了。」

  「請您下車。」

  先從車裡跳下來的是一位黑衣黑甲的女武士,臉上繪著繁複的花紋,她一下車,那一身凌厲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袁安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被回視過來的冰冷視線驚得心驚肉跳,等她扭過頭去,後背都已經濕了一大片。

  這……這莫不是個女殺星?

  那女武士四處查看了一下,確認無誤後,那狄姬夫人在車廂裡「嗯」了一聲。

  這一聲短促而輕柔,卻讓一旁躬身候著的袁安酥了半邊身子。

  然後袁安就看到了這一輩子都不會忘卻的景象。

  一身白衣,頭戴白羽的絕色美人神色淡漠地從車廂裡露出了身影,帶著一種出塵脫俗的姿態踏上了騎士的脊樑,金色的長靴踏在他的背脊上,就像踩著平地那般輕盈。

  當「她」看見了一旁候立著的袁安,立刻偏了偏頭。

  「你就是袁家那位主事?」聲音頗有磁性,還帶著一股子西域的奇異音調。

  她竟比完全直著身子的袁安還要高。

  袁安老臉一熱,腰躬的更彎了。「是,小的袁安,是袁家在項城的主事。」

  「進去再說吧。」

  那下馬做車凳的騎士,在狄葉飛雙腳沾地往前走的的時候就飛快的站起了身子。賀穆蘭看著他晃了晃腳跟,臉上微不可見的抽搐了一下。

  狄葉飛雖然裝成了一個女人,看起來也是又瘦又長,但他確確實實是個男人,骨架的份量和女人完全不可比,換句話說……

  ——沉得很。

  那個親兵脊樑骨沒斷吧?

  做狄美人的親兵可真慘。看那爬起身的速度,想來平日裡陪練武藝的時候沒少被揍趴下挨踩。

  待袁安和幾個其他管事領著這位西域的傳奇美女進了雅間後,各個都愣了一愣。

  桌上的擺設全部換成了在袁家塢都看不到的精緻玉器,桌上放著一瓶細長口的玉酒瓶,那玉極薄,光潤透亮,可以隱約見到裡面的紫紅色酒汁。

  「小國窮苦,比不得大魏富強,唯產一種叫做『美人淚』的葡萄美酒,世人皆喜。此次東來,帶了幾瓶,既然來的是酒樓,不妨共賞之。」狄葉飛也心痛那瓶酒,可是還得做出不怎麼在乎的樣子客套幾句。

  美人淚是真的,玉瓶也是真的。

  費羽太守為了搭上太子殿下,真是蠻拼的。

  袁安一聽到是「美人淚」,嚇了一跳。

  這酒是西域鄯善國的特產,難不成這位「公主」居然是鄯善國的皇室?

  若是那樣,袁家塢壁只派出他這麼一位主事來議事,實在是太怠慢了!

  難怪這美人從下馬車開始到現在都沒笑過,連個客氣話都沒有。

  「您,您實在太客氣了。」

  狄葉飛在眾人的擁簇下坐了主座,對於這一點,袁安和幾個主事屁都不敢放一個。

  賀穆蘭虛按著腰間的寶劍立在狄葉飛的身後。她的磐石是把大劍,太有代表性,所以此刻她腰間佩著的是狄葉飛的劍。

  「狄姬夫人是想買袁家商行在大同坊正中的那幾間鋪子?」袁安見氣氛被完全不主動開口的狄葉飛弄的有些僵硬,立刻扯了一個話題出來。

  「不是。」狄葉飛在幾個管事露出的詫異表情中繼續開口。「我要買你們在大同坊的所有鋪子。」

  呃。

  賀穆蘭聽了狄葉飛的話,驚得一咬舌尖才沒失態。

  劇……劇本不是這麼寫的。

  說好的殺價殺到袁放出來呢?

  ####################

  陳節從答應白馬「考慮考慮」以後待遇就得到了明顯的提高。

  首先,他從一開始住著的那間放樂器的雜物室移到了可以見光的小屋子,雖然還是不能隨便出屋,但大冬天能見到陽光,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其次,盧水胡人們開始給他上藥了。

  那是一種紅色的藥油,塗上去的時候十分清涼,但他們很快就拿一種溫潤的水囊敷在他的肋骨傷處上,清涼便轉成了一種火辣,如同能夠直接沁入骨頭裡那般往骨縫裡鑽去,舒坦的他恨不得長叫幾聲。

  他早就知道盧水胡的傷藥十分有名,這些不停征戰的戰士們可以不帶糧草,不帶甲冑,但傷藥卻是走到哪裡帶到哪裡。

  一直照顧他的依然是那個叫茹羅女的姑娘。從樂器室轉到可以視物的屋子他才真正的看到了這個柔然姑娘長的什麼樣。

  柔然姑娘骨骼大多粗壯,這位倒是嬌小的很,面容也清麗,只是臉上似是得過什麼病,滿臉都是麻點。

  「我剛剛被賣到這裡的時候染了一種怪病,高燒不退還起了不少疹子,等我好了,臉上就有這個了。」茹羅女有些難過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若不是這邊的管事說我得了這個以後再也不會得,可以留下來服侍患病的主子,我大概就被填了這後院的湖了。」

  「所以這裡誰得了病都是你服侍嗎?」陳節好奇地補問了一句。

  「我哪有這樣的身份。」茹羅女搖了搖頭。「我只伺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得了病的姑娘。」

  ……

  得了病的姑娘?

  這裡果然是妓館吧!

  不是妓館也是私娼聚集的地方!

  「你為何會被賣到這種地方呢?」陳節歎了口氣,「柔然人雖然在大魏不像漢人那樣,但至少比雜胡要過的好一點吧?」

  「因為打仗啊。」茹羅女十分自然地回答他,「每次一打仗,北方的柔然人會劫掠我們,南邊的魏軍也會把我們當做異類。我們做不了工,沒有了草場也放不了羊,我們又不會種地,只好到處附庸,男人們跟著鮮卑貴族去打仗,或者去修葺城牆,女孩子就想法子去大戶人家做奴婢。很多鮮卑貴族喜歡養柔然女孩。」

  「我已經很好了,被賣到了南邊,雖然得了怪病也沒有死掉。可是很多同伴被賣來賣去後,都因為染病或者賣不掉餓死了。」茹羅女的眼睛裡泛起水光。

  「為什麼要打仗呢?既然敗降了為什麼又要反呢?明明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還要分柔然人、鮮卑人、雜胡人和漢人呢?」

  「你也是位大人吧?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陳節搓了搓臉。在這種時候,他只能想到還好自己的將軍不是這樣柔弱的女孩子,他家將軍是那種即使是打仗也能活下來的女人,實在是太好了。

  這很卑鄙吧?一個女孩子帶著淚意問他為什麼要打仗,而他卻想的是其他的東西。

  「我不知道。」陳節想起了自己在虞城聽到的那些傳聞。

  「我不但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大魏子民還要分柔然人、鮮卑人、雜胡人,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這世道還要把男人和女人都區分開。明明有些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未必不行不是嗎?」

  「我……並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一直都在軍中,主將叫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大帥叫我們去打哪兒,我們就去打哪兒。涼國、蠕蠕、或者是什麼其他的國家,我們不能違抗。服兵役就是,從此以後你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什麼時候軍中不需要你,你才能解甲歸田。」

  陳節臉上的迷茫比茹羅女還要重。「你問我為什麼要打仗?那不是最上面的人考慮的問題嗎?你該問的是更大的大人,而不是我這種只懂打仗的人。」

  茹羅女被陳節的表情引的破涕為笑。「是嗎?你也不知道啊。但是你肯回答我你也不知道,你就是個好人呢。」

  「哈?」

  「我的運氣好像很好……」茹羅女笑的讓陳節都忽視了她臉上那麼多小坑。「一直都碰上好人。」

  「被賣到南邊差點被丟掉的時候也是。那位管事說『雖然不知道她這樣了還有什麼用,但大概還是有用處的吧。』然後我就沒被送去埋掉。」

  她說埋掉的時候,有一種異樣的平靜。

  「那以後,我就專門照顧別人害怕的那些得了怪病,身上長紅疹或者水泡之類的女孩子。」

  因為她也得過怪病,所以她知道得病時的惶恐和害怕,並不覺得這些病人有什麼讓人恐懼的。

  「他們讓我來照顧你的時候,說你是個很厲害的人,能一拳打破牆壁……」

  陳節這下子真是臉紅了。

  「那時候我就好害怕。能一拳打破牆壁的人,會不會一下子就把我的脖子捏斷啊?若是我照顧的不好,大概會被打死的吧。像我這樣的女奴,即使被人殺了也不會有人替我吭聲的。」

  「也許我就是個壞人呢!」陳節為了掩飾「一拳打破牆壁」胡言亂語了起來。「你臉上雖然有疤洞,但畢竟還是個女人。說不定等我好了,就會開始欺負你……」

  「那也沒什麼,說不定我的主人還會覺得我有點用處了,把我送給你。」茹羅女並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我反正就是個面醜的女奴,就連主人都不會拿我去招待客人的那種。」

  ……

  陳節又再度沉默了。「我不會那樣做的。」陳節心中有許許多多的想法來來去去。「我要這麼做了,會被我所仰慕之人給剝層皮吧?唔,也許會被揍得下輩子都下不了床也不一定。」

  「仰慕之人?女的嗎?」茹羅女嘻嘻笑了起來。

  只有這種時候,陳節才覺得她是個其實內心非常溫暖的普通女孩子,而不是奴隸什麼的。

  「嗯。」陳節點了點頭。「她是我最仰慕的,願意為之付出性命的人。」

  「啊,你仰慕的那個女人,一定很美,而且出身高貴。」茹羅女的眼神黯了黯。

  「呃?」陳節馬上就意識到了茹羅女所說的是什麼意思,立刻猛烈地搖起了腦袋。「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她並不美,出身也不高貴。」

  「不是因為你喜歡她嗎?」

  「要說的話,就像是鳥兒一定會飛上天,魚兒一定會在水裡游的那種感情。」

  他那威風凜凜的將軍啊,從來只流血,不流淚的。

  而即使他想為之付出性命,若她不同意,似乎連老天爺都沒法子收他。

  他真是個不合格的親兵,一次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將所救。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是這世上,他認為最強大、最讓人信服的人,這種敬仰已經無關男女。

  她是他的將軍,而他是她唯一的親兵。

  ——他的將軍。

  這種關係,甚至不是這世上任何一種情感可以描述的。

  在過往的十多年來,哪怕遇見再困難的情況,哪怕被千軍圍困不得脫身,只要他稍微想一想這句話,就會重新震起全部的精神。

  就像在荒景裡碰上了豐年,非把這其中的骨髓搾乾了才罷。

  作為「唯一」的親兵,他驕傲的恨不得在自己頭上插上「花木蘭」的標。

  「對我來說,她就是鳥兒的天,魚兒的水。這和性別、和你所想的那種『喜歡』都無干係。魚沒了水,鳥被關進籠子裡,就會為自己的天、自己的水去拚命。但它們並不是喜歡上水和天了。我是粗人,不會說話,大概就是這種的。」

  茹羅女微微笑著,不太能理解「像是水和天空」一樣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

  「我不太懂呢。但我好羨慕。」

  能被人笑著說「為願意為你付出性命」的女人,一定是很了不起吧。

  「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嫁人了嗎?」

  不然的話,他為何要露出那種惆悵的表情呢?

  「沒有。」陳節聳了聳鼻子,又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有才好。」

  他根本沒辦法接受自家將軍被另一個人「娶」回家去。

  要娶也是他家將軍娶!

  「不過不管如何,她一定會過的很好。」陳節想起穿著鮮卑男兒衣衫,咬牙切齒說著「我替你報了仇」了的自家將軍。「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成全』。」

  陳節的傷在茹羅女的照顧和盧水胡傷藥的雙重作用下恢復的很快,他在牢中除了冷了點、吃的糙了點,一開始受了些刑,其實並不是那麼可怕。

  牢房裡的那點陰寒,和北方大漠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寒意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不過是些陰濕,陰山下那真是冷的像是刀割。

  一旦回到安逸的環境,陳節的身體就如同終於見到了陽光的樹木一般快速恢復了起來。

  盧水胡人每天匆匆忙忙,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只有夜色稍晚的時候可以見到他們回來。

  那個曾經打敗過他的蓋吳根本就沒有再見過了,來的多的是那個叫白馬的少年和一個叫路那羅的盧水胡中年漢子。

  他們有時候會問他一些戰陣上的事情。他在軍中和在陳郡都是負責練兵的,對於排兵佈陣可以說是爛熟於心。他家將軍一直帶的都是騎兵,而這些盧水胡人也是以騎兵為主,相互映襯之下,他隨口說上兩句,路那羅都會露出驚喜的表情,白馬更是從最早的對他有些輕視到現在奉為老師一般。

  看來盧水胡人大多數時候只是憑藉著個人的武藝和以往的經驗在戰場上拚殺,對於這種來自於漢人的「陣法」和「戰策」一點都不瞭解。

  否則也不會聽到如何變陣把眼睛瞪得這麼大。

  那白馬先開始還有點覺得他胡謅,為了把各人的能力誇大而故意把「陣法」的重要性說的神乎其神。後來陳節隨手抓了一把手邊吃剩的麥飯排給他看,他才半信半疑的信了。

  過了幾天,白馬一臉興奮的跑過來,告訴陳節,蓋吳首領晚上會來見他。

  終於來了!

  陳節強壓下心中的激動。

  他等了這麼多天,就是為了這一刻!

  所謂月黑風高,一般要麼做見不得人的事,要麼就是偷見情人,像這樣兩個大男人眼對眼的,還真是尷尬的緊。

  陳節不能表現出自己很急切的樣子,所以他只好板著臉,等著蓋吳先說話。

  顯然蓋吳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也沒有開口。

  於是整個房間的氣氛就瞬間變成了一種叫做「看誰眼睛大」的詭異中去了。

  還是在一旁等著的白馬實在熬不住了,叫嚷了起來。

  「該說就說啊,急死我了!」

  蓋吳瞪了他一眼,就著這個台階,對著陳節說了起來:「我聽白馬說,你會練兵,還會騎兵戰陣之技,我們現在很缺這樣的能人,若你能加入我們,你要什麼,儘管開口。」

  陳節差點翻了個白眼。

  好大的口氣!

  皇帝都不敢這麼說話吧?

  「我這本事,是軍中廝殺之法。練兵最費糧草和財帛,你們就算再強,不過是一支雇兵,要我這本事做什麼?難不成還要去打仗?」陳節看蓋吳身後的白馬微微變了變臉色,嚇了一跳。

  「不會吧?還真要去打仗?」陳節這下也沉不住氣了。「北面沒仗可打了,誰要雇你們打仗?劉宋?吐谷渾?」

  當今陛下早就橫掃四國,大魏一統黃河以北,並沒有大仗打了。

  柔然現在偶爾出沒一下也是小打小鬧,魏軍不用出營自己就先嚇跑了。

  「你若加入我們,自會知道。」蓋吳出去這麼多天,自然是另有要事。「你既然有這種本事,在南邊練兵也是委屈了。現在天下承平,沒仗可打,你跟著我們卻有用武之地。我們盧水胡,所有的報酬和戰利品,除了首領拿三成,剩下的都是平分,你幫我們練兵,我的那份分你一半,如何?」

  「你就不怕我是騙子?」

  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嗎?聽他紙上談兵也能這麼當真?

  蓋吳撇了撇嘴,沒回答他的話。

  陳節轉眼一想,就知道了他撇嘴什麼意思。

  他要確實有這個本事,自然是戰利品分一成半。可是他若是個草包,他大概很快就會被人趕出去了。

  「但凡練兵,針對不同的兵戰法也不同。騎兵對步兵,騎兵對射兵,騎兵對騎兵,各不相同。你要我練兵,我怎麼知道我能不能……」

  「你攻過城嗎?」

  「曾征過涼國。」陳節想起以前和涼國打的那麼多年。

  「征涼國練過兵嗎?」

  「自然是練過。」

  「兩成。你跟不跟我們?」

  蓋吳又把報酬加了一成。驚得白馬都跳了起來。

  陳節很好奇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既然他已經抱了傷好了就跑的心思,此時自然是胡亂答應他們什麼都行。

  「好,幹了!」陳節爽快地應了蓋吳。「我是不是要跟你們回杏城?」

  「嗯。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在南面過一段時間。」蓋吳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接應之人還沒來,這地方太糟糕,我們都要先忍耐一陣子。」

  陳節完全聽不懂蓋吳在說什麼。

  陳節答應了蓋吳的「招募」,白馬和路那羅都很高興。這讓陳節莫名的升起一點心虛。但轉眼,他的心虛就拋到了腦後。他只有一個主子,就是他家將軍。他已經先效忠花將軍了,要不是將軍不讓他跟著做家將,他也不會還在南方打熬,哪怕去幫將軍餵豬養羊都成。

  他不可能跟著他們混。

  何況將軍好像還很討厭這群盧水胡人。

  蓋吳和陳節大概說了下接下來可能要南下,臨走之時,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他:「你征過涼國,可知道花木蘭?」

  「啊,知道。」陳節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是上將,我們這些小頭領只有遠望的份兒。」

  「你的本事和花木蘭比起來如何?我只問帶兵。」

  武勇這種事就不用問了。這姓陳的連他都打不過,更別說花木蘭。

  哈哈,知道怕了吧!

  想問我家將軍的底細?

  嚇死你!

  陳節擺出一副「自愧不如」的樣子來。「這哪比得。她帶的虎賁軍可是軍中精銳,我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蓋吳的臉色一僵。

  白馬倒吸了一口涼氣,直接喊了出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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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系統警告,系統警告,你誘惑的寵物已經有了主人,不可認主!

  蓋吳:……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10 PM

第62章 目的達成

  鄔堡之主,有點像中世紀的城堡領主,又有點像是國中國之類的存在。在許多時候,鄔堡壁牆之下的百姓只需要做好自己耕種或者謀生的手段就行,他們不需要考慮交稅、服役、征戰,不需要考慮一切的事情。

  他們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鄔堡的堡主。

  聽起來似乎很像是樂土,如果鄔壁沒有拿走九成甚至所有的收入的話。

  做鐵匠的,可能自己沒有一把劍;釀酒的,自己沒有一罈酒;種莊稼的,除了來年的種子,其他的都要上交……

  鄔壁之主會發放給領民足夠生存的口糧和物資,除此以外,沒有其他。

  這是一個扼殺了所有希望的所在。鄔壁中生下來的孩子還是蔭戶,他們是連戶籍都沒的人,除了在鄔壁中任憑堡主把自己的一切搾乾以外,甚至不知道外面應該是什麼樣子。

  「外面的世界」,被描述成一種常年征戰、胡人皇帝四處拉壯丁當兵、漢人飽受欺壓蹂躪的樣子。

  活在鄔壁裡繼續受庇護,似乎成了他們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袁放,就是這樣一個鄔壁的主人。他既不大高大威猛,也不老謀深算,他只是好命的從他短命的父兄那裡繼承了這麼一個在南方很有名的鄔堡,並且憑藉著南北交通的位置繼續經營而已。

  三代人積累的財富和人口足以他揮霍一生。而他也確實也這麼做了。

  當然,這是在外人眼裡。

  在鄔壁的家臣眼裡,他們的主人是這世界上最讓人畏懼的主人,可以一言決定他們的生死,也可以讓他們猶如活在天堂裡。

  比如現在。

  陳節捂著肋骨還在發疼的地方,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們……他們就這麼在原地抱著胡女滾做一團?

  這還有這麼多人在呢!

  陳節有些慌張的左右張望,白馬有些不耐煩的托腮往其他地方看著,路那羅和其他盧水胡武士有些躍躍欲試,而蓋吳則是低著頭,一直削著一個木頭。見陳節看他,蓋吳似有所感的抬起頭,回望了過去:「怎麼了?你也想去?」他像是才想起什麼的點了點頭。「你們要去的話,就去吧。只是別玩得太瘋。」

  路那羅和幾個武士歡呼了一聲,一躍而起,和場中的美人們跳起了舞來。

  這些女子都是膚色白皙,身材高大,或金髮碧眼,或高鼻深目,一望便不是中原女子。雖然如此,但容貌艷麗,姿態妖魅,亦是非常動人。

  這是此地主人設宴招待他們的宴會,說是宴會,吃的卻不是「飯菜」,而是在場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們。

  路那羅和幾個武士湊到場中央,這些美人們立刻貼了上去,前起後伏,左右迴旋,那嬌弱的身子彷彿柔軟無骨,與身前或身後之人輕舞磨蹭,每每在各種要害的部位輕輕拂動,然後又如游蛇一般移開……

  路那羅和幾個武士一邊享受著美人們的「投懷送抱」,一邊卻不怎麼動,似是在挑哪個更好看,又像是看看她們還有什麼本事。

  果不其然,這些西域舞孃們舞得更加急了,媚態百出,變化多端,不住的做虛撫胸臀或寬衣解帶、投懷送抱的諸般姿態。從這些武士們身上磨蹭相貼的動作也越來越多。

  一個盧水胡武士終是忍受不住,拉住一個舞女往後隨便一扯,就在一個座位後面做起那事兒來了。

  一個,兩個,三個……

  路那羅也挑中了自己合意的,一群人趴伏在鋪就厚厚地毯的席間來回起伏,更有如笑如泣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傳入陳節的耳中。

  陳節一下子就知道了自己在樂器房裡聽到的是什麼。

  也知道了茹羅女說的「雖不是妓館,也差不了多少」又是什麼意思。

  那主席上的微胖男人一眼望去,似是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再一看席間還有三個人並未和美人「共舞」,表情微微一怔。

  「蓋吳首領,還有兩位勇士,你們不去享受一番嗎?」他說的是極為流利的鮮卑話,蓋吳還能聽懂一些漢話,白馬和其他武士是半點不懂的。

  蓋吳放下手中的木頭,雖然不是很冷淡但也談不上熱情的說:「之前我就曾說過,我不好酒色,不食葷腥。我信佛。」

  「我也是。」

  「我……我不喜此道。」

  「哈哈,佛祖怎麼就不好美女了?我可聽說過不少佛家故事是佛祖化身為美女點化世人的。蓋吳首領正值壯年,吃齋念佛可不適合你。」

  袁放的身側有一絕色胡姬,聽到蓋吳吃素不近女色,神色古怪的多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袁放的笑意更盛了。

  「阿梵,你去伺候蓋吳首領吧。」

  「不,主人,我只是……」那胡姬驚得花容失色,抓住袁放的衣角就要解釋。

  「你慌什麼呢。蓋吳可是少有的年輕俊彥,若他看上你,我就把你送給她。去吧,莫要讓我失望。」袁放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往前面一推。

  見那個胡姬離開袁放的膝蓋裊裊娜娜的走了過來,白馬露出嫌惡的表情,陳節則是一臉難受。

  陳節被各種靡靡之音弄的心旌搖動,恨不得堵上耳朵才好,無奈無論是蓋吳還是白馬,還有已經在「歡愉」的眾人,沒有一個有離開的意思,他也只能猛掐大腿保持清明了。

  這樣的誘惑對於一個大齡童子雞來說,也委實太刺激了。

  「那不是此地主人的姬妾嗎?怎麼過來了?」

  「嗤!」白馬小聲跟他說明白,「這迎風閣底層都是可以隨意享受的女伎,他喜歡的胡女都住在樓上。這女的不過主要二層,在這一群家養女伎裡大概出眾些,比起三層、四層和頂樓的胡姬們,大概就是隨便可以送人的玩意兒。」

  「那頂樓住著他髮妻?他髮妻不會有意見?」在陳節看來,能娶個媳婦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他髮妻早就死了。陞官發財死老婆,嘿嘿,他髮妻聽說和他那繼承鄔壁的大哥一起死的,誰知道怎麼回事。」白馬露出慣有的譏諷神色。「好了,不說了,看那狐臊怎麼吃癟。」

  那胡姬要論長相,也不是絕美,奪人眼球的是一副凹凸的身材。這大冷的冬天裡,迎風閣暖和的猶如陽春時節,也不知道是這廳裡的銅柱子的原因還是鋪著地毯的地下有熱度。

  拜這溫度帶來的好處,這個胡姬穿著一身薄衫卻沒有絲毫寒冷的樣子,胸前的豐滿也被包裹的呼之欲出,隨著她的腳步,胸前不停的起伏,還沒到蓋吳身邊,陳節已經面紅耳赤地低下了頭去。

  「瞧你沒用的樣子。」白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連你的大鬍子都遮不住你的大紅臉啦。你還說你已經三十了,是和我開玩笑的吧?」

  「你才十六,怎麼跟個色中老鬼似的!」陳節氣急敗壞。

  「這些女人誘騙不到我。」白馬一吐舌頭。「我不喜歡這些人。」

  那胡姬滿懷期望地跪了下來,將身子伏在蓋吳身前,卻並沒有和其他胡姬那般又貼又蹭,而是低聲哀求道:「求您莫推辭我,哪怕做戲也好,否則我就活不了了!」

  被拒絕的美人一般就會當成廢物,下場慘不忍睹。

  蓋吳看了她一眼,手中雕刻的動作卻停了。「你要我如何幫你?」

  「能……能在這裡要了我嗎?」那胡姬撥弄了下耳垂的墜子,「我會讓您很舒服的。」

  陳節頓時覺得自己來的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正如蓋吳所說,「這是個很糟糕的地方,我們還要忍耐。」

  比起未知的南方,這裡實在是太糟糕了。

  蓋吳聽到她的話,垂下頭繼續去刻自己手中的雕像。「那不行。我沒有捨身飼虎的習慣。」

  胡姬一張臉變得煞白。

  而一直關注著這邊的袁放則已經準備招手讓她回去了。

  「白馬,你幫幫她。」蓋吳突然發聲。

  「誒!」白馬笑嘻嘻的一把拉過那胡姬,將她按在了自己的身下。

  在他隔壁桌的陳節眼睛瞪得快有銅鈴那麼大。

  這……

  十六歲的白馬……

  白馬將身體微微換了個角度,將胡姬放在案几掩飾之後,用手在她身上虛撫了起來,就如那麼多舞女在自己身上做的那樣,一邊凌空做著樣子,一邊將頭俯了下去……

  趴在她頸側玩起她的耳墜。

  那胡姬只是愣了一瞬,立刻一咬牙,從嘴裡溢出一連串的嬌吟之聲,身子也有規律的自己起伏了起來。

  她是善於舞蹈的胡姬,控制自己的身體肌肉動起來只是尋常的本事。

  陳節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春色」,白馬和那胡姬趴在案几後,任誰都以為是艷色無邊,事實上白馬只是在她身上搖頭擺尾的玩著首飾。那胡女似乎無比投入,但從陳節的角度去看,兩人連衣角都沒掀動一下。

  一旁的蓋吳視若無睹的繼續雕刻著他手中的木頭,似乎那才是世上最有意義的事情。

  留下已經快要風化的陳節,默默地面對這個群魔亂舞的世界。

  坐在高高台座上一個人自斟自飲的袁放,在看到蓋吳那邊的動靜以後,似乎很滿意地微笑了一下,繼續欣賞著沒有人挑走的胡姬們賣力的舞蹈。

  每天都是這麼過,實在是有些厭倦了呢。

  就沒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嗎?

  他突然有些提不起精神。

  即使知道這廳堂裡坐著的盧水胡人勢力強大,又有南邊的人要招攬他們,他也沒什麼和他們熱絡起來的意思。

  他是對胡姬感興趣,可對胡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是群蠻夷。

  罷了,看在南邊看重的份上,好吃好喝,招待好了,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如此無聊的日子裡,突然傳來了項城來了一位絕色女富商的消息,就如夏日裡突然吹起了一陣涼爽的風,頓時讓袁放精神一震。

  費羽太守夫人的好友,西域小國的公主,西域巨賈的遺孀,因為被人覬覦財富而來到大魏,尋求昔日好友的幫助……

  這些背景對於袁放來說都無所謂。

  至於絕色?

  在沒看到之前,他也不在乎。

  他關注的,是這麼一群人從西域遠道而來,避過了沙漠中的馬賊和沙盜、抵抗了大魏邊境層出不窮的賊寇,居然平安到了大魏,並且從敦煌一路東進安全的進入了陳郡……

  這條路上可不太平,像這樣引人注意的車隊,路過哪裡都會被人刮下一層油水,到了陳郡,怎麼也該沒有這麼「煊赫」了。

  除非,這位夫人有著強大的私人武裝,強大到以一敵十,既不引人注意,又能護衛她的安全。

  否則,即使是魏帝,也不會放著一支龐大的可以稱得上軍隊的隊伍進入魏境,還讓她在大魏的腹地中穿過的。

  「袁安說她要在這裡賣什麼?」袁放一下子就升起了見一見這位「狄姬夫人」的心思。

  「『美人淚』。每年五百瓶。」

  袁放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你確定是美人淚?她居然能弄到這麼多?確認嗎?」

  「狄姬夫人一見面就送了袁主事一瓶。是上好的美人淚,平城怕都沒有幾瓶。」這位屬下有意賣乖,接著說:「看她的意思,似乎是嚮往南面賣。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個她來投奔費羽太守。陳郡和劉宋交界……」

  是要來打通商路嗎?

  這樣她親自來項縣就說的通了。

  美人淚是西域鄯善國的珍釀,每年也產不了多少,西域其他強國還要拿走一些。這種酒儲存不易,運輸困難,就算整個平城也沒有多少。這麼一個身世神秘的女寡婦,一張口就是每年五百瓶,看樣子還要往南方售賣,這樣的生意,他若不想法子合作了,他都對不起建在兩國交界處的這座鄔壁!

  「來人,請宋二先生過來!」袁放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堡裡做好準備,請那位狄姬夫人來堡中一敘!」

  #####################

  太守府。

  「狄葉飛,你也太冒險了!一張口就是要買大同坊所有的袁家店舖,我們買得起嗎?我們連這些店舖值多少錢都不知道!萬一那叫袁安的主事不是被你鎮住了,順勢往下談價錢怎麼辦?」

  『這片魚塘我都承包了』是這麼好說的話嗎?

  這個連銅錢都沒有的國家,買店舖能用什麼買?扛幾箱金子嗎?

  萬一袁家要什麼定金之類,他們這群人從哪兒去給他找?費羽太守贊助了這個贊助了那個,還要給他們贊助金子?

  這都是人情,以後要拓跋晃去還的!

  「他要往下談,我就說他還不夠資格。」狄葉飛脫掉腳下的鞋子,難受的用手揉著自己的腳趾。

  這麼細窄的鞋子,真受罪!

  一旁的親兵和白鷺們露出「啊幻想破滅了」的表情,淚流滿面的把頭扭到另外的方向,不忍心看這「美人搓腳」的情景。

  賀穆蘭倒是沒有什麼異樣,一屁股坐到他身側。「下面就等?」

  「嗯,像這種鄔堡,靠蔭戶種田是維持不了他這麼奢靡的生活的,他在項城裡開這麼多店舖就是證明。他那鄔壁位置險要,平時肯定少不得從宋地偷運一點東西來賣。」狄葉飛換了一隻腳揉。

  「此地也需要宋地的糧食和絲帛,費羽太守估計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到有西域的葡萄珍釀,他一定會迫不及待的。這玩意兒賣到宋地去,價格要翻幾倍。狄姬夫人沒門路,只能靠他。」

  ……

  「你腦子怎麼就這麼靈活呢?」

  賀穆蘭回想了下她的記憶,似乎狄葉飛從剛剛入軍營開始,就知道想法子進入最厲害的新兵營尋求火伴庇護。後來素和君給了他機會去當宿衛,他也毫不猶豫的就去了。

  相比之下,一直被王將軍和夏將軍以及後來的素和君等火伴「照顧」著的花木蘭,只要負責衝殺向前就可以了。她不需要關注什麼政治、謀略、陰謀詭計。

  她並不是不懂政治,而是一開始就不關心這些。她的身邊有無數的人為她鋪好道路,她只要安心做好她的本職工作——縱橫戰場,就好了。

  花木蘭半生為將,過的甚是風光,和她有一個好上司和無數好火伴不無關係。

  這何其幸運。

  賀穆蘭的職業生涯其實和花木蘭也差不多。她從小腦袋就不是很聰明,只是非常踏實這一點在很多小朋友之中非常少見,而且非常耐得住性子。

  她的父兄都是警察,可到了她這裡,警校也不包分配工作了,他的父親是那種非常老派的人,認為拿鐵飯碗才算是找到工作了,所以當她愁眉苦臉的在各兄弟單位繞了一圈後,一拍大腿:

  ——學法醫!各刑偵隊和法院都缺法醫專業的專業技術人員缺的要死。

  賀穆蘭迷迷糊糊報了醫科大學的法醫專業,學到大二,無數同學尤其是女同學都紛紛轉了專業,只有她一直讀到畢業,然後參加考試,進入男同學都嫌棄的刑偵隊而非吃香的司法鑒定中心,一幹就是許多年。

  有人問她會不會覺得髒、累、害怕,如今她回想起來,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一份性質比較特殊、也許無法贏得多少掌聲的工作。最初時候也有迷茫,也有被犯罪嫌疑人家屬憎惡到當面潑糞的時候,可每行每業都有風險,這也不過就是她這個職業的風險。

  她在穿越到這裡之前,局裡剛剛準備把她上報,作為刑警隊的法醫技術骨幹人才送去進修,回來就能去刑警隊這種精銳隊伍了。

  而選她的原因,據他的局長說,像她這樣踏實又謹慎的年輕人現在很少了,而且至少看來十年內不會想要轉行。

  事情不過才過去幾個月,一睜眼她就成了花木蘭,擁有一群未來風光無限的火伴,結識了一位真正的太子,開始在北魏這個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地上奔波。有時候仔細想想,這世間的事太過無常,自己是法醫、英雄了得的花木蘭是個女人和她穿越了這事比起來,實在都算不得什麼了。

  只會驗屍、勘探現場的自己,和只會打仗,最擅長就是打架的花木蘭,都無法在「謀略」上勝過這世上大部分聰明人,但都意外的並不害怕這世間的陰謀詭計,也不覺得擅長玩弄這些的人就是壞人。

  這是極好的、屬於他們的天賦。就和花木蘭生來就力大無比,自己生來就能把枯燥的事情幹上一千遍一樣。

  想通了這一點,賀穆蘭對狄葉飛和拓跋晃的羨慕也就一閃而過,轉而關注到他們該如何刺探到鄔壁裡蓋吳的消息去了。

  「大人,袁家塢那邊派了人過來。」一名親兵進了屋。

  狄葉飛趕緊把鞋子穿上,正色問道:「是誰來了?」

  「袁家鄔壁的二把手,人稱『宋二先生』的一位家臣。他親自上門送帖。」

  「那我也得派我身邊的要緊之人去接帖子。」狄葉飛對著賀穆蘭輕笑了起來:「『鐵娘子』,去和那宋二先生好好打打交道吧。」

  賀穆蘭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跟著那個親兵去了。

  宋二先生是個年約三十,面目普通的文士,雖然他貌不驚人,可賀穆蘭一點也不敢怠慢。這宋二先生倒是客氣的很,說清楚堡主對她們的「生意」很感興趣以後,就請他們去袁家鄔壁詳談。

  賀穆蘭精神一震,這和幾人事先已經討論過的情況完全一致,甚至連中間周旋、雙方試探的時間都跳過了,一下子就直奔主題。

  賀穆蘭就她家主人這邊的安全問題提出了許多疑問,希望袁家能讓家主來項城商議,而袁放早就很少出堡了,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在雙方爭論了一通後,宋二先生發現這位「鐵娘子」根本就不是個會和人商量事的主兒,只一根筋翻來覆去的問「好,那安全怎麼辦?」,只得苦笑一聲。

  自家主人名頭在外,看來這位絕色胡姬自己也不敢貿然答應。

  若是個男人商議此事,哪有這麼麻煩!

  宋二先生思索了一會兒,應允她們可以帶狄姬夫人的衛士進堡,若是還不放心,也可以向費羽太守借一點郡兵,袁家保證狄姬夫人的安全,也不會受到任何「騷擾」。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賀穆蘭也就佯裝「滿意」的點頭了,定下三日後啟程,袁家會派人來接的約定。

  ###################

  三日後,「西域公主」的車隊在無數城中百姓的關注下駛出了項縣縣城。費羽太守親自將狄姬夫人一行人送到城門口,又派了五百郡兵護衛。

  狄姬夫人的女武士第一次沒有和狄姬夫人一起坐在馬車裡,而是單獨騎了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此馬神駿非凡,從遠處看來,一身黑色勁裝的「鐵娘子」似乎已經和馬融為了一體,英姿颯爽之姿讓無數人交口稱讚。

  從項城到袁家鄔壁要不到一日,早晨出發,傍晚就到了。袁放接到消息,一早就領著眾人迎出鄔壁三里之地開始等待。

  殘陽如血,頗具異域特色的隊伍遠遠而來,臉上描繪著黑色籐蔓花紋的高大女武士翻身下馬,神色冷漠地走上前來……

  看著英武的女武士越走越近的身影——

  袁放覺得自己的心臟跳的都快要蹦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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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系統提示,系統提示,你的主人已經靠近,請做好迎接準備。

  陳節:?

  袁放:?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16 PM

第63章 狄袁第一次交鋒

  賀穆蘭很緊張。

  她畢竟不是中央戲劇學院畢業,也沒有參加過任何話劇團、戲劇團什麼的。

  所以當狄葉飛和拓跋晃讓她扮演一個「冷毅剛強忠心耿耿」的女武士時,她只能本能的按照自己看過的一切古裝戲裡「貼身侍衛」的樣子上靠。

  比如李連傑的「中南海保鏢」什麼的。

  眼神要凌厲、性格要內斂,為人要不苟言笑、謹慎從容,賀穆蘭為了扮演好女武士,連走路都盡力挺直了腰板。

  所以當她走到袁家那一幫人面前,啞著嗓子甕聲甕氣地問起「吾主已至,敢問哪位是袁家家主」時,袁家家主拍了拍心臟的位置說不出話來,賀穆蘭內心自豪極了。

  瞧瞧,雖然她沒當過女武士,武士看的可多了,這果然一出場,震得腦滿腸肥的袁家家主嚇一跳吧?

  這就是氣勢!

  袁家家主的反應很好的打消了賀穆蘭心中那一絲緊張。

  狄葉飛並沒有一開始就拋頭露面,他扮演的是矜持又有地位的西域女富商,大眾廣庭之下親自出來寒暄,不符合「狄姬夫人」的身份。

  袁放不知道是因為色迷心竅還是真的憐惜美人,總之,對狄葉飛的這種「架子」似乎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反倒親自駕馬跟在狄葉飛的車側,指引他們進入袁家鄔壁。

  他們到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夕陽開始落下,後方便是西邊,所以影子在他們的前方拉的極長,在影子的遮蔽下,賀穆蘭連情緒都高昂不起來。

  就在這一片光影中,賀穆蘭看到了一座城寨出現在了平地之中。

  這並不像項城或虞城那種高大的城牆和門洞,卻像是西方電影裡常見的城堡那樣矗立在地勢較高的坡上。

  一道狹長到看不到邊際的,由磚石和木柱組合而成圍牆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因為是傍晚,那片灰色的壁壘看起來很朦朧,那些飛舞著的塵土及紅色的夕陽,使這道圍牆像是活著的生物在蠕動。

  為何她會生出這樣的想像呢?

  賀穆蘭仔細的看了一眼這座鄔壁,發現自己對它生不起好感來。

  大概是因為,它是一座和所有她見過的建築都不一樣的,一看就讓人聯想到監獄和牢房那種東西的建築群吧……

  袁放注意到賀穆蘭在仔細的看著他們袁家的鄔壁,於是便語氣驕傲地介紹了起來:「這是我們袁家經營數代的鄔堡,外有層層壁壘環繞,四周環以深溝高牆,內部屋舍毗聯,堡中蔭戶便居住其中。四隅與中央建起塔台高樓,用於瞭望敵情、防禦賊寇,登樓眺望,鄔壁四周動靜一覽無餘。數百年動亂,我袁家便是靠著這座鄔壁屹立百年……」

  賀穆蘭並沒有露出什麼讚歎的表情,只是稍顯冷淡地點了點頭。

  在見識過西方那種用巨大的磚石築造的城堡,這種土木瓦石建造的低矮鄔堡群並不能讓她太過動容。不過「鄔壁」這種興起於東漢末年、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發揚光大的建築群,在隋唐時期就已經紛紛被拆除或改建了,後世已經難睹其真容,只能從壁畫中一窺其風采。

  能見到真正的鄔壁,此行也算不虛。

  袁放見自家的鄔壁居然都沒讓這位女武士挑動一下眉角,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陣沮喪,他試探著問道:「這位……呃,敢問這位女壯士如何稱呼?」

  女壯士?

  賀穆蘭臉色怪異的瞟了他一眼。「袁家主喊在下『鐵娘子』便是。」

  「原來是鐵娘子,久仰大名!」

  「……我大名不叫這個。」

  袁放被賀穆蘭噎的一愣,差點脫口而出「那你大名叫什麼」來。只是他畢竟是袁家的家主,只是頃刻間就忍住了這莫名的衝動。轉念一想,這位大概是西域來客,聽不懂漢人客套的話,而且漢話說成鮮卑話再讓他們理解,確實在溝通上也有問題,索性直白地用和家中武士們說話方式和她說了起來:「這是誇讚你本事好的意思。鐵娘子對我袁家鄔壁毫不驚訝,莫非之前曾去過其他大宗主的鄔壁?」他是在試探「狄姬夫人」還有沒有試圖找其他宗主合作嗎?

  賀穆蘭聽到袁放的問話,只微微地頓了頓便搖了搖頭:「沒有。這是在我來中原見到的第一個漢人鄔壁。只是在西方,有不少全部用巨石壘起來的城堡,是以在下並不覺得驚訝。」

  袁放心情突然就大好了,在馬上哈哈大笑了起來。「鐵娘子見多識廣,在下佩服!」

  「不敢當。」

  在這一段小插曲過後,狄姬夫人的馬車和隨侍的武士、下人穿過南牆正中的堡門,進入了鄔壁的前庭。大約是因為有袁氏家主親自帶領,門口持著斬矛的袁家甲兵並沒有上前盤查,但到了前庭,賀穆蘭還是發現有不少甲兵在四周守衛,不知是提防他們,還是只是例行的巡邏護衛前庭的安全。

  「狄姬夫人行了半天的路,想來已是疲憊不已。鄙人已派家人打掃整理出『燕飛樓』,各位可以先行修整安置一番,樓內有堡內的家人伺候。晚上,鄙人在南堡設下了宴席,還請各位大駕光臨。」

  此時狄葉飛已經踩著騎士的脊背下了車,左右侍女提著琉璃燈盞,簇擁著她施施然的行至袁放身前。待聽到袁放安排妥當的話,「她」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迷人的微笑:「袁家主客氣了,未亡人不勝惶恐。」

  見到「狄姬夫人」的微笑,袁放和他身後眾家臣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驚艷的表情,袁放還好,那失態只是一瞬,有幾個眼睛都捨不得從狄葉飛的臉上移開。

  狄葉飛畢竟是男人,喉結都靠著狐皮裘衣和頸部的輕紗來掩飾,賀穆蘭擔心這群色鬼看多了會看出破綻,連忙上前以身相掩,抱拳粗聲道:「還想請問袁家主,在下帶來的護衛及陳郡郡兵如何安排?」

  這一聲粗噶的嗓音頓時讓所有人從那種「燈下看美人」的氣氛中驚醒,有幾個家臣輕輕皺了皺眉,打量了一眼這個身高七尺有餘的「女武士」,便小心的斂起了輕視的神色。

  「啊……就住我……」袁放像是夢遊般頓了一下,「……請住在鄙人安排的燕飛樓就好。各位不知我鄔壁的格局,這燕飛樓喚做『樓』,其實放在外頭,也算是一座小型鄔堡,內裡極其寬敞,各位可放心休息。宋二先生,你領他們去燕飛樓。」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鄙人還要安排宴席事宜,先行一步。」

  ######################

  燕飛樓內。

  賀穆蘭「護衛」著狄葉飛上了位於樓頂的主室。

  狄葉飛的親兵站在走廊中護衛著樓梯和整條走廊,確保不會有任何閒雜人等進入,幾個白鷺先進了屋子,在主室裡仔細搜尋了一圈,找到兩根銅管,一面內裡空蕩的隔牆,皺著眉頭為難的看著狄葉飛。

  狄葉飛卻無所謂地一指銅管,捏著女聲喝道:「你們把它給堵了。這袁家鄔說是誠心邀請我們來談合作,卻在屋子裡搞這些鬼伎倆。若是你們覺得有所不對,直接對著裡面倒熱水就是。有什麼問題,我自去和袁家主說。」

  幾個白鷺竊笑了一下,從身上掏出一瓶粉末,從那兩根銅管裡傾倒了下去,然後找了一片布巾,將牆上的銅管這頭堵死,繼續按原本樣子遮好。

  至於空隔牆,賀穆蘭伸出手去在上面拍了拍,幾個白鷺嚇得連忙把她拉了開來。要是讓這位女祖宗用足力氣擊打下去,這面牆就毀了,面子上的客套也不要維繫了。

  賀穆蘭只是作勢拍了拍,見幾位白鷺官嚇得面色大變的樣子也是好笑,退後幾步靜觀其變,亦不再多言。

  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宋二先生在樓下請求拜見狄姬夫人,賀穆蘭親自出去迎接他進了頂層,宋二先生也不進屋,只在門口說明了那兩根銅管是這座燕飛樓之前的主人對底樓的下人發號施令之用,只是因為怕客人誤會,所以才遮掩起來。

  那道隔牆也是如此。大凡主子,總有些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這隔牆之後便是放置要緊事物的地方。若狄姬夫人不放心,他可以安排她們換主室或給她們換個院落。

  狄葉飛已經讓他們知道了自己不是個花瓶女富翁,也不是什麼可以隨意拿捏的弱女子,此時目的已經達成,再不依不饒就有些難看了。所以她並沒有要求更換屋子,只是對宋二先生的解釋表示了理解,表明了自己身為客人的「本分」。

  只是在此之後,就算袁家還想有什麼動作,也會多斟酌幾分。

  「你可信宋二先生的話?」狄葉飛微笑著問賀穆蘭。

  「鬼才信。」

  賀穆蘭壓低聲音,「那銅管是竊聽的?隔牆是……不會是我想的那種吧?」她有些厭惡地捏了捏拳。

  「你想的沒錯。」狄葉飛給出了明確的回答。「所以接下來我們都要小心再小心。無論是洗澡還是擦身,甚至是方便,都要注意。這袁放是色中惡鬼,誰知道能做出什麼來。」

  賀穆蘭一想到可能有個人會在那內室的隔牆後看人洗澡換衣,就忍不住有種去袁放面前扇他幾巴掌的衝動。

  「我還好,你多加小心吧。」賀穆蘭歎了一口氣。「你長得這麼美貌,就算是個……男人……」她把「男人」說的極小聲,「我怕他也會照樣生冷不忌。」

  「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狄葉飛挑了挑眉。

  身高不足七尺,一看就是沒有練過功夫的孱弱身材,捏死這樣的男人,和捏死一隻雞也差不了多少。

  一想到袁放有可能色心大起到對狄葉飛毛手毛腳,從而被狄葉飛教訓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淒慘樣子,賀穆蘭為他在心中鞠一把淚。

  從項縣到袁家鄔壁的路程,對於久在軍中的狄葉飛和花木蘭的身體來說都造不成負擔,所以兩個人都沒有如同袁放所說的那般疲累到需要「小憩」的地步。

  但因為要應付接下來的宴席,賀穆蘭和狄葉飛不得不提前做些準備。

  賀穆蘭扮演的是「女武士」,主人在吃喝的時候,她只能立在狄葉飛身後看著他們所有人吃喝。已經一整天沒好好吃過飯喝過熱水的賀穆蘭只能趁這個時候填飽肚子、順便養精蓄銳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就是因為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賀穆蘭根本就不准拓跋晃和阿單卓兩個孩子也跟來。

  狄葉飛更加苦逼,因為他不可能穿著一身趕路的衣衫去赴宴,所以勢必要重新梳洗更衣,打扮的更加耀眼奪目、更加「得體」才是。

  所以賀穆蘭一邊笑嘻嘻的啃食著太守府準備的點心,一邊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嗯嗯嗯,穿這件好看……配那個頭飾比較好?」

  「別抓別抓,抓掉了假痣,臉上就會多個白印了,那多難看……」

  賀穆蘭的幸災樂禍終於讓狄葉飛惱羞成怒,不顧形象的將她推出了門外。

  賀穆蘭看著門口的親兵和白鷺露出好奇的神色望著她,當下毫無羞色的把手中的小籃子向前一遞:「來,我這有些糕點,大夥兒先吃一點墊墊肚子再說。」態度自然的彷彿被趕出來是因為狄葉飛吃不到糕點一般。

  幾個狄葉飛的親兵似是沒見過自家將軍這一面,心中有些唏噓的同情自家將軍的遭遇,轉而笑著迎合這位女將軍:「多謝將……鐵娘子,那屬下們就不客氣了。」

  這一場忙碌到了掌燈時分,有袁家的侍女和管事來請。

  狄葉飛穿著一身隆重的華服,身後跟著賀穆蘭和幾個親兵,盛裝去出席宴會。

  南堡是袁家鄔壁的主堡,之前太子拓跋晃和費羽太守幾人都曾研究過,若是蓋吳一行人真的在袁家鄔壁,那大概不會在南堡,而是更內裡的北堡。南堡作為鄔壁主人待客和處理正事的地方,肯定往來如雲,人多口雜,不利於隱匿逃犯。

  反倒是已經喪妻、姬妾無數卻無女主人的內院更容易藏匿起罪人。

  這袁家鄔壁裡有上千甲兵。硬闖後宅?

  呵呵。

  只能看「狄姬夫人」的魅力了。

  也許是因為狄姬夫人是女人,也許是怕引起狄姬夫人的反感,這場宴會倒是非常普通的宴席。賀穆蘭這邊參會的除了狄葉飛,還有他的隨從、親兵和太守府派來的護衛,袁家這邊則是袁放、宋二先生和袁家的文武主事,傳說中的「胡姬獻舞」之類全沒看見。

  「聽聞狄姬夫人這次前來項城,是想在這邊打通商路,以此地為樞紐,供應南北兩地西域的珍奇異寶?」

  酒足飯飽,賓客盡歡後,袁放開門見山的問起狄葉飛。

  「正是如此。」狄葉飛微笑道,「先夫曾開闢西域通往平城的商路,但平城地處大魏北地,周圍又並無大城,在我們商人看來,並不是很好的經營之地。陳郡則不然,離宋地、洛陽、長安都近,又有道路通往北方和西域,此地有故人相邀,於是我便升起了在南地經營的念頭,帶著部下家人來了此地。」

  「夫人對項縣似乎很滿意。」

  「……這便看袁家主肯不肯割愛,將大同坊的鋪子讓與我這個未亡人了。」「狄姬夫人」矜持地一笑。

  「我袁家並不靠大同坊的鋪子為生,即使出讓出去,也沒有什麼礙的。夫人如此佳人,又願在南方經營,能在項縣久留,倒讓項縣有福了……」袁放也回笑了一下。「只是我袁家並不缺財帛,對西域的特產也沒有什麼需求。夫人若不能提供更讓鄙人感興趣的條件,鄙人也很難生起將祖產出讓與您的心。」

  來了!

  讓老色鬼感興趣的條件還能有什麼!

  「閣下不要財帛珠寶,又不要西域的特產……」狄葉飛捧著胸口,蹙起娥眉,為難地問道:「那閣下想要什麼?」

  要您啊夫人!

  袁放的家將和謀士在後面恨不得替自己的主人回答出聲。

  賀穆蘭被狄葉飛「西子捧心」的作態惹得只好去看袁放那張圓臉,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怕自己會笑場。

  「鄙人想要什麼……」袁放貌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狄姬夫人的方向,「鄙人自己都不清楚……」

  「這位宗主,若是您是戲弄與我,大可不必請我來鄔壁之中,浪費這大好的美酒佳餚。」狄葉飛目光一凜,神色也肅然了起來。「但凡世間生意,總有買有賣,有價有市,大不了雙方商議價錢便是。我以為您請我進袁家,足以表現您的誠意,豈料……」

  「夫人莫急。」袁放的臉上依舊是那種意味深長的微笑:「鄙人雖然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但鄙人相信夫人會明白的。」

  「夫人遠來是客,今日又奔波了一天,還請安心在這裡做客幾天,好好欣賞下我袁家鄔壁的風土人情。相信夫人,以及夫人身邊的部下們……」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好事,神情頗為愉悅的笑了起來。「都會喜歡這裡。」

  「待夫人瞭解了袁家鄔壁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說不定就會知道鄙人想要什麼了。」

  像這樣滑溜的對手,若真是從西域而來的女富商,說不定真的要頭疼至極,恨不得立刻談妥生意打道回府。

  可是狄葉飛一行人卻不是為談生意而來,他們也沒有談生意的「本錢」。

  那幾瓶美人淚都是拓跋晃以太子的身份向費羽借來的。一瓶給了袁安作為身份的證明,剩下幾瓶入鄔時送給了袁放,當做見面禮。

  此時雖然不知道袁放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狄葉飛,想要留她下來「培養感情」,都正好中了他們一群人的下懷。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打探袁家鄔壁的虛實,以及尋找藏匿在袁家塢裡的蓋吳一行人而來的。

  只待找到蓋吳,狄葉飛帶著的五百郡兵和拓跋晃在不遠處準備的人馬就可以裡應外合,抓了這袁放以罪論處,當然希望時間越多越好。

  所以狄葉飛也輕輕的笑了。

  「既然袁家主盛情相邀,我便做客幾天了。希望幾日後,我等真的能如袁家主所言,知道家主想要什麼。若幾日後我依然猜不透袁家主的意思,想來也是沒有合作的緣分,我再另尋他人便是。」

  「夫人痛快!」

  「袁家主客氣。」

  狄美人笑的更明媚了,其容色艷麗逼人之處,直讓廳中眾多侍者失神。

  這宴席雖不能說盡如人意,但也算是按照賀穆蘭這一方的設想在繼續。當夜,賀穆蘭並不敢擦掉自己臉上的花紋,因為這裡找不到第二個拓跋晃給她重畫了,狄葉飛也不敢真的沐浴更衣,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牆上又多出一個眼睛。

  兩個人只是隨便胡亂的擦洗了一下,便共處一室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賀穆蘭和狄葉飛洗漱更衣完畢,用過了袁家送過來的早飯,便吩咐了一個袁家的下人,想要在袁家鄔壁逛一逛,請袁家派個嚮導來。

  賀穆蘭和狄葉飛都以為會是宋二先生或者袁家的主事之流前來陪同,賀穆蘭在中途甩開這些人的視線帶著白鷺去四處探探也算容易,大不了就說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是。

  誰料他們等來的根本就不是這些下人,反倒是一身騎裝的袁放。

  「宗主竟親自做我等的嚮導?」狄葉飛露出詫異的神色,「這……這是不是有些……」他和賀穆蘭對視了一眼,心中升起一絲不妙。有這人領著,想要打馬虎眼就很困難了。

  「呵呵,夫人竟是不願?」袁放下了馬,見到狄葉飛的神色一怔,然後瞭然地笑了起來。「是了,夫人如今是單身女子,袁某未有妻室又名聲在外,夫人會有顧忌也是正常……」他倒是聰明,知道自己的「名聲」她們一定有所耳聞。

  這下子,狄葉飛和賀穆蘭都沒想到這位花名在外的家主居然還有這麼「通情達理」的一面,心中均有些不信。尤其是賀穆蘭,她根本不相信這個胖子不是為了狄葉飛來的。

  昨晚那一席話,明顯就是想要暗示什麼。

  這種情場老手,肯定不會一上來就急吼吼地說出「你想要打通商路嗎你想要店舖嗎拿身體來交換吧」這樣霸道總裁愛上我的話來。

  果不其然,袁放話鋒一轉。

  「不過,袁某與夫人並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我都有這麼多家人部下相陪,又在這大眾廣庭之下。便是袁某想要對夫人做些什麼,也絕不會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您說是不是?」

  「話雖如此,但我畢竟是孀婦,前來商談生意還好,和閣下把臂同游這種事就……」狄葉飛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我帶著的都是先夫留下的部眾,不得不謹慎。」

  袁放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半晌後,他突然一指賀穆蘭。「既然如此,袁某也不勉強夫人和鄙人同游了。不過袁某既然人都來了,也不想白跑一趟。不如由袁某領著夫人的這位家將四處走走,和她聊聊袁家塢的風土人情,待夫人有了遊興的時候,也有人在旁轉述。」袁放笑的眼睛微微瞇起。「如此一來,就算夫人想游袁家塢了,也有個自己人做嚮導,還不怕引起他人誤會,您意下如何?」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等著狄葉飛的回答。

  所有人裡只有她和狄葉飛知道陳節長什麼樣,狄葉飛卻不知道蓋吳長什麼樣。此次探查本來就是以她為主,讓她一個人去也不是不行。

  只要狄葉飛說可以,她就跟著這個宗主去了。

  然而女裝的狄葉飛只是思考了一瞬,立刻就給出了回應:「鐵娘子不過是個下人,真要這般做,倒是折辱了袁家主的身份。罷了,您既然都為我考慮的如此周全了,我再推辭未免顯得不近人情。鐵娘子,你去把我的面紗拿來,再多點幾個家人陪同,今日我便承了宗主的好意。」

  「是!」賀穆蘭聽了狄葉飛的話,轉身去和白鷺要人要東西了。

  嘖嘖,接下來她要好好的保護狄美人的清白。

  誰知道這宗主會不會趁著同游袁家鄔趁機摸個小手揩把油什麼的。

  任重道遠啊。

  賀穆蘭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袁氏家主。

  繞了一個大圈子,他終於得償所願了。

  咦?這胖子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是嫌電燈泡太多嗎?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袁放:老子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地盤大小弟多,富過了三代守得住地盤……

  賀穆蘭並沒有露出什麼讚歎的表情,只是稍顯冷淡地點了點頭。

  賀:就是個大農村嘛。

  袁放:……她是不是聽不懂鮮卑話?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幸福咩 於 2015-10-10 01:21 PM 編輯

第64章 生斃猛虎

  因為要逛袁家鄔壁,所以袁放提議所有人都不要騎馬,狄葉飛看了看自己的尖頭皮靴,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袁放果然不愧是色中高手,狄葉飛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他便吩咐下人抬了一具肩輿過來,又吩咐兩個力士小心的抬著「狄姬夫人」。

  那兩個力士都是膀大腰圓的壯碩之人,饒是如此,在抬起肩輿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

  他們也抬過袁家主的其他姬妾和正受寵的胡姬,卻沒有一個是這般沉的。

  還是說「千金」之軀就是與眾不同?

  後面那個力士小心的打量了下這「狄姬夫人」的身材,在心中丈量過她的身高後,忍不住嘖了嘖舌。

  雖然西域女人普遍高挑,骨架也比漢女大的多,但像她這樣身長七尺,又這般沉重的,卻是少見。

  更難得的是,她這般的身材,竟不讓人覺得壯碩,反倒有了一種難辨的魅力。

  力士一邊浮想聯翩,一邊腳下穩穩地抬著肩輿上的主子往西邊而去。

  袁家塢雖然叫做鄔壁,但其實就是一座小型的城鎮一般。在賀穆蘭看來,這座鄔壁和她所居住的營郭鄉也差不了多少,西邊手工業者和蔭戶們買賣的市集甚至比虞城的更大一些。

  狄葉飛注意到的卻是其他的地方。

  「貴地南貨似乎不少?」

  「離得近,自然有不少便利。」袁放笑了笑,「南邊的東西要精緻的多,價錢卻比這邊要便宜。我袁家在宋地也曾住過數代,有些習慣是改不過來了,倒讓狄姬夫人笑話。」

  這便是在暗示他有走私的門路了。

  狄葉飛點了點頭,沒有再接他的話。

  就這一點信息,算不得他裡通外敵。南邊漢人定居,百工繁華,就連平城都有不少達官貴人想著門路搞到南朝的東西,為這達官貴族走私的門客都有不少,若真以這個原因來定罪,朝中大半都要得罪完了。

  就連魏帝都喜歡南方風物,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狄葉飛是打著買袁家鋪子,和袁家合作通商的旗號來的,又是西域「富商」,所以袁放主要帶他逛的便是西邊的市集。

  袁家塢自己便出產蠶絲和絲綢,居然還販售鐵器和馬匹,這在南邊就不算多見了。袁家鄔壁西面有一扇大門,從這扇門進來便是西市。這裡負責鄔堡內外的交易,有不少游商和有門路的人會來袁家塢各取所需,袁家鄔壁也歡迎這些人來經商交易。

  至少有一點袁放說的一點都沒錯。

  若不是什麼特殊的東西,還真引不起他的興趣。

  不過,誰管他想要什麼呢。

  賀穆蘭偷偷翻了個白眼。

  他們本來就不是來做買賣的。

  因為大部分蔭戶都認識袁放,即使不認識袁放,也有不少人認識袁放身邊的主事,所以很多鄔堡中的蔭戶們在老遠的地方行過禮就避開了。袁放和狄葉飛前後都有護衛伺候,又有賀穆蘭這麼一個比男兒還高大的異域武士立在肩輿之側,更是引人注目。

  袁放「花名在外」,袁家鄔壁的蔭戶們早已習慣了袁家塢隔三差五就採買一批胡姬,聽說迎風閣裡連擦地的丫鬟都是胡女,也都見怪不怪,只當是鄔堡之主又弄出什麼新花樣。

  雖然這個胡姬的來頭可能比較大,甚至還有西域武士護衛,但知道自家宗主什麼尿性的眾人,都覺得這胡姬留下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啊啊啊!」

  那是什麼?慘叫聲?

  突兀的叫聲突然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這樣驚懼的聲音,根本沒有辦法讓人不在意。

  賀穆蘭敏銳的找到了慘叫聲的源頭方向。集市熱鬧又滿足的氣氛突然就轉變了,在叫聲傳出來的那一頭,人們瘋狂的往南邊奔跑。

  「叫個人去看看怎麼回事……」袁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任誰想要客人看見自家繁華的景象時,看到的卻是一群人在奪命狂奔,都會臉色很難看吧?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片刻間,他連讓人去看看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狄葉飛從肩輿上站起了身。那持續發出的慘叫聲,以及東西倒下的聲音沒辦法讓他冷靜的坐在肩輿上等。從慘叫聲發出的地方,很多人瘋狂地逃來,人們的臉上都因恐怖而驚慌失色。

  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後,他們就聽到了那陣聲音。

  「嗷嗚……」

  任何人都不會聽錯的,只有老虎吼叫才會發出的聲音。

  !!!

  「怎麼會有老虎?!」袁放嚇得後退了幾步,一旁宋二先生抓住了他的胳膊,使他沒有做出轉頭就跑的事情來。大概是宋二先生給了他某種力量,袁放連聲發號施令:「狄姬夫人,請讓你的武士護著你離開。李興,你帶我們的人把這隻老虎給攔住了!袁七去請迎風閣的壯士過來抓它。生死不論,誰要能制服這隻老虎,本宗主統統重重有賞!」

  袁放語速極快對著身邊的人下令,又讓郡兵、甲兵和西域衛士帶著他和狄姬夫人快速離開。

  被點了名字的家將露出一絲苦笑,帶著鄔堡的甲兵們認命地往前方而去。

  所謂的「把老虎給攔住」,其實只是要他們豁出命去給後面的主子爭取逃跑的時間罷了。他們又不是獵戶,出來護衛,不可能背著弓箭,只能用肉身相搏。

  罷罷罷,家主養他們,也就是為了用上他們的這一天,無非是個死。

  賀穆蘭從來沒在動物園外見過真正的老虎。在直面這種恐怖的野獸時,她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這種猛獸根本不可能在人群聚集的平原地區出沒,必定是從山林裡抓來的。

  她根本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在自家的鄔堡裡放入老虎這種東西。

  雖然看袁放的表情,他也不知道這老虎是怎麼來的,但對於集市中這些倒霉的蔭戶來說,這無異於是一場災難。

  放它進來的人,難道不知道若是一個不小心,會發生什麼嗎?

  「鐵娘子,你要去幹什麼!給我回來!」狄葉飛見賀穆蘭居然走出了重重包圍的護衛群,忍不住叫了起來。

  以前他就知道花木蘭喜歡多管閒事,卻沒想到連這種事她都要管。

  她當她自己是神仙嗎?

  賀穆蘭聽到了身後狄葉飛的叫聲,卻沒有回頭。

  她看到人們慌亂地四處奔跑,可身邊不遠處竟有一位壯碩的男子將他前面的老人家推倒。那個老人家滾到地上,大概是腳踝或者哪裡受傷了,搖搖晃晃地努力想要站起來,卻因害怕與痛苦而終究無法站起來。

  在她的後面,人群還在倉皇四散著,隨時都有可能將她踢到。賀穆蘭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家中年邁的奶奶,忍不住走了出去。

  那男人還想就這麼跑掉,賀穆蘭的身體卻比她的思緒的速度更快,一閃身攔在那傢伙的身前。他粗魯的想要推開她繼續逃走,卻在看到她的面容時愣了一愣。

  賀穆蘭的臉上畫著密密麻麻的花紋,乍一貼近看見,寒毛都會站立起來。這讓這個男人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你把她推倒的,背著她走!」

  「哪裡來的瘋子!後面有老虎你沒看到嗎!」

  他居然還想動手!

  賀穆蘭一把抓住這男子的手腕。那男子全力揮出的手臂突然被擋住,所以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斷了的樣子。

  賀穆蘭實在是氣急,全力之下用出的力道,讓他發出刺耳淒厲的慘叫聲之後跪倒在地。

  「救,救命啊!」那個老婆婆一邊哭一邊呼救。

  她雖然很想好好處置手上這個傢伙,但是更急需應對的是後面越來越近的老虎。而那個老婆婆現在還在地上掙扎呢。

  名叫李興的家將帶著一堆人圍住了老虎,但卻不敢上前,只是嘴中發出著各種呵斥的聲音,手中提著各種武器,像是趕狗一樣繞著老虎跑。

  也不知是不是周圍人類的尖叫聲和痛哭聲刺激到了它,此刻在賀穆蘭看來,那老虎並不像是要把人吃了之類,而是比人類還要倉皇的在胡亂的繞著圈子想要突圍出去。

  賀穆蘭將那男子拋擲到一邊,至於他會不會被老虎吃掉,她也不想管了。她上前幾步將那老人家打橫抱起,往後跑到安全的地方將她放下。

  「你自己能走嗎?」

  老人家立刻一跛一跛地逃走了。

  袁放、狄葉飛,以及他們的護衛都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狄葉飛似乎和袁放起了什麼爭執,他想要帶著人往這邊來,卻被袁放的人給攔住了。然後狄葉飛一邊指著這邊一面表情激動地說著什麼。

  至於他們說什麼,此時她也管不得了。

  那老虎已經開始撲人了。

  靠古代這些刀槍棍棒,根本就傷不得半分。

  只能這樣了!

  賀穆蘭隨手抄起集市上的一根竹竿,抽出劍來斜斜砍了下去,將前端變成尖銳的形狀,便提著這根長竹竿往前狂奔。

  會這樣做,還多虧了花父給她的啟發。

  還有以前語文課本上《唐打獵》的那篇文言文。

  賀穆蘭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是逞強。她有著花木蘭留給她的巨力和武藝,和老虎一拼也並非不可。

  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負起多大的責任。此時任由這老虎繼續逃竄下去,只會死更多的人。

  若她沒有看見,只是聽聞,也許只會惋惜一聲。可是她就在現場,又有相幫的能力,若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以後只會無數次的在心中悔恨。

  如此懦弱的「花木蘭」,只會讓其他人恥笑吧?

  即使別人不知道此刻的她是「花木蘭」,難道她能騙得過自己嗎?

  賀穆蘭顛了顛手中的竹竿,有些後悔沒帶磐石來。

  真是的,會不會死啊?

  她連個交代遺言的人都沒有。

  「女英雄,你這是要做什麼?」

  李興看著那位西域的女武士提著一根削尖了前端的竹竿過來,心中升起了不敢置信的想法。

  「你……你不會是?」

  不會是他想的那般吧?

  「你們把它往我的方向驅趕。」

  賀穆蘭開始集中起自己的精神,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對面狂躁著的老虎。

  當她進入「入武」的那種玄妙境界時,旁邊的喊叫聲和哭鬧聲便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就連風的存在似乎都能感知到一般。

  也許是因為賀穆蘭不是他們的人,即使看見她去送死也不會難過;也許是他們真的相信賀穆蘭能夠力挽狂瀾,總而言之,在她說出這句話後,袁家鄔壁的人真的開始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喊叫著將那隻老虎往她的方向趕去。

  「吼!」

  受驚的猛虎像是要壓倒賀穆蘭那樣的聲勢撲了過來!

  賀穆蘭雙手緊緊的抓住竹竿,將它斜斜地朝著上方,然後猛退幾步蹲了下來,那老虎便一下子撲到了竹竿上。

  可想像中的竹竿扎穿老虎並沒有出現。

  即使花木蘭的力氣那般大,這竹竿也只是劃傷了它的大腿內側,它很快就掙脫了下來,重新調整了下角度向著弄傷她的賀穆蘭撲了過來。

  課本裡都是騙人的!

  誰寫的那什麼殺虎的爺孫!

  賀穆蘭咬死那個古人的心都有了。

  賀穆蘭見這竹竿根本戳不動老虎,索性將手中的長竹竿當做長槍來使,用自己如同怪物一般的力氣,硬碰硬的打起了老虎來。

  這隻老虎還是剛剛成年的老虎,右腿有傷,大概是曾中過陷阱,後腿又被賀穆蘭的竹竿刺傷,動作並不迅捷。

  但即使如此,幾百斤的斑斕大虎也不是普通人能夠鬥的過的,何況這隻老虎也被嚇壞了,只想撕碎了賀穆蘭趕緊逃走。

  一人一虎的戰鬥開始了,賀穆蘭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本事在和這隻老虎周旋,而旁人根本無法插手,也不敢貿然進去幫助她。

  袁放原本準備快速離開這裡,但見到家兵和賀穆蘭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反倒留了下來想看後面如何。他已經吩咐了袁家鄔壁會弓箭的甲兵立刻趕來,只要李興的人不讓老虎胡亂跑,射死也只是片刻的事情。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狄姬夫人身邊的這位女武士居然這般勇猛!

  袁放身邊的「狄姬夫人」臉色蒼白,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答應太子晃進這袁家鄔壁。

  若不是他穿著腿都邁不開的女裝,若不是他連武器都給花木蘭拿走做了佩劍,若不是這袁色鬼怕在惹出麻煩在太守面前說不清楚讓人壓住了他們,他何至於束手無策的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花木蘭在前面拚命!

  他突然覺得一陣噁心。

  這都是借口!

  他就是不敢豁出一切出去和她並肩作戰罷了!

  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站在她的身邊?

  「左右聽令!」

  「在!」

  「去幫『鐵娘子』!」

  「是!」

  幾個親兵衝過層層「保護」著他們的人群,向著賀穆蘭的方向疾奔而去。

  很快,老虎就已經貼到幾乎能咬到她手腳的距離,此時再用長竹竿便是累贅,賀穆蘭丟掉了手中的竹竿,拔出狄葉飛的佩劍,開始刺向它伸過來的頭臉,或削起它的腰或其他暴露出的部位。

  「吼!嗷嗚!」

  老虎怎麼也擺脫不了面前的賀穆蘭,發出狂怒的吼聲。賀穆蘭也在戰鬥中越戰越是興奮,緊握著長劍猛然躍起!

  「啊啊啊啊!」

  她將劍鋒向前,一把插到了老虎的眼睛裡。

  那老虎吃痛,吼聲如雷,虎爪往前亂揮,賀穆蘭擔心頭臉會被這老虎抓爛,連忙往後一個仰倒,避開它的攻擊。

  誰料這老虎揮爪卻是為了逃跑,挾著尾巴就想掉頭而逃。此時賀穆蘭好不容易佔了上風,四周又都是替她驅趕老虎的甲兵,她哪裡能讓這隻老虎跑掉!

  她的長劍還插在老虎眼睛裡,手無寸鐵之下只得搶先兩步,右手一挽抓到了老虎的尾巴,大喝一聲後左手也碰到了虎尾,兩手一起發力,雙手奮力往回拉。

  「給我回來!」

  那猛虎正發力前衝,被賀穆蘭使出全力這麼一拉,虎身直飛向半空。

  嗚吼吼!

  數百斤的老虎尾巴幾乎被扯斷,吃痛地大叫了起來。

  「英雄好本事!」

  斜裡突然插出來一個人影,手拿一把鐵叉,噗的一聲,刺入猛虎的頭頸,那老虎慘號一聲,不住的在地上撲騰。這後來之人力氣也是極大,只緊緊握著鐵叉,抬頭對賀穆蘭用鮮卑話呼喝起來:「英雄!此時不斃了此虎,更待何時?」

  賀穆蘭倒不是被這人的勇猛嚇到了,而是因為來者的身份而怔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不知從哪裡拿了鐵叉來幫忙的,竟就是蓋吳。

  賀穆蘭只是怔了一會兒,便上前幾步抓住了插在老虎眼睛裡的長劍。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將狄葉飛的劍往上一拉,感覺好像不斷卡到什麼似地。
  老虎的叫聲怕是連東邊蔭戶居住的地方都聽得見了,那掙扎也變得更加劇烈了起來。

  此時狄葉飛的親兵們也已經趕到,再加上袁家鄔壁的家兵,所有人有按住老虎身子的,有按老虎腰部的,所有人一起用力,將那老虎壓得嚴嚴實實,不能動彈。

  「呵啊!」

  賀穆蘭手上一個使勁,那握著長劍的手突然變得一點感覺都沒有,長劍就這麼脫離了出來。她把老虎的腦袋直接斬成了兩半。因為力道極大,那血肉和各種碎片一下子迸濺出來。賀穆蘭避之不及,被老虎腥臭的血液和各種液體濺了一身,她皺著眉頭嫌惡地將眼睛裡濺到的血擦掉,看著被血污毀了的好衣服。

  蓋吳見老虎不再動彈了,用鐵叉使勁往下一搗,直接貫穿了它的頸項將它釘在地上。賀穆蘭一劍乾脆的毀了老虎的腦子,猛虎新死,血還未曾凝結,後來的盧水胡人們湧上前去,將頭伸到老虎流血的地方,狂飲了幾大口這才作罷。

  一旁還有不少人是漢人家將和普通的甲兵,見到盧水胡人一個個抱著死虎的傷口吞嚥虎血的樣子,都有些胃中翻湧。

  待他們飲過虎血,蓋吳找身邊的盧水胡勇士要了一把鋼刀,直接將已經殘破的老虎頭砍了下來,雙手捧至正在清理自己的賀穆蘭的面前:「能屠熊搏虎的都是勇士,在下盧水胡蓋吳,敢問英雄尊姓大名?可否交個朋友?」

  這蓋吳和花木蘭打過幾個照面,賀穆蘭當下不敢多言,伸手接過虎頭,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就提著虎頭,在其他盧水胡人有些隱隱憤怒的表情中越過蓋吳,拖著了老虎的屍身就往袁放和狄葉飛所在的地方而去。

  賀穆蘭一隻手提著虎頭,一隻手拖著虎屍,面目和頭頂都是血污,任誰見了都要嚇得失了分寸,蓋吳等盧水胡人卻是最重勇士,不惜四處招攬人才,見袁家鄔壁有這種厲害的英雄,恨不得立刻結交,挖了過去一起混才是。當下紛紛跟在賀穆蘭身後,看她要做什麼。

  狄葉飛扮演這麼一個弱不禁風的倒霉夫人,在遠處早已經是心急如焚,見賀穆蘭跟個血人似的拖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過來,又提著腦袋大開腦漿子直流的虎頭,連忙迎出幾步,左右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一顆心才放進了肚子裡。「你拖著這玩意兒過來做什麼?噁心的很。」

  「我有用。」賀穆蘭丟下一句,繼續往前走。

  賀穆蘭在現代時是法醫,什麼血腥場景沒見過。高速上被傾倒的油罐車砸爛的私家車裡,將挖出來的屍塊拼成一個個人她都幹過,只是一隻被砍破了頭的老虎,真沒什麼噁心或害怕的。

  她就這麼在袁家鄔壁和陳郡郡兵的注視中走出一條血痕,將手中的一頭一屍拋於袁家家主面前。

  「下次這種危險的東西,宗主還是不要弄進鄔中比較好。」她將聲音放的再沙啞些,意有所指的說:「否則惹禍上身,倒連累了袁家鄔壁中這麼多無辜的蔭戶。」

  這便是指責袁家家主對下屬和自己的鄔堡管理不力,險些惹出禍事來了。

  作為一個客人的部下來說,這話便很是過分。

  所以袁放身後的家臣和主事們紛紛露出憤慨的表情,更有家將連動手的準備都做好了。

  「呃……鐵娘子你剛才說什麼?」

  袁放只顧看著渾身浴血的賀穆蘭發呆,竟連她說的是什麼都沒注意到。他只感覺看著這樣的女武士,渾身燥熱的快要燒起來了。一股邪火也不住的往下身直竄,引得他將腿微微分開才覺得好點。

  這滿臉黑紋的女武士駕馬而來的時候他的心就躁動的不行,此時力博猛虎、浴血而歸,竟是挑動的他口乾舌燥,恨不得在她身邊親近一番才好。至於那老虎和虎頭……

  他看了一眼,不由得想像起他和她若在這死虎和虎頭旁恩愛的樣子。

  唔……若是這虎頭不壞,剝下虎皮做墊子,在上面翻滾一定更是銷魂……

  只盼這女武士不要將他當做猛虎,小心憐惜著才……

  「袁家主?」賀穆蘭驚詫地看著面前陷入思緒中不可自拔的袁氏宗主。「你鼻血流下來了。」

  剛才生吞虎血的,難道不是盧水胡人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57 PM 編輯

第65章 結交勇士

  袁氏鄔壁四周當然沒有老虎,若有野生的老虎,這裡就不會建造這麼一個大型的鄔堡了。

  事實上,老虎為什麼會在鄔壁,還是全怪這位家主。

  迎風閣裡有大量的胡姬和女奴,而這位袁家主除了一開始會對這些胡姬新鮮點,寵愛一番外,大部分時候都是豢養著而已,甚至用以待客或者籠絡下人,說是淫窟也不為過。

  正因為如此,虎骨、虎鞭、虎血乃至任何老虎身上可以入藥的部分都變得搶手起來。就連袁放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吃的那些「溫補」丸藥是從哪裡來的。

  附近的獵戶和藥農們都知道要是有壯陽的東西,賣到袁家鄔壁總能賣到一筆好價錢,於是新的財路也就應運而生。

  這隻老虎便是從廣平郡得來,運到袁家鄔壁來賣的活虎。虎血只有活著的時候取才不浪費,袁家鄔壁相關的管事已經做多了這種買賣,日久之下,不免大意,讓這隻老虎跑了出來。

  袁放也不必考慮自己怎麼處置他了。因為這大意的管事已經在西市收購野貨的地方被老虎抓壞了脖子,死的不能再死。

  老虎逃到集市,咬死的人並沒有,可是被抓傷或是因為互相踩踏而受傷的蔭戶卻有不少。也有膽大的躲在一些屋子裡或者袁家甲兵的後面看熱鬧,將這西域女武士的勇猛繪聲繪色的傳了出來,甚至連她臉上的花紋都成了某種西域的秘法,可以讓人暫時得到神靈附身。

  總而言之,賀穆蘭感覺連往來送水給她擦洗的小姑娘,都恨不得透過她的面皮,看看那後面是不是藏著個大力神什麼的。

  「幸虧這黛色的墨汁遇水不脫。」賀穆蘭皺著眉頭拿起手邊新換洗的衣服。「這是什麼玩意兒?」

  這不是她的外袍,而是一件黑色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皮衣。賀穆蘭自己雖然也有不少見裘衣,但大多是當年在軍中所得,穿的已經久了,且大多是毛裡毛面,像這樣用柔軟的皮子拼接出來的勁裝卻是從見過。

  誰送進來的?

  疑惑歸疑惑,她那件特製的獵裝已經不能穿了,只好隨便將內裡的衣服換了後,套上這件不知什麼動物皮製成的黑色披衣出了門。

  狄葉飛早已等了半晌,見賀穆蘭穿了那件黑色裘衣出來,也是皺眉。

  「這袁放好大的氣派,竟給你送了件烏雲豹的裘衣來。」

  「烏雲豹?」

  「嗯,一種像豹子的貓,它的皮水潑不進,又防蟲蟻,並不多見。這麼一件皮衣,也不知死了多少隻烏雲豹。」

  「袁放送我這個?」賀穆蘭摸了摸衣服,「我要不要退回去?」

  「不必,他錢多人傻,你穿了便是。」

  「呃……」看起來狄葉飛現在心情不大好。她還是不要惹他罷。

  「鐵頭領。」一個負責查探消息的白鷺官突然敲了敲門。「樓下蓋吳想要見你。」

  狄葉飛和賀穆蘭面面相覷,都不知是什麼情況。

  剛剛經過「木蘭打虎」,無論是狄葉飛還是賀穆蘭都只想好好呆會兒,計劃下接下來怎麼辦。

  此時他們來這裡要找的正主兒找上門來,賀穆蘭倒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我去看看。」賀穆蘭摸了摸臉上的花紋,微微凸起的手感讓她安心了不少,「我小心一點,話說的少點便是。和他混熟了,說不定就能找到陳節的下落了。」

  狄葉飛思索了一會兒,也點了點頭。

  「你此去小心,不要露出破綻。蓋胡性格沉穩,為人機變,我在西域也有所耳聞。若有不對,反正他打不過你,直接放倒了弄回來就是。此地的盧水胡人不多,我們帶的人彈壓他們綽綽有餘。」

  賀穆蘭點了點頭,出了燕飛樓的主室,推門下樓直至庭院,果真見到一身白衣的蓋吳腰佩雙刀站在那裡。

  上次見他,他肋骨被她的劍背敲斷,如今不過月餘,此人便已經行動如常,此人的恢復能力簡直讓人咋舌。

  見賀穆蘭下來,蓋吳先是露出了喜色,接著又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你竟也是女子?」

  袁放也不知道在哪裡弄到的這件皮衣,穿在她身上除了肩膀略寬了點,大小竟沒有不合適的地方。她此次扮演的是「女武士」,在打扮上便不再往男人身上靠,和老虎搏鬥時,她那件獵裝早就被染的不成樣子,滿頭滿臉又都是血污,她身量也高,看不出男女也是正常,此時再看,自然是知道是男是女了。

  「竟『也』是個女子?這是何意?」賀穆蘭放低了聲音,沙啞著嗓音用鮮卑話問他。

  「不,我並無他意。只是我還認識一位女英雄,一直以為像她那般的女勇士已經是世上難找,想不到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手可搏熊斃虎的女英雄竟然還有一位。」

  賀穆蘭只是轉念一想,便知道他說得是誰。

  不是花木蘭,還能有誰。

  想不到他被自己打敗,還發了那樣的誓言,結果說起花木蘭來,依然以「英雄」、「女勇士」來稱呼。究竟是盧水胡人生性敬佩勇士,還是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有英雄情結,反倒對打敗自己的人讚譽不已?

  不管是哪一種,這蓋吳都不算是個卑鄙小人。

  對他又搶劫又綁架的惡感,稍微減退了那麼一點。

  蓋吳似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在說完話後臉上便失了剛來時的光彩。待看到賀穆蘭身上名貴的皮衣,他的神色不由得又黯了一黯。

  無論是西域公主還是袁氏宗主,不是富甲一方的貴族,便是掌握一地命脈的宗主,相比之下,他的天台軍只是一支雇軍,能提供的好處實在是有限,真要提出招攬,連一件好衣服都沒辦法給人家。

  更何況對方居然還是個女人,比起跟著東奔西走的盧水胡雇軍,保護身份尊貴的西域女貴人自然是更合適些。

  這般的勇士,也許不能結交到,連共同話題可能都沒有,實在是可惜。

  他轉念又一想,就算不能招攬,這般的能人異士若能交上朋友,日後也多了一條路子,不由得精神一震,打起精神重新介紹起自己來:「這位英雄,在下盧水胡五萬天台軍之主,吾名蓋吳,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可否結交一二?」蓋吳行了個盧水胡面見尊貴客人的禮節,誠懇地求問。

  賀穆蘭是為了找被他們綁走的陳節而來的,此時蓋吳在這,陳節是死是活,到時候一探便知。想到這裡,她對他露出一絲笑容:「你喚我鐵娘子便是,在下只是西域流浪之人。如今做個侍衛而已。」

  兩人正式交換過姓名,便算是認識了。蓋吳又邀請他去盧水胡人們如今住的地方一聚,賀穆蘭假意猶豫了一下,又作態回去請示了「狄姬夫人」,這才跟著蓋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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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氏鄔壁,嘯風樓。

  「你說,蓋吳跑去燕飛樓找了鐵娘子,鐵娘子還跟著他走了?」袁放表情不滿地喝問下人:「鐵娘子不是貼身保護狄姬夫人的嗎?那蓋吳又是何時認識的鐵娘子?」

  燕飛樓裡伺候的袁氏下人都是眼線,雖然樓頂有「狄姬夫人」的護衛和侍從警戒不能知道什麼消息,但樓下的動靜還是一清二楚的,此時見宗主問起,連忙回答道:「看樣子,蓋吳似乎和鐵娘子並不相識,只是因為早晨一起殺了那隻老虎,蓋吳刻意過來結交的。鐵娘子先開始也沒去,是在燕飛樓裡請示過狄姬夫人後才走的。」

  嘖嘖,他們家宗主真傻,那忠心耿耿又武力超群的女武士走了,此時不正是偷香竊玉的最好時機嗎?還用得著關心狄姬夫人的安全問題?只需略用個借口將那夫人請出來,再一來二往,生米煮成熟飯,還愁這朵西域的雪蓮花摘不下來?

  「蓋吳不是說在陳郡惹了麻煩,不適宜露面嗎?現在倒是又不怕了。」袁放踱著步子,表情忿忿的自言自語了起來。「他找鐵娘子做什麼?莫非有什麼生意要做?是了,他的人在西域也有生意,那沙漠裡的沙盜馬賊不是吃素的……」

  「不對,若是做生意,找狄姬夫人才對,請鐵娘子能作甚?」他越想越是煩躁,回身又問那下人。「鐵娘子跟著他去了哪兒?」

  「看方向……」下人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神色。「好像是迎風閣。」

  「這該死的蓋吳!」袁放臉色大變,似乎已經看到鐵娘子對自己的好感度嗖嗖下降的場景。「來人啊!隨我去迎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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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瞬間,賀穆蘭以為自己又穿了一次。

  穿到了中世紀的中東,或者是歐洲什麼的地方。

  當踏進這湖邊巨大的院落時,賀穆蘭就知道拓跋晃和狄葉飛又猜對了。這群盧水胡人想要不露痕跡的藏在袁家鄔壁,大半就是在後院。

  從進入袁家侍衛把守的湖邊小路開始,這座在外人眼中「眾美雲集」的神秘之地便漸漸顯露出端倪。從湖那邊的高樓到這邊的小路,中間只有一座拱橋相連,橋前橋後都有人把守,想來那樓裡的「美人兒」想要出去,除非闖橋或者游泳。

  只是這湖面乾乾淨淨,連觀賞用的水生植物都沒有,想來除非一直潛著不浮出水面,否則想要逃走,也是枉然。

  真像是養著金絲雀的牢籠。

  也不知道這蓋吳和袁家主是什麼關係,竟讓他大度到在自己姬妾住的地方安置一群男人。

  還是說那胖子家主根本不把這些姬妾當回事,所以才毫無芥蒂的讓盧水胡人們住進來?

  想到這些,賀穆蘭禁不住皺了皺眉頭。

  「我們有事盤桓在這裡,因為在魏地惹了事,所以不得不借住在袁家,也是客人。」蓋吳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這裡的胡姬大多是奴隸,也有因為美貌出眾被反覆出賣的孤女,無論如何,在這世道,能被一位富有的主人寵愛,得以逃脫這艱難的世道,也算是她們的一種歸宿。」

  「你覺得這歸宿已經是好?」賀穆蘭啞著嗓子問他。

  「對於你這種奇人來說,固然是糟糕透了。但對於這些女人來說,我覺得是的。」蓋吳自嘲地笑了笑。「莫說是胡姬,就算我們這些男人,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出賣自己。」

  在刀口上舔血,為僱主賣命,他們比出賣色相的女奴好不到哪裡去。有時甚至更受輕視。

  他們是為了錢不擇手段的「雜胡」,她們是為了過上安穩日子不得不出賣尊嚴和色相,這世道想要好好的活下去,竟是這般的艱難。

  所以袁放那傢伙宴請他們,請他的手下去褻玩那些胡姬,他卻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不過是有些「物傷其類」的悲哀罷了。

  不過,這西域女武士應該在那夫人身邊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又與這樣一身本領,他這種感慨,她怕是一點也不會懂。

  果不其然,聽到蓋吳的回答,賀穆蘭表情怪異了起來。

  盧水胡人這麼窮嗎?

  除了賣藝,還要賣身?

  賀穆蘭上下掃視了一眼蓋吳的身板,再想了想狄葉飛那身白皮,忍不住有些感慨。

  難怪餓到還要去搶糧食,這般瘦長且毫無「姿色」而言的小伙子都要為了活下去做這種事情,說不定第二天還要拖著疲累的身子去為僱主打架……

  話說回來,現在民風有這麼開放嗎?

  難道這裡也有奇怪的富婆提出這樣的「生意」讓他們做?

  「你們盧水胡也挺不容易的。」賀穆蘭發出了一聲感慨。

  「為了生存而奮鬥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她倒沒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可羞恥的。

  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

  呃,雖然這本事有些怪異。

  聽到賀穆蘭誇自己的族人,蓋吳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能夠聽懂自己的意思,這鐵娘子果然是值得結交之人。

  這個看起來不好親近的神秘武士出乎意料的似乎是個好相處的人,這讓蓋吳忍不住遐想起若是他也有機會和花木蘭相處,是不是也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只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刻出來的心血之作被花木蘭毫不客氣的劈成了兩半,他心中的火焰又像是被一盆冷水一下子熄滅,涼的是乾乾淨淨。

  賀穆蘭跟著腳步似乎沉重起來了的蓋吳走進了迎風閣的大門,心中還在嘀咕這位首領還真是情緒化,待一進門,看到寬廣的明堂裡或坐或臥露出懶洋洋神態的胡姬們,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天啊,蓋吳他們劫走了陳節!

  他還是有幾分英俊的!

  不會是她想的那種吧?

  接下來的時間,陳節各種被脅迫後「殫精竭慮」的樣子在賀穆蘭腦中不停盤旋,以至於賀穆蘭剛剛對蓋吳升起的一點好感又有了下降的趨勢。

  賀穆蘭跟著蓋吳穿過明亮的廳堂,往小樓的偏側而去,待穿過幾道長廊,終於到了盧水胡人住的地方。

  那是一處陽光充足的小院,位於整個迎風閣的東南角,即和屋子的整體分開,又有遊廊相連。陽光從頭頂直射下來,灑落到整個院子裡,一群盧水胡人敞開著厚厚的毛皮衣衫,露出肚皮和胸膛,懶洋洋的橫七豎八躺了一片,雙手在胸前和肚子上……

  嗯?

  撓癢?

  賀穆蘭仔細看了幾眼,又覺得不太像。

  哪有人撓癢還搓的?

  搓?

  搓……

  一個盧水胡人就著身上被陽光曬出來的汗液,在身上搓下一大塊長條狀的東西來,一邊搓還一面滿足的喟歎著。

  「還是南邊曬太陽舒服,一曬就出汗……咦,老大?這……這不是那位打虎的勇士嗎?!」

  一群盧水胡人立刻直起了身子,興奮地看向了前方,用匈奴語議論了起來。

  「哪個打虎的英雄?」

  「咦,又是女的?真見鬼了,怎麼現在女的都這麼厲害?」

  「管她是男是女,是英雄就該贊上一句!」

  一個盧水胡人把手裡黑泥一樣的東西隨手往旁邊一丟,熱情地走上前來。只是他胸前的泥垢只褪了一半,那露出的胸膛上一條黑一條白,看得賀穆蘭臉皮子直哆嗦。

  「這位勇士,請接受我們誠摯的歡迎!」盧水胡勇士的臉上表現出歡快的笑意,伸出手去握住了賀穆蘭的雙手。「我們首領能把你請來,實在是太好了!」

  ……

  「各位好……好……」賀穆蘭在震驚中被盧水胡人抓了個正著,憋了半天才憋出另外幾個字。

  「……好『雅興』!」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33 PM

第66章 再次比武

  自從穿到古代以後,賀穆蘭對於找個古代男朋友的興致已經降到最低。

  無論是花木蘭軍中那段回憶,男人們互擼、磨牙,腳臭,打呼嚕還有各種奇葩缺點,還是如今盧水胡人橫七豎八躺一片在這裡搓著不知名的東西,還美名其曰「洗旱澡」,甚至只要想像著這裡的人都是用「廁籌」這種東西的,賀穆蘭就瞬間對男人們沒了興趣。

  而此刻被剛洗過「旱澡」的盧水胡人抓個正著,更是讓賀穆蘭無語凝噎,甩手也不是,回握也不是。

  還好蓋吳看出了她的情緒不太對,一聲呼喝讓手下們全部散開,否則賀穆蘭很難保自己會不會因為手中粘膩的觸感把他的手給怎麼樣了。

  賀穆蘭跟著蓋吳進了屋子,進門便是一愣。

  陳節好生生的坐在房間一處可以曬到太陽的地方,腳邊坐著那個討人厭的少年白馬,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這讓以為陳節陷入龍潭虎穴而費盡力氣進了袁家鄔壁的賀穆蘭,不由得詫異極了。在她看來,蓋吳他們會抓陳節,多半是因為他們追著自己想要報仇,卻發現自己和陳節的關係,轉而抓了陳節來威脅她的原因。

  而如今陳節不但沒有被虐待,還好生生的和盧水胡人相處融洽,怎能不讓她吃驚?

  難不成陳節「天賦異稟」。

  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陳節從白馬那聽說這裡來了一個了不得的勇士,能一個人力博猛虎,心中便不免好奇,仔細的詢問起究竟。待知道是個西域來的武士,能拽動虎尾甩的老虎動彈不得,他莫名的覺得有些熟悉。

  他有心多問白馬幾句,可白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此地主人的客人,西域女富商的護衛,武藝高強,穿一身黑衣,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正在和白馬談話間,屋子裡突然一暗,陳節抬頭看去,只見盧水胡的首領蓋吳領著一個滿臉黑紋的武士進了屋,正看著他和白馬發怔。

  「蓋吳大哥,你竟把這位英雄請回來了!」白馬一躍而起,叫聲歡快的衝到賀穆蘭身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我是盧水胡人白馬,敢問英雄可收徒弟?」

  賀穆蘭對這白馬的刁鑽古怪還留有印象,見此刻他如此溫順,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發愣。

  只是她的發愣看到白馬眼裡,似乎就成了不願意的證明,白馬彎了一會兒腰,只好不甘心地直起身子。

  「原來英雄竟不願意。也是,我這麼貿然拜師,英雄一定心有疑慮。」他咧開嘴爽直地笑了起來。「我很聰明的!也很勤快!若是英雄要收徒的時候,記得來杏城隨便找個盧水胡人,就說找白馬便是。」

  這還是個孩子呢。

  一驚一乍的。

  賀穆蘭在心裡感慨了一聲。

  「這是我一個長輩的遺子,我一直待他如同兄弟。」蓋吳摸了白馬的腦袋,「我們盧水胡人都是粗魯直率之人,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賀穆蘭點了點頭,用手一指陳節。「那是個漢人?」

  不遠處的陳節一聽賀穆蘭的聲音,再一看賀穆蘭的動作,差點沒跳起來!

  就算再捏著嗓子說話,就算臉上畫著黑紋,他也認得自家的將軍!

  她她她她她怎麼來了?

  難不成是來救他的?!

  陳節覺得自己的心滾燙的快要跳出來了。

  「這漢人是我們救回來的,他無家可歸,如今已經算是我們盧水胡人的朋友了。以後會跟著我們。」蓋吳沒有說明陳節的來歷,只是一句話帶過。「他雖是漢人,武藝卻著實了得,還精通戰陣之法,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般的人才……」賀穆蘭意有所指地看了陳節一眼,「蓋吳首領該要好好重視才是。我看他身上似是有傷?」

  陳節聽著自家將軍和蓋吳胡亂扯些話題,眼淚都快下來了。

  誰要跟著盧水胡人混啊!這不是為了能麻痺他們嘛!

  將軍還記得他身上有傷,真是太溫柔了。

  「只是一些小傷,如今已經不礙事了,謝過……英雄關心。」陳節摸了摸臉上的大鬍子。這鬍子這麼長時間沒剃,一下子長得太多,把臉面都遮住了。不然,也讓他家將軍看看,他有被好吃好喝的對待,沒有面黃肌瘦到糟糕的地步。

  蓋吳不知道鐵娘子為何會對陳節感興趣,最後只歸結到他是他們盧水胡裡的漢人,所以不免多關注了一點。他和賀穆蘭客套了幾句,便客客氣氣的邀請她坐下,開門見山的問她:「不知鐵娘子是自由身,受雇於狄姬夫人,還是狄姬夫人的家人,只能效忠於她一人?」

  狄姬夫人?

  他家將軍哪裡認識什麼夫人?以前倒是有幾位小姐對他家將軍表示過好感,後來都被傷透了心……

  咦,狄姬夫人?

  狄?西域人?

  「噗!」

  「陳節大哥,你怎麼了?」白馬見陳節臉部漲得通紅,嘴巴也鼓了起來,關切的湊到旁邊問候。「早上吃壞肚子了?要不要我扶你去方便?」雖然鐵娘子很厲害,不過陳節大哥也很厲害。若是鐵娘子不收他為徒,陳節大哥收他也不錯啦!

  「沒……沒有……就是見到了這位女英雄,有些激動,激動……」陳節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使勁的咬自己的舌頭,咬的舌頭都麻了,才把那笑意給壓下去。

  什麼狄姬夫人,怕是和將軍一起去陳郡的鎮西將軍狄葉飛扮的!

  若論美貌,他家將軍還真抵不上狄將軍百分之一,到底誰扮美人誰扮武士,自是一想便知。

  他以前仗著自己是將軍的好友和同帳,還曾笑話過他來著。如今留下這麼個笑柄,還敢再笑話他!

  賀穆蘭見陳節臉色怪異,也猜出陳節想到了狄姬夫人是誰,心中有些好笑,又對陳節無事鬆了口氣,面色不禁輕鬆了起來。「在下並不是自由之身。」

  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若說是自由之身,也許會引起別人胡亂猜測她的身份,甚至會懷疑她是半途混入的隊伍。但若是直說不是自由之身,身份暴露的危險就會降低一點。

  家僕和自由身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那實在是太遺憾了。」蓋吳搖了搖頭,「閣下武藝這般高強,居然屈居一柔弱女子之下,真是可惜。」

  「人各有志,我並不覺得可惜。」賀穆蘭淡然一笑。

  「不知鐵娘子可否和我們切磋切磋武藝?」蓋吳也想知道自己的手下和當世高手的差距在哪裡,「我們盧水胡人以戰鬥為生,若能在鐵娘子手上多學些東西,日後便多了幾分保命的本事。」

  陳節緊張的看向賀穆蘭。

  他也摸不清這蓋吳到底是想做什麼。若是有心招攬,沒必要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不知蓋吳已經歇了招攬的意思。

  盧水胡人本來就受大魏鮮卑人和漢人的歧視,算是雜種豬狗一樣的民族,尋常高手根本就不會接受他的招攬。盧水胡的隊伍裡,大部分是活不下去的苦人和窮凶極惡的罪人,衝著拚命可以為自己掙上一份財帛而留下的。

  而窮凶極惡的罪人也很難接受管束,蓋吳每過一段時間就不得不「清理」掉一些。他又被花木蘭逼著發了那樣的毒誓,等回到杏城,怕是手底下的人都要散掉一半了。

  到那時候,他大概能留下陳節這樣的人,卻一定留不下鐵娘子這樣的奇人異士。既然是這樣,還不如讓手下人和她熟悉熟悉,日後也能多些香火情。

  所謂多個朋友多條出路,蓋吳手下的盧水胡雇軍能一直接到活幹,不是沒原因的。

  正是因為賀穆蘭逼著蓋吳發了那樣一個「不准傷害平民百姓」的毒誓,蓋吳此刻才會危機感這麼重,連陳節這樣曾經有過節的人都要招攬。此時見到鐵娘子,又不能招攬,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賀穆蘭也正想摸摸盧水胡人的底細。蓋吳到底在這袁家有多少人,都是什麼樣的本事,又為何會到這裡來,這都是她想弄清楚的事情。否則若是他們真的要發難起來,袁家鄔壁人多勢眾,再加上盧水胡能打能跑的傭兵,那就糟了。所以待她聽了蓋吳的邀請,只是猶豫了片刻,便爽快地應承下來。

  「好,我便領教領教盧水胡人的本事。」

  ###################

  片刻後。

  「陳節大哥,想不到你雖然加入我們不久,卻挺把我們當自己人的。」白馬見陳節滿臉緊張和關切,心裡也軟了一片。

  「你放心,那鐵娘子就算再厲害,也不會讓我們敗得的太難看的。她又不知道我們在這裡是什麼身份,她們是來做客的,不會讓這裡的主人難做。再說她和我們又無冤無仇,最多點到即止,不會下狠手。」

  白馬倒是想說「我們不會讓鐵娘子敗得太難看的」,但看場上的局勢,車輪戰都沒讓她喘上幾口氣,顯然還有餘力,實在是沒臉硬著頭皮充漢子。

  誰關心你們怎麼樣!陳節心中腹誹。他是擔心他家將軍會不會一不小心挨了幾拳幾腳的,弄的殺心一起,屍橫遍野!

  她為什麼不拿出全部本事呢,這麼打多憋屈啊。

  已經放倒了四個人的賀穆蘭也是有苦說不出。

  對面的盧水胡人越挫越勇,剛剛還在曬太陽的院子裡,一下子就圍上來幾十個人,大部分都是賀穆蘭見過的熟面孔,也就是上次劫走崔琳的那一夥兒人。

  這幾十個人的當然不是要來圍毆她,盧水胡人再缺德,也不可能厚臉皮到這種地步。他們只是互相推舉出幾個人來,挨個和她切磋。

  被推出來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和她交手的都是其中的好手,不能等閒對待。

  蓋吳和她交過手,大致也知道她的一些路數。她若用盡全力,也怕蓋吳看破身份。

  但盧水胡人不同於她之前對上的遊俠兒之流,這些世代做著雇軍和清道夫一般差事的傢伙們武藝確實精湛,而且經驗都很老道,並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打敗的對手。再加上她為了隱藏實力束手束腳,對方都大開大合,讓她打的頗為憋屈。

  蓋吳似乎也看出她有留手,面子上有些難看,他怕鐵娘子瞧不起盧水胡人又不好意思說,忍不住也跳入場內,赤手空拳地衝了上來。

  既然是切磋,雙方自然是不好用兵器的。否則刀劍無眼,一旦出了人命,雙方都尷尬了。

  「女英雄不必留手!我們盧水胡人不是輸不起的膿包!」

  賀穆蘭見這卷髮傢伙也跳下場來了,腦子裡突然換了個思路。

  她臨出門時,狄葉飛也說了,他們的人不見得比自己這方多,大不了抓了他們的首領,直接逼他們就範就是。

  等袁家反應過來,怕是木已成舟了。

  他們又不知道自己是誰,就算是鐵娘子臨時看上了這個漢人漢子,想要弄回去,也就是奇怪點,再毀一點聲譽。等她回了項縣,把臉一洗,誰知道那個要男人的「鐵娘子」是誰!

  想到這裡,賀穆蘭不但不避,反倒揉身而上,右臂伸出,一把抓住了蓋吳的左肩。蓋吳還想要掙扎,可賀穆蘭只是用力往下一按,他便覺得左肩猶如千斤加身,不與自主的單膝往下跪了下去。

  只是蓋吳也不是庸手,左肩被控制,他便索性藉著這股力氣往下躺倒,伸出一隻腿腳猛地踢向賀穆蘭的面門。雖然樣子不太好看,這倒確實是一招機變的好招式。

  他卻沒想到「鐵娘子」卻是花木蘭。

  這世上技巧萬千,變化莫測,可只有一樣,只要有了,卻是什麼花招在面前都不管用。

  這便是一力降十會!

  賀穆蘭根本不管他用什麼招應變,她也不是精通各路武藝的武林高手,但見到蓋吳仰下倒踢,當下連右手都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腿,往上猛的一提,活生生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天啊!」

  「老大,你這下臉可丟大啦!」

  「還好我只是被揍了幾拳,謝女英雄手下留情!」

  看熱鬧的盧水胡人都沒察覺到危險的逼近。而保持著雙手提起蓋吳姿勢的賀穆蘭,對著露出驚駭表情的蓋吳,詭異的一笑。她此刻要用足十分力氣,能讓他現在就手腳分家。

  蓋吳心中震駭莫名,驚得快要叫出聲來。若不是他還想在手下人中保住自己一份面子,此刻怕是早就叫喚了起來。他的手下們沒和花木蘭交過手,他卻是交過的,這樣的力氣,這樣的對敵方式,不是花木蘭,還能有誰?若說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女人有能把他一把抓起的力氣,他可不信!

  那還要不要男人活了!都回家洗衣做飯去吧!

  一直這麼舉著也不是事,這蓋吳手長腳長,拎著也確實難看。

  賀穆蘭原以為蓋吳被一個女人這麼提起,怎麼也要掙扎幾下,卻見他竟然在這關節上發呆,當下心中也有些不悅,手臂一抖,將他一把摔到地下。

  蓋吳還在震驚於花木蘭竟然來了袁家鄔壁,只覺得天地突然一個翻轉,轉眼間就落到了地上。

  霎時間,一個溫暖的人體貼了上來,他只覺得腰腹間突然多了一個硬物,雙手手腕一把被人提起,如同被鐵箍箍住一般固定在頭頂,頓時嚇得是面色潮紅,連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再一眨眼,一隻溫熱的手掌「撫」上了他的頸項,「鐵娘子」那粗噶的聲音隨即從他頭頂傳來:「你已敗了,服是不服?」

  ……

  服?

  服什麼?

  脫衣服嗎?

  蓋吳一時有點回不過神。

  花木蘭的武藝小半是和花父學的,大半卻是在軍中磋磨出來的。換句話說,她的武功路數,並沒有什麼性別之分。

  軍中都是男子,花木蘭為了在軍中生存,也很快把自己的性別之見拋之腦後,打起架來,插眼珠子踢人家要害也是常事。只是她總是記得自己力氣異於常人,所以同軍切磋,下手就會小心分寸,否則真要雞飛蛋打,怕是她第一個就因殘害同僚被軍法處置了。

  繼承了花木蘭完全的戰鬥技巧和身體記憶的賀穆蘭,本能的選擇對自己最有利、也最快速的方法制服蓋吳。

  所以當她做出只想制敵、不想殺人的決定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蓋吳一把摜到了地面上,再側壓下去,用膝蓋頂住他腰腹間柔軟的地方,讓他不得翻身。

  在蓋吳還未來得及還手之前,她就以雙手制住他的上半身,蓋吳身子瘦長,胳膊手腕都很細,賀穆蘭發現一隻手就能按住他的雙腕,便分出右手手掌掐住了他的咽喉。

  這一下蓋吳門戶大開,破綻畢露,無論是膝蓋用力下壓讓他脾臟破裂無力反抗,還是手中用力捏碎他的喉骨,都是要命的招式。這也是花木蘭在軍中和各族勇士摔角無數次後摸索出的制勝法門,賀穆蘭第一次使出就這麼順暢,心中不免有些興奮,看著已經嚇傻了的蓋吳,得意一笑:「你已敗了,服是不服?」

  莫說蓋吳服不服,盧水胡人們已經是全部服了。陳節更是激動的連連擊掌,恨不得大叫幾聲。

  一片靜默之後,叫好聲喝彩聲不斷。在蓋吳身邊其他下人的眼中,自家的首領幾乎是三兩招間就敗下陣來,比上次和魏國著名的女將軍花木蘭比武輸的還要更快。

  這鐵娘子和花木蘭誰更技高一籌,一望便知。

  有幾個剛才在賀穆蘭手下走了一刻鐘的盧水胡武士更是有些得意,好歹他們輸的還算漂亮,沒有一個像首領這般被女人又抓手腕又按咽喉的。

  蓋吳的忠實小弟白馬一邊興奮於終於有人能勝得過花木蘭那個人間凶器,一邊又有些為以往戰無不勝的蓋吳心生哀傷。

  輸了兩次,兩次還都輸在女人手上,蓋吳大哥一定咬舌自盡的心都有了吧?

  回頭他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開導開導他才是啊。

  此刻蓋吳的心思卻一點都不在自己會不會死上,更是完全沒有察覺賀穆蘭剛剛一閃而過的殺意。

  他快要被腰腹間的硬物和喉間的手掌燒死了。

  燙,好燙,為什麼這麼燙呢?

  他應該反抗才對!他應該為了維護盧水胡勇士的尊嚴拚死反抗才是啊!

  為什麼身子軟的像是爛泥一般!

  可惡!

  賀穆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快速的思索。

  她現在已經找到了陳節,若是以蓋吳的性命做要挾,把陳節救出來也不是不行。只是她現在是「鐵娘子」又不是花木蘭,一要陳節,難免讓盧水胡人猜透她的想法,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看現在的情況,袁家家主明顯更信任盧水胡人而非她們這支西域來的商隊,要是盧水胡人和她們起了爭執,袁放那胖子會幫誰還不一定。

  但讓她就這麼放了蓋吳乖乖走掉,她心中又有些可惜。

  下次能找到這般蓋吳願意和她單打獨鬥的機會就不多了。想要再制服蓋吳,就得先撂倒他這一幫各個不是庸手的小弟。

  她正在掙扎間,一聲大叫突然從門口傳了出來。

  「你……你們都在做什麼!」

  是袁放!

  他怎麼來了!

  賀穆蘭心中一驚,正如當頭淋下一盆冷水,這袁放不可能一個人來,一定後面還有家丁護衛,她還想挾持著蓋吳要回陳節,這一下怕是全成了泡影。

  「蓋吳,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

  袁放氣的滿臉通紅,一進門就怒視因比武而貼在一起的兩人,那指著蓋吳和賀穆蘭的手也在那裡抖啊抖。

  ……

  這宗主不但腦子不好,眼睛也瞎了嗎?

  明明是她技高一籌,將這蓋吳壓制的不得動彈,他竟覺得是蓋吳在冒犯她?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袁放:蓋吳,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敢勾引我看中的女人!

  蓋吳:(百撕不得其姐)我腰腹間的硬物到底是什麼?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58 PM 編輯

第67章 袁放訴衷腸

  袁放一來,賀穆蘭久不好再壓住蓋吳了,畢竟蓋吳是袁放的客人,而自己只是袁放客人的手下,這也算是一種不尊重。她鬆開了蓋吳喉嚨上的手掌,膝蓋也從蓋吳的腰腹部放下,對著袁放歉意一笑:「抱歉,我和蓋吳首領切磋武藝,下手重了點。」

  『看清楚了,是我贏了!』

  賀穆蘭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許「花木蘭」輸。

  「鐵娘子武藝過人,在下佩服。只是比武點到即止即可,既然贏了,便不要在折辱對手了。」袁放看著躺在地上半天沒起來的蓋吳,沒來由一陣煩躁。

  這盧水胡人不會寡廉鮮恥到要讓鐵娘子攙起來吧?

  賀穆蘭想的卻是,既然饒都饒過了,不妨把姿態放的更漂亮些,便彎腰對著蓋吳伸出一隻手去:「閣下確實是勇士,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切磋。」

  蓋吳坐起身,伸出一隻手抓住賀穆蘭的手掌,賀穆蘭一個用力,他便起了身子。只是蓋吳起身後沒有鬆手,倒是上前幾步,一把抱住賀穆蘭。

  「『鐵娘子』好武藝,蓋吳服了!」

  賀穆蘭冷不防被蓋吳抱個正著,心下十分詫異,袁放更是瞪眼吹鬚,蓋吳卻在賀穆蘭耳邊極小聲說到:「我知道你是花木蘭,雖然不知道你來做什麼,但蓋吳不出賣英雄。今晚子時,我在燕飛樓後的湖邊小山下等你。」

  賀穆蘭一愣之下就忘了掙扎,蓋吳也不是為了揩油而抱上去的。他說完了話,拍了拍賀穆蘭的背,便又回復成那個處事冷靜的年輕首領,站到一邊不說話了。

  倒是黑臉漢子路那羅走了上來,一臉激動的讚歎起鐵娘子的好本事,並承諾以後杏城的盧水胡人都會將她當成朋友,若有路過杏城,切切莫忘了會會他們這些新朋友。

  賀穆蘭雖然不太會交際,這種話也是會說的,當下應承下來。

  袁放此時臉色已經黑到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了,賀穆蘭只好轉而去關照下被忽視的袁放。

  這袁放在蓋吳面前是個陰沉老練的性子,對「鐵娘子」卻客氣的很。這讓蓋吳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那個「狄姬夫人」究竟是如何傾國傾城的美人兒,竟讓袁放這見慣各色艷麗胡姬的袁放對一個武士都如此尊重。

  他只在心中稍微一想,便大概知道花木蘭來這裡是做什麼了。

  怕是袁放和劉宋那位王爺經常往來的事讓大魏知道了,又不方便讓其他人來探查,便找了離陳郡近的梁郡花木蘭來一探究竟。

  不過這些都和他無關。他只是受他叔叔邀請去劉宋見見那個貴人,卻絕對不可能被他收歸麾下,也就無所謂會不會撕破臉面。

  只是袁放若此時被大魏給弄倒了,他要從劉宋借他的商路回來就變得麻煩的多,所以今晚和花木蘭會面,有些話倒是要說明白。

  另一邊,賀穆蘭和袁放客氣了幾句,卻不小心被袁放纏上了。

  他借口說早上打擾了「狄姬夫人」遊覽袁家鄔壁的遊興,想要現在邀請「鐵娘子」逛上一圈,反正現在天色也早,天黑前便能游完。

  賀穆蘭推辭幾次推不過去,只好應了,臨走前給陳節打了個眼色。

  『你小子,乖乖等我來接!』

  接到信號的陳節偷偷地點了點頭。

  賀穆蘭跟著袁放走了,路那羅和白馬等人過來檢查蓋吳身上的傷勢,發現蓋吳喉部倒沒有傷痕,只是手腕間紅淤一片,看起來有些駭人。

  「這鐵娘子,好大的力氣,好大的手掌!」

  白馬撅了撅嘴,「這武藝高強的女人非得人高馬大手如蒲扇嗎?」

  「瞎說什麼!」

  陳節拍了白馬一巴掌,惹得他怒目而視。其他人也對他看了過來。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反應過度,連忙訕訕道:「在人背後這麼議論別人的不是,不太光明磊落。尤其對方還是個女人……」

  「陳節說得沒錯。漢人在這點上確實要強似我們。」被打敗的蓋吳倒是很豁達地點了點頭。「而且,那鐵娘子手掌並不是大如蒲扇,只是手指修長,不過她手上力道確實挺大,所以我掙脫不開……」

  他自然不會說當時他已經被「鐵娘子」的真實身份弄的震駭莫名了。

  可在背後說一個女人如何如何粗壯,也確實不是英雄行徑。

  路那羅和白馬相視一笑,只當這是首領面子上過不去的托詞,陳節倒是因蓋吳的大度對他起了幾分好感。只可惜他早已有了英主,否則若和他投的意氣,說不定真會跟著他闖上一闖。

  「頭兒,要不要拿藥油給你在手腕上推推?」白馬覺得那紅淤格外刺眼。蓋吳體瘦,現在是紅的,明日就要青了。

  蓋吳摸了摸手中的紅痕,怔了片刻,搖頭歎道:「不必了。留著讓我知道……」和她的差距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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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謝過家主送的皮衣,很是合身。」

  「鐵娘子客氣了,這件皮衣也是我偶得的,能找到合適的主人,才不算糟蹋了東西。你那件外衣也是因我袁家之事而毀,區區一件衣服,算不得什麼。」

  賀穆蘭和袁放行走在迎風閣內。

  和蓋吳帶她過來是從側面而進,有意避開胡姬聚居的地方不同,袁放是這裡的主人,在袁家鄔壁裡不需要避開任何人,所以跟在袁放後面的賀穆蘭徹底瞭解了袁放在這些胡姬眼裡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這已經壓根不是主僕的關係,而是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病態。

  見到袁放走過來,她們會恭敬地跪在他的腳下,離得近的,會虔誠的親吻他的靴尖。離的遠的,也表現出一種極其溫順的馴服姿態。

  她見到有一個胡姬臉上還有青紫,見袁放看過來,連忙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只是因為臉上有傷,一笑之下牽動傷口,頓時笑容變得扭曲起來,讓袁放皺了皺眉,旁邊立刻就有老媽子把她拖下去了。

  賀穆蘭想起自己多年前曾陪朋友去過一家規模非常大的動物園,那裡面圈養著許多動物,很多動物被關在籠子裡以後,就跟半死不活一樣躺在那裡,從它們的身上都能感受到生命和野性在一點點消逝的痕跡。

  和好友讚歎這個漂亮那個威武不同,賀穆蘭為著這些美麗的生物被這般囚禁在籠子裡的人生感到悲哀。

  但也有例外的。

  在路過一間關著黑豹的籠子時,那隻黑豹瞇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讓她渾身打了個激靈。

  那眼神如此敏銳犀利,還帶著一種不屑的蔑視。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是自己,而在外面看著的是它一般。

  就在那個時候,賀穆蘭相信「萬物有靈」這句話。

  但到了袁家鄔壁這裡,賀穆蘭不但沒有看到哪個胡姬露出不甘的表情,就連那些沒有精神的動物表現出來的頹唐都沒有。

  有的只是莫名的狂熱和理所應當的自然。

  可以感覺的到袁放顧忌她的感受,所以對胡姬們的態度表現的不是那麼混賬,但從這些胡姬的舉手投足、行為舉止裡,賀穆蘭已經窺見了這座「迎風閣」的可怕之處。

  物化女性,奴化女性,將「胡女」當成折耳貓金毛犬這一類的物種一般豢養起來,而其中的胡姬們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就是這位家主一直在做的事。

  是這個時代的人都有這種「理所當然」,還是這位家主特別的殘酷?

  究竟是什麼讓他這般迷戀胡姬,甚至不惜花費血本建造出這麼一個畸形的地方出來?

  「這座迎風閣,到底有多少胡姬?」

  賀穆蘭和袁放走出這座精緻的建築時,忍不住回身眺望。

  簷牙高啄,雕樑畫棟,巧奪天工。

  也不過是座和動物園一般的牢籠罷了。

  「唔,我還真沒有數過……」袁放作勢摸了摸下巴,悄悄將數字減了三成。「約莫一兩百個也是有的吧。」

  「大部分都是舞姬。胡姬善舞,不光大魏,諸國的權貴富商都有養家伎的習慣,否則招待客人時就會失禮。我袁家鄔壁比不得那些高門豪強,他們的家伎更絕色的也有,我不過是偏好胡姬,南方又少胡人,所以家伎和別處不太一樣,圖個新鮮罷了。」

  在他心裡,是沒把鐵娘子當做這些以色侍人的奴隸的,也不認為鐵娘子會因為這個對他生出什麼仇視,最多心裡有些不舒服罷了。

  就算是漢人女子,在看見家伎和奴婢時,也不會把自己和這些人歸為一類,生出什麼憤慨來。

  主就是主,僕就是僕,奴就是奴。

  生而有別,概莫如是。

  若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有些身份的女人,都不會對他的話產生太多的感觸。但賀穆蘭不同。

  她來自一個沒有奴隸的地方,來自於一個富貴有別,靈魂卻自由的地方。所以她久久地凝望著這座華麗的牢籠,不停地提醒自己:

  「悲憫沒有用,錯的是這個世界。是這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鮮卑落後制度。所以……」

  「不要悲傷,不要難過,不要生氣,不要……」

  不要個屁啊!

  若是拓跋晃要想處置這個死胖子,她第一個幫忙抓人!

  只要有機會,她一定毀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接下來的時間,袁放確實帶著賀穆蘭逛著袁家鄔壁。這位袁家家主也許在「色」上是個噁心的人,但在經營家業上,也許並沒有那麼糟糕。

  早上鬧虎的集市早就已經被清理的乾乾淨淨,她殺了老虎的那個地方被厚厚的沙土覆蓋了起來,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連血漬都沒有了,比用水沖刷還乾淨。

  她看見袁家鄔壁被收割過後的田地整齊的排列在那裡,地裡還插著一直沒搬走的假人。有些小孩子在田埂間玩耍,見到這位家主過來,一窩蜂的掉頭就跑,袁放也沒有露出什麼不高興的表情。

  袁家到處都有馬,還有不少鐵匠鋪,這和南方漢人們聚集的城鎮非常不同。北方六鎮裡,隨處可見馬匹和鐵匠鋪,那是因為邊關經常受到柔然人騷擾,人人都不得不隨時做好上馬應戰的準備。

  可袁家這樣,就很奇怪了。

  注意到賀穆蘭一直盯著鐵匠鋪和馬廄看,袁放只是一愣,就明白了「鐵娘子」為何好奇。他對鐵娘子有好感,自然是有意交好。

  「聽說西域為了抵抗馬賊沙盜,民風彪悍,即使是女子也能作戰。在我們魏地,北方的重鎮都陳有重兵,武器和馬匹都是常見之物。但其實南方也不太平。自漢末以來,陳郡因為地理位置險要,屢屢受到賊寇侵擾。過去陳郡因為有謝家在,還有一個強大的依仗,現在謝家敗落,又大半去了宋地,只剩下袁家苦苦支撐,不得不尚武起來。」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不像是一個酒色過度的中年猥瑣男人。

  他只是很冷靜的在說著這些話,就和在說著「這不過是圖個新鮮」時一般。

  「鐵娘子,你覺得我們袁家鄔壁的位置如何?」

  「地處要衝,依山傍水,無論是前往哪邊都有道路,不遠又是淝水,若不是這裡是您的鄔壁私產,建個城也絲毫不覺得浪費。」

  賀穆蘭畢竟有兩世的經歷在,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我聽說在北方的六鎮,那裡的人們雖然過得非常辛苦,但也同樣非常的堅強和熱情。在那裡,一個普通的軍戶也能對付兩三個普通人。鮮卑人的身材比我們漢人高大的多,但是頭腦卻意外的單純,會為了陛下的一聲徵召立刻不要任何東西的投身到戰場上去……」袁放看了眼鐵娘子,似乎是在看到她臉上的黑紋後得到了某種安心似的接著說:「你是西域流浪武士,所以我才敢和你說這些有些不敬的話。」

  啊,抱歉。

  我這身子還百分百就是北方的軍戶,那種頭腦單純的會因為一聲徵召就上戰場的笨蛋。

  媽的,花木蘭到底是為了什麼去打仗啊。

  就為了被人說「真是意外的單純」嗎?

  「我雖然也很佩服這些人的勇氣,但這在南方是行不通的。袁家鄔壁百年來一直是漢人在管,以前我們屬於宋地,陛下打贏了劉宋後,四州盡歸大魏,我們又成了魏人。正如你所說,我們袁家處在南北重要的關口,可以說,這是大魏最適合經營的地方之一,所以我們這裡才能見到這麼多南貨北貨,連西域的珍奇異寶也不少見。」

  「如果宋魏一旦開戰,或者兩國出現一點勢力不均的情況,袁家就到了滅頂之時。」

  賀穆蘭眨了眨眼,馬上就明白了袁放的意思。

  「你是說,因為宋魏還維護著表明上的『和平』,雙方都不想袁家倒向另外一邊,所以袁家反倒可以在這個關口發展?」

  「是。如果打仗的話,袁家就不存在了。如果劉宋太弱,或魏國太弱,袁家鄔壁就要被迫參戰,因為沒有一位君王願意在這麼要緊的位置放一個事不關己的勢力。我們最終還是要選擇自己的立場,才能繼續存在下去……」

  「因為看透了袁家鄔壁的顯赫,不過是隨時可以在兩國交戰中消失的鏡花水月,所以像我這樣『奢靡無能』的家主才能保住這個位子。我的父兄都是英明堅毅的家主,擁護者如雲,但最後都莫名其妙死於非命……」

  賀穆蘭猛地向他看去。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和他說,他雖然又胖,又無能、又好色貪婪,是因為想要麻痺兩國的視線嗎?

  開什麼玩笑!

  就算有這個原因,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再說了,這麼一個長得不帥,個子不高,還沒什麼特色的家主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很毀氣氛好嗎?

  正常套路難道不是一個長相邪魅的帥哥說著自己墮落糜爛的苦衷,然後嬌弱而又善良的女主角為了他的苦衷默默流淚,從此邪魅反派為她浪子回頭,或男主角登場搶走女主讓反派徹底黑化什麼的……

  我又不是女主角!

  是了,是為了「狄姬夫人」。

  可是就算說他誇耀自己再多,她也不會為了你和「狄姬夫人」說好話的。

  性別一致,這完全沒有可能嘛!

  袁放絲毫沒有察覺到賀穆蘭面部的僵硬,還在繼續訴說衷腸:「……所以,即使我養戰馬、磨礪刀劍,也不過是因為我懦弱膽小,為了日後自保作出的選擇。當然,我們袁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兩國開戰,你一定沒見過十年前那場魏宋大戰,附近的河水被染的通紅,連飲水都不行了」

  「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你……」我真不是……

  「家主,家主,不好了!少家主帶著幾個家人去找狄姬夫人了!」一個家臣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到他身前就噗通跪倒在地。

  「他找狄姬夫人做什麼?」袁放瞇了瞇眼。

  那家人看了一眼鐵娘子,吞吞吐吐道:「說是,說是鐵娘子打死了我們家高價買來的老虎,又把虎血虎皮都糟蹋了,要……要……」

  「到底要什麼!」

  「要狄姬夫人賠償!」

  賀穆蘭根本不想知道這個「少家主」是誰,一聽到狄葉飛可能被不知道什麼傢伙纏上了,掉頭就往燕飛樓而去。

  袁放知道鐵娘子是狄姬夫人的貼身侍衛,也沒怪她的失禮,反倒一邊跟著她往回走,一邊安撫她的情緒。

  「鐵娘子不必著急,那是我大哥的遺子,我膝下無子,一直將他當做親生兒子一般看待,或許是嬌慣了些,但並非魯莽之人。」

  賀穆蘭沒有理他,只埋著頭往前走。

  誰擔心他那便宜兒子到底怎麼樣了!

  她擔心的是狄葉飛一個不高興,讓左右把那小兔崽子給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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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賀穆蘭:我又不是女主角!

  作者:呃…你好像是女主角又好像是男主角我到底一開始想寫啥來著?

  袁放、狄葉飛、蓋吳等人:……我們難道不是男主候選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0:59 PM 編輯

第68章 夜會「佳人」

  賀穆蘭趕到燕飛樓的時候,那所謂的「少宗主」根本都沒能上樓。

  狄葉飛的親兵都是在西域複雜的局勢中鍛煉出來的,白鷺們又會各種刁難人的本事,即使賀穆蘭不在,若狄葉飛不想見誰,就算是什麼少宗主也不可能如願。

  賀穆蘭聽了袁放和家丁的描述,已經把「少宗主」想像成了一個和他叔叔長得一般圓臉、滿身都寫著「紈褲子弟」的青年,結果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少宗主不但並不是什麼圓臉青年,反而有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龐。

  這人典型的劍眉星目,長相英挺又不失儒雅,楞誰一看,都不會和「紈褲子弟」這樣的詞彙聯繫在一起。

  都是一窩生的,長相怎麼差這麼多呢?

  賀穆蘭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袁放,再看了看這個青年,讚歎起遺傳的奇妙來。

  「袁振,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袁放有些惱怒地緊跟著賀穆蘭出現在燕飛樓前,對著自己的侄子毫不客氣。

  「見過叔叔!」這個叫袁振的青年倒是光棍的很,一見袁放來了立刻行禮,甚至還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侄兒聽說了狄姬夫人的盛名,心中有些好奇,所以冒昧前來拜見。」

  「那賠償是怎麼回事?袁家的臉都給你丟完了!」袁放嘴上說得嚴厲,渾身的氣勢已經收斂了一些。

  看來這位家主真的很寵孩子。

  「……那老虎是侄兒托獵戶買的,這死了自然是要付錢。侄兒正苦無借口見這位狄姬夫人,又被下人一攛掇……」他瞟了一眼身後某個長隨。

  那長隨的臉色頓時煞白如雪,一下子跪了下來。

  「胡鬧!帶著你的人走的遠遠的,不要再來打擾狄姬夫人!」袁放看了眼那個長隨,意外的沒有打罵他,而是讓他以後去馬房養馬。

  但見那個長隨立刻一副活過來的樣子,似乎半點也不覺得養馬是什麼不好的事情。

  只是這一個細節,賀穆蘭就確定了這個叫袁振的少宗主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還有可能表裡不一。

  至少在下人眼裡,伺候他比伺候馬還要辛苦。

  袁振帶著下人們灰溜溜的走了,臨走時意味深長的看了鐵娘子一眼。

  袁放斥責走了侄子,立刻向賀穆蘭解釋:「我一直無子,許是有人告訴他此地來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夫人,讓他產生了誤會。還望鐵娘子和狄姬夫人不要介意,不會再有下次了。」

  誤會,什麼誤會?

  一直無子和誤會有什麼關係?

  「在下會向我家主人轉達的。今日勞煩袁家主陪在下遊覽貴地,在下會和狄姬夫人傳達您的善意,並表示感謝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和我解釋啦!

  袁放見賀穆蘭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放心的走了。

  賀穆蘭等他走的沒影子了,立刻返身上樓,邊走邊問狄葉飛的親兵:「怎麼回事?那袁振來鬧事?」

  「不像是故意鬧事,倒像是要把『狄姬夫人』逼出來。而且他話裡話外都在擠兌狄姬夫人失了客人的本分,倒真是奇怪的很。」

  這態度不像是去拜見客人,倒是想趕走家中的惡人似得。

  「那孩子怕是擔心我會當上宗主夫人,再給袁放生幾個兒子,搶了他的位置。」狄葉飛的身影從二樓的某個角落裡閃了出來。他根本就不在頂樓,而是一直在二樓看著動靜。

  「噗!」賀穆蘭一下子噴了。「袁放要能生孩子早就生了,還等到現在才生?」

  說不定縱慾過度虧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那不一樣,狄姬夫人可是身份高貴、富可敵國的絕色美人,和迎風閣裡哪些胡姬不同……」狄葉飛看著笑意突然消失的賀穆蘭:「你怎麼了?在迎風閣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還有,你怎麼是和袁放一起回來的?」

  賀穆蘭一想起迎風閣裡的見聞就有些煩躁,待聽到狄葉飛說起,忍不住就問出了口:「你也覺得迎風閣那種事是對的嗎?」

  養著一群胡姬就為了「招待客人」和「發洩慾望」?

  「當然不對。身為一地宗主,錢財要用在對鄔壁有用之處。但凡訓練人馬、置辦農具、採買貨物,哪一種都比滿足淫欲要有價值的多。這個袁家主也許不傻,但私慾太重,不成大器。」狄葉飛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是傻了問你們這個……」賀穆蘭揉了揉額角,「要說我怎麼和袁放一起回來的,說來話長。我們回屋子再說。」

  「那屋裡也許還有機關,就在樓上空曠的走廊裡說罷,讓親衛們守著。」

  兩人又上了一層,賀穆蘭開始把自己的經歷和狄葉飛說起:

  「我和蓋吳去了迎風閣,見到了我要找的陳節,後來……」

  「……那蓋吳不知怎麼認出了我的身份,當時袁放也在場,我和他不可細說,便約定今夜子時在這燕飛樓後的湖山邊再見。」賀穆蘭咬了咬唇。「你說這蓋吳,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盧水胡人一向不按常理行事。究竟為何,只能看今晚如何商談了。若能在蓋吳那裡得知袁放有沒有通敵,那就更好了。」狄葉飛思索了一會兒。「聽你的意思,蓋吳似乎還不知道陳節曾是你的部下?」

  「是的,我沒看出他對陳節有什麼惡意的地方,反倒好像招攬了陳節。」

  「這倒是個好消息……」狄葉飛自言自語了一會兒,「那就這樣吧,你晚上去見蓋吳,反正他也打不過你。我留在燕飛樓幫你吸引袁放的注意,我會安排好手先埋伏在湖邊,若蓋吳有不對,你就把他拿下吧。」他在西域也吃過盧水胡雇軍的虧,當下就有些興奮:「蓋吳可不是普通首領,他下面的人極為信服他,他又一直反對陛下對雜胡的態度。若是真能把他抓回去,大魏說不定能少一個隱患。」

  「……這不太好吧,他都沒在袁放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我卻設下埋伏抓了他……」賀穆蘭想了想,覺得不妥。「這樣不行,我接受不了。若他對我有惡意,當時就能把我留下了。他既然善意對我,我便不能以怨報德。他對陛下的施政有何意見,並不能讓我安心這樣做,我畢竟已經是白身了。」

  「你難道覺得我想要抓他立功,陞官發財?」狄葉飛擰著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賀穆蘭。

  「你就是這樣想,我也不會覺得你有什麼不對。何況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賀穆蘭聰明的順毛摸了一把,成功的平息了狄葉飛的怒火,「只是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我先探探虛實也好,你覺得呢?」

  「就算不抓他,湖邊的人手不能少。」狄葉飛用不得商量的口氣做出了決定。「太子殿下有令,到這邊都聽我的,你若要去也可以,安全第一,小心為上。」

  「啊……萬惡的階級……」賀穆蘭聳了聳肩。「那就聽你的。」

  #####################

  午夜,賀穆蘭避過眾人視線偷偷來了湖邊,在蓋吳說的那塊大石頭邊等候他的到來。

  蓋吳知道燕飛樓後的環境,說明他曾在這之前來過這裡,而且一定對袁家鄔壁很熟悉,所以才知道燕飛樓後面有湖,還有石頭壘成的「山」。

  這袁放會和一個西北的雇軍首領有交情,果然並非一般地方宗強。

  想到袁放白日裡對她說的種種「苦衷」,賀穆蘭已經信了三分,至少這位袁家主,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平庸。但這並不能減少她對他不好的感觀。

  夜御數女什麼的,實在是太敗壞了。

  冬日裡的風十分冷冽,南方的冷風和北方的比,更是多了一種濕冷,尤其是在湖邊,那陰氣幾乎能鑽到她的脖子和袖筒等露出縫隙的地方去。

  她吸了口氣,努力讓冷風將已經昏昏沉沉的腦子吹得清醒點。自到了古代以後,晚上熬夜的時間極少,她已經養成了早早上床早早起床的習慣,今日為了蓋吳熬到半夜,也算是「破戒」了。

  想到狄葉飛說會安排人手提前藏在湖邊,賀穆蘭仔細注意了下可以藏人的地方,卻發現沒有察覺到任何人的蹤影。

  這些白鷺官有這麼厲害嗎?

  她印象中,虎賁軍的斥侯沒這麼強悍啊。

  #################

  「誰在我上面?」

  一個極小聲的聲音從湖石上方空洞的位置傳了過來。

  「是我!」

  「這裡到底幾個人?他X的全在這裡怎麼回事?」

  「……沒其他地方藏啊!」

  「什麼東西一直敲我屁股!」

  「老四,快把你屁股從我面前移開!你這幾天到底有沒有洗澡!」

  「洗個毛!天天守夜的是我!」

  「那你別放屁啊!」

  「噗!」

  「我芔!」

  「別吵別吵,蓋吳來了!」

  一群人嚇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麼過來的?」賀穆蘭怔愣地看著像是突然冒出來的蓋吳。

  「這不能告訴你,花將軍。」蓋吳站在賀穆蘭身邊的陰影下,微微露出牙齒笑了出來。「還是說,喚你鐵娘子更合適?」

  「還是喊我鐵娘子吧。」賀穆蘭輕聲回答。「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這世上能讓我蓋吳甘拜下風的人不多,贏的如此乾脆利落的人更是屈指可數。這力氣這般大的,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別人。」

  「……多謝誇獎。」

  「這不是誇獎,盧水胡人敬重英雄,此話並不是作假。」蓋吳看了眼賀穆蘭,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我能問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嗎?」

  「那我能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嗎?你應該被游縣令驅逐,回西北去了才對。」賀穆蘭也不甘示弱。

  「……我若告訴你我做什麼,你能告訴我嗎?」蓋吳居然露出了笑意。「我雖兩次敗在你的手下,卻對你毫無惡意,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希望能和你交個朋友,就像蓋吳和『鐵娘子』結交那樣,不知可有機會?」

  「我交朋友一向看對方有沒有誠意。」

  「那我便先說,表示我的誠意吧。」蓋吳咧了咧嘴。

  「我有位叔叔在劉宋某個貴人手下辦事,有意讓我去幫個忙,雇金豐厚。我在梁郡砸了買賣,沒了進項,手下們都要吃飯,便去看看生意好不好做。」

  「再者,我被逼發了那樣的毒誓,手下也多有不滿。此時換個地方,換個不用和平民對上的活兒,也能稍微平息下眾怨。這袁放有去劉宋的門路,能讓我的大批手下順利抵達宋境,所以我在這裡。」蓋吳盯著賀穆蘭。「我的說了,你呢?」

  「我來找你。」賀穆蘭老實回答。而且她已經找到了。

  「什麼?!」蓋吳發出了一聲簡直快斷氣的呼吸聲。

  他……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

  湖石假山裡。

  「花將軍剛才說什麼?」

  「老三,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你腳邊了?」

  「嗯,我的心掉了。」

  「哦,原來我剛才踩到的是老五的心。」

  「不是說來找陳郡尉的嗎?怎麼變成找蓋吳了?」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嘛,找到蓋吳就找到陳郡尉了。」

  「那這盧水胡這麼激動做什麼?話說回來,難道花將軍沒看上狄將軍,卻看上這麼個卷毛小子?」

  「你們想死嗎?」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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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狄葉飛:老子的心才是被你們踩掉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1:01 PM 編輯

第69章 袁放求親

  寒風中,賀穆蘭解釋著自己的來意。

  比寒風更寒的,是蓋吳知道自己誤會後的心情。

  「……你們偷偷摸摸來了陳郡,又進了袁家鄔壁,自然可疑。袁放立場不明,你們又和袁放頗多接觸,所以我們便來了。」

  賀穆蘭見蓋吳終於學會了好好呼吸,也鬆了口氣。

  他要是一口氣喘不上來死在這,她還要多出許多麻煩。

  「竟是為了我們嗎?」蓋吳低頭摀住了嘴巴。「唔,說到底還是為了袁放。」他抬起頭。「你們想知道什麼?」

  「你竟肯幫我們?為什麼?」

  莫說賀穆蘭不肯相信,就連藏在湖石壘成的假山裡的那些白鷺們,也都一個個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想讓那袁放倒霉。」蓋吳陰森的笑了起來。「我也是胡人,他弄了那麼一個迎風閣,將我們異族的姐妹如同豬狗畜生一般的對待,我為何要幫他?」

  所以他從來不碰那裡面的女子,因為他有著「物傷其類」的悲憫。

  都是一樣的人,只因為樣貌不同,信仰有別,就成為別人眼中的「好貨色」,賣來賣去。

  他們盧水胡人生性倔強,不肯屈服,情願從小學習武藝,拿命性命換取別人敬重的本錢,若不是如此,怕是也不會比這些胡姬的下場好到哪裡去。

  這世道就是如此,可他為什麼要順從這個世道?

  佛家有云:「一切諸相皆是虛妄」。既然皆是虛妄,他做什麼最後都是虛妄,那為什麼不能按他想的去做?

  「……竟是因為這個原因?」賀穆蘭想不到蓋吳竟會為了這個不惜得罪袁放。

  「佛說眾生平等。」

  蓋吳只要一想到白馬成全的那個胡姬,想到迎風閣裡送往迎來的胡女們面對男人們恭順的討好,全身就會感覺變得冰冷,然而他的腦袋卻會像火燒一樣熱起來,只能靠雕木頭來平息。

  「竟只有你知道我憤怒的是什麼。」賀穆蘭的眼裡閃動著光芒。「就憑這個,你便是個值得結交之人。」

  「嗯?」

  「我說,雖然你的行為是混帳了點,目無法紀了點。」賀穆蘭由衷地讚道:「其實你是個好人。」

  她在稱讚我。

  可是我為什麼覺得怪怪的?

  是哪裡不對嗎?

  蓋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裡正因為「花木蘭」的誇獎而「彭彭彭彭」的劇烈跳動著。

  「我想知道,袁放有沒有內通敵國。」

  「與其說他是內通敵國,不如說是難忘舊主。他們袁家原本就歸劉宋,是四州被奪後被迫歸了魏國的。在四州,像袁家這樣立場的鄔壁不知道有多少,只不過袁家勢力最強、位置最顯要,所以才變得舉足輕重起來。」

  蓋吳並不單純是個武夫,分析起局勢也是頭頭是道:「袁家不但有結交劉宋的貴人,也有結交北地的魏國權貴,所以它才能站到現在。在陳郡,只有袁家能夠輕而易舉的將我南下的幾百人馬偷送到宋國去,但你問我他有沒有投靠宋國,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怎麼送你們去呢?」魏宋邊境都陳有重兵把守,想要通過邊境,除非動武,否則別想過去。

  「從水路。袁家結交的宋國貴人在淝水沿岸都有部下,只要風向對了,我們乘船而下,便可達到宋地。袁家鄔壁的地下有一暗河,暗河出去的那條支流直通淝水,這便是袁家最大的秘密,也是袁家為何可以源源不斷的得到南貨的原因。」

  ###################

  一聲清晰的抽氣聲突然在湖石背後響起。

  離得稍遠的賀穆蘭和蓋吳正沉浸在對話中,自然是沒聽到這壓抑著聲音的抽氣聲,可是藏匿在湖石中的眾白鷺,和那位應該男扮女裝睡在臥房的狄姬夫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些白鷺都是精於藏匿和偵查的好手,他們百分百肯定他們潛藏在這處湖石周圍的時候,這附近絕無其他人。

  難道這處待客的燕飛樓真的有如篩子,四處都是暗道?蓋吳無聲無息的出現了,這抽氣聲的主人也能憑借什麼法子無聲無息的出現?

  那他實在是倒霉,遇見了魏國最厲害的刺客們。

  「抓住他!」也藏在湖石假山中的狄葉飛小聲的下令。「不要發出動靜。」

  兩個身手最好的白鷺彎著腰,像是貓一般輕盈的掠了出去。隨著一聲極小聲的悶響後,那兩個白鷺只進來了一個,表情怪異地對洞中的諸人說道:「是白天那個要見狄姬夫人的袁家少主,還帶著三四個人。現在已經昏了……」

  「怎麼辦?」

  這湖石是用石頭壘成的假山,裡面別具匠心的做出盤繞而上的石道和可以進入假山山腹的穴道,但即使如此,這也是座假山,能藏起四五個人已經是極限,想要再拖一個成人進來是肯定放不下的,別說還有三四個人。

  這下狄葉飛也覺得棘手了。

  這可不是什麼隨時可以消失的阿貓阿狗,袁放無子,這便是袁家鄔壁名正言順的下一任家主,擁有僅次於袁放的重要身份。

  「狄將軍……」另一個白鷺閃身進來。「不遠處有個地道,還有人朝這邊來,有幾個背後背著木桶,帶著武器。」

  他說話間,已經有人開始發出聲音。

  「是少宗主,少宗主和王林他們怎麼暈了!」

  這下子,就算是蓋吳和賀穆蘭再遲鈍也聽見動靜了。

  「誰在那裡!」

  賀穆蘭給蓋吳做了個藏起來的手勢,獨自往傳出聲響的地方疾奔。那幾個後來者大概也覺得不妙,只是苦於背著桶跑不快,自己的主子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進退兩難間一下子被賀穆蘭抓了個正著。

  「你們是誰?為何鬼鬼祟祟的在燕飛樓徘徊?」

  賀穆蘭拔出腰間佩劍,長劍出鞘時發出了「匡倉」的一聲輕響,那幾個袁家鄔壁的人也不敢再待了,調頭就跑。

  蓋吳一見到來了外人,立刻閃身進了最適合藏人的地方……

  ——湖石壘成的假山之中。

  狄葉飛和幾個白鷺正在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考慮要不要出去幫賀穆蘭一把,猛然間進來一個瘦高的身影,也躲在隱蔽處向外張望。

  夜間黑暗,白鷺和狄葉飛們都藏在陰影之中,蓋吳自然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可白鷺們都嚇壞了。

  被叫做老二的白鷺官像金魚那樣吧嗒吧嗒地動著嘴巴,而且狂搖著手,而老三則是把嘴掩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假山外,賀穆蘭輕而易舉的抓回了幾個逃跑不成的鬼祟之人,背著桶還能跑多快?她甚至踢折了他們的腿,讓他無法再跑。

  有一個人背上的桶繩斷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地上滾動了片刻後破了個粉碎,刺鼻的氣味立刻傳了出來,刺激的所有人一個激靈。

  是火油!

  大半夜背這麼多火油來做什麼!

  這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燕飛樓那邊,燕飛樓上的火把越來越亮,也隱約有喧鬧的聲音傳了出來。

  這座樓一直是袁家鄔壁待客之用,底樓有許多的下人隨時聽從伺候。賀穆蘭和白鷺們是用繩索從二樓而下,自然是沒有驚動樓下之人,可是此時動靜太響,這半夜又寂靜的很,油桶破碎之聲頓時傳了出去。

  她掃視了一眼腳下躺著的袁振,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會不會壞了自己的事,再看了看已經抖得直如篩糠的眾袁家下人,歎了一口氣。

  「只能委屈你們了。」

  她在眾人懼怕的眼神中伸出手……

  一一將他們打暈了過去。

  『真奇怪,這時候白鷺應該來掃尾才對,為何沒有一個人出來?』

  賀穆蘭看著倒了一地的不速之客,輕輕出聲:「蓋吳,人已放倒,你該走了!」

  蓋吳從假山裡顯現出身影,露出對著賀穆蘭撫胸行禮:「這燕飛樓四處都是暗道,你們多加小心。」他看了眼地上的眾人,尤其是袁振,意外極了。「你殺了他們?」

  「當然沒有!我只是把他們打暈了!」

  蓋吳語氣中的理所當然嚇了賀穆蘭一跳。

  誰會莫名其妙的殺人滅口啊!

  「其實殺了還是好事,拖到哪個地道裡藏起來就是。只是現在時間來不及了。」蓋吳看著已經開始往這邊移動的火把。「我先回去了。若有麻煩,派人去迎風閣送個信,我們盧水胡人送你們出去!」

  劉宋之地可去可不去,在他心裡,為了生意冒險,還不如結交花木蘭這個朋友。至少花木蘭是當世難尋的高手,而那邊那個只是快要失勢,朝不保夕的王爺。

  好不容易兩人有了點交集,和花木蘭比起來,袁家鄔壁也算不得什麼。

  蓋吳丟下這句話,拔足狂奔了起來,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賀穆蘭的視線裡。

  隨著蓋吳離開,白鷺們總算鬆了口氣。

  剛剛真是嚇死了!

  萬一被看到了,會不會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弄僵啊!

  說好兩人密談,結果埋伏下一堆人手什麼的。

  只有狄葉飛臉色不太好。

  燕飛樓明顯是袁家監視客人的地方,而且有不少的通路。否則蓋吳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這袁振也不會無緣無故半夜帶著下人和火油來這僻靜的地方。

  燕飛樓四周雖有太守借來的郡兵把守,但這畢竟是袁家的地方,若還有密道直通燕飛樓內部呢?那豈不是一下子就被燒了個乾淨?

  「狄姬夫人」和「鐵娘子」都在頂樓,等跑下來,也不知道已經燒成了什麼樣,這整座樓都是木質的,現在又是冬天,天乾物燥……

  袁放難道早就看出了他們不對?

  還是袁振的自作主張?

  狄葉飛和一群白鷺藏在假山裡不敢輕舉妄動,一群郡兵和袁家的若干家人已經趕到了湖邊。

  賀穆蘭站在「屍橫遍野」(??)中,望著舉著火把燈籠跑來的眾人,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只不過是半夜出來走走……」

  「想不到還能抓到一群笨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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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兒怎麼會半夜出現在燕飛樓?你說是鐵娘子把他抓住的?」袁放聽了宋二的話,立刻從床上一下子爬起身來。

  宋二的臉色不見得比袁放好到哪裡去。「以前就和你說過你那侄兒只知道玩手段賣聰明,行事又惡毒,除了那張臉能做人以外,根本就不適合當一家之主。他大半夜帶著一群護衛從暗道去了燕飛樓,還背著火油帶著火鐮,想要一把火燒了燕飛樓……」

  「怎麼可能!」袁放驚得鞋子半天都沒穿起來,一腳蹬開伺候他的貼身丫鬟,就這麼穿著襪子站起身來。

  「鐵娘子放了其中一個來報信,下人報到我這的時候,他渾身被潑滿了火油,驚得我連覺都不敢睡了。那你是侄兒的心腹,他都一五一十說了,還能有假!」

  「我白天明明已經和他說的很清楚,這狄姬夫人是客人,不可怠慢!」

  「怕就是你這個話刺激了他。他多年來順遂慣了,你那些胡姬他也是想睡就睡,想送人就送人,突然遇見一個不能碰的,怕是要多想。總歸不是你的兒子,仗著自己是袁家唯一的血脈,一點都沒辦法讓人省心!」宋二先生立在袁放身邊,一點下人模樣都沒有的說道:「這狄姬夫人身後站著的是費羽太守,雖然說並非親眷,但難保這狄姬夫人還有沒有其他人脈。你若是弄出什麼波折來壞了我們的大事,別怪我們不客氣!」

  宋二先生一直擔心那絕色的女富商勾了袁放的魂去,所以三令五申,和其他買來的胡姬怎麼弄都可以,只有這位身份不明的夫人只能商談生意,不能牽扯感情,他也應允了。

  這幾天看來,雖然袁放對這狄姬夫人熱絡了點,但也沒貼上去湊人家面前,和狄姬夫人見面也少。雖然宋二不相信袁放就這麼放過這樣一個絕色的美人兒,可也只能常在身邊提點。

  如今看來,袁放倒沒出什麼問題,袁家這位公子卻是扶不起的阿斗!

  這下連他都沒法子回去和主人交差了!

  「閒話休提。現在問題是怎麼把袁振要回來,盡早補救。」袁放開始自己穿鞋。「還望宋二先生教我。」

  「教,怎麼教?你的好侄子帶人去燒樓,那可是幾百條人命啊!你待客的地方外面有地道直通內裡,換成你你翻不翻臉?那狄姬夫人不是腦子空空的笨蛋,一住進去就找到了隔牆和銅管,她會不起疑心?」宋二先生說的很不客氣。「恐怕就是因為她不相信我們,那鐵娘子才會半夜都不休息四處巡邏。這下真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宋二蹙了蹙眉。「要不然,索性用武的!」

  「不可!」袁放急忙出聲,又頓了頓,「我侄子還在他們手裡呢!」

  「那你就親自登門,負荊請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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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飛樓內,賀穆蘭等人比袁放還要頭疼。

  「現在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把袁振的嘴堵著吧?」賀穆蘭的臉上半點剛才抓人時的凌厲都沒有。「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

  「我們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下面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安全離開袁家鄔壁了。」袁振現在被綁在那間又有銅管又有隔牆的主室裡,又有親兵把守,就算醒過來也走不脫。

  「這人暫時不能放,等我們安全離開了袁家鄔壁,諒他們也找不到狄姬夫人和『鐵娘子』。」

  狄葉飛看了看一身女裝,嫌惡地一皺眉。

  「也就南邊局勢複雜,若在西北,有這樣的宗族,早就被鐵蹄踏破了。」

  「就是因為你們的手段簡單粗暴,所以西北才屢壓屢反。你們就不會好好找找原因嗎?」賀穆蘭翻了個白眼,「這事就交給你了。反正我就是個女武士首領,你才是那個『女王大人』。」

  狄葉飛一點都不擔心袁放會如何。如今是袁放理虧,袁家唯一的血脈又控制在她手裡,莫說「狄姬夫人」只是「受驚過度」想要回項縣,就是此時他獅子大開口想要敲詐一筆,袁放也沒有辦法。

  下面要做的,無非就是等了。

  狄葉飛和賀穆蘭都以為袁放就算不馬上就來登門要人,至少也要先派個管家什麼的安撫下,比如說那個看起來不怎麼厲害卻是袁放左右手的宋二先生。

  結果直到第二天早上用過早膳,袁放才帶著宋二先生和幾個重要的家人匆匆拜見,希望能好好談一談昨夜發生的事情。

  此時賀穆蘭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她半夜要和蓋吳商議事情,一直熬到半夜都沒睡,後半夜又擔心袁放來硬的搶人,一直忍著沒睡。太陽出山前後是熬夜之人最睏的一段時間,心理素質強大的狄葉飛居然能在發生這麼大的事以後瞇上一覺,而她卻要睜著眼睛等著不知什麼時候會出現的襲擊。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燕飛樓的主廳裡,一身絳紫色華服的「狄姬夫人」依然是那麼明媚動人,只是臉色蒼白,就連眼下都有淡淡的陰影(畫出來的)。

  而她身後忠誠的女武士則依舊是那副堅毅少語的樣子,身體站的筆直,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無悲無喜。

  袁放見到這架勢就露出一臉歉意,開門見山地說道:「昨晚之事我已經全部知曉,此乃袁家之過,我決不推辭。只希望狄姬夫人給我補償的機會,能彌補你受到驚嚇後的損失。」

  狄葉飛真要坑人的時候,那也是坑人不眨眼的。

  「袁家主,在來袁家鄔壁和您談買賣之前,費羽太守就勸說過我別來。我畢竟是個婦道人家,您又偏好胡姬,不能讓人不多想。我是相信手下人的本事,也相信您不是個會被色欲沖昏頭腦之人,所以才一意孤行的親自前來袁家塢商談,希望能表現出雙方的誠意,談妥合作之事。」狄姬夫人慘然一笑。「可我卻不知道,袁家主不是想要我的人,而是想要我的命。我和您無冤無仇,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去買別的鋪子就是,何必要弄出人命來呢?」

  狄姬夫人擠兌袁放的話一出,宋二先生和他身後幾個管事臉色微微難看了起來。

  倒是袁放依舊是那副十分悔恨的表情,連連搖頭。「夫人確實是美人,若說袁某沒有動心,那一定是騙人的。只是這世上美人千千萬,什麼人是值得平起平坐的客人,什麼人是可以豢養的寵姬,我還是分得清的。先前借口將夫人留下,也不是因為袁某看中了夫人的美貌想要藉機行事,而是另有緣故。」

  這袁胖子好口才。

  賀穆蘭腦袋昏昏沉沉,他說的話也聽得是模模糊糊,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皮闔上。

  「我不明白。難道您留我下來就是想要把我們一群人燒死在這樓裡嗎?」狄葉飛可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這燕飛樓究竟還有多少密道?我只要一想到我一合上眼就能有人偷偷摸摸進了我的房間,連眼睛都不敢闔上了!」

  袁放也沒想到狄姬夫人居然完全不按照他說的話接,只能無力地解釋:「袁家鄔壁乃是先祖所建,既然是為了防禦外人攻擊,自然機關不少。也不只是燕飛樓這樣。這也是為了居住者的安全,若有個萬一,不至於被一下子圍死在裡面。若說只針對夫人,那就言重了。」

  狄葉飛心裡暗暗一驚。

  按照袁放的意思,不但這燕飛樓有暗道,各處都有暗道。蓋吳說他去劉宋是通過袁家的暗河,那就一定還有地下水源。想要滅了這袁家,除非從內攻破,一舉擒住家主,否則袁家四通八達,他有太多的法子逃跑出去。

  「也罷,我知道狄姬夫人一定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徒說無益。我那侄兒一直擔心我若找個夫人會不再疼他,他少小失親,平日行事也有些偏激,都是我們這些大人慣壞了。」袁放頓了頓,「我原想著等狄姬夫人和我再熟悉一些,才提出此事,如今這樣,為了表示誠意,我還是先說吧。」

  「狄姬夫人,我知道你有西域的珍釀『美人淚』,想來你的商隊能夠交易的西域奇珍也是數不勝數。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和袁家合作,大賺個一筆?」

  「哦?家主是何意?」狄葉飛坐正了身子,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袁放看了眼宋二先生,這正是他們晚上想出來的辦法。

  用利益將雙方捆綁在一起,哪怕是有殺親之仇,也能暫時合作,更別說只是一場虛驚了。

  「項城雖然位處南方富庶之地,但大魏畢竟經營不久,比不得漢人高門聚集的洛陽、和鮮卑貴族雲集的平城等地。我知道夫人選擇這裡是因為有費羽太守庇護,但費羽太守在此地已有四載,政績又都是上等,也許很快就要高昇,像我們這樣的商人,開闢一條新的商路頗為不易,到那時,夫人倒要添出不少麻煩。」

  袁放見狄姬夫人聽得認真,心中也是一喜。

  有門!

  賀穆蘭聽的眼睛已經快要合上了,猛聽得狄葉飛突然對自己道:「鐵娘子,袁少主這時候一定是醒了,吩咐家人不要怠慢,若醒了,記得伺候他洗漱用膳。」

  賀穆蘭一下子醒了過來,道了句好險,連忙稱是就往主室而去。

  她知道這話是說給袁放聽的,所以吩咐白鷺們也很隨便,又見那袁振根本沒醒,就只囑咐千萬不要解了他的繩子,也不要少了人看守,要醒了給點吃的喝的,就隨便找了條布巾要了盆水,洗了一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袁放拿不住狄姬夫人支開鐵娘子是信不過鐵娘子,還是故意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但他口中卻是不停,繼續示好:「費羽太守不會永遠在這裡為官,袁家鄔壁卻是跑不了的。我袁家在此地經營數代,鄔壁牆高田廣,又有蔭戶數千,正適合長期合作。若夫人願意冰釋前嫌,還回我的侄兒,我願將與劉宋通商的商路與夫人共享,助夫人在南方打開局面!」

  「袁家主對您這侄兒,倒真是情深意切。」

  「我就這麼一位血脈親人,自然是要多操心點。」袁放長歎了口氣。

  狄葉飛此言倒是不虛。這袁放之前一定是想多觀察一陣子,再決定要不要合作,或許還有其他打算,想要在這場商議中佔據主導地位。

  可是被他那腦子不清楚的侄兒這麼一鬧,就只能先行示好,主動把主導權交到她的手裡。

  只可惜,他不是什麼狄姬夫人,也沒有什麼貨物可以拿去南宋賣。

  否則,還真難保「狄姬夫人」會不會動心。

  「袁家主,您如今是鄔壁的主人,您說願你我雙方放下嫌隙,一同合作,我自然是信的。可我與您那侄兒卻有了齟齬,難保日後處的不愉快。所謂合作,當然要雙方互相信任才能繼續。我也不想哪次再來袁家鄔壁,被一把火無緣無故燒成了柴火,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太守借來郡兵的……」

  他說的也是現實。誰也不能保證這位少家主對「她」沒敵意,要是以後再故意下絆子,別說作生意了,說不定人財兩空,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袁放打從心眼裡就瞧不起那種嬌滴滴的胡姬,認為她們只能成為玩物,雌伏在男人身下呻吟。他收集各國的美貌胡姬,無論是有些聰明手段的,還是如如今迎風閣樓頂那位性烈如火的,一旦以利誘之,以權壓之,只要略施手段,無不乖乖就範,任他施為。

  但他面前這位狄姬夫人,真是不可讓人小覷,說話間就把局勢引到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反覆提醒他的侄兒還在她手裡。可要說撕破臉或者完全沒談下去的想法,卻也沒有。

  若說她對這生意沒意思,滿心只有憤怒吧,她又叫心腹的鐵娘子去善待他被關押起來的侄兒;可若說她想做這個生意吧,如今就該見台階就下,想法子為自己爭取好處才是。

  結果她油鹽不進,非要他先保證她的安全,才肯繼續往下談。

  還是說她真是被那小畜生嚇破了膽子,已經生出退意了?

  若真是這樣,趕緊給些好處,就算是多賠些財產,乖乖送走了她才好。

  「狄姬夫人要真不相信袁家,我袁家願意將大同坊那幾間鋪子送與夫人,當作賠禮,從此以後,只要狄姬夫人來袁家鄔壁,我袁家一定禮數齊全,尊為上賓。」袁放不住苦笑,「狄姬夫人也無子嗣,自當知道沒有子嗣的苦處。我袁家就這一條血脈,希望狄姬夫人能夠海涵。」

  狄葉飛不是真的狄姬夫人,自然沒有太多感觸,但此時「鐵娘子」剛剛回返,他一眼看到花木蘭,想起素和君和他說起過花木蘭不能生育的事情,突然就發起了征。

  沒有子嗣真的這麼可怕嗎?情願為了一個混帳不停的擦屁股,就為了讓那個位子上坐的是一個姓袁的傢伙?

  血脈延續雖是天性,但這世上能把兩個毫無相關的人從此連為一體的,大多數時候都和子嗣無關。為何世人如此看重子嗣和血脈,甚至能讓袁放這樣的聰明人都變得盲目和妥協?

  「夫人,事情已經辦好了。」賀穆蘭見狄葉飛望著自己發怔,以為是自己回來的太慢,連忙又解釋了一句給袁放聽:「我已經親自確認過了,袁少主現在很好。」

  袁放聽了鐵娘子的話頓時鬆了一口氣,露出關切的表情:「狄姬夫人,我已表達了我能提供的所有誠意。若你願意放下心結與我袁家合作,劉宋龐大的商路就等於向你敞開。劉宋百工齊備,絲綢和珠寶都巧奪天工,遠非北方可比,即使是西域,劉宋的絲綢和用器都很搶手。」

  「若你實在不願,我袁家立刻就將那幾間鋪子的地契送上,恭恭敬敬地送你們回項城,決不食言。」

  這下子,無論是賀穆蘭也好、袁放也好,甚至是宋二先生和其他心腹管事都一齊看向了「狄姬夫人」,等待她的決定。

  任誰都可以看出此時上策是同意和袁放合作,商人牟利,只要有利可圖,即使與虎謀皮也有可為。更何況狄姬夫人曾經親自去過集市,自然知道袁家肯定有某種渠道能夠長期偷運東西入魏,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南方的特產出售。現在先答應下來,握著袁振再和袁放慢慢談判,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即使狄姬夫人真的是個無知的婦道人家,此時只想拿點好處快點離開這裡,袁放拋出幾間鋪子贖回袁振,也已經有了足夠的誠意。項縣的大同坊是陳郡最重要的行商之地,那裡的鋪子價值不菲,否則狄姬夫人也不會為了幾間鋪子冒著被色中惡鬼侵犯的危險親自前來。

  此乃中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所謂下策,就是繼續不依不饒的和此地的主人討回公道。莫說現在他們在別人的地盤,對付人多勢眾,就算真是袁振喪心病狂做下了火燒燕飛樓的事,以狄姬夫人現在的情況,除了回項縣向費羽太守告上一狀,也做不了什麼。

  宗強之所以連朝廷都為之妥協,弄出個「宗主督護制」,不是沒有原因的。

  狄葉飛想了想,他們都是演戲,玩大點反倒好做周旋。此時拿著幾間鋪子灰溜溜走人,從此就再也沒有這般在袁家鄔壁打探虛實的機會了,二來那袁家公子似乎是偷聽到了蓋吳和花木蘭的對話,萬一現在交回去,結盟不成反倒結仇,知道了袁家地下水道的秘密,又不是合作關係,這袁放怕真是要想法子殺人滅口了。

  所以狄葉飛作勢思考了一會兒,主動詢問袁放:「我若和貴方合作,如何分成?你如何保證我就一定會獲利?我南來北往,不常在此地,西域到劉宋的商路如何保證安全?既然要合作,這些都要提早說清楚才是。」

  「還有袁振,我得和你確定如何合作後,才能將他還你。」

  「那小畜生冒犯了夫人,讓他在您那吃吃苦,也算是給他點長進。」袁放見狄姬夫人終於表態,也是大喜。

  「既是合作,自然是五五之數。」

  他已經聽說費羽太守夫人也參了一份子,和這位狄姬夫人一起在做生意。若能搭上陳郡太守的路子,從此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就不需要像這幾年這般做得如此小心了。

  「無論是鄯善的絕世珍釀『美人淚』,還是西域的奇珍異寶,夫人收購多少,我袁家按同樣的數量也收購一份,或乾脆出資一半。待東西運到劉宋,我負責售賣出去,所獲之利對半分成,以金銀或絲綢絹帛結算,這都好說。若夫人想要採購什麼,就從你那份貨款裡出,您出售南貨的事情,我袁家並不插手,只抽取一成的跑腿錢,如何?」

  「聽起來似乎很公平,我也不許操心貨到了南邊的事。但如今吐谷渾也不太平,若從西北走,一路沙盜馬賊橫行,我的貨物帶的若多了,風險就會更大。你可知我這一路過來有多凶險?若不是有鐵娘子相護,幾條命都沒了。」

  「我從鄯善到項縣的路程,要比你到宋地長太多了。」

  狄葉飛想要探查袁放能夠動用的人馬到底有多少。

  來之前拓跋晃和費羽太守曾經打探過,袁家鄔壁可以作戰的男丁約有三千,訓練有素的甲兵卻是不超過八百。養兵極其費錢,否則袁放也不會冒著這種掉腦袋的危險私下和劉宋交易了。

  「這個……」袁放想了想。「我袁家的甲兵家將要用於鄔壁的防禦,宋地那邊也不是全無危險。要調去保護夫人的商隊一路西行……」他見狄葉飛皺起眉頭,立刻又解釋說:「不過,此事也好解決,無非就多破費一些罷了。」他吩咐一個管事:「去把蓋吳首領請來,就說我有生意要做。」

  聽到袁放說到蓋吳,賀穆蘭露出怪異的表情。

  這下子玩大了,要找蓋吳來,還做生意,不會是請他們保護商路吧?

  「蓋吳?」

  袁放那邊不知道陳郡早就知道了蒙面劫獄的是蓋吳一夥人,否則也不會這麼大咧咧的把這群盧水胡人叫到「費羽太守夫人的好友」面前來。

  『這袁放也是個大膽之人。』狄葉飛輕笑著在心中讚了一句。

  「就是和昨日和鐵娘子一起在集市制服猛虎之人。他是杏城盧水胡『天台軍』的首領,從者上千,只要有錢,這樣的護衛生意當然也是接的。」袁放似乎很高興能讓蓋吳派上了用場,連說話聲都上揚了一些。

  「他們盧水胡人騎兵眾多,武藝精湛,最適合保護夫人的商隊。若是夫人可以接受,僱傭這群盧水胡人的價錢也好商議。所需的雇金我七夫人三,您意下如何?」

  「可。」狄葉飛乾脆的點點頭。

  蓋吳是敵是友都不知道,先這般答應了再說。

  「夫人乾脆!」

  「先莫誇我。我怎知您把我的貨賣到南邊,究竟賣了多少價錢?聽袁家主的意思,似乎還不想讓我知道這條商路的仔細,即是合作,這有些過分。」狄葉飛似笑非笑。「說到底,我們還是缺乏信任。」

  聽到狄葉飛的話,宋二先生突然上前,在袁放耳邊說了幾句。

  袁放聞言後眉頭一展,連小眼睛都在冒光。

  「夫人,其實要解決這個問題很容易。您在西域頗有勢力,我卻是在南境有一份家業,您是婦道人家,經常拋頭露面也不合適,除非雙方都有了可以信任的關係,方可成事……」

  「你說的沒錯。但所謂可以信任的關係……」狄葉飛疑惑不解。

  「夫人可曾想過聯姻?我嫡妻之位空懸,膝下也無子……」

  賀穆蘭實在忍不住想要狂笑。她得靠狂掐大腿才保證自己不笑出聲來。

  周圍守護的親兵和白鷺也是一樣的怪異表情,面容頓時扭曲到讓袁家人不注意都不行。

  難怪狄姬夫人曾說她的部下全是亡夫的死忠,不得不顧忌手下人的看法,如今只是提出聯姻,這些下人就已經面色怪異到如此地步。

  「我並無再嫁……」

  「不不不,我沒有冒犯夫人的意思。若是趁機求娶夫人,那就不是要合作,而是自討沒趣了。」袁放笑的更加憨態可掬。「我想娶的是夫人的心腹——鐵娘子。如此一來,雙方都有了可信任之人,鐵娘子對您又是忠心耿耿……」

  賀穆蘭徹底傻了眼。

  啥啥啥?

  娶誰?

  她怎麼沒聽懂呢?

  袁放原想著這個建議應該雙方都能滿意,他若有半點不對,鐵娘子立時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這誠意也已經足夠。

  他卻沒想到,狄姬夫人頓時跳了起來,柳眉倒豎地叱了出聲:「不行!」

  「不行!」蓋吳臉色鐵青的也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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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宋二先生:(耳語)聯姻可成。若人選不合適,可以考慮其他人。

  你好色如此,那狄姬夫人是不會嫁的,你侄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雖然年紀比狄姬夫人小了點,說不定能成。這般恩怨也可以一筆勾銷。

  袁放(狂喜):對啊!還可以換個人嘛!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0 01: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0 11:02 PM 編輯

第70章 狄葉飛的秘密

  原意是建議袁振和狄姬夫人聯姻的宋二先生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

  袁放還在得意自己的提議,冷不防被狄姬夫人和蓋吳一前一後的否決,臉上有些掛不住,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起來。他畢竟是一鄔之主,項縣南方的宗主,被人這般打臉,沒有直接翻臉已經是看在自己那笨蛋侄子的份兒上了。

  『我∕我都沒有說出口過!』狄葉飛和蓋吳心中激怒,臉色都是大壞。

  「鐵娘子雖然是我的侍衛,但不是我的奴隸。袁家主,若鐵娘子不願意,誰也不能勉強她做什麼。」狄葉飛很明顯的拒絕了袁放的提議。「您的誠意我已經接受了,不需要鐵娘子犧牲自己的自由。」

  「盧水胡人不喜歡自作主張的決定。袁家主,你說有生意要和我們做,但我們還沒答應呢。」蓋吳笑的極為惡劣。「你得尊重我們的規矩。」他輕巧的揭過了自己的意圖,轉而讓袁放當成這是他個人表達的一種態度。

  身為事件中心的賀穆蘭反倒是最無所謂的一個。她甚至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何反應如此劇烈。

  在她看來,這無非就是一場戲而已,她如今已經找到了陳節,隨時可以帶著人撤走,諒蓋吳也不會阻攔。

  至於狄葉飛答應拓跋晃調查袁家鄔壁虛實一事,他們也查的差不多了。只要袁家還繼續做著偷運的勾當,就一定會被白鷺們抓住,成為大魏手中的把柄。

  所以她既沒有表態,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更沒有被折辱的憤怒。

  對她來說,袁放不過是個性格有些古怪、又喜歡搞NP和「盛宴」一類的變態陌生人罷了,甚至還比不上只見了幾次面的陳節。

  這一場商議就這麼草草結束,只得到狄姬夫人的一個口頭承諾,自家侄兒還在燕飛樓裡,可以看得出袁放心有不甘,可他又不得不接受。

  太守調來保護她的郡兵、以及那些明顯經歷過大場面的護衛們,此時成了狄姬夫人最大的依仗。

  「狄姬夫人」已經全盤接受了他的合作方式,但還是沒有放走袁振,只是和袁放保證只要他們回到項縣,確保袁振不再對她有莫名的敵意就放走他。

  袁放自然是不大樂意,但形勢如此,狄姬夫人也讓他見了袁振一面,雖然他被限制了自由,但這個侄兒依然好生生的在主室裡用早膳,他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她」的建議。

  反倒是蓋吳因為對袁放的不爽而刻意有些刁難,盧水胡保護西域商隊的價格就要好好商談。

  袁家久在陳郡,對北方局勢並不瞭解,但也知道盧水胡人的雇軍是他唯一能借用到的北方勢力,宋二先生和南方的貴人都看中這些能征善戰的盧水胡,不得已,袁放只能換個陣地,繼續和蓋吳商談「生意」的事情。

  至於蓋吳?他不過是想好好整整這位家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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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終於送走了袁放一行人後,賀穆蘭拉著狄葉飛找了一處空曠無人的地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從袁放那裡離開,賀穆蘭就立刻卸下了那層「無悲無喜」的表情,熬夜過後那種難忍的睏意褪去後,腦袋反倒會變得無比的清醒,連思維也會變得清晰起來。但這不代表就沒有任何副作用。

  賀穆蘭壓低了聲音,對著狄葉飛惡狠狠地質問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這根本就不是想救陳節!拓跋晃那小子是不是和你吩咐了什麼,為何會突然說到做生意上去?」

  明明只是調查袁家鄔壁和救出陳節的任務,現在任務已經基本完成,狄葉飛一個鎮西將軍,自己一個白身,應該功成身退,讓「狄姬夫人」和「鐵娘子」徹底消失在世間,然後把此事交給朝廷或者白鷺官們才對。

  結果狄葉飛的態度卻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甚至支開了自己去和袁放繼續詳談。

  不要說他沒有這個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狄葉飛的尿性,但她這個身體的記憶已經明明白白的提示了她狄葉飛是什麼樣的性格。

  這種所有人都知道,就把你瞞在鼓裡的感覺太糟糕了!

  還有昨夜他藏在那假山裡的事情。明明他已經答應了交由她來處理,結果到了最後,他還是去了。

  雖然知道狄葉飛也許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也是是擔心她被騙,她不該矯情,但賀穆蘭還是感受到了一種不被尊重和信任的冒犯。

  也許原本的花木蘭會豁達的看開這些一笑了之,但賀穆蘭卻無法忍受。

  她對狄葉飛交託了完全的信任,而他之前甚至和她幾乎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待亢長的談判結束後,賀穆蘭因熬夜後極度睏倦產生的煩躁一下子爆發了開來,將狄葉飛逼到了不得不開口的邊緣。

  「你們當我花木蘭是傻子嗎,還是一個好用的打手?你們到底在謀劃什麼?」

  狄葉飛有些被嚇住了。他大概是沒有見過這般生氣的花木蘭,所以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只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喜歡陰謀詭計和各種傾軋,對朝堂之事也表現出一直漠不關心的態度,所以我和那位殿下都沒有與你提起此事,免得讓你徒增煩惱。」

  「我們並沒覺得你是傻子,也不是把你當做好用的打手。相反,因為我們都想保護你那一貫表現出的寧靜,所以才有些迴避這件事……」

  「你以為我現在能找回以前的寧靜嗎?從那位太子殿下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身邊,我就不可能自欺欺人我還能過著過去普通的生活了!」

  賀穆蘭早就看清了這一點,但因為拓跋晃並沒有表現出想要拉她下水的意思,也和她保證她若有一絲不滿就可以把他趕走,所以她就索性拋開這些煩惱,把他當做普通的子侄輩來對待。但她的這種「善意」並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正確的對待呢。

  「我們自然也知道在你面前迴避這種事不好……」狄葉飛稍顯煩惱,「怎麼說呢,大概是我們太想在你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吧,所以無論是那位殿下也好,還是我也好,反倒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下輪到賀穆蘭發愣了。

  「花木蘭,我已經不是那位和你同帳的游擊將軍了。殿下也不如阿單卓一般單純的少年。」狄葉飛歎了口氣,這讓他女裝的扮相看起來帶了股輕愁。「我今年三十四,在軍中已經整整度過了十五個春秋。我是鎮西將軍,手下有近萬人馬,我負責鎮壓西北的異族,卻不能主動掀起戰事……」

  「花木蘭,打仗是要花錢的。我們不能主動掠奪,對方也不是傻子,會給我們借口攻擊他們。大魏的所有官員都沒有俸祿只有賞賜,兵將全靠戰利品作為安身立命的本錢,你有沒有想過,我底下也是有上萬人要吃喝的?」

  「我自然知道你有多辛苦,但這和你此次的來意又有什麼關係?」

  賀穆蘭也是穿越到北魏之後,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古代還有過這麼一種荒誕的官制,這簡直就是鼓勵別人行賄受賄加肆意挑起戰爭。

  除了軍備和軍糧,當兵的真的是一點正經收入都沒有的,所謂「兵役」的「役」,原本就是不給錢的。北魏又不是募兵制,世世代代都是不要錢的役兵,只是在戰場上拚殺獲利,這雖然保持了戰時英勇作戰的士氣和強大的作戰能力,可一旦太平,確實就埋下了很大的伏筆。

  拓跋燾為何要連年征戰?怕是和這種制度也不無關係。這種落後的、建立在部落制度上的官制,從根本上大大的阻撓了魏國的發展。

  「這不是我們能置喙的事情,我們是帶兵的將軍,只負責征戰和帶好我們的兵。所以當殿下後來和我商議時,我雖然猶豫,但還是答應了。」狄葉飛抿了抿唇。「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弄清楚袁放有沒有通敵賣國,而是要弄清楚他可不可以為我們所用。他掌握的通商渠道……是很重要的東西。」

  「在大魏國土上矗立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宗主們,掌握的龐大人脈和資源,這是目前的大魏完全無法觸及到的。那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積攢下來的東西。若不是用這種法子,我們完全沒有和他們合作的機會……」

  「是這樣嗎?陳節只是幌子、捉拿蓋吳也是幌子,甚至連探查袁家鄔壁也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搭上袁放而已。」賀穆蘭冷笑了一聲。「我不懂,你久在西域為帥,難道還要經常以『狄姬夫人』的面目出現在南邊不成?」

  「狄姬夫人身份貴重,怎麼能經常拋頭露面。日後有個主事之人出面也就是了。」狄葉飛聽出了賀穆蘭的不悅,口氣未免有些討好。

  「其實狄姬夫人之事也並非全是假話。敦煌確實有一位被鄯善王室迫害而逃離的貴族富豪遺孀,如今庇護在大魏之下經商,久住敦煌。我是大魏的邊將,在西域諸國還有些威嚴。不過,今後往來通商的事情還是要由殿下和這位遺孀來處理的,我只負責保護商路的通暢,以及從西域來的那些貨物的安全……」

  「啊,你們計劃的可真仔細,這根本都不像是一拍腦門就想到的計策。白鷺們想必已經盯著陳郡的袁家很久了吧?」賀穆蘭的眼光直射到狄葉飛身上。「那位殿下呢,你和拓跋晃在我家相遇,究竟是偶然還是刻意?」

  他們當她這裡是地下黨秘密接頭地點嗎?

  這是仗著拓跋燾對她的一絲欣賞,所以把她拿出來當幌子使?

  「我是太子那邊的人。」

  讓雙方都有些難堪的話就這麼說出了口。

  狄葉飛一動也不動,面帶憂愁的看著眼睛裡徹底沒有了溫度的賀穆蘭。後者將嘴巴抿的緊緊的,臉上的黑色花紋也似乎變得更為濃重了起來。她的眼神突然開始冰冷,卻依然倔強的看著狄葉飛。

  狄葉飛有預感,如果他將自己「不擇手段」貪戀權位的真面目暴露在花木蘭面前,也許他真的就要徹底失去這個「好友」。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是真實的自己。

  如今的狄葉飛已經不在是過去的狄葉飛,花木蘭若不能瞭解這點,他就永遠只能是那個被人偷摸偷親後由花木蘭去找回面子的同帳好友,是朋友、袍澤,但永遠套著虛假的氣氛。

  即使連拓跋晃也會利用他的「美色」,這個世界是這麼殘酷,若他真的柔弱如女子,早就被群狼咬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他想賭一把。把「毫無保留」的自己擺在花木蘭面前,他是會被萬箭穿心呢,還是重新尋回只屬於花木蘭的溫暖。

  是死是活,這怕是他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了。

  「我是太子那邊的人,……但此前我從未和太子殿下接觸過,應該說,我還沒到那個地位。」狄葉飛的嘴角顯現一絲苦澀。「我雖然是鎮西將軍,但陛下一向仰仗軍中和鮮卑貴族,我這種雜胡出身的邊關將領,並不在要緊的位置上。不過因我是陛下宿衛出身,所以他們即使輕視,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但也僅限於此了。」

  「事實上,我會成為太子那一派,也是逼不得已的結果。朝中輜重和後勤一向是漢臣掌管,邊關糧草要麼從漢臣手中撥下,要麼由鮮卑貴族援助,再由京中的糧庫周轉,我是當上鎮西將軍後才知道原來在邊關當個將帥是這麼窘迫。」

  「所以後來素和君替我牽線搭橋,讓我接觸到了太子一派的人物,我很快也就靠攏了上去,得到了來自於太子這邊的方便……」

  「花木蘭,在如今的朝廷,要麼跟隨陛下,要麼仰仗太子,中立的通常兩邊都討不到好。但陛下的身邊實在太擁擠了,一個身份出身都不出眾的人根本得不到重視。鮮卑貴族動輒坐擁一族之兵,漢人豪強門閥有世代積累的人力財力,陛下統領的鮮卑貴族不會要一個雜胡附庸,而我卻需要得到京中的支持。」

  「——投靠太子,是我最好的選擇。」

  「又是素和君嗎?」賀穆蘭喃喃自語。「所以,你和太子殿下在我家見面,其實只是偶然?」賀穆蘭的語氣稍微溫和了一點,「是這樣,對嗎?」

  「我去平城是為了稟報西北的動靜並不假。後來我在素和君那裡知道你最近過的不是太好,素和君又委婉的告訴我陛下還是想讓你做『保母』,而這一次是嫡皇孫的,所以我便啟程偷偷的來到梁郡找你……」狄葉飛的語氣無比真誠。「此前我並不知道太子在這裡,這種事情素和君也不會和我說。但現在我想想,這一切應該並非是偶然,素和君那般欲言又止,又素知我的脾性,他說的越少,我想的越多。他怕是已經猜到我一定會去你家,進而遇見太子殿下,為他所用……」

  賀穆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無論怎麼樣,狄葉飛並非刻意隱瞞,也不是和拓跋晃那小子聯合起來一起將她當傻子耍,總算讓她心上好受了一些。

  只要是狄葉飛說的,她都信。

  這是來自於花木蘭的直覺。

  花木蘭願意相信他,她就願意。

  「花木蘭並不是一個完全不懂政事的笨蛋,也不是認為野心和手段就是錯誤的虛偽之人。」賀穆蘭默默地看著狄葉飛。「『我』也是帶過兵的,自然知道要統領一支軍隊有多麼難。那些夏將軍和王將軍為了全局考慮而做出的妥協和自污,我從來沒有當成是一種懦弱或不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方式,為了生存和壯大自己做出的舉動,從來都談不上卑鄙。」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難道這些同袍一直都將花木蘭在心中無限美化,竟然將她賦予了一種「超凡脫俗」般的特質嗎?

  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不存在的啊!

  狄葉飛的臉,突然如同垂危的病人突然煥發出生機那般的明亮了起來。

  這樣的狄葉飛讓賀穆蘭都有不自然的將眼光移向其他位置。

  沒法子,有一種美麗是無關性別的,這也許在給他帶來許多好處的同時,帶來的更多的怕是各種磨難。尤其他並沒有龐大的勢力能夠保護自己的時候,追求更強大的力量和權利也成了自然。

  「狄葉飛,此事我不會怪罪於你,我也沒有立場怪罪你。於公,他是君你是臣,你既效忠於他,自然是聽命與他;於私,他對你的前途有莫大好處,你也需要這件事更進一步,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因勢利導的結果……」

  狄葉飛能爬到那個位置,其中經歷的艱辛,不是她能隨意點評的。

  既然他沒有真的傷害她,而讓她陷入這種既不能拋開太子、也不想介入到朝廷紛爭的兩難境地的也不是狄葉飛,那她沒有必要遷怒於他人。可是……

  賀穆蘭的嘴裡發出好像在喃喃自語的聲音:「可是,一個真正的仁君是不會打攪毫無野心之人的生活的。如果花木蘭沒有野心和想法,這樣擅自將心有不甘之人扯入『鋪路』的行為裡去,這位殿下,離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眼界和心胸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殿下他……」

  狄葉飛由衷的為拓跋晃祈禱。

  花木蘭一旦生氣,絕不是揍人一頓這樣就可以解決的了的。

  賀穆蘭沒有讓狄葉飛繼續解釋。「我是個對權利、地位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人!這固然有我是女人的緣故,但更多的是因為『花木蘭』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一個有遠大志向的人,想要爬到最高的那個位子上,或追隨對自己最有利的人,這當然不是錯誤。但是,不管最後是什麼樣的情形,用陰謀詭計和謊言所建立起來的關係,是不可能長久而穩固的。即使大魏如今是靠鐵蹄和鮮血讓四方臣服,但做出這一國策的陛下,依然不失為一位光明磊落、不負先祖榮譽之人。」

  她想到了那十四位羽林郎,想到他那種善意的、不打擾她生活的「讓她幸福」的方式。

  即使那神神秘秘的老和尚說花木蘭活不過五年,她也不覺得那是拓跋燾放棄用這麼一個人的原因。真正殘酷的皇帝根本不會在乎你能活多少年。

  「拓跋晃想讓我成為他的『保母』,我拒絕了。如今即使再怎麼變化,我也不會成為這種身份。他這種行事方式,是得不到我的認同的。」

  狄葉飛表情僵硬了起來。

  也許是沒碰見過這種會大逆不道到在背後擅自議論一位太子的狂妄之人吧。

  但那又如何呢,賀穆蘭就是仗著狄葉飛不會去拓跋晃那「打小報告」,所以才會將憤怒發洩的如此淋漓。

  賀穆蘭或者花木蘭,在本質上都是不會讓自己默默忍受的人。

  否則花木蘭也不會去參加那次大比,打敗狄葉飛也要填報肚子了。

  她的眼睛因染上怒火而變得格外駭人,但即使如此,她的語調還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與沉穩:「你雖然也隱瞞了我,但這是各種人力和天意所推動的,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顧忌我的感受。但那位殿下,從一開始出現在我的身邊,就是以各種虛假所掩飾的。說出這樣的話也許有些大言不慚,但……」

  「狄葉飛,我很肯定,這位太子殿下,並不值得『花木蘭』以犧牲自由為代價而追隨。所以我和你依舊能維持這種私下的交情,但我和那位太子殿下,等回到項城以後,怕是就此要分道揚鑣了。」

  她荒誕的陷在這裡這麼長時間,如今陳節既已找到,該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賀穆蘭雖然對狄葉飛說的雖然清楚,但若說心裡毫無芥蒂,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經發生了,花木蘭雖然只是個白身,但不客氣的說,她腳下的土地卻是確確實實屬於這個國家和皇帝的,她就必然要為這個國家的皇權所束縛。

  皇權更迭之中有太多的陰謀詭計,她生氣的是他們不和她說實話的不尊重感,以及完全不考慮花木蘭想不想要陷入其中就把她扯下去的荒謬。

  而那位太子,除了想借由她身為女性的「憐憫」和曾為人臣的「忠誠」來打動她以外,還真沒有表現出什麼讓她歎服的閃光點。

  這閃光點不是說他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或者說能在蓋吳逃去袁家鄔壁後立刻讓人歎為觀止的擬出這麼一個一舉數得的計劃,這些都是「術」,是一種天賦,而非能打動人心的信念。

  這種信念花木蘭有,狄葉飛有,甚至連阿單志奇和陳節這樣的普通人都有,蓋吳的「信仰」雖然有時候讓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一種信念。這位太子殿下也許也有,但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她確實沒有發現什麼讓她驚奇的東西。

  也許他太善於掩飾自己,反倒忘了他原本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賀穆蘭以一介法醫之身穿越時空,毫不客氣的說,除非她重操舊業,以花木蘭這英雄之軀甘做「仵作」這般的賤役,否則怕是在這個古代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價值,但她也從未因此而掩飾自己的想法。

  借由不知如何而逝去的「花木蘭」留給她的一切,她出乎意料的達到了一種「過去」和「現在」的平衡,並努力的維護著花木蘭想要維繫的所有關係。

  是父女關係、母女關係,是姐弟關係,也是這個國家與花木蘭之間的關係。甚至連過去的袍澤、甚至未來可能出現的對頭仇家,她都想把這種關係維繫。

  人從來都不是以「單數」而存在的。這句話也許說來虛妄而玄幻,但賀穆蘭一直認同這樣的說法。她是不知道那麼多小說和電影裡,佔據了別人身體的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並且任由自己的想法肆意運用別人留下的關係,但賀穆蘭強烈的責任感根本不允許她這般做。

  若剝去過去的東西,成為一個嶄新的人,花木蘭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這是等同於「殺人」的犯罪。

  努力讓「賀穆蘭」成為一個配得上「花木蘭」之名的人……

  ——這便是她現在的信念。

  所以,她要去找蓋吳。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8 07:27 PM

第71章 誠心誠意

  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總是讓人不自在的。

  所以賀穆蘭在和狄葉飛長談一番後,半是想逃離這尷尬的氣氛,半是因為心中突然湧起的決定,讓她和狄葉飛匆匆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燕飛樓。

  此時袁家鄔壁上下都得了袁放的吩咐,已經把他們當做「盟友」一般的對待。再加上連袁家鄔壁的少主都被這「鐵娘子」給拿下了,又有「打虎」的威名,所以賀穆蘭很輕鬆的就到了盧水胡人居住的地方,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阻攔。

  大概這也和她是女人,而胡姬一向不受重視有關。

  當賀穆蘭進了那熟悉的小院時,這群盧水胡人還是如過去那般躺在太陽下「洗旱澡」。西北乾燥缺水,盧水胡人節約水源,藉著曬出來的汗液清理自己,已經成了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

  以往在賀穆蘭眼裡覺得太過髒污的行為方式,如今卻沒那麼刺眼了。

  這些盧水胡人無論生活在什麼地方,即使和周圍格格不入,依舊保持著他們自己倔強的行為和想法,這難道不是一種讓人覺得可貴的品質嗎?

  當然,如果他們能稍稍顧忌一下別人的感受,也許會讓人覺得更加可愛吧。

  見賀穆蘭到來,四仰八叉的眾人們立刻爬起身來,紛紛開始繫起衣服。這應該之前是被蓋吳教訓過了,所以在賀穆蘭面前時好歹還知道注意點形象。

  暫時在這院子裡領頭的路那羅湊上來寒暄:「鐵娘子可是來找蓋吳首領?他被袁家主請去商議生意的事了,要……」

  「我已經回來了。」

  蓋吳的聲音從賀穆蘭等人身後響起。

  賀穆蘭轉過身子,見蓋吳嘴角含笑,顯然是此去商議的結果十分滿意,心情不由得也稍微好了一些。

  蓋吳見到賀穆蘭來找自己,心情自然也是更好。

  蓋吳還沒有和手下們說起「鐵娘子」的身份,他的部下自然不會胡亂傳言,對部下的這種約束力他還是有的。但他不知道花木蘭介不介意他把這件事告訴手下,也就沒有和他們提及。

  蓋吳露出難得一見的爽朗笑容,在周圍盧水胡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中開了口:「不知『鐵娘子』前來,是不是也要和我商議什麼『生意』?我這裡可沒有什麼少主能拿來商議。」

  這便是在開玩笑了。

  賀穆蘭看著蓋吳的笑容,再想想自己剛剛得知狄葉飛和拓跋晃「計策」之時的憤怒和失望,以及狄葉飛後來解釋一番後自己失而復得的喜悅心情,終於收斂起自己的笑容,正色和蓋吳說道:「蓋吳首領,我來這裡,是想有個不情之請,我來……要一個人。」

  蓋吳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這一群人裡,和花木蘭唯一有接觸的,只有他自己。

  聽說鮮卑女子作風大膽,這花木蘭莫非……

  這可如何是好!他們盧水胡人從來沒有入贅的慣例啊!

  可是他又打不過她!

  這……這他要好好想想。

  賀穆蘭見蓋吳也收起了笑容,臉上甚至出現了不安,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她打不準這位首領是不是已經知道陳節的身份,還是單純因為她見面就提出不合理要求的無禮而心生揣測。所以她繼續說道:「蓋吳首領,此事說來話長。不知可有可靠的地方,能讓你聽完我的請求。」她頓了頓,「請叫出陳節。」

  陳節的名字一說出口,院子裡的盧水胡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他是他們從陳郡的大牢裡劫出來的,原本是想救他一命。而後路那羅和白馬都覺得他可用,蓋吳也覺得他會練兵之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才折節招攬,甚至不惜重金相酬。這樣的待遇讓許多一開始就跟著蓋吳的盧水胡人十分羨慕嫉妒恨,但因為蓋吳積威已久,也沒有人敢反對什麼。

  聽到賀穆蘭的話,蓋吳一怔,但還是問起路那羅:「陳節現在在哪兒?」

  「現在應該和白馬在一起吧。不然就是和茹羅女在一起。」路那羅也納悶賀穆蘭找他做什麼。

  「去把他找來。」

  「是。」

  蓋吳請了賀穆蘭進了一間屋子,就是一開始陳節待的那間放樂器的雜物室。

  他們住的院子原是胡姬排練歌舞的地方,但凡有大的宴會或主人要來享樂之前,這些胡姬就會在此進行排練,以期得到主人的欣賞,逃過被隨意買賣的命運。

  蓋吳他們來此處以後,這處隔音較好、地方又寬敞,平日裡也沒什麼人來的處所就成了他們的居住之處,而那間雜物間,是蓋吳確定絕對不會有人偷聽、也沒有密道的地方。

  袁家鄔壁太不安全了,這地方的主人就像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的老鼠,到處打洞,蓋吳底下也有能人,一下子就在迎風閣找出不少密道,這讓蓋吳對袁家更生不出好感來。

  賀穆蘭是客人,進這間雜物室當然不能像是陳節那般對待。幾張大鼓被當做石凳請著賀穆蘭坐下,屋子裡也點起了油燈火把,雖然依然還是那麼雜亂,但畢竟可以待人了。

  賀穆蘭有些新奇的坐在古代的皮鼓上,望向坐在他正對面的蓋吳,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

  很快,陳節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看得出他也很是迷茫,而他身後的白馬則幾乎是帶著滿臉問號了。

  「陳節,到我身後來。」賀穆蘭對著門口的陳節微微揚起了下巴,又對著對面的蓋吳開了口:「蓋吳首領,我想找你要的人,就是這位陳節陳郡尉,他是我昔年在軍中的親兵。」

  「花將軍,這是……」陳節還以為他的將軍要伺機來救他,想不到她卻居然就這般大馬金刀的來要人了!

  盧水胡人再不濟,外面幾十人也是有的!

  「『陳節是花木蘭的親兵』,這是無需向任何人隱瞞的事情。即使其中有各種陰差陽錯,也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那也由我一力承擔。賠罪的事情稍後再說,你過來罷。」

  賀穆蘭的語氣和神態,都是陳節熟悉的軍中做派。

  陳節先是一愣,而後狂喜了起來,幾乎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向著賀穆蘭而去。

  他的將軍來接他了。

  ——以堂堂正正的方式。

  然而他只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了回去。他扭頭一望,白馬幾乎是以咬牙切齒地方式問他:「什麼花木蘭的親兵?什麼花將軍?你是騙我們的?」

  「什麼我騙你們,是你們沒有問而已。」陳節皺著眉頭為難的看著白馬。相處這麼多天,他也發現這不過是個脾氣有些驕縱的小孩子,本質上並不壞,所以他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你忘了嗎?是你們把我從牢裡綁出來的!」

  「是救!」白馬跺了跺腳,大叫了起來。「是我們把你救出來的,否則你早就死了!」

  「我家將軍那時候已經在想辦法了,是你們把我帶到這鬼地方的!」

  「那你也不能騙我們……」

  「陳節!」

  「白馬!」

  蓋吳咳嗽了一聲,「花將軍,實在抱歉,我手下人太任性了。白馬,放手!」

  白馬依言不甘地放開了手,可是臉上卻還是泫然若泣的表情。他猛地甩開了陳節的手,調頭就走到門邊準備出去,可到了門邊大概是又後悔又氣憤,猛踢了一下門沿,又扭頭走了回來。

  陳節一被白馬放開了胳膊,立刻三兩步站到了花木蘭的身後,就如同以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站在這裡,他才彷彿找到了真正找到了歸屬。就如同終於掙扎著游回了水中的魚,被打折雙翼後又奔向了天空的鳥。

  「哪裡,此事其實也有我們的錯處。」賀穆蘭看了看身側的陳節。「因為我先前和蓋吳首領的過節,讓陳節不敢和你吐露實言,這是我的過錯,而非陳節的。希望蓋吳首領不要怪罪與他,此事請聽我一一說來。」

  賀穆蘭做出這樣的決定,絕不是衝動,也不是聖母心氾濫。她只是把自己代入到「花木蘭」的心境中去,最後依照本心在行事。

  「半個月前,我收到其他朋友的消息,說我昔日在軍中的部下陳節因為丟失了軍糧而被下了獄,因為不相信我的部下是會偷售軍糧謀私之人,所以我離開營郭鄉,往陳郡而來……」賀穆蘭用著自己正常的低啞嗓音,開始平靜的敘述起自己在陳郡發生的事情。「當時我的一位昔日袍澤正好在我家做客,和我一起來了陳郡,想法子贖出陳節。而這時,蓋吳首領卻帶著人劫了獄,綁走了我的部下。」

  「我先前就從陳節的描述裡猜出了劫走了糧食的是你們,而後我和你有了過節,你從梁郡一路到了陳郡,我便猜測你們是刻意跟著我們而來,想要伺機報復。因為我去大牢裡見過陳節,所以乾脆綁了陳節作為人質,要挾與我……」

  「誰要要挾你!是蓋吳大哥說著這陳節因我們而入獄,又一直沒有把我們供出來,我們欠了他因,如今要還了果報,否則以後會遭報應!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馬恨恨地反駁了一句。

  賀穆蘭不以為杵,反倒寬厚的笑了笑。「是,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見賀穆蘭這般「光棍」,白馬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氣鼓鼓的叉手瞪了陳節一眼,眼神裡全是威脅之意。

  至於陳節,完全以仰慕的表情望著他家將軍發怔去了,根本沒注意到白馬。這讓後者更生氣了。

  「我們追蹤你們的痕跡,發現你們進了袁家鄔壁。我隨行的朋友正想弄清袁家鄔壁的虛實,而我則需要潛入進來找到陳節的蹤影,所以我們便喬裝打扮,進了袁家,也找到了我這位老部下。」賀穆蘭雙手拱拳,對著面色不愉的路那羅,以及面無表情的蓋吳拜了一拜。

  「我答應和蓋吳首領比武,也是想趁機制服與他,用以換回我的部下,但卻被袁放打亂了我的計劃。比武中,蓋吳首領看破了我的身份,卻並未揭穿,更是誠心相邀,解決了我們的疑問,這便是以誠心待我了。」

  「蓋吳首領和我先前的矛盾是因為立場不同,我不贊同他以平民百姓的性命威脅他人的行為,而他亦不接受我以武力強行干涉的行徑,那雖然是生死之戰,但畢竟不摻雜私情。但其後陳節隱瞞自己的身份以自保,而我隱瞞『鐵娘子』的身份刻意接近你們,雖是情有可原,但畢竟屬於『不義』之行。如今誤會既已解除,我便來說明真相。」

  賀穆蘭的話一說完,蓋吳也好、路那羅也好,白馬也好,幾個核心人物都沉默了片刻,竟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良久後,蓋吳才像是終於聽懂了賀穆蘭的話是什麼意思似得,五味雜陳道:「你本可以不來這一趟的。陳節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他若是有心欺我,等尋個時候,悄悄走了就是。」

  陳節的臉一紅。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君以誠心待我,我不可欺之以誠。我來說明真相,負荊請罪,除了是要接回我這位部下,正是免得他以後陷入兩難的境地。」賀穆蘭言笑晏晏。「各位都是真正的勇士,不是那見利忘義的追名逐利之人。我瞭解我這位部下,和你們這樣的人相處,他一定會漸漸喜歡上你們。但因為我和蓋吳首領之間的過節,他卻不敢真的和你們交心,以免日後他會更加掙扎……」

  站在賀穆蘭身後的陳節幾乎快要哭了。他覺得賀穆蘭字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自從盧水胡人不再管制他的自由,給他好酒好菜好藥的照顧著,即使是他們把他弄的這麼慘,他也恨不起來了。雖然這群人頭腦簡單,連救他都是為了「還因果」,但都不失為真誠之人,沒有用謊話匡他或者說什麼大義凜然的話讓他屈服。

  白馬直率,路那羅穩重,蓋吳也有他獨特的個人魅力,哪怕是那些滿嘴花花,會抱著胡女急色的盧水胡人,平日裡也沒有顯現出什麼劣跡。

  對於陳節來說,他們表現的越好,他那種「我是騙他們的我就是騙了他們的信任騙了他們的情報然後就跑的渾蛋」的罪惡感就越重。

  「原來鐵娘子竟是花將軍嗎?」路那羅小聲自言自語,「難怪首領又一次敗在了女人手下……」他上前幾步,單膝跪下,以盧水胡人接待貴客的禮儀抱住了賀穆蘭,貼了貼面,碰了碰左肩,朗聲說道:「我不知道蓋吳首領會不會原諒你,但我路那羅卻欽佩您這樣的英雄。即使你是個女人,我也接受了你的歉意。」

  賀穆蘭一愣,知道自己坐著接受盧水胡人的禮節有些不妥,便重新站起了身來,一把拉起路那羅,也重新和他貼了貼面,碰了碰左肩。「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我不欺騙朋友。你可當我是朋友?」

  「自然是!」路那羅笑著點了點頭。

  蓋吳一開始自然是有些生氣的。他氣得卻是花木蘭在湖邊時沒有和他說全部的實話,只是現在才來說明。但他一想自己和她敵我未明,又搶了人家手下的糧食,綁了人家的手下,換成他,他當然也是要小心謹慎的。

  如今她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會上門來致歉,和盤托出,便是……

  咦,心意?

  蓋吳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幾抖,再看到和自己亦叔亦友亦屬下的路那羅和花木蘭又貼臉又碰肩,猛然以驚人的氣勢站了起來!

  那表情和動作彷彿隨時都會抽刀殺人一般,陳節甚至暗暗做好了若實在不成給他揍上一頓解氣的準備……

  結果蓋吳就保持著這樣的氣勢和動作,也來到了賀穆蘭的身前,一把環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賀穆蘭一愣,接著便是被人理解和寬恕的那種放鬆之情。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也回抱了過去,以盧水胡及羌人常有的那種方式和他貼面撞肩,相視一笑。

  「蓋吳首領的意思,是願意化干戈為玉帛了?」

  「既已經是朋友,請叫我蓋吳就好。」

  陳節和其他盧水胡人立刻呼出一口大氣,也都紛紛爽快地笑出聲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頭兒說了在外面不准喝酒!」

  「這麼好的事兒,怎能無酒!」

  賀穆蘭聽不懂旁邊盧水胡人七嘴八舌的匈奴話,但她卻感受的到其中的歡喜和善意。正是這種善意和愉快的氛圍,感動的賀穆蘭幾乎要掉淚。

  她是個討厭欺騙之人,同理,那與她相處之人便也應該討厭她以欺騙對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正是她今日不惜冒著撕破臉皮得罪盧水胡人,甚至不能全身而退的危險一意要來這一遭的原因。

  幸而陳節無事,幸而盧水胡人寬容,幸而自己來了。

  而能讓陳節得以從長久的欺騙和掩飾中脫身開來,讓自己沒有成為一個迫使別人「不義」之人,這實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花木蘭將軍,既然你要把陳節要回去,麻煩你把他這陣子在我們這裡的花費給結了……」白馬那有些尖銳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呃?

  啥?

  「他每天好酒好菜,還用的是我們盧水胡的秘藥,藥引是很貴的!」白馬把「很貴」咬的重重的。「我們盧水胡人可不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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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陳節:我我我是被你們綁來的!

  白馬:你騙了我們的好酒好菜。

  陳節:那是袁放給的!

  白馬:錢好還,人情難還,你以為袁放白養我們嗎?給錢!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8 07:32 PM

第72章 陳節的桃花

  對於白馬的胡攪難纏,陳節已經很習慣了。他有時候覺得這個少年以後大概成就有限,因為他太情緒化也太護短。作為一個年幼的同伴,盧水胡人這般驕縱他反倒是個錯誤。

  此時難道是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嗎?要真追究起來,他的將軍應該和蓋吳首領開始掰著手指算那幾車糧食,和他在牢獄裡受的那麼多苦才對。這件事從始到終,都是因為他的錯誤和盧水胡人的惡意而起的。他到底該謝謝他們沒有殺了他,還是仇恨他們弄的他如此局面,早也算都算不清。

  既然一笑泯恩仇,過去的一切便是不該再提起的事情,否則反倒會打破好不容易得來的誠意。

  「白馬!你若再放肆,我就派人將你送回杏城去!」蓋吳也氣惱與這位手下經常不合時宜的任性。他是知道白馬對陳節不一般,平日裡經常湊到他身邊求教,如今陳節身份有差,他也很遺憾,但轉手就要討債實在太丟臉了!

  比起身邊多個隨時會反水的內奸,難道不是這般把話說清楚,反倒是最好的結局嗎?

  白馬說這話大半是想找回面子,這下面子沒找回,反倒被首領罵了,而陳節還露出那般惋惜的表情,他皺眉詛咒了一聲,氣的站在路那羅身後不說話了。

  賀穆蘭從頭到尾靜觀其變,她不是給不起這個錢,但是她知道,一旦真這麼算,羞惱的反倒是蓋吳。她也只能沉默著看事態發展。

  對於這件事,陳節知道盧水胡人一定也有留有心結的,所以他上前幾步,對蓋吳行了個重禮。

  這讓蓋吳往後退了半步,有些詫異地盯著面前的陳節。

  「蓋吳首領,陳節一日是花將軍的部下,這輩子便是花將軍的部下,你好意招攬我的知遇之恩,陳節沒齒難忘。但正如我家將軍所言,她不願讓我背上出賣朋友的罪名,我也不願讓我家將軍背上『昔日部下以權謀私後越獄而逃』的名聲。所以,我要先回項縣了結此事……」陳節抱拳一伸。「到那時,若是蓋吳首領還有要用我的意思,我一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點,打家劫舍、勒索殺人這種有違魏律之事我卻是不會幹的。」

  「咦?」白馬突然從路那羅身後伸出了個腦袋。「你說什麼?」

  蓋吳也是微微吃驚,隨後便是欣喜。他原本招攬陳節便是為了替他練兵,除此之外,他也沒想過讓他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真要有這種事,也不會交給這種外來者去做。

  蓋吳根本就不缺能殺人的部下,他缺的是能教會他的部下如何活下去的人。

  而且這陳節是花木蘭的親兵,有他在,花木蘭難道還會和他們關係疏遠嗎?

  「陳壯士此言不假?」蓋吳對於這種結果驚喜極了。

  「陳節,你日後想要去杏城?」賀穆蘭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擔心回了項縣後丟官罰俸,日後衣著無照,我可推薦你去我幾個昔日同僚的帳下,鎮西將軍狄……」

  「將軍,此事我已經想過了。我確實做下了私下偷運糧食的錯事,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這樣的我,實在是沒臉再繼續做官,何況還要連累將軍出面四處去尋人情。」陳節鏗鏘有力地道:「我有手有腳,有一身本事,只要不偷不搶,靠著自己本事吃飯,總不讓將軍丟臉就是!」

  「陳節說得好!」

  「就是,大丈夫哪裡不能建功立業!」

  「陳節好樣的,我們在杏城等你!」

  賀穆蘭神色有些複雜。

  陳節隨她回到項縣,最少一頓鞭笞是跑不了的。至於糧草之事,她花錢補上便好,但他犯下這般的錯,要麼罰做一個沒有品的小官,要麼就徹底丟掉官身做一個普通的軍戶。現在看來他選擇的是後面那種。

  他還沒有子嗣,一旦軍中的徵召到了他家,他還是得回戰場的,否則便要連累他人。如今他去盧水胡的地方參加「天台軍」,若無戰事還好,一旦有了戰事,說不定他日戰場相見都是有的。

  這些問題,陳節到底有沒有想過?

  還是他有著其他的自信?

  說到底,都是她連累了他。若不是她穿越而來,幾個月都沒有書信,也不再和外界聯繫,說不定陳節就和以前那般,拿了花木蘭的資助去置辦糧食和冬衣等物了。

  「你如今也是三十歲的人了。我現在也不在軍中,照拂不到你。無論你怎麼選擇,只記得日後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就好。」賀穆蘭對蓋吳也抱拳一伸。「日後便多仰仗蓋吳首領照顧陳節了。」

  陳節見自家將軍同意了,頓時喜笑顏開,在蓋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也互相擁抱了一下,貼面碰肩,自此同輩論交,不再是被收服的「小弟」。

  「此事可謂是皆大歡喜。花將軍,今夜不妨在我們這邊盤桓一會兒,我去向袁家要些好酒好菜……」

  「我出門太久,難免袁放那邊會懷疑。如今正是兩邊準備合作的當口,我和你們交往過密,反倒讓你們難做。等此間事情了了,蓋吳首領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兒,等你們的麻煩淡了,我那幾間小屋,隨時歡迎各位的到來!」

  「咦,你們竟不是假……」

  「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怕是要假戲真做了。不過無論如何,鐵娘子之後都會消失在世間。」賀穆蘭的眼神黯了黯。「陳節我先帶走了,若袁放向你問起,就說我很欣賞這漢人的武藝,帶回去收做個手下。」

  「袁放哪裡會關心我少沒少個人……」蓋吳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山高水長,你我他日再見!」他又從懷裡套出兩面小白旗,上面用漢字寫著赤紅的「天王」,旗桿上有刻上去的梵語,一面給了賀穆蘭,一面給了陳節。

  「你二人若去杏城,到藥佛寺拿出這面白旗,自然有人會來迎接。」蓋吳自己也感覺有些奇妙,交出旗子後喟歎一聲:「我還以為從此我就要和大魏的女英雄相見成仇,想不到世事變幻,竟有現在把臂言歡的一刻。佛家云『世事無常,聲在聞中,自有生滅』,想不到竟這般靈驗。」

  賀穆蘭和陳節一人接了一面小旗,捲起來放入懷裡。賀穆蘭是見識過如今「抑佛」的利害的,不由得開口問道:「如今陛下下令僧人還俗,杏城的佛寺竟不受影響嗎?」

  別到時候陳節真找去了,變成一座空寺。

  「那是你們的陛下,不是我們盧水胡人的。」蓋吳不屑地笑了一聲。「不穿僧袍,只要心中有佛,依舊是僧。這哪裡是政令能夠禁得住的。」

  賀穆蘭扯了扯嘴角,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盧水胡人這般桀驁不馴,怕是遲早要引起禍端。

  只希望陳節在他身邊能夠對他潛移默化,做事稍微留些餘地,那便是善緣了。

  賀穆蘭領著陳節離開了那間樂器室,陳節從牢獄被劫出時身無長物,此時自然也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兩人就這般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賀穆蘭五感敏銳,突覺身後有一道視線射到了他們這個方向,等她迅速回頭一望,卻發現是一個形容有毀的女子在廊柱後伸頭眺望。

  見自家將軍停下,陳節也回身看了過去,待發現是茹羅女,臉上不免紅了一紅。

  她照顧他許久,如今他要離開,卻忘了和她打聲招呼。

  將軍來接他的喜悅將他沖昏了頭,竟忘了這位新交的朋友,怎能讓他不羞愧?

  「將軍,你身上帶著金銀嗎?可否借我一點?」陳節小聲向賀穆蘭請求。

  她聞言一愣,點了點頭,從袖袋裡掏出幾片金葉子,遞給了陳節。

  「用不了這麼多。唉,給金子也許還給她添麻煩,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陳節自言自語了半天,只接過了一片葉子。「將軍,我去去就來,你稍等我片刻。」

  「那是你朋友?」

  「嗯。我在這邊一直靠她照顧。」陳節三兩步的過去了。

  賀穆蘭意外的挑了挑眉。

  這陳節的春天莫非到了?被人綁架一番還能交到「女朋友」。只可惜他馬上就要離開了。

  「花……鐵娘子!」蓋吳像是掙扎了半天,還是幾步追上了準備離開的賀穆蘭。

  此時賀穆蘭正倚在牆上等著陳節和朋友告別後回來,見蓋吳又來,連忙直起了身子。

  「這個是我新雕的。請你收下……」蓋吳頗為不好意思的送出手中的木雕,像是沒有勇氣接受它又被棄之若敝的命運似得,等賀穆蘭一接過就要走。

  賀穆蘭正好有事要求他,連忙抓住他的手腕。「蓋吳首領莫走,我有事相求。」見蓋吳急著要走,她只能把木雕隨手放進了懷中,又對被拉住手腕的蓋吳正色說道:「我那部下說他在這裡多日,多虧一位女子悉心照顧,敢問蓋吳首領可知她的身份?」

  蓋吳見賀穆蘭不是要還回木雕,頓時鬆了一口氣,聞言想了一下,便知道他說得是誰:「那是袁放的女奴,在這迎風閣負責雜事的柔然人,名叫茹羅女。」

  賀穆蘭想了想,將剛才陳節還回來的金葉子拿了一片遞給蓋吳:「我身份有礙,勞煩蓋吳首領出面,將那位茹羅女贖了身,若她有地方去,就請將這剩下的錢財給她,讓她自行離開。若是她無處可去,請杏城能夠收留與她,等陳節日後去了杏城,也好有個熟人照應。」

  「這點小事,怎要你拿金……」

  咦?蓋吳一愣。他腦子只是一轉,便接過了金葉子,小心翼翼的放進了懷中。

  「這只是小事,此事我一定辦妥。只是我們很可能要離開魏地,多則數月,少則一月方能回返,若她真沒地方可去,這茹羅女我只能先找個地方安置了,等我們回返時,再帶她回杏城了。」

  「但憑蓋吳首領安排。」

  蓋吳點了點頭,匆匆的走了。

  『走那麼匆忙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人。』賀穆蘭摸了摸下巴。

  這盧水胡首領莫非是個雕刻愛好者?

  專門雕刻詛咒人偶什麼的?

  呃……

  不會其實是護身人偶,只不過因為少數民族的野獸派風格,所以讓她看起來像是巫毒娃娃一類吧?

  真要是這樣,那就真有些打臉了。

  出於對自己以前行為的不安,賀穆蘭好奇的從懷裡掏出蓋吳剛給的木雕,結果一拿出來,就震驚的把其中一個人物的腦袋給捏斷了。

  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以後,賀穆蘭心虛把斷掉的腦袋和剩下的部分繼續揣入懷中,有些發懵。

  是的,捏斷的只是其中的一個。

  木雕雕刻的是兩個人,這兩個人影交纏在一起,瘦小的那個長髮女人被壓在下面,而「她」身上的那個男性雕塑則是以一種猥瑣又SE情的姿勢緊緊的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賀穆蘭掏木雕出來的時候大拇指正抵在那上面人像的腦袋上,所以才會有「身首分離」的慘事。

  這蓋吳是不是太不靠譜了點?

  繼臉面都看不清楚的野獸派巫毒娃娃以後,怎麼又送這種春宮娃娃!

  難道盧水胡人是這樣表達自己的熱情的嗎?送給別人自己得意的「藝術傑作」,無論是什麼題材?

  這些文藝青年的想法,真是跨越一千五百年她都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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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走了嗎?」茹羅女有些沮喪地看著陳節。「也是,你是我家主人的客人,總是要走的。可是你怎麼跟著那位女武士走了?你不是跟了蓋吳大人嗎?」

  「我以後會去和他們匯合的。但在此之前,我得有些事去做。」陳節笑的滿臉鬍子都一抖一抖的,「至於那位女武士……」陳節扭頭看向正在接過蓋吳手中什麼東西的賀穆蘭。「那便是我的仰慕之人啊。」

  「咦?你是說?」茹羅女使勁看了幾眼。

  ……

  這便是陳節仰慕之嗎?

  那個……還真不一樣呢。

  臉上畫成那樣,都看不清容貌美不美了。

  她果然是特別。

  「今……今天就要離開嗎?」

  「是啊。怎麼,你想讓我留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再走?」陳節笑了起來。

  柔然人有在冬天留下英俊的客人後,等待春天再走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通常都是主人家的女兒愛上了那個不得不在帳篷裡躲避風雪的英俊客人,然後等來年春天風雪平靜,春暖花開,那客人離開柔然人的帳篷,也帶走了女兒家的心。

  這是個流傳很廣的故事,鮮卑人和柔然人同根同源,兩個民族都愛唱歌,他們沒有文字,許多故事便是借由這種歌謠傳唱下來的。陳節在黑山待了那麼多年,自然也知道這個故事。

  他也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就開了這個玩笑。

  茹羅女的臉頰紅了起來,搖了搖頭。「我可沒有那樣留客的本事。」

  就算那個部落主的女兒,不也只是把心任由別人帶走了嗎?

  從此以後,這裡再也沒有把她當成普通人看待的客人了吧。

  但無論如何,她這貧瘠又卑微的人生裡出現過這麼一個人,以後的人生便不再枯燥了。她也有了許多姑娘那般可以放在心裡,時時刻刻拿出來想一想的那個人。

  「……我祝您以後平安喜樂,無憂無愁。」茹羅女雙臂交叉,盈盈下拜,向陳節獻了個禮。

  這下該陳節臉紅了。他手足無措的攙起茹羅女,又將手中的金葉子塞給她。

  「這……這不是打賞你什麼,而是衷心的向你表示謝意。謝謝你提醒我蓋吳首領和花木蘭曾有仇,謝謝你這麼長時間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給我熬粥。」陳節看著握著金葉子愣住的茹羅女。「如果有可能的話,拿它給自己贖身吧。你和這裡的其他姑娘不一樣,我不是說容貌或者身份。你心地很善良,還沒有麻木屈從,你不該屬於這裡的。」

  茹羅女開始抽吸起鼻子,只把那片葉子攥得緊緊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禮物……」

  「呃,這麼說也沒錯,你就把它當成一個單純的禮物吧。」陳節摸了摸頭,小聲嘀咕。「啊,送的這麼容易?我還以為和三叔送酒一樣要拉扯半天呢。」

  「總而言之,你一定要過的好好的……」他的話突然頓住了。因為茹羅女的嘴唇突然印到了他的臉頰上。

  踮起雙腳的少女一觸之下立刻後退,又下拜了起來,這次她將腰彎的更厲害了。

  「我不會把它用掉的。這是這世上唯一真正屬於我的東西,我會好好保管它。贖身對我並無意義,我只會說鮮卑話,又沒有了可去的地方,這裡已經是我的家了。出去的話,我連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

  陳節不知所措極了。

  『我的大鬍子有沒有扎到她的嘴?哎呀,早知道就要把刀給剃了,她都不知道我到底長什麼樣子吧?』

  『她親我是為了什麼呢?難不成對我有好感?』

  『天啊,我是不是要說清楚我沒那種意思,可她似乎沒那個意思,只是單純以這種方式道謝。難道迎風閣裡都是這樣道謝的?』

  茹羅女的臉也紅的厲害,眼睛裡也迷濛了起來。「希望還有能見到您的機會,我的旅人。」

  他頭腦裡一陣亂響,傻乎乎的點了點頭,機械的接受了茹羅女的祝福,看著她帶著淚水跑掉了。

  唔?

  什麼我的旅人?

  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事情?

  陳節結束了與茹羅女的告別,一想到「我的旅人」,忍不住寒毛直立,整個人也打起了哆嗦。

  天啊!

  他在心中一聲慘叫。

  他是不是不該開剛才那個玩笑?

  「啊!」

  他正在掙扎著,突然被從身後竄出的白馬拍了個正著。

  「我說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老是神出鬼沒的?這樣很容易出事的。若是一個警惕性強的高手,這時候你說不定已經死了!」陳節和白馬這種口吻說話的次數太多了,所以一時沒有轉換過來。

  「你喜歡那個柔然女?」白馬斜眼看了看陳節。「那麼多胡姬你不要,喜歡這麼一個……」

  「白馬!」陳節不悅地皺眉,呵斥了起來。

  「我就是這張嘴討人厭,你也知道的。」白馬仰起臉,笑的有些討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喜歡那個柔然女,只是想還她人情,是吧?」

  「她叫茹羅女,不是柔然女。我確實很感謝她一直照顧我,所以才和她告個別。」

  「告別告到臉上了?她不嫌棄你一臉大鬍子,從來都不洗嗎?」白馬翻了個白眼。

  「那是我們的私事。」陳節摸了摸白馬的腦袋。「你還小呢。別管這種大人的事。」

  也許正是這句話挑動了白馬的神經,讓他一下子跳了起來。「誰說我小!我一點也不小!不就是茹羅女喜歡你嗎?我也喜歡你!」

  「呃……那啥……呃,我也挺喜歡你的。你有點像我家中那個小堂侄……」陳節眨了眨眼。

  「我說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你說過你還會回杏城的,我會在杏城等你,下次你不能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我也捨不得你啊!」白馬背著手,仰著頭嚴肅的訴說著能嚇死陳節的「衷腸」。

  「……我沒斷袖之癖。」陳節臉色古怪,「雖然我今年三十歲了還是條老光棍,以前也有人傳聞說我和狄將軍一樣喜歡我們家將軍,但那都不是真的。我不喜歡男人……」

  「男人個屁啊!」白馬也湊上去親了一下陳節的臉,發出很大的一聲。「雖然你又老又傻,武功也抵不上蓋吳大哥,不過人品還過得去,懂的又多,我還是很喜歡你這樣的漢人的。還有……」

  白馬看著已經徹底陷入混亂的陳節,帶著一絲狡黠地咧開了嘴:「你以為只有你家將軍會女扮男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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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陳節:……將軍,有男人喜歡我!

  賀穆蘭:我比你還麻煩(情趣小人什麼的┐( ̄Д ̄)┌)。

  蓋吳:我得雕個什麼紀念我們的「不打不相識」。

  第一次開打的一刀兩斷:555555

  第二次開打的屍首分離:555555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8 07:38 PM

第73章 花將軍一怒

  賀穆蘭領著幾乎是在夢遊一般行走的陳節回了燕飛樓。

  白鷺們都不認得陳節,但出身虎賁和陳郡的郡兵卻是表示裝上鬍子也認識他的,當下紛紛向他示意或行禮。

  陳節以前就負責訓練郡兵,可以說正是他們教頭一般的人物,但他們卻從來沒有見過自家教頭這樣魂不守舍的情形。雖然知道花木蘭將軍來這裡就是救他的,但這般的糟糕狀況讓他們不由得胡亂想像起來。

  『陳郡尉是不是被盧水胡人折磨過了?怎麼看起來像是魂沒了一樣?』

  『這裡胡姬這麼多,難不成陳郡尉頗受胡姬愛慕,每天晚上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所以精神才如此不濟?』

  『一定是被花將軍罵了!罵得好,叫你以前罵我們跟罵孫子似的!』

  「陳節,你在想什麼?」賀穆蘭突然出聲。

  「我在想是不是要刮個鬍……啊,將軍!」陳節像是突然意識過來自己在什麼地方似的,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原來外面是這樣的啊?」

  陳節一直呆在迎風閣沒離開,他肋骨有傷,走多了就疼,現在猛然一下回過神來,頓覺肋骨火辣辣的。「我……咦?林武,你怎麼在這裡?」

  『還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這裡。』陳節面前站崗的郡兵沒好氣的腹誹。

  見陳節回了神,賀穆蘭也放下了心。她抬頭看了看燕飛樓的樓頂。

  剛剛瀟灑過了,現在該輪到她魂不守舍了。

  ####################

  狄葉飛在花木蘭走後就陷入了一種不安。

  他和花木蘭畢竟並非像是陳節那樣長久相處的關係,自他調入皇帝的宿衛軍中後,除非有大的戰事,否則他們很少見面。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有一種默契,而他和花木蘭,有時候缺乏的正是這種默契。

  也許是因為「過去的花木蘭」印象太過深刻,猛然間幾年後再見,狄葉飛都已經有些不敢相認的錯覺。現在的花木蘭一舉一動、一抬手一投足都是過去那個花木蘭的樣子,可她的想法和處事的態度,卻切切實實的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為卸下了身份的包袱、性別的成見,所以變得更為豁達了;還是太在意如今「普通人」的生活,變得不再有當年的拼勁呢?

  狄葉飛的不安不是來自於別人,正是來自於自身。他只要一想到對於自己如今權力地位的自得、對於得到太子重視的喜悅,以及對於即將獲得龐大財富的興奮,就有種迫不及待對別人炫耀的衝動。而他最想炫耀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如今想要「安寧」的花木蘭。

  這樣的生活和花木蘭想要的生活差的是如此之遠,以至於他越發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花木蘭。

  他可以藉著素和君的安排輕鬆得到拓跋晃的信任,也可以藉著自己的「美貌」接近袁放,商議最難得到回應的「通商」之事,甚至連那位被暫時關押起來的袁家少主,他也有自信可以說服他,讓他倒向他們這一邊,從此真正成為袁家的重要人物,不需要對他叔叔可能成婚育子的將來而擔驚受怕。

  但他沒辦法說服花木蘭。花木蘭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這就像一個愣頭青突然獲得了地位、名望、權力,並即將迎來人生中最高峰的時刻時,卻發現最想要與之面前表現的那個人,其實是完全不在意這些的。

  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愛的大概不是花木蘭,而只是需要尋找一個目的讓自己飛的更高、變得更強,就如同站在河邊看著自己的倒影自憐,卻以為自己是愛上了別人一般。

  但當花木蘭說出「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方式,為了生存和壯大自己做出的舉動,從來都談不上卑鄙」時,他才赫然發現,他愛上的從來都不是自己。

  狄葉飛一直堅信自己能在花木蘭這裡得到某種救贖,就如同她過去那麼多次替他守住了帳篷,讓他能夠徹夜酣睡一般,他一直追求的,恰恰就是那句「我理解」和「我相信」。而他卻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辜負這種信任。

  爭權奪利中的可怕,在這麼多年裡他已經見了太多太多。有時候就如同素和君的一句話,某一次的因勢利導,局勢就能變得完全讓人瞠目結舌。

  他到底是該進,還是該退。

  他的心無比迷茫。

  「狄將軍。」一個白鷺在狄葉飛耳邊小聲報道:「花將軍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大鬍子男人。」

  退!

  退個球!

  狄葉飛「噌」的一下站起身。

  她不聲不響跑了,丟下他在這裡左思右想差點把自己逼成怨婦就算了,居然還敢帶個野男人回來!

  「我把陳節帶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從陳節的嘴裡歡快的溢出,完全不顧臉色鐵青的狄葉飛是什麼心情,陳節笑的簡直就如同發了癔症:「哈哈哈,靴子……靴子……哈哈哈哈哈,眼線……那眼線什麼玩意兒……哈哈哈哈啊,指甲,指甲……」

  昔日在軍中揍得他們這群新兵整夜整夜哀嚎的「血腥美人」居然也有今天!

  穿著翹頭的靴子,畫著貓兒一樣的眼線,塗著……塗著……

  哈哈哈哈哈!

  讓他先暢快的笑一會兒。

  「陳節還是像以前一樣,一遇見事兒,就哭著喊著讓木蘭你救命啊。」狄葉飛的嘴巴可不是閒著的,「如今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是要讓其他人擦屁股。」

  「啊哈哈哈,那也比,把臉畫成屁股要好吧?」

  看那可笑的胭脂!

  狄葉飛的臉色由青轉紅,又由紅轉白,臉色幾次變幻之下,賀穆蘭生怕狄葉飛一個失手把陳節給砍了,連忙將已經笑成神精病的陳節提了起來,像是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一把丟了出去。

  陳節被拋到門外,索性繼續抱著肚子躺在地上笑個痛快,完全不不顧屋外守著的白鷺是什麼表情。

  「那啥,家教不嚴……呃,好像也不算。總之,陳節被盧水胡人關的有些缺心眼了,你莫怪他。」聽到外面震耳的笑聲,賀穆蘭也有些尷尬。天知道她對狄葉飛發洩出不滿後跑出去已經夠尷尬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狄葉飛咬牙冒出一句。

  咦?

  這是在罵她也是個缺心眼嗎?

  看到賀穆蘭的表情,狄葉飛簡直如同低吼一般叫了起來。「我說的是那群盧水胡人!」

  「哦,哦?哦!」賀穆蘭連續哦了三次才意識到狄葉飛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對這位花木蘭昔日同帳的傲嬌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這麼彆扭的人,怎麼能攀上太子的關係呢?

  果然還是那位素和君神通廣大吧!

  「你怎麼把陳節帶回來了?」狄葉飛只是一頓就不可思議的皺起了眉頭,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你去找蓋吳要來的?」

  「是啊。」賀穆蘭老實地點了點頭。「蓋吳既然對我們沒有敵意,我自然也沒必要像是仇人一樣對他們。我親自去解開誤會,把陳節帶了回來。盧水胡人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般食古不化,某種意義上,還是通情達理的。」

  「你還真是……」狄葉飛傷腦筋的揉著額角,擔心自己那塊的青筋會不會一下子蹦出來。「還真是你幹的出來的事兒。」

  「總而言之,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救陳節的。此間事了,你這邊還要多久才能搞定袁振?」賀穆蘭算了算時日。「還有十幾天就要過年了,我阿爺阿母還等著我回家呢。」

  「……」狄葉飛沉默了一會兒。「給我一日。」他抬頭認真地看著賀穆蘭說道。「我知你不喜這些,給我一日,後日我們去向袁放請辭。」

  「不是不喜這些……你不必這麼急,既然已經來了,把你的事做完才是要緊。」賀穆蘭磨了磨牙,「至於那位大人那裡,我自是會自己『排解排解』胸中的郁氣!」

  ##################

  「阿嚏!」拓跋晃揉了揉鼻子,稍微攏了攏衣袖。「今日狄姬夫人的車隊就要回來了吧?」

  「是的。」

  「想想還是害怕啊。」

  這南方的天氣和北方完全不同,北方雖冷,卻是一種如刀割般的蒼冷乾脆,而這靠近劉宋的南方,連氣息裡都像是纏繞著水氣,陰陰濕濕的直往人骨頭裡鑽。

  以往他也非常羨慕南朝的風土人情,覺得漢人文士們的一切都是那麼讓人膜拜的耀眼,但如今他很懷疑自己真到了南方,會不會被這種又熱又冷的天氣先弄的水土不服,病死過去。

  「殿下,你應該多添幾件衣服的。」阿鹿桓也頭疼沒有帶什麼厚重裘衣過來,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在這裡一盤桓就是十幾天。

  「為何不穿費羽太守獻上的裘衣呢?」

  「這樣便很好,阿單卓不也只穿著一件皮襖就這麼過冬了嗎?我還比他多了件披風呢。」拓跋晃有些納悶地問阿鹿桓:「你說阿單卓是不是氣我騙他了?怎麼現在也不和我一起用飯了,也不和我一起就寢了?我昨日去找他,他一溜煙就跑了。」

  我的個祖宗也,你現在是太子了,誰敢和你同吃同睡啊?

  那少年就算看起來再粗神經,也沒那麼大膽子啊!

  「在花家時候兩個人窩在一起,還怪暖和的。我的姬妾又沒有跟來這裡,冬天連個捂腳的肚子都沒有。」

  拓跋晃體質偏寒,夏天即使穿著厚重的禮服也不會汗流浹背,到了冬天卻經常冷得要專人暖床才可以。

  他的幾個孩子都是冬天有了的。一到了冬天,豐滿型的姬妾都會開始想盡辦法往他前面湊,大半也是如此。

  阿鹿桓不敢隨便接話。

  這是太子自己的房中事,他若建議什麼,回去就要被上司揪掉耳朵了。

  「罷了,我去找找那黑呆子。」拓跋晃放下手中的書卷。「阿單卓還在練劍?」

  「嗯。花將軍不許他去,他估計在生悶氣呢。」

  拓跋晃接過阿鹿桓遞來的披風,丟下書卷找阿單卓去了。

  拓跋晃找到阿單卓的時候,他並不在練劍,而是在房間裡抱著花木蘭留下的「磐石」在擦拭著,一點點的研究著它的結構。

  「又在研究花將軍的劍?」

  拓跋晃推門進來,嚇得阿單卓持著劍的手一鬆,劍尖下落一下子掉了下去。若不是阿單卓躲得快,這麼重的一把劍砸下去,不是把大腿砸壞了,就是把膝蓋砸傷了。那他就要成瘸子了。

  「太太太太太……」阿單卓一下子站了起來。

  「太太?」拓跋晃在席上找了一個空位跪坐下。「你繼續喚我賀光便是,我母族姓賀賴,漢姓賀,『光』是我的幼名,我在外行走,都用的這個名字。你也坐下吧。」

  「不不不……不能吧?」

  他可是太子啊!他阿爺是當今的皇帝,鮮卑三十六部的大可汗!

  他他他是不是該跪下去才對啊!可是他抱著花姨的劍,實在是不想這麼做啊!

  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給這位太子找過廁籌,搶過他被子,還和他吵過架,這位憨直的少年就有想要暈過去的衝動。所以他這十幾天只能躲著這位尊貴的殿下。

  「什麼不能?你不會坐了嗎?先彎一條腿,然後一條腿跪在席上,再彎另一條,身子往後傾,坐在你的腳後跟上。」拓跋晃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是,是是……」阿單卓戰戰兢兢的按照拓跋晃的指示坐了下來,因為太過緊張,差點往後仰倒了一下。

  『我是不是該說一句『謝殿下隆恩』之類的話?』阿單卓抱著劍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我雖瞞著我的身份,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我微服出行,安全上是要考慮的。花姨並不願出仕,我卻希望她能幫到我,這是件很討人嫌的事情,但凡去尋覓隱士的人總是要吃過幾次閉門羹,受過幾次挫才能得償如願。我又不想一開始就以太子的身份去壓迫花木蘭,便只好選擇這種方式接近。」

  「您應該和花姨去說這些。」阿單卓總算順暢的說了一句。

  「我已經說過了。她也允許我在他身邊留一陣子。」拓跋晃突然露出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表情。「不過我估計又做錯了一件事,等這事被發現,我怕是要被花姨趕出去了。阿單卓,花姨待你比待我好,若真這樣,你幫我求求情可好?」

  「不好。」

  『我竟說出來了!』

  阿單卓看起來比露出詫異表情的拓跋晃還要驚訝。

  「我我我我,我是覺得吧,做做錯事要去道歉,然後想法子補救才是。花姨若真原諒你了,就不會趕你走。可她要真是趕你走,那我求情也沒用啊!你可是太子殿下!」

  『她若是連太子殿下都敢趕,那我的話哪裡管用嘛!』

  「你說的沒錯。」拓跋晃搓了搓臉。「這件事吧,其實我覺得以我的立場,我做得沒錯。但是以花姨的立場,我確實錯了。可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會錯過很多東西……」

  「所以你就選擇錯過花姨了啊。」

  阿單卓率直地這麼一說,讓拓跋晃徹底的沒了言語。

  他說的沒錯。

  「阿單卓,有時候你真敏銳的可怕。」拓跋晃上下掃視了一眼這個黑胖的少年,突然溫和的一笑:「我身邊還缺個貼身的護衛,你有沒有興趣來我身邊?你是軍戶吧?反正遲早也是要入伍的。」

  騙人!

  他這樣的身份,還會缺貼身的護衛嗎?

  這樣的賀光,一點都不像是那位賀光了!

  這叫太子殿下的名字,吞掉了我的朋友嗎?

  「太子殿下,我先謝過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想去邊關先磨礪幾年。」阿單卓抱著磐石,「我一直以來,都想著能跟著花將軍馳騁沙場。後來花將軍變成的花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既然是這樣,我想也去邊關看看,看看我阿爺和花姨當年是如何在軍中磨練的。」

  「若是日後太子殿下需要征戰,只要您吩咐一聲,全軍都會整軍待發的,那時候,我也算是為您效力了。」

  「這算是拒絕了嗎?」拓跋晃微微意外。他以為阿單卓是很想建功立業的。如果不是那樣,那麼拚命的練劍,又經常向狄葉飛討教兵法做什麼?

  「呃……不算拒絕吧?」阿單卓傻乎乎地看著拓跋晃。

  「哈哈哈哈!你還是這麼有意思!」拓跋晃大笑了起來。

  「那我以朋友的身份請求你,若是花姨要趕我走,你也以朋友的身份求求情,可好?」

  ……

  這才是賀光嘛!

  「好啊。」阿單卓乾脆地點了點頭。

  「太子殿下,花將軍和狄將軍回來了。狄將軍先去洗漱換衣了,可是花將軍……」阿鹿桓驚懼的吞了吞口水。他的雙腳已經離地了。

  「你去和陳節聊聊吧。」臉上花紋還沒有清洗的賀穆蘭「和藹可親」的跟提在手上的阿鹿桓笑了笑。「我則要和『太子殿下』聊聊。」

  拓跋晃臉色煞白的對阿鹿桓點了點頭,後者一溜煙跑了。

  「花姨,你都知道啦?」他有些虛弱地解釋:「你聽我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也是偶然起意才……」

  「花姨,你臉色好難看,你要要要不要,先先休息一下?」阿單卓磕磕巴巴的幫朋友擋刀。

  賀穆蘭邁步進了屋子,反手甩上房門,「獰笑」著拉住了站起來迎接她的拓跋晃,將他一把摁倒下去。

  霎時間,拓跋晃只覺得自己像是個破麻袋一樣被人擺弄來擺弄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不不不會像是我想像的那樣吧?』

  他被面部朝下放在賀穆蘭跪坐的大腿上。

  賀穆蘭在兩個孩子「驚駭欲絕」的表情中……

  ——揚起了巴掌。

  「逃出京中尋求庇護,嗯?」

  啪!

  「我若有不高興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絕不讓我為難,嗯?」

  啪!

  「你不是來找『保母』的嗎?」

  啪!

  嚇傻了的阿單卓:……

  我……我還是不要求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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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這章標題想叫「房中之事」,內容提要是「我的屁股」,怕又被和諧的鎖上,算了。

  小劇場:

  賀光:「我身邊還缺個貼身的護衛,你有沒有興趣來我身邊……」

  捂腳?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0-18 07:47 PM

第74章 他和他的選擇

  賀穆蘭會這麼生氣,甚至冒著「以下犯上」被砍頭的大不韙之罪,去打這位太子殿下的屁股,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就要說到一日前。

  臨行前,被袁放請到主堂去的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著正在「求婚」的袁放。

  「鐵娘子,狄姬夫人看重你,甚至不願意你嫁到袁家鄔壁來,更證明了你是人品和才能皆是出類拔萃之人。我袁放雖然長相平庸,但自認並非庸才,所謂娶妻娶賢,我是真心慕戀與你,希望能娶你為妻……」袁放一邊說,一邊小心的打量賀「鐵娘子」的臉色。因為她的臉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紋,所以這讓善於察言觀色的袁放也只能在觀察一陣後敗下陣來。根本就不知道她再想什麼嘛。

  賀穆蘭根本就沒往袁放看上自己了上面去想。她揣測著袁放大概是需要招攬她,又知道鐵娘子不是那麼好招攬的,便用婚姻這種事試一次。

  古代人好像很迷信聯姻。但實際上這種沒有感情純粹利益結合的婚姻真的穩固嗎?

  就和遊俠兒的首領高金龍也會向她求婚一樣,這時代似乎無論男女,只要對方身上有某種吸引自己的特質,求親的話都很容易說出口。尤其是男兒們,甚至連親事都成了某種「結盟」的標誌,比現代閃婚還要兒戲。

  「在下無意嫁人。」一想到這裡,賀穆蘭硬梆梆的抵了回去。「還請袁家主見諒。」

  「『鐵娘子』可是覺得袁某誠心不夠?你有何等要求,不妨說來。」袁放的臉上滿是自信的光彩,「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與其屈居一婦人之下做個下人,不如和我一起……」

  「在下沒那個野心。」賀穆蘭搖了搖頭。「若無其他事,在下告辭了。」

  狄葉飛還等著她回去,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法子搞定了袁振,賀穆蘭對這樣的結果卻是滿意的。

  陳節要回來了,和蓋吳也化解了恩怨,狄葉飛和袁放初步簽訂了契約,又放了幾位白鷺在這裡長期聯繫,袁家最大的秘密——暗河,蓋吳也透露出了出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相信袁放對此也不是沒有防備,這些人的紛紛擾擾勾心鬥角互相試探,她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她回了花家,繼續安然做她的農婦便是。

  誰料袁放卻不願意就這麼簡單讓她走。

  「鐵娘子!」袁放指揮兩個家人攔住了賀穆蘭的去路。

  「家主這是要動粗?」賀穆蘭眼神凌厲地回頭質問。

  賀穆蘭那泛著冷意的眼神讓袁放渾身一凜,連毛孔似乎都在激盪。

  「並非要動粗,只是袁某想再和鐵娘子多說幾句而已。」

  賀穆蘭看了看身前的兩個粗壯的家將,出手如電,將他們直接撂倒在地。

  袁放根本沒有反應的過來怎麼回事,而他身後永遠都不動如山的兩位家將立刻抽出了武器,準備隨時和賀穆蘭動手。

  「收起武器!」看見這樣的賀穆蘭,袁放居然露出有些懷念的神情。「你真像我的兄長。」

  這下輪到賀穆蘭露出意外的表情了。雖然花木蘭裝扮成男人十一二年都沒人看出是怎麼回事,但這般直接說「你像我哥哥」,還真有點讓人接受不能。「所以袁家主想把在下留下,只想說在下長得像您的兄長?」

  「不,不是長相,而是氣質和行事方式。」袁放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只甘心做一個下人呢。這簡直就像看到明珠蒙塵,寶劍入匣一般。罷了……」他微微頷首。「袁家鄔壁隨時歡迎鐵娘子的到來。若你什麼時候不想再當個下人了,可以來投奔袁家鄔壁,即使不願意做我袁某的妻室,隨走隨留的客卿卻是沒有問題的。只要我本宗主還活在這世上,這承諾一直有效。」袁放原本還想再說幾句,但話到嘴巴,終於還是嚥了下去,最後只問了一句:「鐵娘子是不是對袁某特別不滿?因為迎風閣?」

  賀穆蘭看著袁放認真的表情,最終點了點頭。「在下終究是個女人。」

  「鄙人明白了。」袁某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意。「是袁某苛求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袁家主言重。」

  ########################

  直到狄葉飛和袁放請辭,賀穆蘭跟著狄葉飛乘著馬車離開袁家鄔壁,她也不知道究竟袁放最後請她去那一次到底是為什麼。但袁放那個苦澀的笑容卻經常不時浮現在她的眼前。

  老男人的無奈和麻木有時候更讓人難以介懷,所以賀穆蘭有些好奇的問起狄葉飛:「你知不知道袁放為什麼好胡姬?」

  「怎麼問起這個?」

  「好奇問問。」

  狄葉飛不屑地一笑。「聽說他兄長年輕時去某個鮮卑貴族家中做客,結果看上了人家美貌的胡姬姬妾,想法子要了過來。結果那胡姬卻看上了身為家主弟弟的袁放,暗中和他苟且。他的兄長知道此事後,砍了那胡姬的頭給袁放送了過去,在那以後,袁放就開始四處搜集胡姬,冷落他的夫人……」

  「呃……這不符合邏輯啊,難道他兄長長得比他還要平庸?無論怎麼說,胡姬換了個主人,也應該伺候好身為家主的袁放的哥哥,而不是袁放啊。」賀穆蘭表示解釋不能。

  「誰知道呢,這些大戶人家裡的齷齪之事,難道還少嗎?我對此也知之不詳,只知道袁放的兄長後來發了瘋,掐死了他的妻子後自盡了,而袁放繼承家位後,以『無子』的名義休了他的妻子,但之後再也沒有娶妻,只是撫養大了他兄長的兒子,豢養胡姬卻越發變本加厲。」

  「人人都知道迎風閣的胡姬人盡可夫,即使看上了,袁放也不會當回事,有時候隨手送人都有的……」

  「這麼說,袁家的水也深得很啊。」賀穆蘭歎息了一聲。「那迎風閣,原來竟是某種犧牲品嗎?」

  「你也莫歎息,最多五年,最少三載,這袁家鄔壁就要換個主人。到時候,迎風閣大概就不會在了。」

  「咦?這是為何?」

  「你以為袁振為何會閉口不提那夜你和蓋吳夜會之事?他一直覺得是他叔叔害死了他父母,卻苦無證據,如今見有人想要謀劃袁放,不驚反喜。這個傻子,還以為自己『忍辱負重』,仗著是袁家唯一的血脈四處拉攏他父親過去的勢力,就想著有一天能推翻他的叔叔……」

  「他先前以為我是來聯姻的富商,怕袁放的勢力會更穩,想著索性一把火把我燒死,徹底讓兩家決裂。結果我告訴他我只是想賺錢,究竟和誰賺毫無區別,甚至願意為他提供助力,他就妥協了。」

  「那孩子已經瘋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要袁家鄔壁,而是想要毀了它。有這樣的人在,袁家一定會亂,到那時,太子殿下便能將此地徹底變為大魏的領地,更增添了一處可以秘密前往劉宋的暗道,何樂而不為?至於那迎風閣,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袁家鄔壁裡那麼多蔭戶呢?」賀穆蘭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販賣貨物,或在田埂間嬉戲打鬧的孩子們。

  「蔭戶大概會被歸為編戶,發放田產吧。現在地廣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卻不是田地。」狄葉飛也歎了一句。「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劉宋有不小的勢力,否則只憑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兩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遠沒有那麼容易,殿下和我都準備用三五年的時間徹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們攜手,卻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傑,卻養了這麼個白眼狼,說起來也是唏噓。」

  「你說這麼多,不怕我反感?」賀穆蘭意外地看著狄葉飛,她記得他之前從來不和她提這些事情的。

  「你說過你討厭別人在背後算計。那我便在面前算計給你聽。」狄葉飛笑道:「我記得你好像很不喜歡這個袁放,既然如此,現在應該覺得解氣才對。」

  「不。」賀穆蘭的眼神轉為冷淡。「我現在討厭的是這個世道了。」

  這便是這樣的世道啊。

  沒有儒家和法度,沒有仁義和道德,胡人們用鐵蹄踏碎了漢人們的醉生夢死,也踏碎了漢人們的禮教綱常。

  人人眼睛裡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強也活得戰戰兢兢,就像是隨時能被人搶走玩具的小女孩。豪強如此,奴隸們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嚇跑了膽子,自願放棄自由,托身豪強之下做一蔭戶。

  如今血脈親人即將相殘,她的朋友卻在得意於可以利用這種可悲的關係達到目的。

  她知道這一切都沒有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現代,這種事情也不會完全終止,固執的是她而已。

  她卻還是由衷的討厭這樣的事情。

  即使袁放是個讓人討厭的人,袁振更是表裡不一的讓人想吐,但最終讓這些人變成這樣的,卻是這個世道、以及長久以來累積下來的恐懼。

  而在這個落後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鐵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卻還是沒法讓已經嚇破了膽的人走出那堵高牆,挺著胸膛活在這個世上。

  他們像是藏在洞裡偷偷摸摸看這個世界的鼴鼠,一旦發現不對,立刻縮回洞裡,只要守著洞裡的糧食,就能過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鄔壁這樣的鄔堡,究竟是保護一方安寧的樂土,還是禁錮時代發展、阻止政令通達的過時牢籠,只留給歷史評價了,可如今活在歷史裡的那位儲君,卻想著用這種讓血脈相殘的方法得到所謂的「地盤」。

  他原本可能改變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親,那位極力漢化、改變了朝堂上鮮卑人獨大格局的拓跋燾一般。

  可他如今卻已經在一條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還拽上了花木蘭的朋友。

  賀穆蘭非常想打那位儲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

  「逃出京中尋求庇護,嗯?」

  啪!

  「我若有不高興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絕不讓我為難,嗯?」

  啪!

  「你不是來找『保母』的嗎?」

  啪!

  啪啪啪聲後,賀穆蘭對於這個國家未來命運的擔憂終於被發洩了出去。

  媽的,她到底在氣什麼啊!

  這小子可能會因為這種錯誤的道路而落到眾叛親離的局面,關她什麼事!

  他若登上皇位卻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的皇帝,又關她什麼事!

  他自己父親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個毛啊!

  賀穆蘭並不喜歡孩子,下至一兩歲上至十七八歲,除非是乖巧有禮或者長得確實可愛她可以相處一二,其他時候都是敬謝不敏。

  這種生物完全不講理、會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團亂,還會將你對他的愛視為理所當然,並且更加激烈的繼續索求……

  賀穆蘭家是個大家族,親戚眾多,她又是小房的麼女,在看了那麼多後輩的成長過程後,賀穆蘭由衷的不喜歡小孩。

  當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歡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過就十五了,而且還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但是賀穆蘭還是認為他就是一個熊孩子。

  至少在認為全世界應該都圍著他轉,只會盲目模仿大人的行為卻不會思考這樣對不對這點上,他就是個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頓揍屁股後,賀穆蘭將已經羞愧到無法言語的拓跋晃輕輕抱起,放到了腳邊。

  「我就是這樣的人。」她端坐於席上,面無表情的說:「大部分時候,我是很講理的。可遇見不能講理的人,我也偶爾會變得無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時候,羞愧到覺得毫無顏面見人的地步,那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賀穆蘭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你還需要找什麼『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會不會太太重了?」阿單卓結結巴巴地說道:「太子殿下……不動了。」

  !!!

  賀穆蘭嚇的不輕。

  沒聽說過肉掌打屁股會打死人啊!

  賀穆蘭伸手撈起拓跋晃,讓他顏面朝天。

  淚水爬遍滿臉的拓跋晃閉著眼睛咬著嘴唇,雖然看起來心情很糟糕,但應該是沒有受傷。

  這讓阿單卓和賀穆蘭都鬆了一口氣。

  「花姨,太子殿下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這樣……」阿單卓攙起拓跋晃,又擔心他屁股被賀穆蘭打壞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情。

  拓跋晃被攙起來之後就勢就往阿單卓肩膀上一倒,依舊閉著眼睛默默流淚。

  還知道找個靠山!

  「想來殿下之後要開始和袁家鄔壁的通商,也顧不得和我回家過年了。這樣也好,等我帶著陳節了結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單卓回鄉去了。狄葉飛恐怕還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也免得他日我花木蘭一氣之下動手又打了太子殿下,連累家人。」賀穆蘭面無表情的開了口。

  「你已經打了我了!」拓跋晃睜開眼控訴。「打了我還想跑!」

  賀穆蘭簡直被這太子氣樂了。「那您想怎麼辦?在我頭上戳個『□□』的烙印,認命跟著你去當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宮裡做個一輩子出不了宮的女人,日日在宮裡蹉跎我的歲月?」

  賀穆蘭擰著眉,「還是像在袁家鄔壁那樣扮演成這樣的人物,替你到處騙人,或者去殺人,完成各種任務?」

  「我沒這樣想過。」拓跋晃心中委屈。『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幫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幾何時,他們也這樣的爭吵過,或者說,他單方面的被斥責。

  自己從來就沒像他的父皇所說的那般想過,也沒有像是他父皇所說的那般的做過,他只是按照一個儲君該有的樣子行事,將一切事情控制在盡量最小的損失和影響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還是遭到了嫌惡。

  就如同現在的賀穆蘭一樣。

  「就是這樣才可怕。你根本都沒意識到,就已經先這麼做了。或者說,當局面有可能變成你最希望的那樣時,你就順理成章的繼續了下去,還給自己留下了個『我不是有意為之』的心理安慰。」賀穆蘭一指臉上的黑紋:「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後是希望我幫你,再然後呢?為你賣命,任你驅使?否則就將我抹殺乾淨?」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還有哪些能打動我的呢?就連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過是陛下給您的啊!」

  誰都從年輕的時候走過來過。

  賀穆蘭年輕時,就認識過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絕對活不過十八歲的那種嬌弱少女,也有滿嘴胡言,言語間恨不得吹的自己父親是國家主席自己母親是美國國務卿的那種小孩,甚至還有「撞死不過就是幾十萬」那種話都掛在嘴邊的富二代同學。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過十八歲的那種嬌弱少女,不但活過了十八歲,而且後來變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樓的女漢子;只懂吹噓嘴裡噴出無稽之談的那個同學,十幾年過去了嘴上跑火車都沒改掉,但答應別人的事一定都會做到。

  「撞死不過就是幾十萬」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幾年牢,出來以後開了一家保安公司,過的中規中矩,連紅燈都沒有闖過。

  在年輕時,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蠢,或者覺得當年的自己聰明極了,胸中有一片誰也不知道的丘壑,你誇耀的想像的都將變成現實,為了達到那種明天,肆意的辜負別人的信任、為每一次的僥倖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慮明天該如何,或者說世事會演變到他們最想不到的那種結局上去。

  只是她所處的時代,你即使中二,也不會造成太大的社會影響,除非你反社會反人類去殺人放火,否則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做一個神經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當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國儲君,從他的立場上想,天下終究都將是他的,包括這天下萬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的將來「鋪路」,為了他以後走的更加順利。

  但拓跋燾對他逐漸的不信任造成他產生了一種可怕的緊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裡的東西都抓緊了,即使沒抓到的東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來,他這樣的行為就是刻意而為。

  他太順遂了,他所屬意的大部分也願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個她這樣的異類,讓他只好用「情」來打動他。結果只因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讓他選擇了犧牲她的「信任」,以隱瞞事實的方式來哄騙她去執行什麼「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敵國」的任務。

  今日他覺得算計她沒什麼大不了的,明日他就會覺得犧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後來,這就會變成習慣。

  現在費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認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篤定自己在乎狄葉飛的前途和性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計,也不會將這件事張揚開來,反倒還要想法子隱瞞。

  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為之的,但他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做了,這難道不是更加可怕嗎?

  賀穆蘭從懷裡掏出那個珍珠袋子,丟到了拓跋晃的面前,轉身離開。

  游縣令的那個請求,看樣子是不能繼續下去了。

  阿單卓看看整個人已經呆住了的拓跋晃,再看看拂袖而去的花姨,猶豫了再三,還是選擇留下來陪伴拓跋晃。倒不是他趨炎附勢,而是現在的花姨明顯正在氣頭上,他湊過去也只能自討沒趣。他嘴巴拙,萬一越說越壞事,可怎麼辦呢?

  「太子殿下,你先別難過,說不定等花姨氣消了,又會好好的了。」

  「不會好了。」拓跋晃悶悶地說。

  他沒想到花木蘭脾氣居然這般火爆。

  她居然打他屁股!

  阿單卓也不知道他家花姨怎麼膽子這麼大,就不怕太子殿下一生氣把她腦袋砍了嗎?

  聽說這些貴人,都是動不動就愛砍人腦袋的。

  是了,他曾聽說過花姨以前一直得陛下的賞識,從語氣上來看,太子殿下似乎是先做了對不起花姨的事。若真是這樣,太子殿下真砍了花姨的腦袋,就該陛下打太子殿下的屁股了。

  像花姨這樣的人,怕是也不會乖乖站在那等著被砍腦袋。

  這麼一想,阿單卓更同情拓跋晃了。

  有什麼比被人打了屁股,卻連找個可以告狀的人都找不到更慘呢?

  ##################

  接下來的日子,賀穆蘭用松香和水清洗掉了臉上的黑紋,陪著陳節去了趟太守府,去了結掉陳節的「案底」。

  費羽太守以為陳節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對他重判,原本該鞭笞四十下的,也變成了十下而已。但根據魏律,陳節的官卻是到了頭了,他被罷免了陳郡郡尉的職務,便成了和花木蘭一樣的白身。

  也許未來,他還能繼續在疆場上贏得功名,但並不是每一個軍戶都能等到論功行賞的那一天的。

  花木蘭從入伍等到拓跋燾論功行賞,放她回家,整整等了十二年,而陳節能得一個官職,全看在他已經七轉的軍功上,如今四方平定,想要再和過去那般得到軍功,已經沒有那麼容易了。

  賀穆蘭用身上帶的金子補償了糧草的損失,但陳節平安無事,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事實上,陳郡有許多人都很可惜陳節因為這樣的小事丟了官。魏國官員沒有俸祿,私下找「活錢」已經成了一種慣例。像這樣以軍糧轉手買賣賺取差價,這都不算貪腐,只能算是正常的「營生」而已。

  軍中也好、朝中也好,比這個嚴重多的實在太多了,陳節只不過是比較倒霉,正好轉賣的糧食被歹人劫了,落到了這樣的下場。

  所以陳節結了案出來的時候,居然還有許多舊日的同僚下屬請他去吃酒,這讓賀穆蘭實在是詫異。

  在她看來,陳節就算沒身敗名裂,至少也應該遭人唾棄才對。

  「將軍想的太多了。」陳節聽到賀穆蘭的話,輕笑了起來。「現在大家都是這般做的,我之所以會拿軍庫裡的糧食出去賣,再買劉宋那邊的私糧補上,就是因為我的前任就是這麼做的,所以庫曹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等我離了任,新來的郡尉大概也還會這麼做,否則靠朝廷一年一撥的賞賜,我們早就餓死了。現在不像是在軍中,還能得些武器甲冑之類東西去賣,偶爾抓到敵將還另有賞賜,能有一兩樣活命的門路,都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這是不對的啊。

  這樣落後的官制,除了會讓人作戰勇猛一點,還會有任何好處嗎?

  等天下太平,豈不是到處都是貪官,人人都想著「撈好處」,國庫裡不撥銀子給官吏,那官吏就要從老百姓身上刮,最後官逼民反,天下豈不是又要亂?

  ……

  發散思維太不好了,一想一想就想到天下大事上去了。

  她現在只是個卸甲歸田的女將軍,不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權臣,想這些也是無益,還是醒一醒,想著帶哪些東西回家過年吧。

  賀穆蘭跟著陳節回了他在陳郡的住處,一間兩進的房子,地方比較偏僻,周圍也沒什麼人家。陳節說這裡離他練兵的練兵場比較近,但離市集較遠,所以價格也便宜,當時只用了幾匹絹就換下了。

  從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麼居住過的痕跡,連門口的樹都枯死了。

  這該多麼彪悍,才能把天生天養的大樹都養死啊?

  陳節要跟著賀穆蘭一起出發,先北上去看看自家將軍養著的那些軍奴有沒有什麼事,再回自己老家一趟說明原委,最後再折返去杏城。

  賀穆蘭原本想要邀請陳節在她家過年的,但陳節久在南方,早已經對過年沒有了什麼盼頭,等賀穆蘭再一聽北面那些人幾個月沒得到糧食怕是不知道怎麼過的,也不再相留,任他北上了。

  「花將軍,等下可能灰比較重,你就在門口等我吧。」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進去吧。」

  賀穆蘭很好奇陳節住的地方什麼樣子。

  陳節把臥房的鎖一除,再把門一推開,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傳了出來。

  賀穆蘭捂著鼻子伸頭一看,並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房間裡整理的還算乾淨,也沒有她想像的臭襪子破衣服滿地都是的情況。畢竟陳節做了花木蘭那麼多年親兵,若真是邋遢,早就被花木蘭趕走了。

  只見牆上掛著一個長長的布袋,上面堆滿灰塵,隱約可見是杏黃色的樣子。

  「還好有舊日朋友照看,家裡沒被賊伸過手,我還怕回來後我的馬槊會丟了呢。」陳節咧開嘴往牆上一摸,將那杏黃色的布袋拿了下來,從裡面抖出一桿馬槊來。

  「有它在手,天下哪裡我都去得。」

  賀穆蘭看著抱著馬槊而笑的陳節,有些擔憂的問道:「你真的要去杏城?你祖輩盼你振興家業,光耀門楣,如今你想跟著盧水胡人,這幾乎和落草為寇沒什麼區別了,你可想好了。」她頓了頓,「你若是顧忌我,我可親自去和蓋吳說。之前我說我可以去找同僚故交……」

  「將軍,我想的很清楚了。」陳節放下了馬槊。「盧水胡人雖桀驁不馴,卻也不是一無是處。此外,蓋吳招攬我時,曾說過他要幹一番大事……」他摸了摸下巴。這是從他剃掉鬍子後新添的習慣。「我總覺得盧水胡人要幹的大事不怎麼好,我想去看看。」

  「咦?你不是說……」賀穆蘭瞪大了眼睛。「什麼欽佩盧水胡的為人,願意鼎力相助什麼的……」

  「這也是一部分吧。」陳節想起了路那羅和白馬,後者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說實話,我之前對盧水胡並無太多瞭解,西北諸胡都很強大,大魏鎮壓了這麼多胡族,只有盧水胡屢鎮屢起。西域諸族,盧水胡從漢代起,便能夠以自己的武力遊走各國,贏得世人的尊重和認可,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很敬佩蓋吳首領,也對迎風閣裡的那些盧水胡人抱有欣賞之意。路那羅、白馬、特魯伐、許多我以前視為仇人的盧水胡人,後來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們走上什麼錯路。」

  陳節的表情讓賀穆蘭也忍不住楞了起來。

  這是曾和花木蘭說出「雖千萬人,吾亦往矣」時的那種表情。

  「花將軍,我跟隨您十二年,而後又當了一個只知練兵的郡尉,雖想著的是光耀門楣,卻一直渾渾噩噩,除了追著您的背影跑,也沒做出過什麼大事。您辭官後,我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做什麼都沒有興趣,對當官也沒什麼企圖。我家裡人要我光耀門楣,可怎樣才算光耀門楣呢……」他有些哀傷的笑了笑。

  「保家衛國算光耀門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抗擊柔然多年,應該也算了。陞官發財算嗎?但到了陳郡我才發現,離開了軍營,我根本就學不會『陞官』的那一套,注定走不了多遠。我也沒有狄將軍那樣的本事,能夠獲得陛下的青眼,被委以重任,獨整一軍……」

  「過了這麼多年,剛離家時,我還牢記著上陣勇猛殺敵便能光耀門楣,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家的門楣怕是都沾滿灰塵,我也依然不知道我該做些什麼,才不枉來這世上一趟。」

  「是我連累了你。」賀穆蘭神色複雜。

  陳節這樣的將士,雖然不算什麼天縱奇才,但也還算是一員猛將。若不是一直甘於在花木蘭做個親兵,也不至於一直都被掩蓋在她的風頭之下。若是他跟的是一個前途無限的大將,此時應該跟著自己的主將開了府,成了將軍府裡的元老心腹。可他又比較慘,跟的是花木蘭這樣的女將軍,她在最該論功行賞的時候解甲歸田,所以不但沒有開府,陳節連主將都沒了。而後他下獄也好、被蓋吳綁走也好,似乎都和她離不了關係。

  成為花木蘭的親兵,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不,我從未這樣想過。若不是將軍,我可能早就死在某處,連衣甲都被扒了個乾淨。教我活下去、活得坦蕩蕩的,正是將軍您,所以我從來不曾後悔。」他笑著回答:「即使沒有像家人期望的那般光耀門楣,但我總還算是無愧於心,無愧於大魏,便已經配得上我家長輩給我起的『德操』之字了。」

  「而我要去杏城,卻是因為我現在找到了我該去做、想去做的事情。」陳節的眼睛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光彩。「盧水胡人為何這般仇視大魏?盧水胡人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想幹的大事是什麼,他們究竟為什麼要幹這件大事……這些我都想知道。」

  「正如將軍曾和我們這些新兵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一般,一開始,您不也是被人嘲笑是『膽小鬼』、「懦夫」嗎?可是到了後來,整個右軍都知道一旦為了『活下去』,即使是最懦弱無能的人也會變得很厲害。我們不再以命相搏以命換命,可是我們依舊戰無不勝,勇往無前……」

  「我可能改變不了盧水胡人的想法,也改變不了他們的生活,但年輕人總是還有被影響的希望的。現在的蓋吳首領又被您打敗,發下了『不可傷害平民百姓』的誓言,那這樣的天台軍我又有什麼不可以去的呢?」陳節笑的特別豁達。「總要有人去試試的,雖然現在說還算為時尚早……」

  「可說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門楣的事情。」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1 08:30 PM

第75章 亦真亦幻

  按照太子的計劃,狄葉飛將在年後將扮成女裝,從項縣出發,以「狄姬夫人」的名義回到西域。所以他要在南方再待上月餘。

  只待他回到敦煌,換上那位真正的夫人,真正的通商之路就開始了。來自西域各國和西北的貨物將在狄葉飛手下的保護中安然的抵達中原腹地,然後通過袁家的關係進行販賣,在以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價格出手後再換成南朝特有的漆器、用具和絲綢等物,輾轉回到西邊去販售。

  這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從古到今,有官方參與干涉的通商都會獲得暴利,太子晃就算再不得皇帝的寵愛,如今太子的招牌還在那裡,自然有無數的臣子下屬替他去辦成此事,並且從中謀利。

  不過這件事和已經賀穆蘭無關了,接下來的時間,她要帶著阿單卓回家過年。

  「他日再見,不知何時。」狄葉飛換回了一身男裝,在項縣外送別賀穆蘭。「你不去那位殿下身邊,我很高興。我認識的花木蘭若是蹉跎在宮廷裡,怕是所有的同僚都恨不得一頭撞死了……」

  「只是一想到日後你我幾乎毫無聯繫,我在黃沙的盡頭拼盡全力,而你卻在鄉間甘於做一農婦,我就有強烈的不甘。你原本可以出將入相,叱吒風雲的,而如今……」狄葉飛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賀穆蘭。

  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潤濕了賀穆蘭的肩膀,也灼傷了她的心間。

  如同悶哼一樣的聲音從她的頸側傳來:「花木蘭,你為什麼是個女人。」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我就不會承受這般的相思之苦,惆悵之恨。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我就能和你並肩而戰,攜手同行。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人世間就不會多了那麼多無主的將士,沒人認領的孤魂,史書上必將留下你的聲名……

  賀穆蘭心裡也很難過。

  這樣一個人格魅力強大的女性,若生在她的時代,必能找到屬於她的領域,推動整個時代,改變不少人的人生。但她恰恰出生在北魏年間,這個即使女性地位超然的鮮卑政權,也不敢說讓能讓一個女人真正進入朝堂的時代。

  男女之別,有時候根本不來自於力量和身體的差別,而是來自於人心的甄別。

  「這種話,就不要提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歎息。「你我總歸還是朋友,我雖不能出將入相,叱吒風雲,卻衷心祝願你能一路高昇,飛黃騰達。」她的眼光無意間掃到了狄葉飛頸項的肌膚,被衣服藏起來的地方真是白嫩動人的很。

  啊咧咧,一下子跑偏了。

  「雖然這世上長相及你的女人大概不多,可總歸是有的。等你閒來有空的時候,不妨找找吧。」

  賀穆蘭自己也被逼婚過,自然知道對於這種可能是不婚主義的人來說,這樣的提議有多麼無聊,所以她也只略微提了一句。

  狄葉飛雖然不完美,卻勝在真實。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會為了目標努力,勇往直前,永不回頭。

  對於古代的小姐們來說,這樣有上進心又有處事手段的郎君,其實才是良配。

  「花木蘭。」狄葉飛咬牙切齒地抬起頭。「你真是蠢笨如豬。」

  呃,美人梨花帶雨也是挺美的。

  就是脾氣太壞。

  嗯,皺著眉頭擦淚的樣子也很美。

  好吧,她收回剛才的話。

  怕是古代的小姐們,遇見這樣一個男人,恐怕只會自慚形穢吧。

  太子拓跋晃沒有來,只是托狄葉飛帶了一封書信。

  也許是因為被「花木蘭」以那樣的方式打了屁股,又被強烈的嫌惡過,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平靜的再面對這樣的「花姨」。

  信裡的內容很簡短,大概的意思是他如今才十五歲,若僥倖沒有中途夭折,日後的時日會很長。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告訴他錯在哪裡的人,並希望可以改正它。若是花木蘭改變了想法,他會一直等她。

  這幾乎就是道歉信加求賢令了。賀穆蘭想了想,將這封信仔細的放入懷中,卻沒有什麼回應。

  「信我收下了,和太子殿下說,我會好好考慮的。」

  若是幾日前,賀穆蘭大概會讓狄葉飛回去謝絕太子的好意,可是經過了陳節和她的那番談話,說沒有受到觸動,那一定是假的。

  也許是因為她是一個外來者,所以她對這個世界完全找不到歸屬感,就和現代也有許多人批評著「社會不公政府黑暗」一樣,批評歸批評,弊端歸弊端,即使看到了還是不夠,完全無從下手,也沒有那個膽量和魄力下手。

  所以從古到今,這個國家的變革都是自上而下開始的,每個人都迫切的希望出現一位曠古爍今的仁君,以大刀闊斧、雷霆萬鈞的氣勢頂住壓力,進行改革。

  賀穆蘭的眼界決定她看見了這一切,悲哀與這一切,卻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正因為她看的太多,想的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做了。

  但陳節不同,他是一個從眼前做起的真正英雄。

  無論是對花木蘭也好,還是對盧水胡也好,他的眼界不開闊,只能看到很小的那一部分,那他就先從自己看到的一部分做起,然後再做其他他能做的到的事。

  這幾天賀穆蘭也在思考,她想,歷史之所以會進步,可能並非因為出現了幾個「曠古爍今」的大人物,而是有許許多多的「陳節」在一起推動,才會一直往前發展。

  陳節是魏國人,希望魏國永遠強大和平,所以他去做他覺得該做的事。

  她能做什麼呢?如果說她在努力維持著一切不變,用以保持「花木蘭」的存在,那她自己的存在,究竟要靠什麼來維繫?

  所以她把信揣回了懷裡。她要再想一想。

  狄葉飛見賀穆蘭居然把信珍而重之的塞進了懷裡,面色也是一喜。只是送別之人不少,他也沒有再說什麼。

  陳節要和賀穆蘭一起回花家,取些財物添置糧食和御寒的衣物,然後再繼續北上,阿單卓自然也跟隨。

  來時熱熱鬧鬧,分別時,竟這般寂寥嗎?

  狄葉飛久久地凝視著飛揚起塵土的道路,看著那三人三騎跨馬抖韁,隨著越影「咦嘻嘻嘻嘻」的嘶鳴聲,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從營郭鄉到項縣時,總覺得時間不夠,恨不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但事實上兩地相隔並不遠,哪怕再慢再慢,也要不了兩天。

  可歸程的時候,卻覺得這條路長的出奇,雖然半天就到了那座有著神神叨叨光腳和尚的寺廟,可總覺得已經走了很久很久。

  大約是沒有了阿鹿桓等白鷺的咋呼,趕路的時光也變得漫長起來。

  大概是路上誰也沒有先說話的緣故,所有人只埋頭騎馬,氣氛一直沉悶的很。阿單卓還牢記著提醒賀穆蘭避開那條捷徑,因為破廟另一邊的木橋還未修好。

  但到了破廟外那個被石頭堵起來的山谷時,賀穆蘭突然來了興致:「走,我們去找那位枯葉小和尚討杯苦水喝喝,休息休息。」

  山寺裡空無一人,阿單卓進去大開嗓門吆喝了半天,竟是一聲回答都沒有。

  結巴的小和尚、光腳瞎眼的老和尚都不見了,就像是來時的邂逅猶如一場大夢,現在夢醒了,只照見現實,不見夢影。

  『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他們,所以他們不敢再待了嗎?』

  可是他們不會會出去嚷嚷這裡還有兩個和尚沒還俗的人啊。

  也許,這兩個和尚也嚇破了膽,除了佛祖,誰也不敢信了吧。

  「花姨,怎麼辦?」

  阿單卓為難的看著山寺,陳節更是滿臉茫然。

  行路一般突然繞了個方向,到了這麼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任誰都會茫然。

  「回去吧。」賀穆蘭摸了摸腰間的糧食袋。

  好可惜,這次給他們帶了沒有葷油的胡餅呢。

  離開山間野寺後,回家的速度就更快了。許多人都認識花木蘭那匹神駿的戰馬,在花木蘭奔馬走後,不住的指指點點。

  阿單卓和陳節一左一右跟在花木蘭的身後半個馬身,三匹駿馬風馳電擎般的進了營郭鄉,待奔到自家的屋門前,卻沒有看見花小弟熟悉的身影出門來迎接,花木蘭頓時心裡一驚。

  往日裡馬蹄聲還沒到門口,花小弟已經出了屋了。如今還沒有出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賀穆蘭心中一凜,滾鞍下馬,三步兩步衝回家門口。阿單卓和陳節也覺得不對,一個提劍一個舉槊,三人如臨大敵的走到房門口。

  砰!

  賀穆蘭將門一腳踢開。

  「你腿上的舊疾雖然已經無藥可治,不過好在你陽氣旺盛,對你壽命卻是沒有什麼折損……」

  「唔,你這媳婦的肚子裡是個男孩,福澤綿長,應該是個經常交好運的孩子……」

  門被賀穆蘭一腳踢開,兩扇門板頓時搖晃的猶如破紙片一般。賀穆蘭還保持著抬腳的姿勢,傻乎乎的和屋裡正扭過頭來的白鬍子老公公打了個照面。

  這人是哪裡來的,為何看上去好生熟悉?

  難道是給弟妹看胎相的郎中?

  「木蘭?你啥時候回來的?」花母袁氏從火塘邊站了起來,嘴中絮絮叨叨:「好生生踹門做什麼,外面風刮的這麼大,快把門關上!」

  賀穆蘭收回腳,回身招呼阿單卓和陳節進門,三人一進了屋,堂屋裡頓時擁擠了起來。只見火塘的旁邊圍坐了花父、花母和房氏,那白鬍子老公公正笑瞇瞇地坐在房氏旁邊,手中摸著她的肚子,那情形說不出的猥瑣。

  「阿爺,阿母,阿弟,弟妹,我回來啦。」賀穆蘭微笑了起來,又拍了拍身邊的阿單卓和陳節。「陳節你們認識的,他要在我們家住上幾天再北上;阿單卓今年在我們家過年。」

  「這個好說,人多熱鬧。」袁母已經習慣了女兒的舊交不時上門來拜訪,只要不像上次那樣一來十幾個大人加一堆隨從,家裡都好招待。

  「對了,木蘭,這位道長是從平城過來找你的,在咱們家等你好幾天了。」

  道士?

  怎麼沒見頭戴道冠?

  賀穆蘭納悶地往那白鬍子老公公的方向望去。

  那白鬍子老公公一下子站起身來,賀穆蘭才駭然的發現此人身材瘦長,竟高出自己許多。先前他的身子被房氏擋著,又前傾在查看房氏的肚子,竟然完全沒看出來。

  但凡老人,總是習慣性佝僂著背,花父今年才五十有餘,平常也慣是如此。這老人雖鬚髮皆白,明顯年紀不小了。卻鶴髮童顏,腰板挺得筆直,花母在他身前被襯得矮小的可憐。

  此時已經是深冬,這老人卻穿著一件黑白藍三色的怪異袍子,袖口極為寬大,看著都四處漏風。見賀穆蘭終於正色視他,他振袖一抖,雙手從袖中伸出,左手抱右手,掐了一個漂亮的「子午決」:「花將軍別來無恙,嵩山道人寇謙之有禮了。」

  寇謙之之名一出,房間裡抽氣聲不停,那房氏嚇得一聲「哎喲」,跪坐的小腿頓時抽起筋來。陳節「哎呀」一聲,手上的馬槊掉了下來,將腳趾砸了個正著,至於阿單卓,聽到寇謙之的名字嚇得喚了一聲「天師」,稽首在地。

  這是賀穆蘭第三次聽到寇謙之的名字。第一次是來自於太子拓跋晃,第二次是來自於枯葉寺的枯禪老和尚。在他們的口中,都把他描述的猶如天外之人一般。

  見到他的人,再將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猶如被某種魔咒打開了秘密的大門,突然之間,賀穆蘭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

  又……又來了。

  ######################

  怎麼回事?

  我在走路。

  我在哪裡走路?

  這是賀穆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以往她每一次回溯花木蘭的記憶,就猶如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個人的記憶,從來沒有這般的感覺。

  就如同這是她的腳,這是她的手,她如今被裝在一個人的軀殼裡,能如此自然的瞭解她的想法,作出她的動作,卻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

  左右都是石壁,建築像是還沒有完全完成,帶著一種簡陋和漫不經心的樣子,她甚至看到有一段屋頂還沒有合好,隱約能見到天上的月光。

  即使是有火把,這個地方也怪暗的,原來是在晚上啊。

  她聽到噠噠噠的走路聲,等晃過神來,才發現噠噠噠響的是自己的靴子。這樣腳後跟和前方包了鐵的鞋子她看獨孤諾穿過,原來她也有嗎?

  會不會腳臭啊?

  她正穿著全套的兩檔鎧,被迫的跟在一個人的身後。

  此時她才像是終於學會說話一般張開了口:「陛下,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什麼陛下?

  拓跋燾嗎?

  「去救你的命。」

  前面那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回過頭,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兩轉,賀穆蘭終於看到了他的面容。

  三十來歲的年紀,微褐頭髮,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陛下,是想要延年益壽嗎?」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

  聽到這句回答,賀穆蘭突然感受到從胸腔裡突然湧起的一股極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來的虛脫感、還有無邊的背叛感。她是真的十分難過。可是她怎麼會還沒有倒下去呢?她雖然想停下腳步放聲大哭,雖然想坐下來大聲吼叫,但她卻只是默默無言地走著。

  如果她是「賀穆蘭」,此時應該不管不顧的調頭就走才對,然而,這個人是花木蘭,所以她只能繼續走著。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但是花木蘭,比起那個,我更想你能活命。」黑衫男人腳步不停。「雖然你變成了個女人,我拓跋燾昔日的誓言依舊算數。我欠你三條命,當初你不要做我兄弟,後來你又不要做我的貼身禁衛,你現在連榮華富貴都不要了,我便保你一世安寧。」

  是了,他一直沒有稱呼自己為「朕」。即使漢臣們如何極力的要他改掉往日的稱呼,可是他除了聽從別人稱呼他「陛下」,「天子」以外,似乎並沒有過去和舊交親朋們「你、我」的稱呼。

  那只像是隨口說出來的話,卻奇異的讓她那一顆心從地獄一般的冷酷中轉回了人間的溫度。

  漫長的甬道裡沒有任何人出現,他們直直走了兩刻鐘,才終於到了這座建築的中心。

  和四周依然還在修葺、連到底這座建築是什麼都不知道不一樣,這座廳堂明顯已經修建完畢。四周的牆壁和廊柱上篆刻著日月星辰的圖案,正中央白色的台階彷彿通天的階梯那般直直地延伸上去,賀穆蘭站在廳堂中,一眼可以看見天上的那輪圓月,大的彷彿觸手可及。

  這下雨,難道不會漏水嗎?

  賀穆蘭站在廳堂裡,腦子裡想的居然是這樣的問題。

  「走罷,寇天師應該在靜輪台上等我們許久了。」拓跋燾見她並不邁腳,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聲:「怎麼,我堂堂一國之君,若要奪你那點先天陽氣,難不成還要用騙的不成?」

  賀穆蘭感覺自己彷彿有些惶恐的開了口:「不敢,臣只是被這靜輪天宮的氣勢震撼到了而已,一時間難以回神。」

  「寇天師建了這麼多年,也就這靜輪台修好了,若是凡人看了都不能被震懾,還如何去交感天神?」拓跋燾見花木蘭回過神,也不再說什麼,領著花木蘭一步一步的踩著登天梯向上步去。

  拓跋燾的背影極其魁梧,賀穆蘭先前看到的寇謙之身材也極為修長,卻沒有他這種英氣勃勃的豪邁之氣。自古北方大地,尤其是胡族之中更是頗多這種身材壯碩之人,但像這樣只是一抬腳一動身就能讓人感受到迫人的壓力的,賀穆蘭還從未遇見過。

  『這是她的陛下。』

  『是為之征戰、願意為之平定四方之人。』

  發自內心的喟歎油然而生,花木蘭低下頭,一步一步以虔誠的姿態登上天台,登上平城最高之處。

  一輪圓月之下,身著九色上清法服,頭戴原始寶冠,環牙板法器的寇天師手持一柄紫桿拂塵飄飄然而至,此時的他卻是披著一頭黑髮,只是面容蒼老,不似年輕之人。

  見到花木蘭和拓跋燾終是站到了靜輪台上,他一掃拂塵,微笑道:「老道靜候多時了。」

  他今年已經七十有六,自稱「老道」,毫不過分。

  「花將軍,你身上先天帶有一股至剛至陽之氣,是以你自小神力,體內的力氣似乎無窮無匱。但你畢竟是女人,至陽之氣在滋養了你的筋骨之外,也讓你的體質發生了改變。」

  「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你以一女子之身得到這樣的先天之氣,本該早早夭折,偏偏不知為何你卻依舊活了下來,只是陽氣盛而陰氣竭,所以你一無癸水,二不似尋常婦人般體態妖嬈。如今至陽之氣日盛,再這樣下去,不出五年,你必暴斃而亡。」

  「這些話先前老道已經和你說過,你卻不以為然,只認定若是天命如此,你亦欣然承受。如今陛下願意以天子之身助你拔除至陽之氣,事情或許還有一線轉機。」他撚鬚一歎:「只是此事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做過,我這靜輪天宮並未修成,能否引神入體,還未得之。但陛下一意想要救你,我即為國師,又是臣子,只能鼎力為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陽氣主殺伐,花木蘭是一女子之身,堪堪能壓制住日漸增長的殺氣,沒有淪為只知殺伐的怪物。但陛下畢竟是男子,若讓這陽氣入體,就算能為之所用,怕日後脾氣也少不得變得暴烈起來。

  這般逆天改命,究竟是禍是福,實在是難說。

  「敢問寇天師,陛下可會有所損傷?在下不過微如芥子,當不得陛下以萬尊之軀相助。」

  賀穆蘭感受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了,她甚至因為莫名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能夠活下來的欣喜和可能會連累至尊之人的不安相互交織,讓它的腦子簡直就要爆裂開來。

  寇謙之自信地笑了起來:「呵呵,花木蘭,此事但凡對陛下有一絲損傷,我便提也不會提上一句。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從此你魂飛魄散,三魂分離,七魄無主,淪為不死不活之人。那股先天之氣非一般人可以駕馭,我欲以真龍之氣為引,將它引到陛下身上,替陛下滋養身體,穩固精元,非但無害,而是有益。」

  至於性格會變得暴烈之類,寇謙之絕口不提。

  在他看來,為君者殺伐決斷並非壞事,先天陽氣雖然厲害,卻在紫薇之氣之下,總不會妨主。

  「那便任由天師安排。」

  拓跋燾更是毫不囉嗦,在問過如何去做後,直接登上了靜輪台上的「日台」。

  寇謙之指引著花木蘭登上「月台」,自己則站在天台中央的星台上,開始掐指做法。

  寇謙之是天師道的道首,在宮中常年辟榖不食,又經常為求雨祭祀扶乩請神,天相往往相應,甚是靈驗。加之講經論道,施術弘教,深得拓跋燾的器重。

  此人卻有真本事,只見他信手往天上一招,也不見有何咒語和動作,天上的明月便暗了一暗,反倒是旁邊的星子亮了起來。

  所謂月朗星稀,可此時明明是一輪滿月,月光卻漸漸減弱,以至於星月同輝,實在是難言的異象。

  拓跋燾每每見到這種天相,對寇謙之的敬畏之心便更勝一分,對於自己改國號為「太平真君」、修建靜輪天宮以祈大魏風調雨順,國運昌隆的決定更是肯定不已。

  只是漸漸的,寇謙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他將拂塵插在腰後,卻從腰下摘下一面牙板,再不像剛才一般只捏法決,而是開始號令起什麼。

  一時間狂風大作,迷得她睜不開眼,只能看見一柄青碧色的牙板被高高舉起,隨著寇謙之的號令發出瑩瑩的綠色光斑。

  即使這真是障眼法、迷神術,這老道人也還是算有幾分本事。

  拓跋燾望著寇謙之的表情越來越狂熱,賀穆蘭卻覺得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朦朧模糊。

  寇謙之的號令聲像是從天空中傳來一般震盪著她的耳膜,讓她頭暈腦脹,一句又一句聽不懂的話語直直射入她的腦海裡去,讓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五骸都在被人不停拉扯,幾乎是要飛散開來。

  這痛楚是如此強烈,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千刀萬剮,賀穆蘭感到不知從而來的風在自己身側吹拂而過,一時間,她不知是風刮得她這般疼痛,還是體內那股無名之力將她拉扯的這般痛苦。

  那痛苦還在不停的延續,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都沒有受過這般的苦楚,就在寇謙之一聲接一聲,一聲接一聲的號令聲中……

  ——她終於暈了過去。

  再次恢復意識,賀穆蘭已經站在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光芒之中,隱約可見靜輪台的輪廓。

  她從小不相信鬼怪誌異之說,否則後來也不會在法醫這一行一幹若干年。但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被嚇到了,什麼先天之氣,引神入體,什麼命該暴斃,魂飛魄散之說,都彷彿在耳邊不停縈繞,提醒著她這世間真有魂靈鬼怪。

  越是篤信科學之人,乍一逢這種詭秘之事更是頭腦混亂不堪,她一邊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妄,一邊又忍不住有些擔憂的望著四周:「有人嗎?有沒有人?」

  不會那什麼老頭做法失敗,弄的她也要被困在這裡吧?

  寇謙之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賀穆蘭面前,和為她「引氣」時不同,此時的他便赫然剛剛相見時鬚髮皆白的模樣,而非「引氣」時的黑髮黑鬚。

  賀穆蘭有些怔怔地看著突如其來的老道士,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最後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我以為是失敗了。」寇謙之微笑著說:「但看到你,我又不知道是失敗了,還是成功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先天之氣,魂飛魄散……」賀穆蘭皺著眉頭。「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的?」

  「天道之事,玄妙無比,又豈是人力可以參透。」寇謙之搖頭道:「我六十歲上學會『望氣』,常人的命相氣息,大多一望便知。當年我初見你,並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擁有你這種先天之氣,又是心性堅毅清明之輩,大多都是天生將帥之才,或成為鎮守一方的名將,或位極人臣,以武力撥亂反正,匡扶社稷。」

  「所以當年我見你忠心大魏,又心性良善,便暗自欣喜,以為大魏順應天命,所以上天才降下你這種千年難遇一次的良才,為陛下掃蕩四國,一統江山而來。後來你數次救陛下與為難之中,更是堅定了我這種猜測。」

  寇謙之見賀穆蘭聽得認真,心下也鬆了一口氣。「再次見你,你已經可以獨領一軍,我和你匆匆一面,雖察覺出你命格極為古怪,但你身上的陽氣卻日益增長,讓我無暇多想。想來是你在殺伐中鍛煉了出強大的武力,戰場上的安全卻是無虞,既然不會危及到性命,我便沒有細想,更沒有刻意與你結交。」

  他那時還沒有像後來那般被人敬為「天師」,貿然說出這些誇讚之言,反倒容易被人說成結黨營私。他與崔浩過往甚密已經頗受人臧否,若再牽連到軍中,怕是和君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也要蕩然無存了。

  「再相見,已是數載後,你自報身份,這時我們才發現你是女人。可笑我自負『望氣』之術無人能及,卻連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這一番你以女人之身擁有至陽之氣,卻不是位極人臣、出將入相的福氣了,就算你沒有暴露身份,等女人陰氣最盛的那幾年過去,你也只能落得將星隕落的下場,給世人留下一陣嗟歎。」

  「我真活不了幾年?」賀穆蘭原以為自己還得在這大魏熬上幾十年,這一下這麼個神棍告訴她,她根本活不了那麼久,她的茫然比枯葉寺裡還要更甚。「難怪那瞎眼和尚說我『魂魄不固,意識不清』,理應暴斃於壯年。」

  「什麼瞎眼和尚?」寇謙之好奇地詢問。

  賀穆蘭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在枯葉寺的見聞說了,又著重說了那老和尚枯禪的樣貌和打扮,以及身邊跟著的小和尚。

  「竟是惠難。他居然沒死。」寇謙之一怔之後撫掌大笑。「妙妙妙,此人不死,佛門不滅,我終究不必做這個罪人。」

  賀穆蘭根本聽不懂寇謙之在說什麼。她看著四周白茫茫一片,心中慄然,「寇天師,這裡是哪裡,我又為何是這副摸樣?」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鎧甲和鐵靴。

  若此處是魂靈所在之處,那她應該是賀穆蘭的樣貌;若此處是她的意識空間,那她更應該是自己的模樣。

  可現在她看看自己,身材打扮,沒有一處是自己的樣子。

  「你本就該是這幅模樣。」寇謙之的臉上浮現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那一次做法失敗,你昏迷了三天,我元神大傷,鬚髮皆白,只有陛下有龍氣相護,安然無恙。你醒來之後忘了此事,我與陛下商議過後,認為既然無力回天,你必將命不久矣,還不如糊塗的過了剩下的幾年,好歹能了了心願,快活一場。」

  「但你離開之後,我夜觀星象,卻見天象朝著動亂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陛下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烈,若不是神色清明,龍氣未損,我幾乎要以為他被邪氣入體。這時我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卻苦無頭緒……」

  「半年前,天象大變,白鷺官又上報你生了一場暴病,我和陛下都以為你大限已至,陛下更是悲痛不已,誰料沒有多久,白鷺官又說你急病突癒,自己好轉了起來,我便派人去細細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果然好轉,嘖嘖稱奇。」

  賀穆蘭面色一僵。

  半年前,正是她剛剛穿越來的時候。

  那時候她幾乎每天都要被自己嚇一跳,見到誰,誰的記憶就胡亂的湧入腦子裡,以至於半個月內她都不敢胡亂去看東西,就怕自己的腦子痛死。

  「我……我不是花木蘭。我來的時候,花木蘭已經不見了。我繼承了她的記憶,替她小心翼翼的守護著身體……」

  「你是賀穆蘭,也是花木蘭。」

  寇謙之打斷了賀穆蘭的話。這下,賀穆蘭簡直駭個半死。

  「你,你竟知道我叫賀穆蘭!你莫非能掐會算,能預知未來不成?」

  「非也非也。」寇謙之似乎也很傷腦筋,不知道該如何讓賀穆蘭瞭解,「所謂『道』,便是無可名狀之物,無法以言語說清。否則我們道家也不會苦苦追索,苦覓『道』的真意。」

  「天將降你這般的名臣良將,卻生錯了性別,讓你有志不得伸長,原本該因你而被影響的天下局勢也成了泡影。這是天道之過,必會損有餘而補不足,是以我想將你的先天之氣引入陛下身內,順應天意,取長補短,便能彌補一二……」

  「誰料天機深不可測,自有其他方法彌補。我雖偶窺天機,卻不敢妄稱得道之人。如今像你這般三魂俱分,卻不但不死不癡,過去、現在、未來混亂交織,糊成一團的情況,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木蘭還在嗎?」賀穆蘭將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裡,只待回頭再慢慢細想。「你說過去、現在、未來混亂交織,那我現在到底是未來,還是現在?花木蘭到底在哪兒?」

  「你便是花木蘭,花木蘭便是你。你便是過去、現在,亦是未來。」寇謙之對賀穆蘭伸出手。「該說之事,我已經說與你知曉。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還要靠你自己編織才是。」

  賀穆蘭看著寇謙之的手,只愣愣的看著他。

  「太子也好、陛下也罷,這天下皆因你位置不明而受到了影響。我在嵩山得到天授,以為北方即將大治,吾道將興,所以才應世而出,誰料世間還有這般奇事,至陽的武曲星之氣居然降到了一個女人身體裡,眾星也遲遲無法歸位。」

  「如今我將盡力彌補我的過失,撥亂反正,還望你也能盡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你的原位之上……」

  「握住我的手吧,我帶你離開這太虛幻境。」

  賀穆蘭猶豫的伸出手,輕輕搭在了寇謙之寬大的手掌上。

  只是一瞬,賀穆蘭眼前霎時間亮了起來,花父花母和房氏還保持著受到驚嚇的表情,阿單卓叩拜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起來。

  就在賀穆蘭眨眼的一瞬間,時間彷彿一下子被按動了播放鍵,阿單卓迷茫的坐起身子,抓著腦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賀穆蘭的耳邊幽幽的傳來寇謙之的聲音:「天道已經改變,世事變化無常,你若想知道花木蘭去了哪兒,不妨來靜輪天宮找我。」

  呃?

  她在做夢嗎?

  「木蘭,你怎麼傻站在那裡……游縣令家那位表弟和狄將軍怎麼沒跟你回來?」

  「阿母,阿母,我腿抽抽了!」

  「天啊,阿姊,快幫我媳婦兒看一看!」

  「阿母……那位寇道長呢?」

  「什麼寇道長?」袁氏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女兒,緊張的跑回房氏旁邊輕揉她的小腿,「這才幾個月,怎麼腿都開始抽了呢……」

  賀穆蘭突然打了個寒顫,背後滿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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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嗯,大家期盼已久的真‧神棍上場。

  寇謙之真有其人。但是這麼神通你們都懂的。

  作者喜歡混入各種風格,從《老身》追來的朋友大概已經習慣了。已經被嚇成神經病的,在下概不負責。

  小劇場:

  張玄:(得意)哈哈哈哈,這同行是個糟老頭子!

  看不懂小劇場的,看作者的《老身聊發少年狂》去。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1 08:36 PM

第76章 新的旅程

  「將軍?將軍?你在想什麼?」陳節的輕喚聲將賀穆蘭叫醒。

  賀穆蘭猛然一下回過神,卻發現自己正蹲在庫房裡,於是乎她一下子回憶了起來——哦哦哦,我是在找讓陳節帶走的東西。

  「將軍自昨日回來,就一直在出神。」陳節有些不解地問她:「是不放心狄將軍嗎?還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賀穆蘭搖了搖頭,隨手拉開一個箱子,將裡面的珠寶抓了幾把。「這些都是方便攜帶的細軟,絹帛雖然四處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帶著成車的布卻有些扎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們昔日的部下,讓他們幫你湊齊糧食。」

  「嗯。」陳節隨手撕了一塊厚布,將花木蘭給的金錠子之類包了起來,又尋了個細籐箱子,將它放了進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麼樣了。這都這麼多年了,他們要還是沒法子自己生活,將軍難不成要養他們一輩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隸,到底是誰呢?

  為何一直都想不起來?

  她到底要不要去靜輪天宮尋找記憶?

  「將軍,將軍?」陳節有些擔心的看著自家的將軍。說著說著就會走神,其實還是放不下陳郡那邊吧?

  也是,那裡可住著太子殿下呢。當初把他嚇得也不輕。

  賀穆蘭甩了甩腦袋,竭力不讓自己去想昨日發生的怪事,只幫著陳節收拾東西,打理物資。

  「將軍,您這樣不置家產、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說狄將軍有門路在西域通商嗎?要不然你把陛下賜的東西拿一半出來托他打理,賺點傍身之物也好啊。」

  陳節在軍中得到的賞賜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辦了田產,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陳節過得並不清苦。但他的主將幾乎就是在家裡坐吃山空,這麼下去,再多的東西也都沒了。

  「你覺得,我該把這些財產托給狄葉飛打理?」賀穆蘭意外地看了看陳節,「我還以為你很討厭狄葉飛。」

  「我是很討厭他。」陳節居然也認了,「但他對將軍還算是有情有義,東西托付給他,總比找個不可靠的莊頭實在。再說你若不喜歡田莊之事,不如將這些東西經商所用,多賺些錢糧,也好養你身後那麼多張嘴。」

  陳節像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開了:「死營的人也收,孤兒也收,殘廢的也收,當年我就說這樣不好,軍奴又不能脫籍,夏將軍是賞識您才把這些軍奴劃到您帳下聽差,結果呢,能做事的沒有幾個,反倒還要您照顧。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軍奴呢,難道都管得過來?您這樣……」以下省略一千字。

  「陳節。」

  「嗯?」

  「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身邊就你一個親兵嗎?」

  「那是因為在下最受將軍的喜愛!」

  「不是,是因為像你這樣話多的再來幾個,我就會先死於癔症發作了。」

  「……」陳節石化了。

  陳節只在花家待了兩天,過後就將籐箱和包裹掛在馬上,騎馬獨自離開了。

  古代不似現代,沒有手機也沒有郵箱,他以後歸期不定,居無定所,賀穆蘭想要再見他,只能靠他自己找到營郭鄉來。

  花木蘭舊日資助的那些地址陳節也已經給賀穆蘭寫在了紙上,並標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誰在管事。賀穆蘭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三頁紙,不知是該歎服與花木蘭這偉大的人格,還是該讚揚陳節為了花木蘭不惜兩肋插刀的個性。

  他每年要負責將這麼多人家撫恤好,即使有花木蘭給他東西,也應該很辛苦吧?這可是沒有快遞的古代啊。

  難怪他底下那麼多來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著帶東西都帶習慣了。

  陳節走了,花家人都很捨不得。聽說這小子連官都丟了,要回鄉里去,花父忍不住長吁短歎一番,痛惜的猶如是自家的子侄輩丟了前程。

  陳節走了、拓跋晃和狄葉飛也走了,賀穆蘭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們來之前時的平靜,每天早上和阿單卓練一練劍、幫花小弟幹幹活,閒來無事出去溜溜馬、曬曬太陽,日子過得輕鬆又簡單。

  只是偶爾也有些時候,她的眼前會浮現寇謙之、花木蘭、以及袁家鄔壁裡那些在田間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只有三年壽命,你會做什麼呢?」一次練完劍,賀穆蘭從地上拉起阿單卓,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寇天師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如果是成功了,那為何花木蘭這身怪力還在?如果是失敗了,那她為何又會生出大病,她又為何存在於這裡?

  若是這怪力在,應該說明陽氣未除,那枯禪老和尚所說的「暴斃於壯年」,應當就在這幾年了。

  可憐她在現代因去山間刑偵,踩了拉網捕獵的電網不知生死,到了古代,居然還是命不久矣嗎?

  「大丈夫不懼生死,若我點召入軍,誰又知道到底能活到哪一刻,只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阿單卓只是一愣,立刻不以為然地回答了賀穆蘭的話。

  賀穆蘭聽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怔,隨後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阿單卓再怎麼心性單純,也是在北方軍鎮長大的孩子。剽悍、好戰、嗜殺、輕死的風氣幾乎就是北方軍鎮的獨特標籤。否則花木蘭當年在軍營裡也不會成為一個極為顯眼的異類了。

  「我想的還沒有一個孩子通透。」賀穆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得沒錯,只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

  她會去靜輪天宮的。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花木蘭的事情給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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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家人首先感覺到了女兒的不對勁。

  她居然把容易朽壞的布匹、久了以後容易變成黃色賣不上好價的珍珠等物交給了花小弟,托他去把它們置換成田地。

  軍戶人家是不需要買地的,北魏地廣人稀,軍府和朝廷都會把大量的土地分配給壯丁和軍戶,尤其是軍戶人家,幾乎是超人頭分田,無論男女老幼都有田地。軍戶所耕種的土地收成大半都會交給國家,而且為國犧牲的將士家人也需要賑撫,財帛卻不見得足夠,賜田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這年代,軍戶以外的人家「男耕女織」不是沒有原因的,男的耕種,那是為了交賦稅、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女人養蠶、采麻、紡線、織布,卻是為了能讓家裡有流通之物。織布就是織錢,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生生的,為何要換成田地?家裡的地木托都種不過來了,每年都要請鄉里的閒漢來種。你要再買田地,少不得還要置辦莊戶……」袁氏想法很簡單,她總覺自己女兒說不定還是會嫁人的,現在地賤人貴,若是嫁到其他地方,不如在其他地方置地置產,省的再折騰一回。

  「我看還是早置辦為好。」花父想了想,「等年後春暖,阿爺我的腿好了點,親自幫你跑。」他卻是早就想要女兒安家立業,否則他總覺得女兒隨時會跑似得。家業在這裡,人總不會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吧。

  「誒,阿爺,那我就拜託你啦!」賀穆蘭頓時放下一個難題。

  賀穆蘭將拓跋燾賞賜的東西藏在哪裡和花家老小一一說個明白,待知道自家女兒砌起來的火炕堆下居然是放貴重東西的地方,一家老小都誇讚她的機敏。

  「不對啊木蘭,我聽你這個意思,怎麼像是要出遠門去呢?」袁氏不贊同地皺了皺眉:「你弟妹明年就要生產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去亂跑?家裡就木托一個能做事的,春天又要春耕……」

  賀穆蘭笑瞇瞇地聽著袁氏一二三四的說著家裡缺人手的不好,心中有些為花木蘭高興。她這位阿母,竟是把花木蘭當做家裡頂門立柱的男子漢來看了。

  「你莫要管木蘭的事。」花父咳嗽了一聲,「兒媳婦已經生過一次娃了,又不是頭一胎。長樂我們兩個老的帶已經是足夠,何況她是個乖娃娃,又不鬧人。木蘭要出去,一定是大事,你也不要婆婆媽媽的老是囉嗦。木蘭沒回來,你不也就這麼過了嗎?」

  「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阿母,我年後確實要出去一趟。」賀穆蘭想了想,和花父花母說了實話,「陳節不在陳郡了,我過去接濟的人家卻不能放手不管。等年後我就去昔日的部下袍澤家中看看,若真有過不下去的,我就賑濟一二;若是家中孩子都已經能夠立業了,我便去告訴一聲,就此撒手了。」

  這個也是賀穆蘭想好的,花木蘭留下的賞賜就那麼多,就算她省吃儉用不亂花銷,若是要年年賑濟那三張紙,怕是沒多久就要花乾淨了。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沒有仗打,得不到戰利品,也沒有賞賜,拓跋燾賞賜的東西雖多雖貴重的很,可是卻養不了這麼多人家一輩子。

  很多人家和阿單卓家一樣,可能只是需要花木蘭的名頭庇護孤兒寡女,如今她不在軍中了,這名字也沒有什麼用,若是家中子女已經長大到可以自立,她便可以撇開手,讓他們自己打拼,否則她的好心卻養成這些孩子好逸惡勞之氣,反倒幫了倒忙。

  只是其中如何甄別,還需要她親自去跑一趟。

  可惜狄葉飛一心跟著太子,一直到年後都要在陳郡裡應付那位袁家主,否則有這位通曉人情世故、又地位尊崇的夥伴跟著一起,有些事情倒是從容很多。

  當晚賀穆蘭和阿單卓說了自己的決定,她原想著阿單卓大概過完年就要回武川老家去,結果阿單卓一聽完賀穆蘭的打算,立刻哀求著說道:「花姨,讓我跟著您一起去吧。」

  「你不回鄉?」賀穆蘭沒想到阿單卓居然不想回鄉。

  「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識見識天下是什麼樣子的。我的武藝已經很久沒有精進過了,教我武藝的師傅說這是因為我實戰少、眼界也低的緣故。這些年我心心唸唸只想跟著您建功立業,除了日夜勤練武藝,其他人情世故一竅不通,這麼大年紀了,連說親的人家都沒有……」阿單卓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賀……太子殿下連兒子都三歲了,我陪花姨到處走走,說不定腦子開了竅,以後那些姑娘就不會嫌我呆頭呆腦了。」

  「……好志向。」

  賀穆蘭還能說什麼呢?

  說不定以前的同袍舊交什麼的家裡就有個女兒,說不定就和阿單卓看對了眼?再說她也不認識北上的路徑,這從東平郡開始到最北邊的的武川路線漫長,有阿單卓做指引,兩人為伴,也有個照應。

  這個年因為賀穆蘭過完年要走的緣故,過得有些離愁。花母一閒下來就開始做各種肉乾——她總急著自家女兒不愛吃醬菜和白煮的東西,倒是愛嚼這些肉乾。

  一邊做她一邊發愁,這些東西可磨牙了,她那女兒天天愛嚼這個,牙要是壞了該怎麼辦呢?

  花小弟聽說阿單卓要跟姐姐走,眼裡都是說不出的羨慕之意。

  他八歲他的姐姐就離了家,要說相處,也就最近這一年多的事。他打心眼裡崇拜自己的姐姐,將她當做自己的英雄,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有用之人,阿單卓尚有一身武藝,一把子力氣,而自己也只能在家裡放放馬,養養羊,種種田,若要真跟著阿姐走了,反倒還成了拖累。

  現在世道雖比十年前太平了,可盜賊匪患還是不斷,有官道的地方還好,若是沒有,一不留神就能蹦幾個馬賊強盜出來,他那三腳貓的功夫……

  ……哎,越想越傷心,他爹娘為何要將阿姐生的那般力氣,卻只給自己這瘦弱的身軀?難不成精華都給阿姐吸掉了不成。

  啪!

  他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東想西想什麼呢,他阿姐能有自保之力,他該高興才對。若不是有阿姐頂著,他恐怕早就死在沙場上了。

  「把這個給阿姊送去。」房氏遞上一雙鹿皮靴。

  這鹿皮還是狄葉飛送的禮物,花木托平日裡都要下田幹活,進圈餵豬,用不了這好皮子,房氏便做了兩雙鞋。兩雙靴子內裡全是柔軟的毛皮,靴面是皮子,靴筒用繡了些同色的雲彩,不仔細看不大看得出來,因為賀穆蘭習慣穿男裝,這兩雙靴子都做得男人樣式。

  「我還以為你是給我做的!」

  「給你做什麼時候不能做?阿母每天都要照顧長樂,料理家事,顧不上阿姊,自然是由我做了。」

  「那怎麼還是男人樣式!」

  「廢話,阿姊在外面行走,難不成穿著窄裙短靴不成!」

  懷孕的妻子天天倚著窗子做鞋和小衣服的樣子,花木托每見一次,那心都暖的像是在曬太陽,結果房氏靴子一遞,說是給阿姊的,他的心立刻彭嚓摔成兩半。

  他是知道阿姐是女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弟媳婦愛慕家伯呢!

  「給給給!」花木托一接兩雙靴子,將它們抱在懷裡,逕直去了木蘭的屋子。

  屋子裡,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商議要帶些什麼。以往她和花小弟去集市買東西,大多帶點布匹、撿些雞蛋,換的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這次出去拜訪故交的家裡,總不能空手上門,到了地方,買些表禮總是要的。

  阿單卓出門時候家裡就給了一捆布,然後帶了許多雞蛋和乾糧,沒吃的時候用布換些米麵,去酒寮酒肆之類換換口味,帶上乾糧繼續走。他也不挑,晚上有片瓦遮身,裹個毯子就能過。

  至於客棧、驛館,這小子進都不敢進。

  一聽到這時代出個門這麼難,她眉頭都皺的能夾死蒼蠅。

  還是跟著白鷺趕路好,要住宿時,找個衙門將候官曹的令牌一遞,任誰都是恭恭敬敬的請進去安排上一晚。

  ……

  她會不會凍死在荒野裡啊!

  「要不,我們乘車算了。」阿單卓歎了口氣。「花姨連親兵和家將都沒有,不然趕個車,帶上布匹被褥和糧食,若錯過宿頭,我們就在路邊埋鍋做飯,馬車裡歇上一晚就是了。」

  賀穆蘭想了想自己在郊外無人的地方找不到宿頭,然後又沒吃的,春寒料峭凍得鼻水直流……

  「乘車!」賀穆蘭一咬牙。「我騎馬,你趕車,慢就慢點,我們乘馬車出去。」

  「誰要乘馬車?」花小弟掀開簾子進了屋,遞給姐姐兩雙靴子:「阿姊,我媳婦兒按你的腳做的,出門在外,怎麼也要備上好幾雙鞋換腳才行,不然過個幾天,腳凍得就跟冰塊似得。」

  一旁的阿單卓聞言猛點頭。

  「我等會親自去謝謝弟妹。」賀穆蘭高興的接過鞋子,伸手往靴筒裡一塞,頓時皮草特有的柔軟暖滑觸感就包圍了她的手指,讓她舒服的眼睛都瞇了起來。「真舒服,穿起來應該更舒服。」

  「阿姊喜歡就好。」見姐姐拿了新靴子高興,花木托心底因為妻子偏心產生的一點委屈也飛的乾乾淨淨。

  「阿姊要乘馬車出門?可越影和阿單小弟的馬都是戰馬,套不了車啊。」

  「買!」賀穆蘭一咬牙。「等到了虞城,買輛馬車,日後家裡也用得上。」

  「那阿單小弟的馬怎麼辦?阿姊一人騎兩馬?越影幹嗎?」

  就阿姊的那匹馬,要見到她騎別的馬,半夜裡會把其他馬蹬死的吧?

  「……」

  媽蛋!她就想出個遠門,要不要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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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在現代時,也喜歡看古裝劇,尤其是金庸的武俠劇。

  她一直以為大俠的生活是很快意很瀟灑的,一柄劍一匹馬,仗劍走天涯,出手豪爽,揮金如土,朋友遍天下。

  晚上要睡覺了,找個客棧,一枚金子一砸,大叫一聲:「掌櫃的,來兩間上房,再送桶熱水,大爺要洗澡。」

  這樣美好的描述,以至於賀穆蘭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認同這落後的北魏社會。她第一次知道這裡沒有錢的時候,眼珠子都差點沒凸出來。

  在阿單卓的話裡,這裡客棧也不是哪裡都有的,只有大城才會有「郡邸」,其他地方的,若是不知底細的,住一晚上被謀財害命的都有,諸如丟了東西,聚眾打架搶劫,更是不勝枚舉。

  要是落單一個人住的,不是藝高人膽大,就是第一次出門的愣頭青。

  正月十五一過,賀穆蘭和阿單卓就離了家,她自負這世上應該沒幾個人能從她這裡搶走財物,所以也沒再想買什麼車,只把值錢又好帶的細軟之物裝了一包,放到越影的馬鞍邊捆好,金葉子縫入裌衣裡以備不時之需,貴重東西貼身安放了。

  至於皮靴、衣衫、鋪蓋、糧食、布匹等物,則放在家中套車用的馱馬身上,繫在阿單卓的馬韁上,一起帶著走。

  這樣雖然速度會慢些,但比馬車卻是要快的多了。如果路上實在不行,再去買輛車套上,也來得及。阿單卓對此自然毫無異議,賀穆蘭卻是心裡七上八下,總覺得此行怕是比她想像的困難的多。

  但她沒想過,這還沒過虞城,就遇上了麻煩。

  這日裡,賀穆蘭和阿單卓剛過虞城,偏碰上了下雨。冬天下雨和夏天又不一樣,這雨輕易不會停,賀穆蘭又不敢往樹下躲,怕遭了雷劈,眼見雨勢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只好趕緊駕馬找了一處能躲雨的地方。

  也算他們走運,找到了一處破窯,大概是以前做陶器的地方,此地的土被挖到差不多了,人也就都走了,只剩一地廢墟。

  窯爐大多建在空曠之地,方便曬陶曬磚,人走了,窯穴和破棚子卻在,賀穆蘭和阿單卓把幾匹馬趕到破棚子下面,從馱馬上卸下油毯,將馬背上卸下的東西裹好,兩人連抱帶拿的將東西放進窯穴,在把自己也擠到窯穴裡躲雨。

  他們躲得即時,身上沒有淋的太濕,待換過外衣,阿單卓看了看天,也只能歎氣乾等。

  雨勢一時沒有停下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只見雨還在一直下,阿單卓和賀穆蘭索性打開包袱,取了肉乾和胡餅等物充飢。

  離家兩天,就算是賀穆蘭再怎麼不喜歡吃家裡缺鹽少調料的飯菜,此時也無比懷念了起來。至少殺上一隻老母雞,燉起雞湯,撒點鹽,那也是極香的。

  不知道花木蘭過去行軍時怎麼熬過來的,更別說還有一陣子沒飯吃全靠過去夥伴「偷渡」的經歷,沒熬成胃病都算是奇跡,只能說她身體好。

  賀穆蘭和阿單卓正吃著,卻聽到左側有人奔跑的聲音,沒一會兒,一個光光的腦袋先映入他們眼底,再過一會兒,跑來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和尚。

  說是和尚,長得卻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就是那種一看就是「我很可憐」的類型。年紀約莫十七八歲,大概是太瘦的原因,兩個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來,加上風雨打濕了衣衫,淋的衣衫全部貼在他的身上,看起來隨時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這讓阿單卓想起了枯葉寺的那個同樣瘦弱的結巴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現在和那瞎眼老和尚逃到哪裡去了,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給官府抓去,是不是還拿那苦水一樣的東西當做待客的寶貝。

  想到這個,阿單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動鑽出窯穴,對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這邊來。賀穆蘭身上帶著裝著財物的匣子,索性將那一包細軟放到了屁股下面,無所謂的看著那和尚歡呼一聲,飛快的往窯穴邊跑來。

  他的手上執著一根竹杖,大概是用來撥開路邊的灌木所用,一衝進窯穴,連忙合掌感謝佛祖,給他賜了個可以蔽身之處。

  賀穆蘭想不到現在還有這般膽大的和尚,在這種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輕和尚必須還俗的時候,還會穿著厚厚的僧衣,踩著芒鞋到處跑。

  那和尚感謝完佛祖,滿臉感激的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這才問道:「謝兩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問東平郡還有多遠?」

  賀穆蘭掃了一眼這和尚,見他全身濕透卻不擦拭一下,反倒先問起路怎麼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趕路的,便一指東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大約五六天的路程。」

  「阿彌陀佛,竟有這般遠?」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編的鞋子,此時鞋襪盡濕,他看了看一臉冷淡、身著鮮卑服飾的賀穆蘭,再看了看同樣穿著打扮的阿單卓,有些侷促不安地問:「小僧在此脫個鞋襪,可否?」

  「你換吧。」賀穆蘭不愛多言,心腸卻是不壞的。「阿單卓,你給他找雙襪子先換了吧。」

  「阿彌陀佛,謝過施主佈施。」那小和尚高高興興的接過襪子穿了,又把濕掉的鞋子和襪子放在遠一點的地方,再脫了身上的外衣外褲,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團。

  賀穆蘭見他這樣子也是可憐,阿單卓衣服他穿大概太寬大,索性把自己那件外面有些微濕的裘衣給他裹著,借他御寒。好歹裘衣還有一點溫度,能稍微暖和暖和。

  這下子,他那眼睛裡水光都有了,賀穆蘭最見不得小孩子和女人流淚,一見他眼淚都要下來了,趕緊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賀穆蘭閒的無聊,外面滴滴答答的水聲更是越發讓人聽著睏倦,索性倚著窯壁,閉目養神起來。她的「磐石」就在手邊,也不怕他使壞。

  話說回來,這小和尚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刺客歹人的樣子,否則也不會穿著這麼一身扎眼的僧衣在外面跑了。

  賀穆蘭睡得有些迷迷糊糊,隱約聽到阿單卓和他搭話:

  「小師傅從哪裡來的?法號什麼?現在陛下都要僧人還俗,你怎麼就這麼出來了?」

  「咦?陛下居然要僧人還俗嗎?為什麼要讓我們還俗?小僧法名愛染,只是個沙彌,稱不得師傅。我從雲白山上來,這是第一次下山。」

  「雲白山……那挺遠啊,你就這麼下了山,沒人抓你嗎?」阿單卓驚訝的叫了一聲,惹得閉眼安神的賀穆蘭皺了皺眉。

  兩孩子好吵。

  起早趕路很辛苦的,他們怎麼就這麼精力旺盛呢?

  難道她三十多歲精神就不行了?

  「我沒怎麼進過城,我們寺建在山上,我在山野間行走習慣了,也沒見過生人,見人就害怕,踩著土路反倒走的難受。我一路穿林而過,餓了挖些能吃的東西墊墊肚子,也沒遇見過什麼人。要不是迷了路,我也不會繞到這邊有人煙的地方來。」

  「聽起來好辛苦。」阿單卓發出微微感歎的聲音。「你還是改個裝束再出門吧,戴個帽子,換件俗家的衣服。否則別說東平郡,就連前面的小縣都過不去。總不能一直走山路吧,像現在這樣沒山了怎麼辦呢?」

  「這,小僧難不成還要先去化件衣服?」愛染傷腦筋的摸了摸腦袋。

  大冬天光著腦袋,阿單卓看著都冷。

  「你的衣服呢?」

  「在我包裹裡。啊!」他驚慌失措的叫了起來。「我包裹去哪兒了?」

  賀穆蘭被他一驚一乍的叫聲嚇了一跳,睜開了眼睛。

  只見這小和尚一下子跳了起來,慌慌張張的脫下裘衣,遞給阿單卓,又胡亂套上自己的濕衣服,濕鞋子,對著他們行了個禮,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窯穴狹小,只有一個破掉的口子容一人彎身進去,小和尚身子瘦弱,鑽出去快,阿單卓在後面喂喂喂的喊了幾聲,卻沒來得及拉住他,眼睜睜見他一下子衝進風雨裡,不見了蹤影。

  「這小沙彌腿腳好快,難怪說在山間長大的……」阿單卓也傻了眼。

  賀穆蘭坐起身,傷腦筋的看著外面。

  這麼大雨,那小沙彌連件蓑衣都沒有,難道不會病了嗎?

  她和阿單卓等到雨勢暫歇也沒等到小和尚回來,賀穆蘭想了想,取了自己的一套舊衣衫放在那窯穴裡,又摘下自己頭上御寒的鮮卑皮帽,壓在那套衣衫上面。

  阿單卓身材魁梧,自己雖然個子高,但體型並不壯碩,冬天衣衫穿的厚重,也不會讓人見疑。

  這小和尚若等下找到東西,必定還要來這裡清理自己的。放下這套衣衫,也算是給他做個遮掩,免得真傻傻的進了城去,被官吏抓去服徭役,強迫還俗。

  阿單卓也放下火鐮火絨和火絨一副,又放了幾張胡餅。他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那小沙彌回來能不能用上,但萬一能幫上,說不定也能幫上他大忙。

  怕雨又會下大,他們卻不能在這裡過夜,兩人重新上路,騎馬離開了此地。

  過那窯穴,騎馬半天的功夫,就是一處縣城。

  方安是個小縣,不但不能和項縣那樣的大縣比,連虞城那樣的中縣都不是,這地方的城牆矮小破敗,但一想到裡面有熱水洗腳,有熱飯可以吃上,賀穆蘭頓時什麼挑剔的心都沒有了。

  兩人找一個看起來老實的老漢打聽了一下,找到一處可靠的「舍所」,也就是民間將自家房子租賃給旅人住的地方,稍稍歇了個腳。

  這舍所大多都是當地的居民,不怕出現搶劫偷盜之事,這家裡也有馬廄,甚至有漢子幫你餵馬喂料,只要出得起價錢。

  賀穆蘭從馱馬上撕了兩尺紅綾,充作在這住上幾天的房資和馬料錢。紅綾是最受歡迎的布料,但凡講究一點的人家,成親生孩子都愛用這種發亮的絲織品做個臉面。

  賀穆蘭平時也買東西,知道自己的紅綾值多少,她先給了他一尺,又說定住上兩三天,臨走再給一尺。那舍所的家長高興的不得了,一家子立刻又燒熱水又餵馬,讓賀穆蘭不由得感歎——古代也好,現代也罷,出門在外,還是得有錢。

  她和阿單卓在這裡盤桓了兩天,除了補充一些路上的吃食,也是為了讓馬好好休息休息。

  第三天一早,賀穆蘭和阿單卓正準備從來時之路出城,折返向西前往上黨郡,卻在城門外發現了那個小和尚的身影。

  他穿著賀穆蘭留下的舊衣衫,頭頂上戴著那頂鮮卑皮帽,由於衣衫和帽子都有些太大了,穿在身上非常不合體,猶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可笑至極。

  更讓人起疑的是,他腳下連鞋都沒有,只穿著一雙破爛的襪子踩在地上。

  由於他的打扮太過怪異,城門口的守衛將他攔了下來,反過來復過去的盤問,那架勢好似他是剛剛偷了哪家鮮卑大人家的小賊,如今正攜帶著贓物逃跑似的。

  若平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將身上的針頭線腦取了幾個給城門官「疏通」一下也就行了,偏這小和尚捂著背後的包裹死都不給人開,幾個人拉拉扯扯起來,一個城門官出手粗魯了些,一把將這小和尚推倒在地上,他摔倒在地,過大的帽子一下子滾在地上,露出圓溜溜的腦袋。

  這下子,所有人都把眼光刷的一下看了過去。

  賀穆蘭不忍直視的摀住了眼睛,阿單卓更是吸了口氣,不敢相信這小和尚這麼倒霉,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弄掉了帽子。

  僧人若拒不還俗被發現,為了彌補以前「躲避徭役」的罪名,是要被丟去服苦役的。有的徭役還好,只是修橋鋪路,若是遇到苛刻的,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些僧人平日裡幹的最重的活大概就是種田,若真的去做苦力,大部分都累的生不如死,慘不可言。

  「我們幫他一把吧。」賀穆蘭拍了拍越影。「我先走,等下你趁亂出城,到下一個路口等我。」

  「花姨,你要做什麼?」

  賀穆蘭歎了口氣。「怎麼都有一面之緣,總不能讓這小沙彌被抓去服徭役吧?」

  阿單卓雖然不知道賀穆蘭想做什麼,但出於對花木蘭的盲目崇拜,便讓了讓馬身,讓她先行。

  那小和尚已經被一個城門官按倒在地,但他牢牢的把包裹壓在自己的身下,那城門官上前拉扯,賀穆蘭實在看不下去了,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突然一抖韁繩,加速跑動了起來。

  「讓一讓,讓一讓,我的馬瘋了!」賀穆蘭一邊大叫著一邊風馳電掣地往前直衝著。

  「哎呀!救命啊!」

  「有馬瘋了,快跑啊!」

  賀穆蘭冷靜地伏在馬背上,她知道她一定能夠做到。

  越影的速度雖快,卻靈性的避開了所有的人群,直直地往那地上光腦袋的小沙彌而去。

  咻——

  越影就這樣飛馳而過,那馬背上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兩個城門官早就已經跑開了,城門的門洞裡有女人發出淒慘的尖叫聲,彷彿已經看見從城門中疾馳而出的瘋馬踩爛了那少年腦袋的樣子。還有人大喊著「掉下去了那人掉下去了」之類的話語。

  賀穆蘭保持著身體彎倒在越影一側的姿勢,在它從小沙彌身邊飛馳而過的一瞬間動作了起來。

  她一把拉起了地上那小沙彌的胳膊,另一隻手撈過他的腰身和包裹,將他提到了越影的背上。

  鐙裡藏身!

  鮮卑男兒們最得意的馬術!

  人們只看到那馬上的身影瞬間又冒了出來,就在那人影冒出來的一瞬間,那匹「瘋馬」爆發出讓人驚駭的速度,一下子就跑的無影無蹤。

  咦?

  地上的光頭怪小孩呢?

  被嚇壞了的愛染,還保持著肚子和手緊緊壓住包裹,背朝著天空的姿勢,在心裡不停的慘叫。

  佛祖啊,山下原來是這麼可怕的地方嗎?

  這世上原來真有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啊!

  他們居然連師父都要搶!

  他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被人搶走包裹的那一刻,卻發覺來自身上的壓力突然一輕,然後是匆忙的腳步聲,和周圍突然一下子吵鬧起來的各種嘶吼聲。

  莫名從胳膊和腰上傳來的力道讓他瞬間有種失重的感覺,腦子也糊塗了起來。

  佛祖來救他了嗎?

  否則的話,他為什麼會突然飄了起來呢?

  咦?

  飄起來了?

  飄在半空中?

  愛染剛淚眼婆娑地睜開了眼睛,就突然落到了某個溫暖的物體之上,而這個物體還在不停的躍動著。

  然而在那不停躍動的物體之上,陡然出現了一堵奇怪的牆。

  因為眼淚的緣故,他面前的牆實在是看不清楚,他像是被迷了心竅一般,僵硬的伸出一隻沒拿著包裹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前突然出現的那堵黑牆。

  「喂,小子!」賀穆蘭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再亂摸我就把你丟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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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賀穆蘭:你妹的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1 08:41 PM

第77章 太武滅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為它有無與倫比的瞬間加速能力。這種能力在戰場上往往能爆發出強大的威脅,是以越影雖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強,卻依舊是許多騎士都羨慕的寶馬。

  賀穆蘭就是憑藉著越影收放自如的瞬間加速能力救回了小和尚的。

  「你確定你叫愛染,不是叫愛摸?」

  賀穆蘭把小沙彌放下馬背,靜靜的等著阿單卓的到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僧還以為是堵牆……」

  愛染每多說一個字,賀穆蘭的眉毛就忍不住抽上一抽。

  我忍!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男人的胸膛像堵牆一般可靠是誇獎人的話。

  「施主又幫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愛染靦腆的抱著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為施主唸經祈福,願施主能得到福報。」

  「小師傅客氣了。」賀穆蘭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適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腦門,歎了口氣。

  「你們寺裡沒有其他人了嗎?居然讓你一個小孩子出來到處跑。現在山下亂的很,到處都在捉僧人還俗,你還是回山上去比較好。」

  「我們寺裡也沒有人了……」愛染情緒低落地抱緊了包裹,「我師父圓寂了。我師兄們早就一個個陸續下山了,我只能去東平郡找我的師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賀穆蘭惋惜地看著他,「現在所有的年輕僧人都還俗了,要換回俗家的衣衫,放棄自己的法名。你那師叔只要是在寺廟裡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還俗了。像你們這種山野小寺裡的僧人,若是沒被發現的還好,被發現了還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彌傻了眼。「我師叔怎麼會還俗呢?他可是報恩寺的主持,要主持一寺事務的!」

  「就算是主持,也沒辦法能夠違抗聖意而活的。」賀穆蘭想要點醒這個小沙彌。「實在不行,你到下一個縣城,直接去找衙門,請那邊衙門開個還俗的文書,你就還俗過過日子吧。我看你年紀還小,想法子找個容身之處,找一份能夠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會過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佈施者供養,如今大量沒有年老僧人的佛寺變成庫房馬廄一類的地方,僧寺裡的田地收歸國家,僧人沒有了人供養,總歸會活不下去的,一旦這樣,肯定要還俗的。

  聽說平城一帶的佛寺還好,雖然僧人都被遣走還俗了,但高僧大德都還有平城信佛的鮮卑貴族們偷偷養在家裡,得以繼續修行,講經弘法。可是像是南邊一點的豫州、兗州等地,若非當地有善男信女願意接濟供養,將僧人藏起來,這些僧人就難免落入還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過,又何來還俗呢?」愛染的表情淒惶極了。「難不成我要回到山裡去,一個人和山林野獸為伍?」

  賀穆蘭沉默不語,不忍心說若不還俗,怕是只能躲在山野裡維護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葉寺那兩個僧人。

  「不管怎麼說,還要多謝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東平郡的報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師叔在那,就聽從我師叔的安排。若真沒人,我就回山裡去。」愛染行了個深深的敬拜之禮,「敢問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們讓我好找!」阿單卓爽朗的叫聲從道路的另一頭傳了過來,他有馱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現在才找到地頭。

  「原來施主叫做花儀。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儀?」

  他們所在的梁郡是漢人聚集的地區,大多以漢話為主,阿單卓和賀穆蘭出門在外,雖然做鮮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漢話交流,這小沙彌也是一直用漢話在說。

  原來你叫花姨……

  什麼姨……

  阿單卓下馬就僵住了。「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賀穆蘭。」賀穆蘭打斷了阿單卓的話,「你是漢人,你只記得我叫賀穆蘭就是。」

  阿單卓愣了一愣,卻沒有說什麼。

  鮮卑語的「花木蘭」和「賀穆蘭」是沒什麼區別的,只有在寫作漢字的時候區別很大。出門在外用個化名也沒什麼,花木蘭名頭太響,用賀穆蘭並不算是欺騙。

  「賀施主,謝謝你們留下衣服帽子並火刀火鐮給我。」愛染對著阿單卓也是一禮,「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鮮卑語),我們帶這小沙彌一程吧?」阿單卓同情的看著這個可憐的小和尚。「東平郡還有段路,愛染沒有馬,又光著頭進不了城,我們給他找頂帽子,帶他一段路,把他送到東平郡再北上吧。」

  賀穆蘭看了看馬下露出一臉驚喜的愛染,那猶如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愉悅了賀穆蘭,再加上她也不討厭這個小和尚,便點了點頭。

  「帶他可以,你負責照顧他。」賀穆蘭笑了笑。「我只負責掏錢。」

  聽到賀穆蘭的話,愛染驚喜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唔,見到這樣的笑容,真是連心情也會好起來啊。

  ######################

  「原來賀施主以前是位將軍,難怪英姿勃發,不似俗人。」愛染不會騎馬,和阿單卓共騎一匹馬,那馱馬現在綁在越影的身後。

  只是越影時不時就想快跑「調戲」那馱馬一程,馱馬耐久,卻不善於加速和疾奔,被越影這樣弄個幾次,差點傷了蹄子。

  賀穆蘭知道越影有個性,卻不知道它有個性成這樣,按著它的馬頭低聲威脅。

  「你要再欺負那匹可憐的托馬,我就把你的腦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沒用!你現在不在戰場上了,我也不在了,我們都要適應,知道嗎?你現在是一匹不是戰馬的戰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將軍。你總要學會合群的。」

  「咦嘻嘻嘻嘻……」

  「我靠!越影你給我停下來!那馱馬腿會被拉斷的,會被拉斷的!……你發什麼瘋!」

  在經歷了越影的「強烈不合作」以後,可憐的馱馬還是被拴在了阿單卓的馬後,而且遠遠的避開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頭逃跑的衝動。

  愛染被放到了賀穆蘭的身前,越影不情不願的接受了這個決定,還好沒有再發瘋把愛染也丟下來,否則賀穆蘭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愛染是個很乖巧聽話的少年,大概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肉,靠在賀穆蘭身上的時候,賀穆蘭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輪廓,再想想後世那些方頭大耳的和尚們,賀穆蘭忍不住問他:「你在山中都吃什麼?」

  「寺中有兩畝地,種些栗米,也有種菜,春夏經常去山中採些野菜和蘑菇。有時候能偶然撿些死掉的鳥獸回去吃……」

  「咦?你們不是不許吃葷嗎?」

  「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准碰的。」

  「……那些和鳥獸有什麼關係?你們不是不能吃肉嗎?」賀穆蘭想起自己在枯葉寺時,那兩個僧人連摻有葷油的胡餅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沒說裡面有油,他們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覺到裡面的油腥氣。可愛染又說他還能偶爾撿些死掉的鳥獸回去吃。

  「你說的那位大師,大概是南朝來的和尚。」愛染詳細的聽完了賀穆蘭的描述後,皺了皺眉說:「聽說那邊確實是連一點肉食都不准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門戒律大多從西域而來,並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若是『三淨肉』,我們也可以食用。」

  賀穆蘭單手從糧袋裡掏出一片肉乾,現在這東西是她最愛吃的零嘴,出門帶的不少。「這個你能吃嗎?」

  「眼不見殺、耳不聞殺、不為己而殺,此乃三淨肉,小僧是可以吃的。」

  賀穆蘭發誓這小沙彌偷偷嚥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佈施給你吃的。」

  愛染道了句佛號,像隻小倉鼠一般高興的啃了起來。

  無論是什麼宗教,人的慾望總是無法消除的。

  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自身營養不良的時候,身體自然就會對能帶來營養的東西產生反應。成年了會對女人感興趣,對權力感興趣,這都是人性。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現才開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滅絕慾望。他們崇尚清心寡慾,卻是指不貪不奢,不追求過分的慾望。

  可佛教卻是真正的壓抑本性,又要求拋家棄子方能「成佛」,這對於古代人口與大於一切的現實來說,統治階級遲早會產生不滿,也是遲早的事。

  賀穆蘭本身對佛道之爭沒有任何異議,也不認為宗教就沒有用處。但資源就這麼多,大家都在爭取上層的支持,最後不免還是要爭鬥。

  既然有爭鬥,就說明即使是什麼高德大僧,也依然還有私慾和好鬥之心。

  可這樣的話,「清淨無為」和「眾生平等」,就都成了笑話。

  愛染的身體需要高蛋白的補充,否則他會長不高、沒有力氣,身體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義禁止了他主動去獲取這些東西。山野裡種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會常食。做豆腐他們也沒有這個條件,所以他才會瘦的一陣風都能吹走的樣子。

  殺生真的就是罪孽嗎?

  那花木蘭……

  不,毫無目的的殺生才是罪孽,她怎麼能質疑起自己的英雄呢。

  想想枯葉寺的結巴小和尚也是這個體型,但卻沒有愛染這種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膚色泛黃的情形,甚至還會以苦丁代替茶品來待客,想來以前一定是有受到過很好的供養,至少他們在的寺廟吃飽飯還是可以的。

  一想到這些,賀穆蘭對愛染的同情心更盛了點,見他吃的又香又滿足,又抓了一塊肉乾出來,請他去吃。

  「第一塊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塊肉乾,是施主見我吃的歡喜而給我的,我已經飽了卻還再要一塊,這肉就不再是『淨肉』了,我不能吃。」愛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馬鬃上擦了擦,回頭歉意的謝過了賀穆蘭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別人信仰的自由。

  賀穆蘭之前沒有僧人相處過,所以不知道僧人是這樣可愛的一群人,或者說,愛染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話就要說到某一天了。

  前些日子,賀穆蘭和喬裝的愛染及阿單卓在一戶鄉間的人家借宿,那鄉人是一個在當地頗得人望的熱情老人,家裡子女不多,空屋卻多,聽到他們要借宿,又是帶著兩個看起來就是好孩子的少年,立刻就收拾出一間屋子來。

  就在他們借住的那個空屋外不遠,孤零零的豎著一棵老梅樹。

  那棵本應該在冬天開花的梅樹,在某一個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燒著後留下的樹幹。賀穆蘭和兩個小孩借住在他家的時候,還歎息過這棵樹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床,阿單卓找遍屋子也沒找到愛染的影子,等跑出門去,卻發現愛染站在樹下,姿態非常虔誠的盯著那棵樹的樹梢。

  賀穆蘭本來想趁早出門,早點趕路的,結果發現兩個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就停止了呼喝他們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們,站在一旁不出聲,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愛染,你在做什麼?總不會連樹都要超度吧?」阿單卓抬頭看了看梅樹,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

  「不,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愛染搖了搖頭。「我在看那枝頭……」

  賀穆蘭曾善意的提醒過他,若是老是自稱自己「小僧」的話,她即使帶再多的皮帽出門,也不夠他掩飾的。自那以後,愛染也習慣了自稱「我」。

  愛染伸出手去,指了指梅樹一側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阿單大哥,那裡有一個花苞,你見著了嗎?」

  阿單卓踮起腳尖又換了個角度,才發現了他指著的那個花苞。這明顯是一個快要死掉的花苞,說是花苞,其實比指甲蓋也大不了多少,難為愛染可以看見。

  「倒是有一個,不過樹都死了,就算沒有被燒掉,這花也開不了了。」

  「所以我在看它啊。」愛染抬起眉眼。

  「你看它做什麼?」

  「我在看它開花。」

  「花?」阿單卓納悶地撓了撓頭,「哪裡有花?」

  「花在我心裡。」愛染合十微笑。

  他的臉色依舊蠟黃,卻在這種微笑的映襯下,無法讓人生出可憐可歎之意。

  他畢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合十微笑時,真讓人連心裡都暖暖的。

  「阿單大哥,這棵梅樹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他看著枝頭那個小小的芽苞,嘴角含笑,眼神裡卻有些傷感的東西。「這一棵經歷了風霜雨雪的花樹,醞釀了一生的努力,只是想在綻放中尋找它存在的意義……」

  他側了側腦袋又看了一眼那枝頭。「這樣的一個個花苞,卻在即將滿樹盛開的午夜,被雷火永遠停在了這一瞬間。滿樹花朵盡毀,只空餘下著一顆小小花苞,還掙扎著想要再綻放。」

  他久久地凝視著那顆花苞。「哪怕只有我一個人也好,我想多看看它。它那麼努力,怎麼能就這樣連被人看過都沒有,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呢。」

  「我此刻看著它,它便留在了我的心裡。它在我心裡,已經是盛開的樣子了。」

  「阿丹大哥。」他念了句聽不懂的梵語。「我看的不是殘枝枯乾,而是滿樹的梅花啊。」

  阿單卓一臉「你說的是漢話嗎還是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的表情,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所以在傻呆呆的愣了一會兒以後,也點了點頭。「你說的話,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不過聽起來,這樹確實死的可惜。你既然想看看它,那我也陪你看吧。」

  於是一壯一瘦兩個孩子都仰起頭,望著那空無一物、枯黑焦灼的枝頭,默默地站了許久。

  賀穆蘭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就屏住了呼吸,也悄悄的往那枝頭看去,結果也不知道是角度不對,還是眼神不夠犀利,左右看了幾遍,也沒找到那個花苞,只得作罷,慢慢地倒退著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她似乎有點了悟為何即使是皇帝親自下令抑佛,沙門又有那麼多不利政局的弊端,可是還是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的去信仰了。

  在那一瞬間,連賀穆蘭都有些感動。對於這些沒有飽受過現代「心靈雞湯」灌溉的古人來說,這樣的話,也許有點玄妙,怕是還能觸動不少人的內心。

  你看,連阿單卓不都已經被感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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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看完了,趕路還是要的。賀穆蘭帶著兩個少年,總想能讓他們過得舒服點,

  這一日,三人一起在一家食館裡吃飯。

 「咦,用這些來換嗎?」愛染看著賀穆蘭熟練的從馬背上拿出一袋糧食,換了幾碗熱乎乎的湯麵,又要了幾碟小菜,眼睛睜的極大。

  「是了,你們都是自給自足的,大概沒下山換過東西吧?」賀穆蘭笑著說,「糧食不夠吃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再怎麼得道的高僧,飯總還是要吃的吧。

  「糧食都不夠的時候,我師父就會差我三師兄下山化緣。」愛染有些懷念的說起自己的師兄。「我三師兄非常會化東西,每次他下山,都能背不少東西回來。」

  「……托缽求佈施嗎?」賀穆蘭只能想到這個。

  「嗯,有時候是缽,有時候是口袋。」愛染喝了一口湯麵,從喉嚨到胃都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去求佈施的時候,不會覺得有些……呃,不好意思嗎?」

  「為何要不好意思?」愛染眼睛瞪得渾圓。「我們僧人求佈施,又不是乞討,想要人施捨,是為了建立起一種關係。怎麼說呢……」

  愛染煩惱的想了想,用另外一種說法說了起來:「你看,你和我,若非有『緣』,本來該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也不會有什麼交集。我們『化緣』也是如此。我們托缽而求,看似是在向別人乞討什麼,其實是在給別人一份行善的機會。在施與別人『善』的時候,他的內心會獲得滿足和歡喜,自身便會收穫更多的『善』,而這份歡喜和『善』,會給人帶來好的果報,讓佈施者也得到『因緣』。」

  愛染捧著碗,小小的喝了兩口。「那米糧和別的什麼東西進了我們缽中時,不是將他們和我們連接了起來,而是將佈施者的善意和即將到來的好的果報聯繫了起來,這豈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我們化的不是東西,而是勸人行善的機會啊。」

  「小沙彌口才不錯。」賀穆蘭點了點頭。「若是陛下沒有下令僧人還俗,我覺得憑你化緣的本事,應該也餓不死。」

  「這是我三師兄說的。」愛染笑了笑,「他每次下山時,都不說自己去『化緣』了,而是說『我去勸人行善』了。」

  「……是個人才。」賀穆蘭點了點頭。「所以,你身前一天到晚綁著不離身的包裹裡,其實裝的是你的缽嗎?」

  看形狀確實圓圓的,而且也不能顯露於人前。

  「不。」愛染拍了拍肩膀上的包袱。「這是我師父。」

  「原來是你師父……等等,什麼?你師父?咳咳咳咳……」賀穆蘭差點被自己口中的麵湯嗆到,「咳咳,什麼你師父?」

  不會帶著一個腦袋吧!

  那也太驚悚了!

  「是。這裡面裝著我師父的遺骨。我師父圓寂後,我聽從他的遺囑將他化了,帶下山來。我師父在報恩寺裡出的家,後來才去的雲白山,按照規矩,我要把他的舍利送回報恩寺,放入浮屠裡。」

  阿單卓本來只是邊吃邊聽,猛聽見那個自己幫忙拿過的包裹裡居然是人的骨灰,一口湯麵頓時從鼻孔裡噴了出來,嫌惡的賀穆蘭差點沒跳起來。

  「阿單卓你太噁心了!」

  「對不起,我我我嚇到了……」

  「不過是骨灰,有什麼好嚇到的!」

  「可是愛染有時候拿它當枕頭啊!」

  「……」

  也許是有愛染一路不時的冒出驚人之語,也許是多了一個人後多了不少事情,這一路走走停停追追趕趕,居然也不無聊,終於過了十天左右,他們一行人到了東平郡的平陸——愛染要去的目的地。

  賀穆蘭一行人進入平陸的時候,很快就感覺了有些不對勁。

  這地方從愛染的介紹裡,是個佛風頗盛的地方,就在一地之內,有報恩、徐林、緣來三座寺廟,僧眾也不少,且寺廟中有田地供養,自給自足,並不十分清苦。當地的百信篤信佛教,常常入寺拜佛,參悟禪意。這裡的百姓性格溫和,對待外人也很和善,是個民風極好的富庶之縣。

  但賀穆蘭等人進了這裡,卻發現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非但如此,每個人行走間都非常倉惶,看到外人更是連頭都不抬,腳步匆匆的就過去了。

  愛染的師父是在這裡的報恩寺出家,而後出門遊歷,遊歷到了雲白山這個地方,突然得到佛祖托夢,說是他需在此地修行,方可成佛,於是一留就留了幾十年。他憑借自己的本事,在山中搭了一座小廟出來,又收了四個徒弟,分別叫嗔染、貪染、癡染和愛染,也不拘著他們去留,每日給他們講講經,說說佛經裡的道理。

  賀穆蘭聽到愛染的描述時,就對教養出如此奇人的此地產生頗多期待,可到了此處,卻發現和他說的完全不同,不但街上店舖很少,連城門官也比其他地方要更貪一些。

  入城時,他們可搜刮了比其他縣城更多的東西。

  愛染也沒來過平陸,賀穆蘭一直堅信「路在嘴上」,攔了路邊一個年輕人,就問他「報恩寺」在什麼地方。

  結果那個年輕人慌張的看了他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往後連退幾步,掉頭就跑了。
  賀穆蘭再攔了幾個,不是嚇得跑掉,就是連連搖頭說是不知。連番幾次後,賀穆蘭便知道報恩寺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也不再打聽,帶著兩個孩子找了個看起來較大的客店,先住了進去。

  「賀施主,可是報恩寺現在出了什麼問題?」愛染也不笨,見賀穆蘭先住進店裡,又不著聲色的拿了點肉乾和店裡的小廝閒聊,便知道有什麼不對。

  「不是報恩寺出了什麼問題。」打探一番後回來的賀穆蘭臉色不太好看。「不,應該說,不光是報恩寺出了問題。」她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皇帝陛下頒布了『滅佛令』,如今已經傳到了平陸,也張榜公告了。」

  「什麼滅佛令?」阿單卓納悶地問:「是要搗毀所有的佛像嗎?」

  「不是。」賀穆蘭心情變得很糟糕。「陛下下令禁止供養沙門,若有隱瞞,誅滅全門。野寺僧人不還俗的,一律誅殺。原本五十歲以下僧眾還俗,五十歲以上僧人依舊在寺廟裡修行,可因為這個,也沒法子好好修行了。」

  賀穆蘭黑著臉咬牙說道:「有些衙役官吏,藉著『搜查未還俗僧人』的名義,三不五時就去搜查這些佛寺,順手牽羊走一些東西。沒過多久,順手牽羊變成明搶,明搶變成殺人越貨,那些年老的僧人無人供養原本就很可憐,這麼一來,連活命都沒可能了,只能想法子活路。」

  「現在三座佛寺的僧人,早就逃了個乾乾淨淨。這時候誰要去三座佛寺,幾乎就等於說自己還信佛,家中可能養了沙門。所以他們一聽到我打聽報恩寺的事情,都怕受了連累,跑了個乾淨。」

  「……滅佛嗎?」愛染的眼睛裡突然積蓄起淚水,那淚水來的如此洶湧,一下子就打濕了他的臉頰。

  愛染本就枯瘦如柴,如今被淚水洗過後又圓又大的黑眼睛,看起來更是格外的觸目驚心。他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叫出聲來。「可是佛在我們的心裡,怎麼能滅的完呢?山下的人為什麼這麼奇怪?滅不了的東西,為什麼一定要滅呢?!」

  賀穆蘭第一次見愛染爆發,嚇得上前一步摀住了他的口鼻,生怕此地的店家聽見,生出什麼變故。

  愛染在賀穆蘭的手掌中抽抽涕涕了半天,因為要忍著不發出聲音,賀穆蘭只感覺手掌一陣一陣的發顫,愛染的喉嚨裡也發出類似於打嗝的聲音。

  從愛染眼睛裡射出的絕望讓賀穆蘭的鼻內也是一酸,阿單卓更是捏緊雙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我生來就被丟棄,是師傅撫養長大。我生來就是沙門,到底還什麼俗呢?」

  愛染在賀穆蘭的手掌中哭的泣不成聲,連眼底的光彩都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賀穆蘭第一次見他,他被淋得全身透濕、瑟瑟發抖,也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而後被城門官欺負、被人強搶東西,他也還是表現出一種頑強的堅韌,並堅信等他見到了自己的師叔,一切就會變得更好。

  他從山野間而來,每日裡研究佛經,聽師父說禪,以求證得大道,突然之間,師父死了,師兄們早就散了乾淨,他抱著師父的遺骨懵懵懂懂地下了山,卻有人告訴他,山下的人認為做僧人是不對的,他需要還俗,否則就會沒命……

  賀穆蘭不是沙門,也沒有這樣被人完全否定的遭遇,所以她無法對這個孩子感同身受,一切虛偽的安慰話語也都會變得蒼白無力。她只能將手掌移開他的口鼻,將他那瘦弱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旁邊,讓他在她的肩膀上哭個痛快。

  愛染得知報恩寺已經沒人,皇帝又下了滅佛令後,幾乎要把身體裡的水都要哭出去了。

  他鼓足勇氣下山,心中並不是不害怕、不驚懼的。但他心中有著佛祖,有著未來,有著師父的囑托,所以這一切戰勝了他的驚懼、懷疑,讓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完這一截。

  可到頭來,他卻發現自己下山不是找到了生路,而是走進了一條死路。

  如今路已經沒了,他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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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的心情並不比愛染好到哪裡去。

  半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都睡不著,愛染白日裡的哭聲似乎還一直縈繞在她的耳側。她動的次數太多,甚至把同屋的阿單卓都驚醒了。

  「花姨?你還沒睡啊?」阿單卓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賀穆蘭咬了咬唇,將心中的煩悶說出了口。「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陛下才下了這道滅佛令。」

  「花姨說什麼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裡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燾原本並沒有下這樣的命令,是在梁郡發生了蓋吳綁架崔琳,游縣令上京說明原委之後,這道詔令才發佈下來的。

  在此之前,拓跋燾不過是關押了幾個高僧,想借這些高僧的影響力,迫使鮮卑貴族們低頭,不再阻撓他想要天下沙門還俗的政令。

  盧水胡人信佛,鮮卑貴族也普遍信佛,寇謙之的道教能影響皇帝、影響漢人的文人高士,卻影響不了這些生性彪悍、一生榮耀來自殺戮,能夠希望以佛門的力量洗清戰場上罪孽的胡人們。

  就連拓跋燾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幾個月前,賀穆蘭受了游縣令的委託,要去幫助游可救出崔琳。她用武力打敗了蓋吳,游可又聯繫遊俠兒救出了崔琳,蓋吳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立下了「不得傷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帶著盧水胡人們遠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蓋吳也一定觸怒了皇帝。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承受這樣的威脅,承受「你若不聽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這樣的威脅。

  蓋吳這樣的做法,不但沒有起到讓拓跋燾忌憚的作用,怕是會令他更加憎惡沙門,為了自己的尊嚴,也為了自己的統治不再受到這樣的威脅,拓跋燾一定是動了殺一儆百的心,才讓這道政令發佈了下去的。

  崔琳走的時候,游可曾經拜訪過她,從他的話裡,可以聽得出崔琳的鼻子幾乎是沒有恢復原狀的希望了。一個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後就要變成鼻子歪斜、面目怪異的醜陋之人,對於他這樣一個自尊心極強、又自負不已的男人來說,他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實在是難以得知。

  而那位篤信道教、像是一根筋般非要將沙門置於死地的司徒崔浩,會不會因為孫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惡起沙門,在拓跋燾的身後推波助瀾,促使了「滅佛令」的頒布,這都很難不讓人懷疑。

  如果說賀穆蘭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的舉動救了梁郡四鄉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誇誇其談的崔琳,那現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下來,讓她從頭到腳清醒了一番。

  她並不是矛盾激化的原因,在這一點,她不會作繭自縛上。可是作為參與到這件事裡的賀穆蘭,實在沒法子不胡思亂想,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又想像起回家那天的那個幻境,那些寇謙之對他說過的事情。

  還有莫名被自己兒子奪走了寵愛,一日日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為失敗了,但陛下越來越暴躁。」

  「……我們摩擦越來越多……我若不暫時離開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鮮卑貴族們當做出頭的鳥兒,抵擋我父皇抑佛的壓力……我再不離開平城,離死就不遠了……」

  ……

  ……

  許多許多的事實都在告訴她,那位花木蘭記憶裡英明卓絕、善於納諫的君主,不過才三十多歲,就已經像是得了更年期綜合症的暴躁婦人一般,開始漸漸的往一個可怕的深淵裡一步步而去。

  而這一切不合理的變化,都是從花木蘭解甲歸田的那一年開始的。

  到底是寇謙之別有用心的暗示,還是真的和花木蘭有關?

  賀穆蘭第一次恨自己不懂歷史,甚至連南北朝究竟是什麼時代都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歷史中的拓跋燾是一個英明的君主還是一個殘忍的暴君,她也不知道以後究竟還會不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她就像是蒙著眼睛在歷史的長河裡行走的旅人,一邊戰戰兢兢的保護著自己的身體,一邊又為自己來到這裡而可能帶來的變化揪心不已。

  她的到來是不是真的弄亂了大魏的天下,將原本可以國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變得危機四伏,隨時可能陷入各種混亂之中?

  愛染的哭聲還在耳邊。

  太子拓跋晃的淒涼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鄔壁的高牆、陳節對盧水胡人的擔憂、枯葉寺裡被保護起來卻還是不得不倉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訴賀穆蘭……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鄉人的流言蜚語、躲得掉敵人的明槍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斕大虎的兇猛撲殺……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抽身事外而產生的不安之心。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1 08:45 PM

第78章 浮屠「探險」

  賀穆蘭輾轉反側了一夜沒睡,愛染因為哭得不能自已,怕是一夜也沒有休息好。阿單卓有著無論在哪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安睡的驚人天賦,這一夜,反倒是他睡得最好。

  「愛染,你確定要這麼做?」賀穆蘭聽著愛染的請求,「就算我打聽出報恩寺在哪裡,你難道想一個人守著空廟嗎?」

  「不是,我想把師父的舍利放入寺內的浮屠裡,然後……」愛染眼睛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了。「我就回山去了。」

  「既然如此……」賀穆蘭想了想,認真地看著愛染:「你把你師父的遺骨給我吧,我去替你安放。」

  「啊?」愛染似乎有點發蒙。「賀施主去替我安放?」

  「嗯。你畢竟是個沙彌,若是在報恩寺內被抓住了,連生命都有危險。而且,你身手沒有我好,我晚上悄悄的潛到佛寺裡去,找到那座浮屠,將它放置進去。此地的縣令再喪心病狂,也不會去搶沙門高僧的舍利,自然也不會想到有人想要潛入浮屠裡。就算我被抓到了……」賀穆蘭撓了撓臉,問阿單卓:「你覺得以我的這一點名氣,會不會被處置?」

  「應該會吧……」阿單卓不大確定的回答。

  「嘖嘖,我這過氣的將軍可能還真不好用。實在不行,你就去陳郡找狄葉飛救我,或者乾脆找太子殿下救我吧。」

  「……會不會太危險?」

  「得了吧,就以這裡縣令的水平,怕是我說出狄葉飛的官職,他都只敢乖乖的把我『請』到條件最好的牢房裡。最多住上幾天牢獄。可是愛染他要被抓住……」

  愛染那表情,似是感動的又想哭了。

  賀穆蘭一怕小孩,二怕人哭,這愛染兩樣都佔全了,立刻嚇得伸手連擺:「我的小師父誒,你別哭了,再哭你那魚泡眼就要破了!」

  賀穆蘭昨晚已經想開了,雖然他們沒有徵求她的意見就把她硬綁在他們的隊伍中,但到了最後,卻還是尊重她的選擇,放她離開,而沒有胡攪蠻纏,或以她的家人相要挾,至少那位太子還不是什麼冷酷無情之輩。

  這麼一想,她心裡也是舒服許多。

  太子也好,皇帝也罷,對於不想光宗耀祖、也不想陞官發財的自己來說,無非就是兩個比較亮眼的符號。既然如此,就算和他們有所接觸,又有什麼不可以的?無非就是被利用而已。

  她又不是傻子,對方若抱有惡意,她難道乖乖被坑不成?

  「我現在就出去打聽,再觀察觀察地形。阿單卓,我也不知道報恩寺裡有沒有官兵,你現在帶著愛染多準備點糧食和你路上用的東西,萬一我被困,你就安置好愛染,騎著我的越影,火速去項縣太守府找救兵。」

  賀穆蘭整整衣衫,決定把自己打扮成鮮卑貴人的樣子,再出門去。

  無論鮮卑人再怎麼尊重漢人,如今畢竟是鮮卑人在主政,軍中也全是鮮卑人再作戰,老百姓對於鮮卑人有著天然的敬畏。賀穆蘭估計像是一開始那般,一個外來者要打聽這些事情很困難,但若是鮮卑大人出來遊玩,再給點好處,應該會比剛入城時候要容易的多。

  所以當她將準備見客時才穿的衣衫換上身,雍容華貴的走出門時,就連門外的小二都對她的態度客氣了許多。

  她的想法是對的,只用了小半天的時間,她不但問到了報恩寺,還被一個看起來像是早就對此地縣令不滿的中年人引領到了報恩寺的門口。

  他們大概是把她當做了微服私訪的鮮卑貴人之類,最不濟也比此地貪婪的縣令官要大,所以一路上都在含沙射影的向她訴說著此地縣令的各種不堪,是如何將一個好好的富縣便成了連游商都不敢踏入的地方。

  花木蘭當了那麼多年的將軍,賀穆蘭又是生在一個生來平等的世界,她的氣度原就不是這裡的普通百姓能比的,百姓會這樣猜度並不讓人意外。但這裡的百姓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就敢傾訴當地父母官的不是,可見此地的縣令已經激起民憤到了什麼地步。

  「原本報恩寺裡有一位慈苦大師,一直教我們平陸的寒門子弟習文識字,頗得人望。此地有一個寡婦,夫家姓張,因婆家太過惡毒而搬到城裡,靠織布獨自拉扯幼子長大,後來也把孩子送到了報恩寺習字。」

  那中年男人腳步穩健,上臂粗壯,想來做的也是力氣活,「後來天子下令僧人還俗,這位慈苦大師還未到五十,又不願還俗,便偷偷藏在百姓家裡,靠別人的接濟活命。這寡婦不忍恩人受苦,偷偷供養,卻被江縣令誣陷,說是和慈苦大師有苟且之事,不但報恩寺被封了,寺裡東西也被搶了一空。」

  「那寡婦在獄中被屈打死了,張寡婦的孩子就去了郡裡找鮮卑太守伸冤,原本這種事,真查下來,那江縣令是也要倒霉的,誰料正月裡下了滅佛令,江縣令又抖了起來,堂而皇之的將那張家寡婦安了個『包庇沙門』的罪責,還到處追捕那寡婦家的孩子,要讓她家滅門。」中年男人說的牙齒嘎嘎直響,眼睛裡全是凶光。

  「像是這樣的事情,不知還有多少。報恩寺因在城裡,過去所受香火頗多,被糟蹋的也最厲害。像是徐林寺和緣來寺,一個因為有鮮卑人出家在此,一個因為離城中較遠,雖也被搜刮,寺中五十歲以上的老僧至少還得以活命……」

  「沒人管嗎?你說那張家的孩子去了郡裡告狀,後來又怎麼樣了?被抓到了嗎?」賀穆蘭狀似無意的問他。

  「誰能管!江縣令在此地已經七年,比這裡的太守任期還長。他不是本地人士,做起事來更是肆無忌憚。他每年賦稅交的都足,又善於經營,誰也輕易摞不下他來。那孩子後來就沒了蹤影,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跑了。」那中年漢子長吁短歎一番後突然頓住了腳步,伸手一指前面的坊門:「您看,那就是報恩寺,我也只能帶你到這裡了。」

  「有勞這位大哥。」賀穆蘭拱了拱手,隨手從袖袋裡拿了一盒鹽給他。

  她之前在高金龍那裡得了不少鹽,家裡鹽又充足,花母就弄了很多小盒子裝了鹽給她塞到包裹裡,這東西方便換東西又不重,帶在身上,若在外面沒吃什麼的只能將就,撒點鹽也可以添些滋味。

  那中年漢子沒當面打開盒子,但接過來一搖也知道是粉末狀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還是高高興興的走了,只留下賀穆蘭對著那報恩寺深思。

  報恩寺裡東西都被搶完了,對她來說,反倒是好事。這樣的一座空寺,應該不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可是空寺並不代表就沒用了。這麼大一處場所,不是做了遊俠兒和流浪人暫時棲身的地方,就是被官府另作了他用或即將另作他用。門口有差吏在巡邏,說明這姓江的太守肯定還想打這寺廟的注意,再用上一回。

  賀穆蘭摸清了寺院的後門和邊門在哪兒,又摸到牆角找到了那座五層的浮屠塔,這才回了客店,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來。

  愛染一聽賀穆蘭的話,臉色頓時白的如同金紙,身子也哆嗦了起來。

  「慈苦,慈苦是我師叔的法號。」他腳步晃了幾下,一下子坐倒在地。「我師父說我師叔是有大慈悲的人,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此地的縣令之惡,在於罔顧人倫、見利忘義,你千萬不可露面,更不可說出你是慈苦大師的師侄,那張家寡婦都死在獄中,誰知道他有什麼手段。你人單力薄,世道險惡,先保護好自身才是道理。」賀穆蘭摸了摸愛染光溜溜的腦門。因為好多天沒有人給他剃頭,已經能摸到刺刺的手感,青茬也長出來不少,他卻一點都沒意識到,可知心情有多慌亂。「晚上把舍利給我,我去幫你安放在塔裡。」

  賀穆蘭本來不用趟這渾水,只要把這小和尚勸回去就是。可是這和尚下山一遭,無非就是想把師父好好安葬,再找個歸宿,如今歸宿是沒了,至少讓人家的師父能夠「葉落歸根」。

  就如愛染那早上看到的花苞,賀穆蘭救不了已經無力回天的枯樹,也沒辦法讓那個花苞開花,但看一看那花苞,讓它不枉來這一趟,總是好的。

  「您,您對我這麼好,叫我如何報答……」愛染又開始抹眼淚了,「我身無長物,連為您做的事都沒有,您還要為我涉險……」

  「愛染,你別哭。」賀穆蘭拍了拍他。「你可知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因為您心善。」

  「因為我想告訴你,山下有壞人,也有好人。有利用陛下的政令而迫害僧人的惡棍,也有不怕危險願意助你的熱心人。你如今還小,以後的人生還長,莫要被這樣的事情嚇倒,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將自己關到名為『佛祖』的牢籠裡去。」

  愛染的眼淚停住了,他紅著鼻子喃喃問道:「牢籠嗎?」

  「你說你生來就是沙門,沒有俗可還,所以你一生下來就屈從了現實不是嗎?即使現在要還俗,無非就是又一次的屈從了現實而已。你能學習做個沙門,就能學習做個俗家弟子。相信我,做個普通人不會比當和尚還要難的,大部分人還不如你呢,你至少還識字不是嗎?」賀穆蘭拍了拍愛染的肩膀。「等我把你師父的遺骨送回寺廟裡,你可以考慮看看這件事。」

  「當僧人不是罪過,可當普通人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你覺得我可怕嗎?」賀穆蘭笑著問他。
  「不,您雖然有時候有些凶,可是卻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愛染想起自己「摸牆」那時候賀穆蘭的表情。

  賀穆蘭微微一滯,摸了摸鼻子。「做個普通人,你會遇見無數像我這樣的人。雖然也會遇見壞人,但壞人不會無緣無故害你,你能通曉如此深奧的佛經,又為何不能通曉世情呢?在我看起來,它們之間是沒什麼不同的。」

  「你考慮考慮看看,若是你還想當個僧人,我和阿單卓就把你送回雲白山裡去。若是你想試試看做一個像我們一樣的人,我們也可以教你。」

  「我……我會好好考慮。」愛染將懷中的包裹解了下來,遞給她一個巴掌大的銅匣子,匣子邊角都是圓的,看起來不像是匣子,倒像是棺材。「這便是我師父的骨舍利。若您覺得有危險,就不要冒險了,還有那入牢獄之類的話……」

  賀穆蘭接過匣子,微微一笑。「啊,我還沒住過牢獄呢。偶爾進去住住,也不失為一種體驗。」

  阿單卓皺了皺眉。但他知道花姨素來主意多,也沒有再多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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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溜進報恩寺的過程無比容易,她幾乎是毫無阻力的進入了報恩寺的。

  古時候的夜晚和現代的完全不同,若說現代至少還有路燈,或者別的什麼照明光的話,那古代的夜晚漆黑的就像是能吞噬人一般,即使有燈籠也驅散不了多少黑暗。

  賀穆蘭並沒有夜間視覺,也不是帶著火把火折,能在半夜翻過圍牆而不是一頭撞到牆壁,是因為她那批皇帝賞賜的珠寶裡有一枚夜明珠,她看過賞賜的單子,這珠子被叫做「隨珠」,只有一枚,不過棗子般大小,賀穆蘭挺喜歡這枚螢石,經常拿出來把玩,這次出門,也帶了出來。

  夜明珠在古代大概很值錢,但賀穆蘭來自於現代,在那個連塑料都能做成發光的地方長大,一枚夜明珠真不算什麼,隨手當做能照亮腳下的小燈泡用。

  說是圍牆,其實也就比人再高點,賀穆蘭隨便在地上蹬了一下,就憑藉著過人的臂力做了個引體向上,爬到了圍牆上,蹦了下去。

  「難怪古代那麼容易做大俠。」賀穆蘭望了望圍牆,「這麼矮,哪裡需要什麼輕功。」

  再想想自己家那圈籬笆……

  咳咳。古代民風真不錯。

  賀穆蘭跌跌撞撞的抹黑找到了那座佛塔,圍著這塔繞了一圈,徹底傻了眼。

  「門呢?」賀穆蘭繞了一圈,居然沒有發現門。

  不可能沒有門的。

  沒有門的話,那些僧人的佛骨往哪裡放!

  她不死心,舉著夜光珠又仔仔細細的摸了一遍,這才摸到了一點縫隙。待她湊過去一看,又是一愣。

  原來並不是沒有門,而是浮屠的門被幾片木板封死了,在這漆黑的夜晚,即使有夜明珠綠瑩瑩的幽光,看起來也不是很明顯。門洞被木板在外面封死,賀穆蘭繞了一圈,自然是沒找到那道矮門。

  怎麼辦?

  走還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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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頭髮已經有兩寸長的小沙彌一下子坐起了身,搖了搖自己的師父。

  那僧人年約三十一二,懶洋洋的沒有任何精神,聽了小沙彌的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我沒聽到什麼聲音。」

  「真的有聲音!」那沙彌側耳聽了聽。「樓下有動靜。」

  「不是樓動了,是你的心動了。」中年僧人翻了個身,「我們的食物不多,現在又不知道外面什麼情況,還不知道要熬多久,少動一點,活得久些。」

  「可是師父,是不是有賊啊?」小沙彌害怕的縮了縮身子。「要不然,就是師父說的『魔』?」

  「哪個賊到浮屠裡來偷東西。偷骨頭回去熬湯嗎?」中年僧人翻了翻白眼。「一樣的年紀,你就一點都沒我那小師弟可愛。若是賊來了,我們兩個裝死,保證那賊比我們還害怕。」

  「阿彌陀佛,師父你又造口孽了。……師父,你確定嗎?」小沙彌縮著身子豎著耳朵。「師叔們把門封的死死的,就算有賊也打不開吧?」

  他可是眼看著那麼厚的木板往上釘的。外面有官差逼著,就算是想釘的不牢,也糊不過去。

  「我確定我確定……嘶,不對,是有聲音。」懶洋洋的僧人突然微微直起了身子。「徒兒啊,這不太像是遭了賊……」

  「……我怎麼覺得是進了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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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微微觀察了一下這些門板,待確定是用鐵釘釘到石牆裡的去的以後,就開始搖晃起這些門板往外拔。

  若是力氣夠大,應該可以把這些門板拔下來而不破怪鐵釘。等她放完佛骨出來,再出了門口,把門板再重新按照坑洞的位置,撿個石塊釘回去就是。

  賀穆蘭伸手握著木板的兩邊往外拔,因為怕把木板弄斷,她用力用的十分小心。在寂靜的佛寺中,從浮屠之下傳來的「嘎啦嘎啦」聲十分明顯,聽起來有些像是骨頭架子從棺材裡坐起來的聲音一般。

  饒是賀穆蘭不信鬼神,也被這種想像嚇的心臟縮了一縮,手中的動作也是一停。

  這一停,四周的寂靜聲比扒門板的聲音更可怕,她深吸了一口氣,一邊自言自語排解著可怕的氣氛,一邊專心幹著手裡的活兒。

  「我是法醫,就是看骨頭屍骨的,有什麼好怕。再說都是些舍利,又不是墳墓,詐不了屍。」

  「我還以為就是溜進去送個東西就出來,最多開把鎖什麼的,想不到還要幹力氣活。」

  「不知這佛塔裡面是什麼樣子。嗐,什麼樣子都和我無關,這黑燈瞎火的,我難不成還要進去佛塔一日游不成?」

  她就一邊這樣絮絮叨叨,一邊繼續扒著木板,直到把所有的木板都扒了下來,這才輕輕一推那塔上的石門,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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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師父,我覺得那樓下不是熊……」小沙彌弓著身子爬到了自己師父身邊,「好像是妖怪。」

  小沙彌的師父也緊張起來了,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念著佛號,卻嘴硬的很:「瞎說什麼,我們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我看不是有妖怪進來了,是你有了心魔。」

  「可是師父,你沒聽到下面有唸咒的聲音嗎?」小沙彌的屁股都已經靠到他師父的腰邊了。
「我還聽到什麼骨頭屍骨之類的話。是不是有什麼妖怪來偷佛骨舍利啊?」

  聲音往上飄,這又是深更半夜,聲音尤其明顯。小沙彌沒出家前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小時候聽過家裡的婆婆說故事,據說有些妖怪和惡鬼就喜歡偷一些得道高僧的佛骨,或是道士們的肉身,要麼是為了增加修為,要麼就是為了借屍還魂,他年紀還小,出家不久,乍一受驚,把小時候那些陳年的鬼故事全都想了起來,自己嚇自己嚇個半死。

  「鬼怪哪裡有人可怕。」中年僧人念了句佛號。「若葉,你心境不穩,為師罰你把《摩訶般若波羅密經》誦上一百遍。」

  「是,師父。」叫若葉的小和尚咬了咬唇,開始背起了佛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

  師父又罰人唸經,也不想想多少天沒下雨了,這水都快沒的喝了,他背的口乾舌燥,等下到底要不要喝水呢?

  還說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心中有佛祖……有佛祖……

  有佛祖的話,會在塔底做那種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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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好不容易破開了門,輕輕推開那沒有一米高的矮石門,貓腰鑽了進去。

  對於她這種一米七幾的大個子來說,這石門真是矮的過分。但一想這裡面又不是供人遊玩的佛塔,而是停放佛骨和屍身的浮屠,賀穆蘭也就沒有多想。

  她握著夜明珠,剛進了這浮屠的一層,就被其中的異味熏得頭暈眼花,恨不得奪門而出。

  我擦,這是什麼味道!

  就像是樓下一小區的狗狗都在她家門口拉了便便,又像是路過那種養了河蚌的湖邊,還有點像是剛剛施過肥的菜地。

  不,比那些還要可怕!

  賀穆蘭捂著鼻子,眼淚都快下來了。

  要不是她曾經解剖過腐屍,也協助過N大的考古系對古代屍骨進行過法醫研究,她一定把這種味道錯當成屍體腐爛的味道了。

  什麼情況,怎麼還有比屍體腐爛的味道還難聞的氣味啊!

  佛門淨地,就算僧人都死了,佛骨也不會發臭啊!

  賀穆蘭原本想把這銅匣子在一樓某個地方隨便放好的,可是這味道太過噁心,賀穆蘭想都沒想,就往塔底正中的那道木梯而去,去二樓安放。

  這塔簡直就像是活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腳底下偶爾還有鬆軟的觸感,簡直就像踩著腸子或者內臟什麼的,走起來腳下還有些黏膩。

  賀穆蘭一下子就想起自己玩的那麼多仙俠RPG遊俠,什麼會吃人的妖塔實際上是妖怪的肚子變的,什麼某個地圖裡有個幻境,其實有幾個妖怪偽裝出一個地圖就等著主角去踩雷之類。

  賀穆蘭原本以為自己有了花木蘭的神力,又有自己在現代這麼多年的從業經驗,除非真的看到死者復甦,否則是不會被什麼嚇到了。

  可是當她在這空無一人的佛塔裡,在這詭異難聞、揮之不去似乎縈繞在鼻端的氣味中,還有踩著木梯嘎啦嘎啦響還帶著黏膩觸感的糟糕行走感……

  賀穆蘭莫名的有些想上廁所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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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還說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心中有佛祖……有佛祖……

  有佛祖的話,會在塔底做那種事嘛!

  中年僧人:(咳嗽)不要想歪,人有三急而已,貓狗尚知離得遠一點,我不在塔底,難道在塔上不成?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3 08:06 PM

第79章 真‧青面獠牙

  癡染是六年前來報恩寺投奔師叔慈苦的。他和小師弟不同,並不是從小就被師傅撿到,成為的沙門僧人。

  癡染原本不叫癡染,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乞丐,每天過著饑一頓飽一頓,還要挨揍挨打的日子,流浪於鄉間,完全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

  直到某一天,他餓得奄奄一息,離死都不遠了,只好自己找到亂葬崗躺了進去,等著活活餓死。

  就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來亂葬崗超度死者的慈心。

  他之前聽說過有那種苦修的僧人,會為那些冤死、枉死、屍首不全者超度,以求他們來世能夠得到平靜,轉世投胎到好人家去。

  但是他一直覺得這種事實在是荒謬的很,若是有這種本事,他們不知道自己超度自己,讓自己變的富貴起來嗎?死都死了,就算下輩子富貴了,這輩子的人也不知道,又有什麼意義。

  那時候的他是那麼年輕,從小就沒有過過好日子的他心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對這個世道的怨懟,聽見這樣的事情,也不過是嗤之以鼻。

  沙門自然可以收留無家可歸和想要出家之人,但即使是沙門,也不可能隨便留下人去,所以家中有家財的、能夠帶產入寺的,往往才被視為優先收留的人選。

  他也想過一直流浪恐怕遲早會餓死,也曾想過托庇於沙門。可那時候天下到處都在打仗,軍戶也好,要服徭役運送軍糧、修建城牆的普通百姓也好,都削尖了腦袋都要往佛寺裡鑽。

  僧人們對來投奔的人像是牲口一樣的挑挑揀揀,像他這樣既不身強體壯可以幹活、也不能拿出什麼供養佛祖東西的流浪乞丐,自然是根本不會被看上一眼。

  連續試過幾次以後,他也就熄了這個心思。

  說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到頭來,還是和這個世道沒什麼兩樣。

  無非是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然後區別對待而已。

  直到他躺在亂葬崗裡,忍受著胃部傳來的一陣陣火燒火燎,閉著眼睛等死時,聽到了那連綿不斷的誦經聲。

  他以前從來沒有聽過別人誦經。

  他躺在微微凹下去的坑洞裡,扭頭看著那個僧人閉著眼睛,像是行走在自家屋子裡似得那樣一步一步的邊走邊誦著他半句都聽不懂的梵唱。

  沒有過等死經歷的人,不會知道眼睜睜看著死亡到來有多麼可怕。不光是悲痛絕望,更多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一種憤怒。

  在聽到這梵唱之前,死對他好像是個萬丈深淵,他站在那陰暗的邊緣,一邊戰慄,一邊又心膽俱裂地想要逃開,即使他對這世間再怎麼麻木,也沒有冥頑到對死活也覺不關心的地步。

  這屍骨遍佈、無人問津的可怕地方,對他帶來的是一種劇烈的震撼,彷彿一種完全無形的屏障,將他和這個世界完全隔絕了開來。死亡帶來的憤怒和各種負面情緒讓他只能看到黑暗。

  但這個僧人的到來,讓他看到了一線光明。

  原來,還是有人會在乎他會不會死的。

  原來,即使像他這樣連豬狗的價值都沒有的人死了,也會有人專門為他們趕來,為他們誦上一段經文。

  他那對世道的不公、對自己十幾年來度過的可憐又卑微的人生所產生的悲憤之心,都在這一聲聲的梵唱中得到了平復。

  他開始期待死亡,期待佛家所說的「來世」。他已經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好人家,在那一世,他要做個不愁吃穿、不會被人鄙視、不會被人打罵的有用之人。

  可他最終還是沒有死。這僧人救了他,給他起名「癡染」,從此以後,他便有了姓名,有了可去的地方。

  「你不該救我的,我都看到我要投胎的那個好人家了。」有時候,他們也會餓肚子,癡染會咂吧咂吧嘴,埋怨起師父救了他。

  這時候,師父會放下手中的經卷,笑著打趣:「你現在不是已經投胎到好人家了嗎?有哪個人家,會比極樂世界更加好呢?」

  「可是我現在餓著肚子。」

  「那是佛祖提醒你,『勸人行善』的時候到了。」

  「師父……」

  「嗯?」

  「要不我把你化緣的缽給當了吧。那個還值幾個錢。」

  「阿彌陀佛,為師果真不該攔著你投胎啊。」

  他在這位可敬的僧人身邊待了很多年,但他一直都沒有作為僧人的自覺。雖然他也化緣、上他通常都聽不懂的早課、背著他喜愛的經文,可他一直覺得所謂「沙門」,和他少年時的「乞丐」一樣,只是人生中的一種選擇。

  成為僧人與他,和乞丐與他,並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繼他的大師兄嗔染、二師兄貪染之後,他被師父也趕下了山。

  「去俗世中走走,以僧人的身份走上一遭,你就會明白乞丐和僧人究竟有什麼不同。愛染會繼承我的衣缽,你若無處可去,就去東平郡平陸的報恩寺找你的師叔,他是我的師弟,會收容你。」

  癡染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他師父肯定是故意把他們趕下山的。山裡吃的實在不夠,他們若是全部留在山上,肯定一起餓死。

  他是四個師兄弟裡最靈活的,他下山去,肯定不會餓死。乞討和化緣原本就沒有什麼不同,是他師父非要坳上一個道理。

  罷了,他下山,總比小師弟下山好。

  他那樣淚包的性格,下山會被嚇死的。

  抱著師父給的缽,他一路邊化緣,邊搭路人的驢車騾車,慢慢的到了東平。在旅途中,只要有條件,他也會學著師父那般去給路邊無人看顧的野墳超度一番,或者給枉死或夭折的人家誦一誦經文,告訴別人他已經投胎到好人家去了。

  其實他不會超度,誦的經文,也只會《四十二章經》和《般若波羅蜜心經》。

  梵文可難記了,他能背誦這兩篇,已經是用盡了一輩子的腦力。

  可是慢慢的,他似乎明白了師父的意思。

  明白了乞丐和和尚,確實是不同的。

  可能是他天生賤命,就算找到了師叔,又被贊做「得道之人」,有了比山間那座小廟還要大的禪房,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

  先是皇帝下令還俗,後來又有當官的三不五時的來搜刮。他不想還俗,師父讓他用僧人的身份在俗世裡走一遭,他還沒有走完這段人世,不想違抗師父的命令。

  所以他帶著自己後來收的笨徒弟躲進了這座佛塔,只有半夜無人的時候會偷偷溜下來,在寺裡年老僧人的接濟下帶些東西回塔果腹。

  善男信女們一有機會就會供養他們,他的師叔多年來教人識字、給人看病,早就結下了無數的「因緣」,如今,這一寺的人都受了他的因緣庇護,活到如今。

  直到今年年初,滅佛令下,一寺僧人全部被驅散,誰也不敢說那浮屠裡還藏著兩個人,癡染聽著外面絕望的哀嚎聲、大聲咒罵聲、以及被強行拽走的念佛聲,知道能為他們打開門封的人大概是不會再有了。

  原本是為了迷惑官差的伎倆,成了將他們送入墳墓的愚蠢決定。

  他要把少年時的噩夢,再經歷一回。

  第一次,他心目中的佛祖——師父救了他。

  這一次,怕是再也沒有什麼佛祖能救他了。

  這樣荒唐的年景,就算是佛祖下凡,也只能倉惶著捂著腦袋逃命吧。

  ###################

  浮屠第二層。

  賀穆蘭從腰間扯下那個被綁在腰帶上的銅匣子,一手舉著夜明珠,一手找著可以安放的位置。

  佛塔的牆壁被挖出了不少的凹洞,有點像是展覽室的牆壁,又有點像是實驗室的櫃子沒鑲上玻璃。

  各種小罐子、小匣子被放在其中,賀穆蘭微微愣了愣,才發現原來塔底那一層不是用來安放遺骨的,因為她一路過來,除了味道難聞,並沒有看到什麼盛器,也沒有看到這麼多熄滅的油燈。

  一想到周圍這麼多盛器裡放著的都是這座寺廟僧人們的遺骨,賀穆蘭想了想,跪下來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來的原因,這才站起身來,尋找可以把匣子放在牆上的地方。

  「真見鬼了,都到二樓了,這味道怎麼還跟著我?」賀穆蘭納悶的嗅了嗅,總覺得這不祥的氣味好像纏上她了。「不會和在花家一樣,蹲廁房蹲久了,全身都是這個味兒吧?」

  她搖了搖頭,開始舉著夜明珠在牆上摸索。「舍利到底是什麼東西?不是說只有得道的高僧才會有嗎?這座浮屠裡放了這麼多,難不成這報恩寺是個了不起的寺院,專門出各種有德之人?」賀穆蘭看了一圈幾乎沒有空位的牆壁,心中也升起了一絲不安。

  還有那個慈苦大師,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愛染那小和尚不錯,想來他的師父也是個有善心的人,能被他們信任的慈苦大師,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這座浮屠塔,難道會有五層都放不下的一日嗎?

  賀穆蘭只要一想到那種場景,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摸摸索索間,賀穆蘭不小心碰倒了一個油燈,沒有了燃油的油燈光噹一聲倒下,在浮屠中發出一聲好大的聲音。

  光光光光……

  石燈滾動的聲音聽起來猶如拖著什麼東西在走一般,又像是自己逃命一般的離賀穆蘭遠遠的。

  賀穆蘭被石燈突然滾走嚇了一跳,然後隱約中,似乎聽到哪裡傳來了一聲慘叫。

  慘叫?

  咦?

  某種聯想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間。雖然覺得有些荒謬……賀穆蘭還是小心翼翼的舉著夜明珠尋找那個滾走的石燈,彎下腰將它撿了起來。

  她將夜明珠放在地上,滿懷期待的舉起石燈……

  擦了擦。

  再擦了擦。

  「嘁!什麼都沒出現嘛。」賀穆蘭失望的將石燈放回地上,拾起自己的夜明珠。「虧我還以為會出來個浮屠塔燈神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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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若葉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師父。「妖妖妖妖……在下面!」

  他根本想不到是人會進來。門被封的那麼死,他和師父兩個人怎麼撞都弄不開,若是有人撞門進來,那動靜應該驚天地泣鬼神才對,怎麼會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一定是妖怪!妖怪穿牆進來了!

  對對對,那奇怪的搖晃聲一定是牆被穿開的聲音!

  妖怪在下面偷師祖們的佛骨,一定是嘎崩嘎崩的把它們都吃掉了!

  還把師祖們的骨函丟到了地上!

  若葉的腦海裡浮現出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的妖怪一邊哈哈哈的獰笑著打開罐子,一邊往自己的血盆大口裡狂倒的樣子。

  它一定還會打個嗝兒,「嗯,高僧味的。」然後殘暴的把手中的骨函丟到地上!

  可惡!

  連那些搶劫寺廟的官差們都不敢進浮屠,生怕遭了報應!

  「你很生氣?還是害怕?」癡染坐起身來。「莫怕,我們兩個在這裡苦熬,也只有等死的份兒,就算有妖怪來了,不過就是換個死法而已。」

  「何況為師從小四處流浪,什麼地方都去過,亂葬崗都躺過,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妖怪,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那那那那下面是什麼聲音……」若葉閉著眼睛,「師父,我情願餓死也不要被吃掉哇!」

  「你那麼矮,又沒有肉,要吃也是為師先被吃。」癡染摸了摸若葉的腦袋,站起了身子。「師父不怕妖魔,下去看看動靜。」

  「萬一是妖怪呢?」

  「萬一是妖怪,師父就渡化它。」

  「師父能渡化妖魔嗎?」若葉眼睛亮閃閃的。

  自然是不能。

  但是傻子,難道我能和你說不能嗎?

  癡染笑了笑。

  「師父很厲害的。」

  癡染已經在黑暗中度過了許久,即使再黑暗中,他也能知道大概的物體輪廓。他再熟悉不過的走到下塔的樓梯口,即使不需要燈火,也能準確無誤的踩在這些階梯上,絕不會滾下去。

  他雖然不是極度愛潔之人,但只要還有力氣,一定堅持到樓底去方便。他原想著就算是那些喪心病狂的官差打起了那些佛骨骨函的主意,只要一進門見到那一地的污物,想來也會打消這樣的想法。

  雖然對這麼多師祖實在是不敬,但餓得連下樓都顫巍巍的他,實在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阻止這些心中藏著妖魔的惡人們。

  四樓的骨函不乏金銀裝飾的,三樓的油燈也有不少是銅的。現在他們還迫於長久以來佛門的威信而不敢糟蹋浮屠,但等滅佛令的時間下達的長了,各地佛寺被逐漸搗毀的時候,他們心中那一點點對「報應」的恐懼,也會煙消雲散。

  當他們發現殺了僧人不會有報應時,當他們發現毀了佛寺不會有報應時,那搶一座佛骨塔又有什麼懼怕的呢?

  妖魔不會吞噬舍利,因為舍利根本只是骨頭,並不具有什麼神力。就算樓下來的是一個妖魔,他也願意以身祭魔,只求換取它能留在此地。

  浮屠裡住著一個妖魔的話,就不會有人來糟蹋這些高德們的舍利了吧?

  「若葉,你跟上來做什麼?」

  「師父,我想了想,既然你很厲害,那跟在你後面和躲在塔頂就沒有什麼區別。我不放心你,我還是跟著你去吧。」

  癡染微微笑了笑。「你不怕?」

  「怕,可是一個人呆在塔頂我更怕啊。」

  「……好吧。不過有妖怪你要跑,否則師父照顧不到你。」

  若葉聽了以後腿都在哆嗦了。「可師父你說你很厲害的!」

  「可是你不厲害啊……」

  ####################

  賀穆蘭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空位,將愛染的師父放了上去。

  天知道在這麼黑的地方,要摸到一個格子多麼困難。愛染一直囑咐她舍利不能直接放在地上,否則她放下就走了。

  就在她安置好舍利,準備轉身下塔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上樓的樓梯處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像是幾隻耗子偷偷摸摸穿過一樣的聲音。

  難不成有人被困在了這裡?

  賀穆蘭心中一驚,立刻舉著夜明珠,向著樓梯而去。

  ####################

  若葉戰戰兢兢的抓著師父的袍角,像是赴刑場一般的走下樓梯。

  多日以來的飢餓讓他腳步虛浮,眼前也老是有奇怪的光斑游來飄去。

  他跟著師父走啊走,走啊走,直到下了幾層,都沒看到什麼人影,更沒有什麼妖怪。這樣的結果讓他不住的欣喜,甚至懷疑是不是餓的太久,產生了幻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聲響,只是幻聽而已。

  要不然,就是佛祖來接他們之前考驗他們的。

  他一想到可能是這樣的結果,就忍不住放鬆的一笑。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身影……

  碧幽幽的光芒照映著一張詭異扭曲的臉,那團身影漂浮在碧光中,毫無聲息的飄上了樓梯,隱約可見比尋常人更加高大、更加穩健。

  青面獠牙!

  虎背熊腰!

  若葉的笑意凝結在嘴邊,等他看見師父有些興奮地迎上前去,嚇得大叫出聲:「師父,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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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若葉:師父,有妖怪!

  賀穆蘭:嗯,師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13 08:47 PM

第80章 傲慢與偏見

  「所以,你們就這樣被困在了裡面,不得出去?」

  賀穆蘭跟著兩個和尚來了塔頂,在塔頂低矮的閣樓裡圍坐一團,聽兩個和尚說著他們的遭遇。

  從夜明珠上發出的青白光芒使整個塔頂變成一幅詭異的模樣,而圍坐在一起的三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人類,而是某種夜叉或者妖魔一樣的東西。賀穆蘭看了看一老一小兩個和尚,他們的臉在青白色的光芒照映下都顯露出陰森恐怖的面龐,好像是乾癟的亡靈。

  怪不得賀穆蘭這麼聯想,兩個已經近一個月沒有吃什麼東西的僧人,又只靠挖開浮屠屋頂接一點雨水,像是活死人一樣的生活,身上有味道還是其次,那股死亡漸漸已經縈繞在身上的感覺,分外讓人感覺到一種慄然。

  「不瞞施主,我們已經是在等死了。」癡染頹然一笑,「一定是佛祖保佑,我們在臨死之前還能見到其他人,交代遺言。」

  「先不慌交代遺言。我已經把一樓的門開了,我送你們出去。」賀穆蘭無論何時身上都帶著糧袋,見到兩個和尚的慘態取出胡餅,輕聲問他們:「你們可有水?」

  「還有一小罐。」若葉跑到邊沿捧出一個小陶罐,上面蓋著一個木蓋。他揭開木蓋,將水遞給賀穆蘭。

  「莫給我。」賀穆蘭把胡餅掰開,她很懷疑他們還能不能掰得動餅子。「你們餓了許久,原本最好是要喝些粥水,再進稀粥,最後吃乾食的。但眼下也沒這個條件,用水把餅子泡稀爛了吃下去,你們需要力氣逃命。」

  癡染和若葉念了一句佛號,謝過了賀穆蘭的佈施,然後將那胡餅泡在冰冷的雨水裡吃了起來。

  只是這兩人進食的姿態彷彿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儀式一般,讓賀穆蘭忍不住鼻酸心軟,扭過頭去,隨便扯些話題緩和這種氣氛。

  「我這次來呢,是受一個小沙彌的囑托,要把他師父的舍利放入塔裡。他的師叔是這裡的慈苦大師,他的叔父也是在這裡受戒出家的,只是死在了客地,臨死前希望徒弟能下山投奔報恩寺,順便寄存遺骨。誰料那小沙彌一下山就發現山下已經沒有僧人了,不是還俗,就是被抓……」

  此時若葉剛把嘴裡的胡餅嚥下去,那餓得已經發緊的胃部終於又有了點飽脹的感覺,當下摸了摸肚子,接過了賀穆蘭的話問道:「不知道是哪位師伯把師伯祖的舍利送回來的?我們報恩寺有許多僧人在外雲遊,說不定我還認得。」

  癡染在聽到賀穆蘭說起「山上」、「師叔」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但是他心中完全不肯承認那種猜測,只顧吞嚥下口中帶著麥香的柔軟食物,彷彿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你喊師叔,那你是慈苦大師的徒孫輩了?這位師叔你一定不認識,他從小在山上長大,這還是第一次下山,名為愛染。」

  「那小僧真是不知……」

  匡當!

  賀穆蘭和若葉被這一聲落地聲驚嚇到,扭頭向癡染看去。若葉一見地上的罐子就心疼的喊道:「師父,你怎麼把罐子弄倒了,就剩這麼點水了!」

  癡染的身體抖得猶如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旅人,口中的胡餅塞得滿滿的,看起來既可笑又可憐。「這位施主。」他將口中的胡餅一點點嚥了下去,「貧僧法號癡染,你口中的那位小沙彌……」

  「……正是我的師弟。」

  這樣離奇的巧合,讓賀穆蘭忍不住歎息命運的安排。

  愛染心性堅毅,情願面對未知的俗世危險,也要把師父的遺骨送入浮屠塔裡。之後他遭遇滅佛令,知道被發現可能會死,可還是想完成師傅的遺願。

  這是因為愛染如此的「執著」,賀穆蘭才會被他感動,然後進塔來送舍利。

  癡染和他的徒弟若葉在塔裡守了許久,終於還是等到了賀穆蘭的援救。

  若是他的師弟愛染懦弱一點、或賀穆蘭麻木一點,這兩個僧人恐怕就餓死在塔裡了。

  「走吧……」賀穆蘭站起身。「你的師弟若是見到你在,怕是又要哭得稀里嘩啦了。」

  「啊,」癡染喟歎一聲。「那個淚包。」

  賀穆蘭手舉夜明珠在前開路,引領著兩個僧人離開這座浮屠。木質的樓梯因為三個人的踩踏而傳出了隨時會崩塌的聲音,可是癡染和若葉卻毫無畏懼,反而吟誦起了經文。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珂……」

  一旦離開這座浮屠,怕是再進之日遙遙無期。

  賀穆蘭第一次這樣伴著梵唱行走在黑暗中。

  以往她孤獨的在解剖台前工作時,也曾有過「人是否生而有靈」的疑問。那些在她的刀尖下被破壞掉其完整性的人體,會不會和他們的靈魂有聯繫之類……

  她知道她有許多同事會佩戴佛珠、或者戴上桃木符之類,但她從來沒有追求過宗教的力量。這並不是因為她是黨員或者她是個唯物主義之類,而是因為她清楚的自己在做什麼,那些魂靈即使有恨,也不會對著她這麼一個為他們查明真相之人。

  可就這樣伴著梵唱行走時,內心確實會獲得一種平靜。賀穆蘭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梵語究竟說的是什麼,但她由衷的希望他們念誦的東西會成真。

  只有勸人行善的宗教才會得到發展,這是不是因為人性原本都是趨於良善的呢?

  賀穆蘭的腦中一直想著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直到又到了二層。

  腳下黏膩的觸感似乎在佈滿灰塵的樓梯中被洗滌,而那種可怕的氣味也似乎慢慢在梵唱中消失了。

  可是當他們到了二層下一層的入口,她那種噩夢一般的記憶似乎又被驚醒了。

  她握著夜明珠的手緊了一緊,腳步也頓住了。

  癡染第一個發現了賀穆蘭的不對勁,然後若葉也停下了誦經,當發現自己置身何處時,叫了起來:「天啊,師父,我有些不想下去了。你背我好不好?」

  「莫撒嬌。」

  「這不是撒嬌。你每次都……」

  「佛門淨地,不要胡言亂語!」癡染突然高聲呵斥,打斷了若葉的話。「讓人看笑話!」

  若葉難過的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敢問癡染師父,這下面惡臭難聞,究竟是什麼?」賀穆蘭打了個寒顫,「既然是佛門淨地,為何味道這般可怕?」

  都這麼多天了,能不可怕嗎?

  若葉的眉毛動了動。現在他下樓都是倒著下的。幸虧這是晚上,若是白天,這位施主大概就丟下他們自己走了。

  「咳咳,這是一種陷阱。」癡染一本正經地回道:「是用獨特的辦法做出來的,防止惡人驚擾師祖們的遺骨。」

  「呵呵。那還真的挺厲害的。」賀穆蘭乾笑一聲,心中淚流滿面。

  佛門弟子的腦袋瓜子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樣啊。把自家弄的這麼臭,真的能擋得住別人的破壞嗎?

  「施主莫急,貧僧教你如何出去。等下到了樓下,你閉上眼睛,聽貧僧。的口令走便是。」

  「咦?閉上眼睛聽口令便不臭了嗎?」

  「噗!」若葉忍不住笑出聲。

  癡染回頭瞪了徒弟一眼,正容搖了搖頭。「不,只是小僧只會閉著眼睛走,所以也要委屈施主一二。」

  萬一要被她舉著夜明珠看到了地上的情景,一定會心情不好許多天。

  那豈不是他的罪過?

  呃……,其實確實是他的罪過。

  賀穆蘭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僧人為何這般神神叨叨,但想到塔底可能有他們不願意說的什麼秘密,也就表示理解,閉著眼睛按照癡染說的去走。

  「直走,向右三步。」

  「左邊兩步,啊施主您步子太大了,快收回半……」癡染一頓,「不……」

  若葉忍不住摀住了眼睛,不忍心再看。

  這一番終於到了塔門口,賀穆蘭摸到了矮門的門框,彎腰走了出去。

  若葉和癡染在門口矗立了一會兒,本想磕幾個頭再走,無奈這「生化武器」連他們自己都忍受不住,只好胡亂念了幾句經文,走出塔去。

  直出了浮屠,師徒兩人呼吸著室外冷冽的空氣,頓時精神為之一醒,再看著空蕩蕩的殘敗寺院,都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們是逃出了生天,可還有更多的教眾不知道是生是死。若說這是必定要經歷的劫難,那渡劫成功後,又何時才有重見天日之時?

  癡染在浮屠塔裡沒有磕頭,如今卻虔誠的跪在地上,開始磕了起來。

  一拜師祖在上。

  賜予我們容身之處。

  二拜師父在上。

  命小師弟下山搭救他二人。

  三拜佛祖在上。

  讓他們無所畏懼的度過這暗無天日。

  四拜恩人在上。

  以大慈悲相助師弟,又救出他們。

  賀穆蘭的理智告訴她,他們現在應該快點走,而不是在門口磨蹭。可是她也有些明白逃出生天應該會有許多感觸,所以她並沒有出聲催促,只是安靜的等在一旁。

  癡染向她叩拜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向旁邊躲一躲,避過這折煞人的舉動。可是癡染的動作太過自然而然,彷彿他拜的不是自己,而是天地佛祖或者隨便什麼理應跪拜的東西。

  賀穆蘭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反應過度,就在這一猶豫間,癡染已經站起了身。

  「施主,我們好了,走吧。」

  「等一等。」賀穆蘭看了看這間浮屠。「我要把門封上。」

  她撿起一塊石頭,將那些木板一個個釘回去。

  說是「釘」,不如說是「砸」。

  每個釘子只乾脆利落的一下,就牢牢的進入了門框中,簡單的彷彿那石門是紙片或者稻草做的一般。

  若葉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心中簡直要驚叫起來。

  居然不是按照原來的坑洞砸的!

  他難道是佛祖轉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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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身著僧袍,不能跟著我進客店。」

  賀穆蘭讓癡染和若葉在偏僻之處躲好,一個人先進客店取阿單卓的衣服和帽子。

  癡染和若葉的頭髮已經長到寸餘,但即使是這樣,也一眼可以看得出他們和其他人不同。再加上他們很長時間沒有洗澡,又臭又髒,兩件僧袍已經污到看不見東西的地步,想來店家也不會讓他們進去。

  所以賀穆蘭先返回客店弄了幾件可以掩人耳目的衣物,然後才回去接走他們。

  愛染看見癡染的時候,那表情就像是看見了他師父突然復生。

  那樣的欣喜若狂,那樣的感激涕零,簡直足以讓任何看到他的人心中感動。

  「師兄!」

  「哎。」

  「師兄!」

  「哎。」

  「師兄!」

  「哎。」

  「師兄師兄師兄!」

  「哎……哎,你煩不煩啊!」癡染拍了小師弟腦門一記。

  然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賀穆蘭和阿單卓體貼的離開這間房間。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這師兄弟、師徒三人的私人時間。

  賀穆蘭和阿單卓站在這間角落客房的廊上,半是幫這三人守門,半是平靜心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花姨。」阿單卓揉了揉眼睛。「我真是又難過,又高興。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心裡墜墜的又酸酸的感覺。出來……出來找您,實在是太好了!」

  他的守護神再也不能馳騁沙場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女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一個這麼好的人,她是一個完全和他這十八年來的想像,不,比他這十八年來的想像還要好的人。

  這就夠了。

  那些懊悔和震驚,那些迷茫和傷心,都隨著見到她、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花姨這樣的人了。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便是如此。」賀穆蘭不可能知道阿單卓心裡在想什麼,所以她只單純把它當做是少年出外冒險後的一種感歎,「等你走的路多了,感悟也就會更多。」

  「不,不是那種……」阿單卓有些語無倫次。「愛染遇見您,我遇見您,還有癡染師父遇見您,都太好了。我們的人生原本根本不該是這樣的,但因為遇見了您,突然變得好像和正常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並不是說因為您,所以我們才從如何惡劣的環境中解脫出來,而是說,您讓我們覺得,日子就該是這樣過的。錯的不是我們,而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阿單卓磕磕巴巴地說:「賀光……不,太子殿下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使他被您打了屁股,心中卻沒有生氣。」

  「您讓我們覺得,你,我,還有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這張臉孔後面的東西,是一樣的。我不懂佛法,可是我覺得愛染說的『眾生平等』,應該就是我感受到的這個樣子。」

  「你小子收了太子殿下多少好處,這麼替他說好話。」賀穆蘭被阿單卓的誇獎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難為情的岔開了話題。「那天我揍了他屁股,你陪著他,他難道一句氣話都沒有嗎?」

  「沒有,他和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事。」阿單卓撓了撓頭。「花姨,太子殿下雖然和我說了許多事,但我雖然笨,心裡卻還是清楚……。」

  「……太子殿下怕不是跟我說的,而是因為您生他的氣,想要借我的嘴說給你聽的。」

  「但,但是我一點也不生氣他這樣做。」他因為緊張又結結巴巴了起來:「那,那個,我覺得您可以聽聽。我,我是這麼覺得的。」

  賀穆蘭感興趣地挑了挑眉。「哦?太子殿下居然懂找你這個小子『曲線救國』?他說什麼了?說了他肆意利用別人同情心是因為哪些苦衷嗎?」

  即使有苦衷,無非也就是「為了自保」、「為了拯救天下萬民」那一類。

  那樣從小就是以太子之身長大的孩子,能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他沒和我說救國的事情。」阿單卓眨了眨眼。「他說了他的母親和妻妾們。」

  「咦?你們兩個小孩子在挨打後就說這些事?抱在一起痛哭後聊起女人?」賀穆蘭倚著走廊的欄杆,縮了縮脖子,無聲的笑了。「啊,他不會覺得我讓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吧?」

  賀夫人那麼凶嗎?還是說,他其實喜歡被人打屁股?

  「不是。太子並沒有說你的不是。」

  當然,也沒有說她多好。

  阿單卓也覺得這寒冬的天氣太冷,他靠著牆壁,用流利的鮮卑語開始說著拓跋晃的故事。

  只有用母語說話時,他才覺得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

  「太子陛下雖然是五歲才被立為太子的,但是他生下來的那一年,他的阿母賀賴夫人就被陛下賜死了。」

  阿單卓說起「賜死」的話,生生打了個寒顫。

  鮮卑人之前是沒有「子貴母死」這種規定的,等大魏建立後,母族權勢過大,才有了這麼殘酷的規矩。這樣的規矩雖然贏得了大魏後宮的平衡,但對於許多妃子來說,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兒子受寵,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兒子變得平庸,已經成了她們永恆的矛盾。

  「太子殿下說,當時活過了百日的男孩子就他一個,陛下認為這是上天的預示,所以心中其實早就已經把他當做了太子的人選。賀賴氏太過強大,陛下想要親自教養太子,便只能選擇『子貴母死』。」

  賀穆蘭抿了抿唇,感覺身上更冷了。

  「太子殿下現在那位受寵的長子之母,是神鹿二年大破柔然後帶回來的柔然公主。花姨應該是那次大點兵入的黑山大營?」

  「嗯,我是剛剛改年號那年替父從軍的。」賀穆蘭點了點頭。

  「當年為了安撫柔然的降軍,陛下就把這位柔然公主閭氏賜給了太子殿下為妾室。因為她的身份尷尬,那群柔然人又急需得到大魏的認同,所以在太子殿下能夠人事那年,竇太后就安排了這位公主和他同房。第二年,這位公主產下了皇長孫殿下。」阿單卓還是正宗的「童男子」,說起這樣的事情,不免有些臉紅。

  「殿下他,是非常厭惡現在『子貴母死』的規矩的。他從小在宮中孤孤單單的長大,看見所有的兄弟都有母親,而只有他沒有。即使他身為千金之軀,可是哪怕和世界上任何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比,他都比他們少了一件最寶貴的東西。」

  「他說他永遠背著『殺母』的罪責,沒有一天能夠原諒自己的罪孽。無論是祭祀也好,還是見舅家之人也好,他從來都沒有辦法挺直脊樑,勸說自己這和他毫無關係……」

  「花姨,我想了想,若是我的父親因為我的出生殺了我的母親,我大概也會這樣吧。即使父親再怎麼厲害,阿母是誰也不能替代的。」阿單卓低了低頭。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為太子,那是因為比他年長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為太子後,後宮裡陸陸續續還是有了許多男孩。他必須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會被拋棄。他沒有阿母在宮中庇護,陛下又常年征戰,臣子們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他只能抓緊一切可以給他提供幫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阿單卓看著賀穆蘭,極為認真的說道。「他說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為如果不那樣的話,他的母親就白死了。」

  賀穆蘭的喉嚨動了動,她感覺喉間有些微澀。

  「他說他不能死。因為如果那樣的話,他那個得寵的兒子就會很快被立為太子,一旦他的兒子變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也馬上就要被賜死。」

  「若是登上皇位的時間能拖的再久一點,他的兒子就可以記得母親的臉孔,他也能想辦法一點點改變這些陳規陋習。」

  「他不想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子變成沒有阿母之人。他說他憎恨鮮卑人這種不合理的規矩,可他現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沒有任何撼動它的能力。」

  「他想當皇帝。因為只有那樣,他才能讓他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都不需要承受沒有母親的的殘缺人生。」

  阿單卓的口中因為連續不斷的說話而冒出一陣陣的白氣。

  這個寒冷的冬夜,說出這麼一大段話,喉嚨一定會因為吸入冷氣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為了這樣的太子殿下,他甘願喉嚨疼到說不出話來,也要把想要說出口的東西說清楚。

  「我覺得,太子殿下他,應該不是因為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他頓了頓。「他也應該不是為了自己,才想做這個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為了找『保母』才來到梁郡的。」

  賀穆蘭的臉像是被刀子割過一樣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阿單卓此時單純的眸子,竟讓她有一股低下頭去的衝動。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讓大魏從此以後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來找您的啊。」

  這些話壓在阿單卓心頭很久,早就想和賀穆蘭傾訴了。但他畢竟實在太過崇拜這位長輩,所以即使心裡被壓的很難受,卻不想冒著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花姨的好感,去討人嫌的主動說起這樣的事情。

  他心裡清楚無論是「花將軍」還是「花姨」,都不喜歡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和他尊敬的花姨之間,他可恥的選擇了後者。

  但他總是忘不掉那些寒冷的夜晚中,冰冷的彷彿鑌鐵一般伸到他懷裡的雙腳;也忘不了那個因為沒有廁籌而紅著臉求他去尋一副的靦腆少年。

  他的阿母曾說過,只有心裡缺了什麼的人,才會一天到晚手腳都是冷的。心中什麼都不缺的孩子,身上一定都是暖烘烘的。

  那些個夜晚,他經常想起阿母的這句話,但很快的,他就嘲笑起自己:

  ——怎麼看,什麼都不缺的都應該是這個一看就是錦衣玉食、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少爺,而缺了什麼的,明明應該是自己這個從小就和阿母相依為命長大之人。

  太子殿下,不,賀光他,至少在暴露身份之前,是真的把自己當做普通人一般和他做朋友的。雖然偶爾有口角,雖然他們都會在花姨面前爭寵,雖然晚上他會搶自己的被子,還會把冰冷的手腳都塞在他的懷裡,讓他突然激靈一下子從夢中醒來,但他依然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接觸的這麼親密的朋友。

  後來他知道了「賀光」的身份,也明白了他那些舉動是如何冒犯貴人的行動,但他心中只有尷尬,卻並不害怕。

  他知道他的這位朋友,一定不會傷害他。

  花姨已經是個大人了,所以她根本不理解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就如同他在得知「花木蘭」是女人後掙扎了一年多,直到完全斷絕了她的音訊,才惶恐不安的鼓足勇氣來找「他的守護神」一般,即使這位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來找花姨之前,也一定經歷過無數的掙扎和思量。

  向別人求助、訴說自己的痛苦,那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情啊。他們這樣的鮮卑男孩,原本就應該是「流血不流淚」的長大的。

  為了自己心中的恐懼而向別人求助,難道真是一件錯誤的事情嗎?

  更何況,花姨是那麼厲害的一個人啊。

  他一直深信不疑,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找到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為什麼她不願意想呢?

  因為她也害怕嗎?

  這樣的事實,讓阿單卓覺得不能接受,又覺得有些慚愧。

  他居然會為了結識沒多久的朋友,而去質疑已經保護了他十幾個年頭、如同父親一般存在的恩人。

  所以當花姨揍了太子殿下的屁股之後,他留了下來。

  因為他的心中有一些心虛。

  他和太子殿下,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都想從花姨哪裡獲取一些什麼東西。他想要花姨的喜愛和認同,而他十幾年來一直為了「花木蘭」的喜愛和認同而努力,所以他成功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不一樣的啊。他這十幾年來,一直是為了陛下的喜愛和認同在努力的。為了他的父親而努力變得更加優秀之人,突然有一天要用打動他父親的優點去取悅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這不是很不公平麼?

  對於阿單卓來說,他能獲得花姨的認同,實際上,只是獲得了「他的父親」的認同而已。因為長久以來,他是把「花將軍」當做自己的父親、自己的保護神那樣憧憬的。

  他成功了,而太子殿下失敗了。

  即使太子殿下的身份再怎麼尊貴,當花姨覺得他沒有能夠打動她的東西時,依舊只能將他當做「我認識的人」,而不是「我喜愛的人。」

  太子殿下在太守府的那間斗室裡和他慢慢傾訴他的故事時,眼睛裡是沒有光的。賀光是「有光」的人,因為「賀光」本身就是「賀夫人」的一部分。

  他在用這個名字提醒自己究竟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阿單卓即使知道太子殿下也許不是說給自己聽、也許只是想藉著自己的嘴巴將這些轉告給花姨,他也努力的用著自己笨拙的腦袋,將這些事情牢牢的記在腦子裡。

  太子殿下是如此需要花姨的肯定,可是即便是如此,根植於鮮卑人血統裡的「死不低頭」,也無法讓他如同一個女人般哭泣訴說著自己的不幸。

  如果這樣做能讓他好受一點,他願意傾聽他的心聲。

  如果他想讓花姨知道這些事情,他會在合適的時候將它們轉達。

  即使日後太子殿下因為覺得年少時做出這樣的事情很丟臉,而想要讓他消失,他也不後悔。

  因為太子殿下讓他知道,他們這些普普通通的鮮卑軍戶們,究竟是被那些儲君、那些陛下們用何種方式在保護著。

  是喪母之痛,是喪妻之痛,更是背負著一生的噩夢而登上了那個位置。

  每一任陛下都不得不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有價值、能夠名垂千古,因為不這樣做,他們母親的付出就變得毫無意義。

  是這些「生母」們,以自己的犧牲讓他們的「天可汗」成為了萬千軍戶願意為之征戰、誓死追隨的頭領。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比永遠償還不了的罪過還要悲痛呢?

  他們還能在母親的懷抱裡睡去,軍戶們最多變成沒有父親的小孩,可那些陛下,那位「勇士中的勇士」的陛下們,卻可能同時沒有的是父親和母親。

  賀穆蘭從來沒有想過,阿單卓的心裡藏著這麼多話。

  雖然他婉拒了拓跋晃的招攬,雖然他後來一直對太子表現出非常的拘謹,但在這個孩子的心裡,顯然對這位同床共枕相處半月有餘的朋友,還是掛心不下的。

  阿單卓無疑是她最喜歡的那種孩子,不怎麼喜歡吵鬧小孩的她,喜歡的是憨直內斂、乖巧聽話,又正直向上的那種孩子。

  她討厭小孩子的不講理,討厭那些小孩子們自以為是的小聰明,還討厭那些理所當然的殘忍,以及極度的自我中心。

  很可惜的是,那位太子殿下,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將這些缺點都佔全了。

  「你……為什麼原因為太子殿下說這麼多呢?」

  賀穆蘭不由自主的呵了口氣,將自己已經變得麻木的指尖吹的暖和了起來。

  她的手腳,原本就算是在三九天裡,也不會如此冰涼的。

  阿單卓微紅著臉,有些顛三倒四的說著自己一直以來心中的想法。

  他的口才並不好,也不善於總結,但賀穆蘭依舊很認真的在聽。

  阿單卓並沒有說自己為了得到「花木蘭」的認同努力了多久,他只是將一個兒子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同而求之不得,最終不得不期望獲得外人的認同,想要曲折的再獲得到父親認同的那種悲哀說了出來。

  他說起了鮮卑的男孩子從小是如何長大,要經受怎麼樣的教育。他說起每個人都會因為想要別人喜歡自己、不要討厭自己而表現出偽裝的那一面,而並非只有太子殿下如此。

  他磕磕巴巴的說了許多,最後這樣說道:「……我今年已經十八了,可是太子殿下才剛剛過了十五歲的生日而已。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不是因為他的意願而得到的,而當他真心的將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接納了之後,卻又要被最崇拜、最至親的父親奪走他們……」

  「花姨,我有時候覺得你對於太子陛下太過殘忍、也太過苛刻了。即使對待如此愚笨的我,和如此膽小愛哭的愛染小師父,你也依舊保持著那樣溫柔和善的包容。可是當對待那位年紀尚小的殿下時,你卻是那麼的苛刻和不近人情。」

  「他才十五歲,還可以改啊。就算您不願意幫他,也可以讓他不用那麼難過的。被自己的父親否認過的他,又要再被他所在乎的人、千里迢迢過來請求幫助的人再否定一遍,豈不是很可憐嗎?」阿單卓的聲音微微低了下去。「我……我指責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賀穆蘭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阿單卓。

  誰也說不出她的心情,連她自己也說不出。

  就在阿單卓有些語無倫次的描述裡,有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觸一齊湧上她的心頭。

  她又一次那麼的確定,阿單卓就是阿單正奇的兒子。

  這不僅僅是一種容貌上的相像,而是他們都具有同樣高貴的品質:

  ——理解和豁達。

  「你真像你的父親。」賀穆蘭喟歎著感慨上天的奇跡。

  這樣兩個幾乎沒有怎麼相處過的人,卻擁有者幾乎是同樣的價值觀和豁達的心胸。

  「……我,我卻是只是個和我父親一樣普通的……」

  「不,怎麼會普通呢?」賀穆蘭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已經一點點的壓了上去,壓到她再也不能承受。

  「我才是那個普通又自大的人吶!」賀穆蘭的眼淚隨著心臟的搏動而流出了眼眶,彷彿從心臟裡噴薄而出的不該是血液,而是此刻她羞愧的淚水。

  「謝謝你告訴我,我有多麼傲慢,又存在著多大的偏見……」她引以為傲的東西恰恰遮蔽了她的眼睛。「因為自身的見識和學識,而對這個世界落後制度的傲慢、對根本不是來自於自己的力量與名氣的傲慢、對於站在前人肩膀上的那種傲慢,甚至是對一個還在成長中的少年的傲慢……」

  那個信息爆炸的世界,帶給她許多完全不可能接觸到的東西,卻讓她忘了大多數人對那些位高權重者的評判,往往也只是揣測。

  「因為接受過太多來自書本和傳說中故事的描述,所以對那個『罪惡』的宮廷產生的偏見,對『身為上位之人必定自私自利』的偏見,對於『保母』這個詞的偏見,甚至對別人該如何生活指手畫腳的偏見……」

  她能確保自己正直,卻還是沒有逃開這些傲慢與偏見。

  「我是如此的傲慢自私啊!」

  賀穆蘭的眼淚流的十分洶湧。

  她以往的生活,最初的迷茫,長期小心翼翼的維護,都一遍一遍的回到了她的腦子裡。

  正因為她是那麼想維護花木蘭的生活和名聲,所以她才擁有了這些沾沾自喜的「醜惡」。她是如此態度優越的自得著自己擁有著超出這個時代的高度,卻忘了當你往下俯視時,你根本看不見自己身邊的任何東西。

  這些古人,欠缺的從來都不是智慧,而是基於他們之間完全不對等的時間。

  她究竟有什麼好小心翼翼的呢?沒有了她,他們也不見得就過得十分淒慘。

  如今,隨著阿單卓的話語,在她哭泣的同時,一種令人警醒的光芒出現了,一種極其可愛,能讓她不再超脫與世外的光芒。

  能這般容易的喚醒自己,她該感激這個孩子才是啊。

  阿單卓看著突然痛哭出聲的花姨,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擦乾眼淚,將他擁進了懷裡。

  「阿單卓。」她對他說。「謝謝你。」

  謝他什麼呢?謝他說了太子殿下的好話?

  謝他陪著她一起東奔西走?

  是他該謝謝她啊。

  謝謝他,也謝謝「她」。

  謝「他」給了他完整的生活、不忍饑挨餓的童年,給他積極向上、努力磨練自己的決心。

  謝「她」讓他瞭解這世上不只是擁有高官厚祿才是成功,不只是力量驚人才是英雄。

  他的守護神……

  阿單卓趴在賀穆蘭的肩頭,喃喃出聲:「花姨,我能不能……」

  「嗯?」

  「喊你一聲『阿爺』?」

  ……

  他說錯什麼了嗎?

  為什麼花姨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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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賀穆蘭:(僵硬)為什麼喊我阿爺?不應該是阿母嗎?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34 PM

第81章 攔路喊冤

  賀穆蘭對於拓跋晃的不認同和厭惡,是在得知他身份以後才開始的。

  在那之前,她對他的看法無非也就是一個「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聰明小孩」這樣而已。

  但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後,她對他的要求和標準就高到一種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以毫不謙虛的說,她擁有高於這個時代的開闊眼界,有學習過歷史後對歷朝歷代各位英明君主的評價和定義,所以,她對於拓跋晃這種只知其「術」而不知道其「本」的儲君非常失望。

  用一個「英雄」的效忠來襯托自己作為主上的價值,這實在是荒誕不羈。

  但當賀穆蘭拋開這一切仔細思考,她卻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那麼的厭惡,其實大半的原因,還有源自自己內心的恐懼。她好不容易才適應了「花木蘭」的生活,那麼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一切不變,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遇見一個相親的渣男然後噁心半天,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太子」,卻想只憑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她帶到一種全然陌生的、毫無歸屬感的世界裡去。

  更何況,這位太子既沒有高於她歷史知識裡那些偉大君主的特質,也沒有什麼讓她覺得為之讚歎的美德。

  可她卻忘了,這樣做是不公平的。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五胡亂華後十不存一、民族紛亂不休,內憂外患不斷,還有佛道之爭並行的混亂時代,作為一個鮮卑族的儲君,這個孩子也許已經做到了他目前達到的最好標準。

  這就是這樣一個時代,無論是王孫還是奴隸,都有著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已經是他們被弄成驚弓之鳥後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痛斥拓跋晃將別人視作工具隨意利用,卻忘了他才十五歲,他既沒有接觸過未來,也沒有如後世那些君王般接受過儒家「民貴君輕」的教育,他甚至不是個漢人。

  但他還有可以改變、可以被潛移默化的可能。

  她為何要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般的標誌來苛求這個眼界有限、只是順應如今這個時代生產力水平發展的儲君?

  即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在沒有登上皇位之前,也是不完美的。但這也並不能抹滅他們對自己那個時代的貢獻。

  儲君以如何的方式獲得權力往往身不由己,男人們追求權力是源自本性的趨勢,但獲得權力後要用它來做些什麼,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正是因為想清了自己對於太子產生的不理解和厭惡,其實是源自於自己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擔憂、以及一直偽裝成「英雄」後假裝的強硬,賀穆蘭才會如此的對自己失望。

  她要努力做一個配得上「花木蘭」之名的人,卻忘了花木蘭強大的絕對不僅僅是人品和力量。

  那是同時包含了男人的堅韌不屈和女人的理解包容的偉大魅力。

  她可以不贊同太子的行事風格,卻沒有必要將他視為怪物一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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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單卓明顯的感覺花姨變了。如果說過去的她有一種隔離與世外的冷淡的話,那現在的她就明顯變得要「鮮活」許多。

  她會在下樓時認真去看那些圍坐在一起說著瑣碎事情的食客,也會突然主動問起他「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這樣的問題。

  他說不上來哪一種態度更好,但這樣的花姨讓他更加樂於親近也更加樂於傾訴,而且由衷的感到欣喜。

  癡染、若葉和愛染明顯一夜沒睡,但即使如此,再次見到他們時候,他們依然有一種讓人意外的神采奕奕。

  因為賀穆蘭將癡染和若葉接回來的時候是夜晚,所以阿單卓和賀穆蘭都沒有很清楚的看清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等到天明,三個僧人站在賀穆蘭和阿單卓面前時,賀穆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癡染看起來像是無賴,若葉看起來像是三毛流浪記的三毛,愛染則像是跑錯了畫風的那種台灣苦情戲裡的小可憐。而這一大兩小三個人穿著完全不合身的鮮卑衣著站在她的面前時,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他們的身份一定有問題。簡直是慘不忍睹。

  「兩位施主……」癡染一臉壞笑的開了口。

  賀穆蘭沒想到癡染是這個類型的「高僧」,心中直嘀咕。

  等他開口後,賀穆蘭才發現不是他一臉壞笑,而是他的嘴角有些歪,以至於一說話看起來就像是在壞笑。

  癡染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在下……準備帶愛染和若葉回雲回白山上種地。這個世道如此不安穩,即使我們不想避世也不行了。」

  「你們不準備還俗嗎?」賀穆蘭有些擔憂地問他們。「即使藏身在山上也是不安全的,萬一有樵夫發現呢?」

  「施主不必擔心。我們會身著普通人的衣衫,也會蓄起頭髮,即使被發現,也不會有人來抓我們。」癡染笑了起來,「即使不能穿著『僧袍』行走,只要我們心中有佛,恪守戒律,我們就還是僧人。佛祖會看見我們的決心。」

  愛染和若葉非常認同的點起了頭。

  「這樣也不錯。」賀穆蘭點了點頭。「不過你們準備怎麼回雲白山去?要不然,我去取一匹布……」

  「不必了!」癡染伸出手搖了搖。「我們已經欠施主良多,結下的因緣這輩子都還不清。急人所難是您的恩德,但我們要因為您的恩德而將它當為理所當然,這就是我們厚臉皮了。」

  「最苦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再難熬,也不會比關在浮屠裡等死更可怕。我們想試著用自己的辦法回去,這也是一種歷練啊。」

  賀穆蘭看著癡染的「壞笑」,心裡直打鼓。

  什麼辦法?

  他長得這麼不良善,以往是怎麼得到別人信任的?

  「是的。我三師兄『化緣』的本事可厲害的。我們一路化緣回去。」愛染滿懷希望的看著癡染,「是吧?師兄?」

  「啊……」癡染摸了摸下巴。「與其說是『化緣』,不如說是乞討?」他笑了笑,「我在出家之前,就是個乞丐。雖然多年不做老本行,想來吃飯的本事應該還沒丟。」

  賀穆蘭徹底無語。

  他的意思是,他要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一路討飯討回雲白山?

  「那就希望你們能安全回山吧。」賀穆蘭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最後『佈施』你們一次。」她微微一笑。「我去給你們弄身合適的『行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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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平陸的集市上尋找著合適的成衣。不需要很好,甚至破爛一點都沒有關係,只要乾淨、足夠合身就好。

  他們既然要以乞丐流民的身份回山,那就不能穿他們的鮮卑族皮衣,否則會被當成偷盜的賊寇之流被懷疑。

  阿單卓還是第一次見人專找破舊衣服買,跟在賀穆蘭身後也是饒有興趣。

  「嗯,若葉雖然比愛染年紀還小些,不過骨架卻比他大的多。不缺吃穿長大和缺衣少食長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賀穆蘭從地攤上起一件大嬸拿出來換東西的舊衣服,這件衣服大小倒是合適,而且因為洗的次數太多,已經全部褪色了。

  「嗯,我就要這件了。有沒有比它還小一號的?你說有些破?破了更好,那出來吧……」

  「嗯,衣服搞定了,接下來是什麼呢?」賀穆蘭將幾件衣服捆了起來,提在手上。「鞋子?別人穿過的鞋子是不是有點……」

  賀穆蘭開始低頭自言自語一般說起什麼,阿單卓聽到她的話後腳步突然一頓,接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接續跟在後面繼續前行。

  「阿單卓,我們被人跟蹤了。跟著我們的人個子矮小,很機靈,我幾次都沒看到他完整的身形。也許是陛下的白鷺,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人,你莫聲張,但要保持警惕。劍放在手邊。」賀穆蘭一邊嘮叨著鞋子是買新的好,還是舊的好,一邊不動神色的開始囑咐起阿單卓。

  經歷過白鷺們在市集的那一次,賀穆蘭養成了一個習慣,經常會注意一下身邊的環境,看看會不會有類似白鷺官那樣的人在。

  白鷺官是分佈於各郡的,在一些大的縣城數量會多些,但這並不代表平陸這樣的地方就沒有。若是只是一個白鷺好奇而跟在她身後,她就沒必要反應過度。

  若是什麼居心不良的探子之類,就憑他一人,也拿她和阿單卓沒有什麼辦法。花木蘭的武力值可是爆表的。

  她和阿單卓狀似無意的在集市裡兜起了圈子,直到那個身影忍不住開始漸漸向他們靠近,賀穆蘭給了阿單卓一個眼色,才在某個偏僻的巷道裡堵住了這個探子。

  阿單卓堵住他的退路,賀穆蘭一把將他擒住,按在臂下怒喝道:「你是哪裡派來的探子?是不是白鷺官?候曹令在何處?」

  但凡白鷺官都有令牌,是以賀穆蘭才有這麼一問。

  「白鷺……候官……」那探子喃喃自語了兩聲,突然拚命的扭動了起來,嘴中說著極其生澀的鮮卑話:「大人,這位鮮卑大人,小人有冤!小人有冤啊!求大人為小人做主!」

  這人驚天動地的這一嗓子,徹底讓賀穆蘭僵住。

  喊冤?

  大人?

  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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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斌自幼喪夫,由寡母養大,因在鄉間妯娌親戚不合,家中大屋又被堂親強佔,他娘便帶他來了平陸,投奔家中的舅舅。只是舅舅不過也只是一個手藝人,即使他娘一直日夜織布,日子也只能說是餬口而已。

  後來的事情正如賀穆蘭所聽說的那般,他的寡母供養慈苦大師,結果卻被垂涎他母親美色卻強娶不成的無賴揭發出來,他娘和慈苦大師雙雙被關進了牢裡。

  他娘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折磨,進去三天後就說是自盡死了,可是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慈苦大師被關進去後毫無聲息,也不是生還是死。

  審案的江縣令是七八年前「舉孝廉」被推舉到此地為官的,因催辦賦稅辦的極好,一直被上峰看重,再加上他善於經營,無論是郡中還是地方都交遊廣闊,很快就混的風生水起,在此地一待就是七八年。

  這年頭,你想要陞遷很困難,但只要考績不要太差,在任上一直留任卻是不難的。這麼一位無惡不作的貪官在這平陸任官七載,那真是地也被刮掉了三層,雁過都要拔下毛來。

  張斌為了去衙門要他母親的屍體,什麼法子都用遍了。無論是下跪磕頭,還是擊鼓鳴冤,縣令衙門就是一概不理。又沒過多久,衙門裡又傳出話來,說是慈苦大師和他娘都在獄中招認了,因兩人有苟且之事,所以他娘才一直供養著慈苦大師。慈苦大師身為出家人卻不潔身自好,又違抗君令按律當斬,他娘已經身死,所以禍不及家人。

  可憐張斌才剛剛十四歲,突然之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被壞了名聲,母親含冤死在獄中,連屍首都沒有,慈苦大師死不瞑目,連報恩寺都被抄了個乾淨。

  這孩子一時沒了主張,舅舅家為了怕被連累也搬離了此地,他一個孩子,一咬牙變賣了家產,去隔壁郡治所在的范縣告江縣令草菅人命,又在獄中濫施酷刑。

  他之前也打聽過了,此地的鮮卑太守是一個性格剛正的好人,張斌原想著就算不能告倒這位江扒皮,至少他娘和慈苦大師的屍身也能要回來,若是能夠收殮下葬,他死而無怨。

  誰料他命運多舛,他千辛萬苦避開江縣令的眼線逃到范縣,狀子也遞上去了,鮮卑太守也見了,依律三位太守都要升堂審理此事之事,陛下的「滅佛令」到了。

  這一下子,江縣令不但沒有罪責,按照「包庇沙門者滿門抄斬」的旨意,反倒是他成了罪人。

  他也不知這鮮卑太守會不會秉公處理,還是會將他當做罪人也抓起來,便偷偷逃離了范縣,又回到了平陸。

  只是此刻他已經是走投無路,孑然一身,雖然有昔日的街坊庇護不至於露宿街頭,可日子已經過的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從那時候起,我便懷揣利刃,日日在縣衙附近徘徊,就等那狗官離開府衙,我與他同歸於盡!」張斌抹滿黑灰的臉上滿是恨意,一雙眼睛更是瞪得滿是血絲,「我阿母和慈苦大師兩條人命……不,平陸裡那麼多無辜枉死的苦人,都要他以命來償!」

  「你既然要報仇,應該去找那姓江的,又為何找上我來?」賀穆蘭看不清張斌的臉面,只好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誰告訴你我是什麼大人!」

  「……大人在城中打聽過報恩寺,又問過江縣令的事情,平陸地方不大,有些消息傳的也快。我雖被江縣令迫害,卻也有人和我通風報信,說是平陸似乎來了一個鮮卑大人,是要來搜集這江扒皮的罪證的。」張斌抬起頭。「我聽別人說了以後,便猜測您打聽報恩寺可能另有原因。果不其然,我那天藏在報恩寺外一棵大樹之上,眼見您半夜進了報恩寺,又帶了兩位師父出來……」

  「大人,您既然已經救了那兩位師父,還請為了平陸的百姓,為了那麼無辜枉死的僧人,還平陸一個公道!」

  賀穆蘭心中一驚,和阿單卓交換了個眼神。

  她竟不知還有人看見了她那晚的舉動,甚至知道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

  她想了想,猜測那天指引她去報恩寺,又在路上各種傾訴江縣令罪行的中年男人,怕就是庇護他的那「昔日街坊鄰居」。

  否則也不會那麼湊巧,她只是打聽了下報恩寺的事情,就有人那般熱情的指引她去,還在路上說那麼多不相干的東西。

  怕是那中年男人就是個有心人,想幫幫這個孩子,給他探路來了。

  這孩子也是聰明,從她打聽的地點猜出她可能要去那裡,竟在報恩寺外早早等著。現在還是正月的天氣,夜晚的樹上何其冷,他居然能一直呆在樹上見她進寺,又等她出塔。若不是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大概他就要跑出來和她相見,當面向他喊冤了。

  這孩子有勇有謀,心中又有恨,恨意驅使之下,會做出這樣隱忍的事情確實是值得歎息。若是她真是什麼「鮮卑大人」,此事她一定管了。可是她卻沒有這個本事,莫說縣令,便是一個縣丞、一個差吏,她也動不了別人半分。

  「你起來罷。」賀穆蘭歎了口氣,想要攙起那地上跪著的少年。「我並不是什麼鮮卑大人,去報恩寺也不是為了救人。」

  「此事再讓我想想,可有解決的辦法……」

  張斌聽到賀穆蘭這話,還以為是這位大人不肯管他的閒事。這麼久以來,他已經被逼的自尊喪盡、家破人亡,胸中只剩一腔和那縣官同歸於盡的怒火。

  此時連這最後的希望,一位看起來就有身份地位的「鮮卑大人」都不肯為百姓伸張正義,張斌心中那唯一的希望都已經漸漸破滅,他對這個不公的世道無聲的控訴,像是一股重力般讓他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只咬牙硬撐。

  若是別人,遇見這麼倔強的小子,恐怕還真沒有什麼辦法,可是他面對的卻不是一般人,而是力大無比的賀穆蘭。她只是手上微微用力,這個少年就被強「攙」了起來,再也跪不下身子去。

  站直了身子的張斌,卻猶如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的駱駝,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你們這些大人,根本就不管百姓的死活!那江仇草菅人命,貪贓枉法,平陸哪個不知!可就因為他上下打點的多,誰也不願意讓他離開那個位子!我娘……我娘到底有什麼過錯?她只不過是不忍心見有人在她面前餓死,每天送別人一碗飯吃而已,這難道是過錯嗎?」

  張斌黑灰色的臉上因為淚痕而變得一條一條的,看起來十分駭人。

  「慈苦大師教我們習文識字,收養孤兒,難道是什麼過錯嗎?」

  「我只想要回我母親的屍體,讓那個真正的罪人服罪,難道是什麼過錯嗎?」

  他咬著牙,用與其看起來是在仇視賀穆蘭,不如說是在仇視這個世界的眼神瞪著前方,突然吼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世道!!!!!」他就這麼怒吼著滿腔怒火,低著頭向著牆上撞去!

  賀穆蘭伸手去抓,已經來不及了,阿單卓站的離牆近,連忙往前一擋!

  只是那孩子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這猛一衝的力道如同錘擊,張斌一下子撞到阿單卓的胸膛上,饒是阿單卓身體強壯,被這樣撞了一下,也覺得胸口一悶,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而且他的下巴又被這樣的衝力磕到了上面的牙齒,頓時咬到了舌頭,舌頭一破,鮮血沿著唇角流了下來。

  賀穆蘭本就被這個孩子的剛烈嚇了一大跳,再見阿單卓唇角流血,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心頭一緊,三兩步奔了過去。

  「你這孩子怎麼如此魯莽!我與你第一次見面,你便將我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抓著說了這麼多,就算我相信,也還要再查探一番。我說了我會想想辦法,便不是敷衍,你此刻死了,除了讓你的親友惋惜,還有誰會在乎!」賀穆蘭對這孩子又氣又恨又可憐,一把將他從阿單卓身上撈起來,將他的胳膊反背在背後按住,防止他再自殘。

  阿單卓被張斌那一撞弄的有些懵,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待賀穆蘭問他情況如何,他擦掉了嘴角的鮮血,站起了身。「花姨,我沒事,只是咬破了舌頭。」

  賀穆蘭長舒了一口氣,見手中已經沒有了掙扎,慢慢放開了張斌,只是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身上。

  人一旦萌生了死意,那尋死的念頭就會衝垮他所有的意志,不停的蠶食著他的信心。你上一刻還以為制止了他,下一刻他就可能又噗通一下子又撞了牆去。

  賀穆蘭在現代也不知道勘驗過多少自殺的屍體,此時哪敢放鬆,雖擔心阿單卓,也只能這麼僵著。

  「你現在住在哪兒?去你那細說。」賀穆蘭低頭問他。

  張斌搖了搖頭,就是不肯說明自己的住處。

  『大概是怕連累別人吧?』賀穆蘭心想。「他怎麼就不覺得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面前撞死,也是連累了別人呢?』賀穆蘭心情更壞了。就算再理解,她還是不喜歡孩子這種生物啊。

  「你不願意說,那就去我那兒吧。」賀穆蘭將張斌一把橫抱起,又扭頭和阿單卓吩咐道:「將新買的舊衣服罩住他的頭面,假裝是個病人,我帶他回客店。」

  媽啊,不過開了兩間房間,如今卻要住上六個人嗎?

  那客店的老闆,會不會趕他們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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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這間客店的老闆和下人雖然不喜歡賀穆蘭接二連三往裡面帶人的行為,但也不準備為她的這種行為做些什麼。

  一是賀穆蘭和阿單卓一看就是鮮卑人,他是開店的,不願意自找麻煩。二來,這賀穆蘭帶回來的人都是看起來就像是走投無路的人,這客店的老闆既然有這麼好的聲譽,讓平陸當地的人熱心的為賀穆蘭推薦到這裡來住,那就一定不是什麼壞心腸的人。

  所以他即使覺得這兩個鮮卑人有所不對,但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賀穆蘭帶著那個被遮住頭臉的「病人」上了二樓。他甚至還讓小二去給樓上送一盆熱水。

  對於這一點,賀穆蘭心中也有些感動。她和愛染還在路途中時,就聽他描述過他師父所說的平陸。在他師父的口中,這是個百姓十分良善熱情,願意幫助別人的富庶之地,如今雖然因為吏治不清的原因百姓不復往日的熱情,但那種良善依然還在,只是已經變成了在需要的時候才顯現出來。
  賀穆蘭抱著張斌一直進了愛染他們的屋子,這才讓阿單卓關好門窗,守住門戶,掀開了遮著他頭臉的衣服。

  「這是……」癡染在報恩寺住了那麼多年,自然認得這個跟在慈苦大師身邊一直學識字的孩子,當場就猶豫地開了口:「張斌?」

  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張斌早就穿了破舊的衣服,又用鍋灰和塵土將自己的臉抹得只剩眼睛,若不是他又哭又被賀穆蘭連抓帶抱,怕是就算是癡染,也認不出他的樣子來。

  張斌骨碌一下下了地,見到癡染也是瞪大了眼睛。

  「癡染大師!若葉小師父!你們竟都在這裡!」

  「敘舊等有空的時候再說。」賀穆蘭從阿單卓手上拿過在集市買的衣衫鞋履和布帽,將它們遞給癡染。

  「這是些冬衣,成衣難買,我們走遍集市,也只買了這麼幾件。好在這是冬天,一件衣服穿久點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無非就是難聞些。如今都扮演乞丐了,還怕什麼氣味難聞!

  「多些施主。這樣便已經是大好了!」癡染念了句佛號,畢恭畢敬的接過衣服,又遞於身後的愛染。

  「賀施主,不知張斌為何會跟你一起過來?慈苦大師可好?」

  慈苦大師和癡染是同時藏起來的,只是他藏在了浮屠裡,慈苦大師藏在了市井之中。雖然他不太清楚慈苦大師的近況,卻知道張斌的母親一直在偷偷供養慈苦大師,所以才有這麼一問。

  慈苦大師的結局此地的百姓都知道,只是愛染和賀穆蘭不知,已經藏起好多個月,最近才被陰差陽錯封死在浮屠裡的癡染師徒也是不知,如今一問,賀穆蘭臉中出現了一抹悲憫之色,那張斌更是將牙齒咬的嘎嘎直響,恨聲道:「慈雲大師……被江仇那狗官害死了!」

  頓時間,三聲佛號響起,若葉更是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癡染大師,這張斌確實是慈苦大師教導的孩子不假?」賀穆蘭輕聲問他。

  「是。他跟隨大師時間最長。許多孩子學寫字無非是想轉為需要識字的學徒,或是想要多個謀生的路子,只有他一直都跟著大師學習經文術數,不曾離開。是以我才這麼熟悉他的樣子。」

  癡染心中也是悲涼,故人還在,師叔卻已經圓寂,他雖逃出生天,也不由得生出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我明白了。」賀穆蘭歎了口氣,走出了房門。

  待她再回來之時,手中已經多了紙筆。這些原本放在她的包裹裡,她剛才去一趟自己的房間,便是為了取這個。

  「張斌,我卻是不是什麼鮮卑大人,這事我不是騙你。」賀穆蘭見張斌一臉心灰意冷的樣子,繼續說道:「不過我曾經替大魏征戰十二年,如今雖解甲歸田,也還算有幾分面子……」

  張斌猛地一抬頭,滿臉不可置信。

  癡染和若葉更是「啊」了出來,只有愛染似乎毫無所動,只是站在一旁閉目替未見面的師叔念誦著經文。

  「此地縣官若卻有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處,朝廷一定不會輕饒。只是你如今一無人證物證,二也人微言輕,所以這案子,確實不太好辦。再者你母親與你供養慈苦大師,犯了陛下的禁令,這也是事實……」賀穆蘭見張斌面容從剛剛有了些神采又變回面如死灰,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亂想什麼呢。我沒說丟開不管。」

  「這麼說吧,若你告他貪贓枉法,或者將你母親和慈苦大師屈打成招致死,這案子幾乎是不可能告的贏的。除非你收集足夠的人證物證,但我見你此時的情況,怕是熬不到人證物證具齊,就要被那江縣令發現蹤跡而抓走了。所以……」賀穆蘭狡黠地笑了笑。「我們不能告他這個。」

  賀穆蘭坐在案前,鋪開紙,將墨盒裡的墨微微兌上一點水,開始寫起字來。

  癡染、愛染等人都識字,見賀穆蘭奮筆疾書,立刻圍上前。

  「陛下在正月下了滅佛令,是為了改變佛門容納大量壯丁躲避徭役的行為。國家征戰多年,男丁數量銳減,佛門卻一直在收留各種年輕人,對於眼睜睜看著田地荒蕪卻無人可種的朝廷來說,滅佛便是最快的解決這種矛盾的辦法。」賀穆蘭一邊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一邊手中筆桿不停。

  癡染之前也曾聽過這種言論,並覺得朝廷的想法並沒有什麼錯誤。但因為他自己恰恰就是要被強勸回去種田的「僧人」,所以心中即使有些認同,也還是認為這種殘酷的法令並非仁君所為。

  「既然陛下滅佛是為了穩定國家的局勢、減少矛盾,那他就一定不希望有人藉著他『滅佛令』的幌子為自己斂財,甚至是敗壞他的名聲。這江仇動輒將人污做有『收容沙門』嫌疑之人,名為『搜查』,實為『抄家』,遲早會激起民怨,引出大禍。」賀穆蘭將筆在墨中蘸了蘸,繼續寫了下去。「若不對這種行為進行嚴懲,待日後滅佛令下達到各州縣,各州縣的父母官紛紛藉著這滅佛令效仿與他,那天下動亂也就離得不遠了。」

  她沉下心來,將一路的見聞一一寫入信裡,前面佛寺的慘狀只是一筆帶過,著重寫了平陸此地原本是如何安寧,卻因為江仇拿了「滅佛令」借題發揮,四處抄家擾民,將此地弄的如何民不聊生。

  陛下明明下令是「五十歲以下僧人還俗」,如今卻是連五十歲的僧人都無法在寺中養老,因為寺裡已經毫無恆產,錢糧也被搜刮了乾淨。

  這麼多無家可歸、無衣無食,對朝廷這一舉措產生了「怨憤」的百姓聚集在一起,若不能處置好江仇,這股子怨憤就要從江仇的身上而轉到其他方向去。

  賀穆蘭只是不喜歡政治,卻不是不懂政治。她深知在大魏百官皆貪的時候去告別人貪污受賄、或者搜刮家財,能夠嚴懲的希望都很渺茫,因為每個官都有這個毛病,官官相護,就算是為了自保,也要從輕發落。

  但「官逼民反」這頂大帽子就不一樣了。賀穆蘭所寫的事情大半都是事實,尤其是藉著「滅佛令」四處搜尋富戶之家,趁機卡油的事情更是千真萬確,連這客店清晨都有食客會小聲談論。

  只要這封信送達天聽,哪怕送不到陛下面前,只是給哪個白鷺官得了,也會當做了不得的大事來辦。

  平城下達的「滅佛令」還沒有徹底發佈下去,只是已經送達了離平城最近的諸州郡。可如今下達才不足月餘,就有人這般行事,那一旦發佈到大魏各個州郡,會因為這個接機打擊報復仇敵、或者為自己斂財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也不知道拓跋燾如今已經暴烈到什麼地步,連這麼簡單的惡果都沒有人敢出言,竟任由「滅佛令」這麼草率簡單的頒布到民間。還是說最位高權重、又是陛下親骨肉的太子殿下已經出了京,這京中竟是連出頭鳥都找不到一隻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在末尾端端正正的寫下「花木蘭敬上」幾個字,又拿起另一張紙又依然再抄了一份,蓋上她昔日的私印。這才把兩封信放在案上,等它自己晾乾。

  等她寫完抬起頭,張斌已經跪倒在地,伏地不起,癡染和若葉更是神色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花木蘭之名,越靠北越是響亮。當年花將軍帶著皇帝賞賜的十幾車財帛回鄉時,路過了不少州郡,無數人羨慕與她的好運,也為那些名將良臣親自送花木蘭回鄉而傳唱不已。

  「您竟是那位花將軍。難怪阿單大哥喊您花姨……」愛染恍然大悟的看著那封信的署名。「可笑我還以為您姓花名儀……」

  「這些都是舊事了,現在我也只是一個白身,比你們也差不了多少。無非就是身家豐厚些罷了。」賀穆蘭承認有一瞬間自己挺虛榮的,不過很快那份虛榮也就收了起來。

  ——這些並不是她的功勞。

  賀穆蘭扶起地上跪伏著的張斌,與他跪坐而視,正色說道:「我昔日有位同袍,如今正是平城候官曹的監察令。」

  「難道是大名鼎鼎的『白鷺官』之長?」癡染失聲說道。

  「他正是白鷺之首,負責糾察各地百官言行的監察令。我這位同袍叫做素和君,他那衙門在平城東城的內街上,你一問便知。你到了候官曹門口,不必說的太多,便說是梁郡的花木蘭花將軍給素和君大人送一封信的,應該就能見到他。」賀穆蘭回想了下,花木蘭這幾年好像一直都有給京中朋友們送信,把信送到素和君手上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若你這封信實在送不進去。便拿另一封信,去找靜輪天宮的寇謙之寇道長。他若拿到此信,也一定會面呈陛下。」賀穆蘭完全不懷疑那道士會把這信給拓跋燾,他那種重「因果」的人,根本就不想給道門豎下那麼大的敵人。

  「這……這可能嗎?道門給沙門求情……」癡染看著另外一封信,心裡的滋味難以言喻。

  「沙門都能倒了,道門能延續幾代?當今陛下是篤信道門,若是換個信了佛門的陛下呢?天天這樣你滅我我滅你,這些宗派還要不要發展了?」賀穆蘭把已經乾了的信紙折好,遞給張斌,又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

  「我知道給你這個實在太扎眼,但是我也沒法子,讓你背著布帛上路更扎眼。等你找到可靠的朋友,就把這片金葉子剪成小塊換成糧食,最好找一架馬車或者騎驢之類的上路。」

  「謝……」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騷亂。那些騷亂的聲音,像是鞋子啪噠啪噠響亮地踏在地板的聲音。

  賀穆蘭奇怪地歪了歪頭:「那是什麼聲音?」

  張斌臉色驚慌,好像已經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了。「是,是江仇養著的那批皂吏……」

  「那個住在這裡的鮮卑人呢!叫他下來!」

  吼叫聲從樓下直直傳了上來。

  「這幾位官爺,小店住著不少鮮卑人,請問你們問的是……」

  「你這奸猾的傢伙,平陸的鮮卑人數都數的過來,你店裡能住著不少鮮卑人?就是那個四處打聽報恩寺的鮮卑人,給官爺們下來!」一個高亢的聲音不耐煩地叫出了聲。「若不下來,官爺們就一間一間搜了!」

  不好!

  賀穆蘭看了看面前三個還光著頭的假「俗家人」,在看了看怕是一直在被江縣令追捕的張斌,微微猶豫了一下,就指著那二樓面樓的窗戶,對著他們說道:「你們先從那邊窗戶下去,這二樓不高,下面就是窄巷,最多腿腳麻上一會兒,應該不會有事。我出去替你們拖延一二。」

  「花將軍,我們怎麼能放您……」

  「你既知道我是花將軍,便該知道那江縣令也不能拿我如何。」賀穆蘭露出一副傲然地表情,不屑地笑道:「就算他只憑著我打聽報恩寺就要抓我,就靠下面那些蹩腳的皂吏,還不能拿我如何。」

  賀穆蘭站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磐石」,一指那邊窗戶:「你們莫要囉嗦,先快點離開才是正經。」

  癡染和愛染對視一眼,也不拖延,立刻站起身子就往那窗邊奔去。

  張斌對賀穆蘭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將兩份信珍而重之的放入懷裡,也跟著去了窗邊,抱著窗沿往下滑。

  此時那店家已經擋不住這些皂吏,賀穆蘭和阿單卓只聽見樓下傳來踩踏樓梯的聲音,和那店家低三下四的討饒聲和勸解聲。

  賀穆蘭聽了心糟,將門一把推開,走到廊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群突然頓住了腳步、收了聲的皂吏們。

  若以一縣的皂吏來說,這些人的衣甲也未免好的過分。便是陳郡那樣富裕地方的郡兵,也不見得能配的了這樣的白蠟槍,穿的了這樣的皮甲。

  更別說他們腰間還有一看就不是爛大街貨色的那種武器了。

  說是皂吏,不如說更像是袁家鄔堡的那種私兵。

  阿單卓見到這些人的打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劍。

  賀穆蘭掃了眼樓梯下那群皂吏,像是不經意地將磐石拄在了地上,身子微微前傾,對下面笑了一笑。

  雖然狀似無意,但花木蘭的神力加上「磐石」的重量,依然震的整個二層的地板都晃了一晃。

  然後那些皂吏面色驚慌的看著那把巨大的、帶著劍鞘的劍居然沒入了地板裡,好似插進去的不是結實的木頭,而是豆腐或者稀泥什麼的東西。

  「聽說你們要找鮮卑人?」

  賀穆蘭看著那些皂吏嚇尿了的表情,笑的更加「和藹」了。

  「是聽說了我的名聲,特地過來切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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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阿單卓見到這些人的打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劍。

  阿單卓:我擦!一比之下我簡直就是鄉下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37 PM

第82章 殺出重圍

  沒有什麼,比拿著武器站在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位置更能夠震懾敵人的士氣了。

  磐石並非凡兵,真在這裡揮舞起來,怕是二樓樓梯都要被拆掉。

  皂吏們都被嚇得不輕,店家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任誰家地板好生生被人戳了個大洞,表情都不會好看的。

  賀穆蘭的一身鮮卑軍戶的招牌服裝實在是很唬人。就算是軍戶,也分上中下等,她那件裘衣一見就不是普通貨色,而手中的雙手大劍明顯份量極重,絕不是破落的軍戶人家能用的起的。

  更別說花木蘭久在軍中,早就將軍營裡的那種行動做派完全融入了身體裡,一旦刻意放出威勢站在那兒,就像是一柄剛出鞘的利劍那般凌厲。

  鮮卑人的軍戶向來都是聚族而居,若是惹惱了其中的頭領人物,往往會和一族結下仇恨,世世代代,不死不休。是以軍戶們雖然地位並不如很多漢臣,但極少有人去主動惹一個正在興盛的家族。

  鮮卑人的功名利祿全從沙場上取,誰也不知道這些軍戶裡哪一天就會冒出幾個萬戶侯出來。

  「敢問這位大人來自何地,為何來我們東平吶?」皂吏裡走出了一個長相老成的傢伙,站在樓梯下遙遙向賀穆蘭抱拳。

  「我是誰名誰,來自何地,為何要與你們分說!」賀穆蘭一瞪眼,臉上的輕視之態更盛。「我看你們這番打扮,還以為是哪個英雄前來切磋,要戰便戰,何必廢話……」

  賀穆蘭「噌」的一把抽出了磐石,只餘劍鞘仍豎立在原地。她單手提起劍來,橫劍一指,挑眉冷道:「誰要與我一戰?」

  軍中武器,大多都是單刀和長槍,軍戶出門在外,提槍不便,用刀劍的也有,卻沒有人會把自己累的半死,帶一把類似於斬馬刀一般的重劍在身邊。

  這種劍一般都是上將所用,上將所對之敵身穿鎧甲,尋常武器砍不動分毫,便需要利於劈砍的神兵來破,這賀穆蘭單手提著這一看份量不輕的重劍,見她這般舉重如輕,那長相老成的皂吏竟然語塞地吞吞吐吐:「大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只是奉命來問一下情況,陛下頒布了『滅佛令』,您卻入城一路打聽報恩寺在哪兒,我們也是出於謹慎才……」

  賀穆蘭看了一眼身邊的阿單卓,他微微對賀穆蘭點了點頭。他站的位置正對著門,他點頭,那就是說房裡的幾個人都已經成功逃走了。拖延的目的一達到,賀穆蘭也不裝逼了,居然非常合作的點了點頭。

  「哦,原來是這樣。」她收起了劍。「我剛入城的時候,並不知道陛下有這道旨意,只是聽說報恩寺風景不錯,想去遊玩一番而已。」

  『騙人!』

  那皂吏雖然訝異於賀穆蘭突然表現出的「好脾氣」,但心中卻一點也不信他的說法。他明明打聽了兩天,而且還有人來報,說有不少百姓去向他伸冤,說他是來巡查的鮮卑大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場誤會。我們出門時,我家大人吩咐過,說是務必要把您請到衙門去做個客……」

  皂吏頭子說這個話的時候,他身後的幾個手下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賀穆蘭一見便知道他說的話肯定不實,那縣令大約說的是「去把那鮮卑人抓來」或者「不願來就給我綁來」之類的話。否則也不需要派來這麼多既穿甲冑,又佩兵器的皂吏了。

  「做客就不必了,我們也是路過,這兩天就走,不能在此地盤桓許久。」

  「不知大人要去哪裡?」皂吏跟著追問。

  賀穆蘭猶豫了一會兒,說了一個地點:「平城。」

  她確實要路過平城,北方六鎮都在平城已北,拱衛京都。

  但到底要不要入平城,還得再看一看。

  平城是大魏的京城,賀穆蘭說自己要去平城,頓時四周都默了一默。那皂吏們心中猜想他們踢了個硬點子,各個都是心中叫苦。

  不帶她回去吧,自家縣令和那些老爺們都擔心這位真是來巡查的什麼官員,他們已經先「禮」過了,人家不想去,那就要後「兵」。可打起來有些什麼損失倒是其次,若是這位大人真是什麼位高權重之人,他們就徹底丟在這裡了,死了也是白死。

  在心中權衡了一會兒,這皂吏心裡在江縣令那邊的份量還是重幾分。得罪這位不知名的大人,只是有可能倒霉,得罪了衙門裡那位,那真是生不如死。想到這裡,那皂吏一躬身:「這位大人,我家江縣令有令,命我們務必要把您『請』去,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切莫怪罪……」他對著身後十幾個皂吏喊道:「還愣著幹什麼!去把這位大人『請』回去!」

  皂吏們互看看,不管怎麼說,對方的身份不明,這樣上前去冒犯還是有心理負擔的。但是領頭的皂吏哼了一聲,直接衝上樓去,後面的皂吏們擔心頭領吃虧,也跟著紛紛往上奔。

  「花姨,你回屋收拾東西吧,這些人交給我了。」阿單卓拔出他那把縮小版的磐石,向前走了幾步。「我實戰太差,正好磨練磨練。」

  賀穆蘭伸出腳去,將那為首的皂吏往下一踢,那傢伙被踢中了胸口,「哎呀」一聲就往後倒,被後面跟上的皂吏們七手八腳的攔住。

  「這一下就倒?下盤也太差了吧?」賀穆蘭一試便知道了這群人的深淺,再也不擔心阿單卓和他們對上,便拔出地上的劍鞘,輕輕將位置讓與了阿單卓。

  樓梯處狹小,無論多少人上來,能攻擊到上面的人只有那幾個,阿單卓武藝不差,只是擋上片刻,卻是無虞。

  她掉頭回了房間,將兩人的行李和衣物等打好了包,一把提了起來。這些東西份量不輕,只是花木蘭天生力大,實乃居家旅行必備之萌物,這麼多東西,若換了別人,非得好幾個人才能全部帶下去,可她只是將劍插到腰帶的劍扣上空出手來,就一手拿著一包飛速的出了房間。

  樓梯處,因為對上的不是賀穆蘭,而是一個不知道哪裡竄出來、衣著平平的黑壯小子,這些皂吏們反倒放開了手腳,腰間的兵器也拿了出來。

  那是一些製作十分精良的大劍,阿單卓在鐵匠鋪待過許多年,一眼就看出這是漢代式樣的長劍,用兩塊硬度大的鋼材夾住一塊韌性大的劍心敲擊而成,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便說的是這種鍛造工藝。

  他手中的重劍已經是花費不小,可這些人手中隨便哪把劍,都可以換他手中的兩把,只是一地皂吏就用這麼好的東西,那縣令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也就不言而喻,阿單卓咬著牙抬起自己的劍,一把架住他們的兵器,恨聲道:「邊關征戰的將士都用不上這種武器,你們這些土雞瓦狗一樣的玩意兒,居然用這般的殺器對著平民百姓!」

  劍與劍互相碰撞纏繞發出摩擦聲,然後互相彈開來,重劍長舉是很費力氣的,阿單卓又沒有花木蘭那般的力氣,所以他往前踏出一步,將劍輕輕地揮了出去。

  「砰!」劍刃擱在某個皂吏的喉頭,阿單卓左手握拳,往他眼眶猛砸一拳!

  賀穆蘭提著大包小包走出屋子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阿單卓差點把人眼珠子都打爆的凶殘一幕。

  原來這般憨直內斂的孩子,也有嗜血暴力的一面的。

  像這樣血氣方剛的年紀,一旦見了血,心中又有怒意,那真是能把人活揍死。賀穆蘭在這裡胡攪蠻纏,是為了爭取時間好讓所有人離開,卻不是為了替天行道教訓這狗官一行人的,見阿單卓有些打的眼紅,立刻提著兩個大包裹往前奔。

  「阿單卓,你先去後院牽馬!」賀穆蘭直接將阿單卓往旁邊一擠,兩個大包袱像是錘子一樣的舞動了起來。

  阿單卓被賀穆蘭推的一愣,劍還未收起,卻見賀穆蘭將兩個大包袱舞的猶如流星錘一般,撞的樓梯上的皂吏紛紛跌下樓去。

  「花姨花姨,那個不能砸,那是絹布!」

  東西都是阿單卓整理的,這時候見他家花姨這麼糟蹋東西,頓時一臉心疼:「哎喲我的天啊!那裡面是細面,都是細面!」

  見到賀穆蘭這般兇猛,那些皂吏再忌憚她的身份也不敢放鬆了,在後面持槍的皂吏一個個一擁而上,揮舞起手中的白蠟槍。

  這麼多人打兩個還真是無恥,賀穆蘭心中一怒,提著包裹就從二樓上猛跳了下來。

  「給我滾開!」

  她把裝重物的那個包裹往外使勁一揮,狠狠地打中了一個人的臉頰,他連牙齒都彈出來了,手中的槍都還沒有伸出去就幫當一下掉到了地上。

  阿單卓踩著像是被名為「花木蘭」的戰車碾壓過的眾人跑下樓梯,賀穆蘭將手中的包袱丟到自己腳邊,拔出磐石,呼喝著阿單卓去牽馬到門口。

  那店家像是快要哭出來了,因為樓梯已經被折騰的不像樣子,而被「包袱錘」砸到在了地上的皂吏開始揮舞起武器,一副被激起了怒氣的樣子。他現在只求那少年腿腳更快點,能趕緊把馬拉到門口。

  若說客店老闆最討厭的是什麼,那「有人在店裡打架鬧事」一定是佔在第一位。更別說打架的雙方都一看都是不好得罪的類型。

  客店裡的客人從皂吏們進門就跑了大半,剩下的想看熱鬧的和店裡的跑堂紛紛躲在屏障和角落裡,只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

  一場亂鬥開始了。

  也不知道是阿單卓跑出去牽馬刺激到了他們,還是賀穆蘭腳下碩大的兩個包袱、從懷裡隨手能夠掏出珍珠讓他們眼紅,總之,一個個皂吏開始動起了真格。

  「注意別真殺了!江縣令要活的!」那皂吏頭領被踢中胸口,說話都有些岔氣,卻依然吼叫了起來。

  「抓活的?」賀穆蘭將腰上的劍鞘抽了出來,將磐石插回了劍鞘,然後一起揮動。「那也要看你們可抓的住!」

  在這之前,無論是她踢人也好,還是用包袱砸開一條路也好,這家客店裡的人都感覺不到賀穆蘭的手上有任何狠辣的味道,但是劍一被插進了劍鞘,賀穆蘭卻反倒變得殘忍起來。

  因為完全沒有了會有人死的擔憂,她開始揮打起這些人的胸口、脖子等重要位置。

  她是一位解剖過無數人體的法醫,對於人體的瞭解,要高於這個世界、甚至於她那個時代的大部分人。

  頸側,昏迷!

  脊椎,昏迷!

  後腦,昏迷!

  耳後,昏迷!

  就算套上了劍鞘揮打或刺擊,那些皂吏們慘叫一聲後,沒有一個不昏迷過去的。賀穆蘭覺得這些人倒在地上有些礙手礙腳,就直接踢開他們,然後再繼續揮打。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戰鬥,這般的乾脆利落。那武士的大劍就像是有某種妖法,只要觸及到敵人身體的某處,便會軟倒下去,再也無法清醒。

  他們甚至被這種可怖的場景嚇破了膽子,而對那把古樸的大劍產生了會「吸魂」的聯想,嚇得紛紛縮著腦袋,只敢用手中的長槍亂揮。

  有幾個皂吏見勢不妙轉身逃出了客店,賀穆蘭也不去追趕,只繼續擊打那些還敢拿著長槍亂戳之人。過了一會兒,客店裡已經看不見能站著的人。

  皂吏們全都倒成一團,在地上呻吟著或者乾脆昏死。客店裡看熱鬧的店家和食客全都蹲在地上抱著頭,就怕這煞星打紅了眼,將他們也一起給打翻。

  此時門口已經傳來了越影那標誌性的長嘶聲,賀穆蘭從懷裡掏出一袋珠子,抓了五六個大的往那店家身邊一擲:「店家,對不住,若是店裡東西被打壞了,就從這裡出。我在這裡住了三天,房錢也靠這個結了!」

  店家伸手去接,結果只接到了一個,其他珠子落地後發出滾動的聲音,那店家一見珠子到地上也顧不得會不會打壞東西了,立刻蹲在地上追著珠子跑。

  她走進空蕩蕩的大廳裡,將磐石扣到劍扣上,一手提起一個包袱,在其他人戰戰兢兢、或好奇或害怕的眼神裡,說了句「實在是抱歉」,轉身就走到門口。

  阿單卓已經將三匹馬都收拾好,賀穆蘭將兩個包袱放到馱馬上,用繩索捆好,待她一吹忽哨,越影小跑著跑到她身邊,阿單卓也上了馬,兩人將馬肚子一夾,趕忙就往城門口逃去。

  在這屋子裡打的痛快,可是人力畢竟有限,又不是現代的長槍短炮,那江縣令要派了救兵出來,無窮無盡之下,累也要把人累死。

  他們藏了幾個人的事,要真打探一下,瞞是肯定瞞不住的。沒人問時,就算有人看見,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事去舉報,可要是官府來問,還幫你藏著掖著那就要求老天保佑。

  賀穆蘭解釋不清那幾個人,也不想解釋。好在這個時代動盪不安,沒有路引,他們只要一路跑出城門,等上了官道,誰也拿不住他們。

  兩人三馬狂奔在市集中,全靠兩人高超的騎術才沒有弄出什麼亂子。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惹得無數行人駐足打量,更有人指指點點。

  阿單卓和賀穆蘭一直奔到可以看見出城的城門,心中這才一安。

  不遠處的門洞像是嘲笑他們一般合上了它的大口,隨著城門的關閉,從城牆上下來一群甲冑分明的兵丁,城樓邊沿出現了幾個人,隱約在陽光下有銀光閃爍。

  「有弓箭手。這江縣令好看的起我們!」賀穆蘭生生勒住了越影,阿單卓向前疾奔一段路後也察覺不對,當下勒住馬,不安地眺望。

  「兀那鮮卑人!」一個高亢的聲音從城樓上方傳了出來:「我們懷疑你們藏匿了拒不還俗的僧人,奉江縣令的手令,你們要跟皂吏回衙門一趟!」

  城門官隸屬郡裡,屬於郡兵,而非衙門裡的皂吏,輕易調動不得,否則一到戰時,豈不是出現各種亂子?可此地的城門卻是縣令想關就關,想調動守門官就調動,賀穆蘭又驚又氣,厲聲冷喝:「我竟不知此地戍衛將軍原來還要聽地方上縣令的話!你們屬於哪一位麾下,我要去請教請教!」

  這話一說,城門上頓時半天沒了動靜,沒一會兒,那高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職責所在,還請見諒。」

  「花姨……」阿單卓的聲音也有些慌張。「後面,後面又來人了……」

  ###################

  賀穆蘭此時正遭遇她穿越以後最大的危機,而平陸縣的衙門,被此地人們稱為「江扒皮」的縣令江仇,正在接待突然到訪的貴人。

  「若干大人,您怎麼來了平陸,也不和下官提前支會一聲……」江仇的相貌並不奸猾,相反,他長得很是儀表堂堂,且眉宇間氣度不凡,一點也不像是那種會草菅人命、逼死寡婦的惡人。「否則下官一定會掃榻相迎,帶著此地鄉紳族老出城相迎哇!」

  這位大人輕車簡從,也沒有擺出身份,一群人就這麼到了衙門門口,持了官印來見他,頓時把他嚇了一跳。

  這般微服出巡,還不知道他已經到了幾天,若是之前就已經在了……

  壞了!難不成這幾天到處打探報恩寺、被許多人當高官含沙射影來「誣陷」自己的不是那住在客店裡的鮮卑人,而是這位大人?

  若真是這樣,那真是糟糕透頂!

  江仇暗恨城門官得了他銀錢卻不警醒,明明囑咐過若有超過五人的隊伍進城,無論如何都要盤問清楚來歷。

  這麼一堆人突然冒了出來,城門官那裡卻沒有一個人告之與他。

  簡直是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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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剛來不久的鮮卑太守只見過江仇三次,卻對他有不少耳聞。這個叫江仇的縣令出自東平望族江氏,不過只是個旁支。他得了一位告老的鮮卑官員「推舉」為官,一到任上,就十分會鑽研。

  這麼多年來,他每年的考績都是中上,堪堪只到留任的地步,賦稅卻是從來沒少交過。

  平陸是中等縣城,因為地處要道,商路通暢,倒比不少大縣還要富些。江仇在這裡七八年,留任了兩期,已經弄的平陸人人怨聲載道,無人敢違抗他。

  無奈此人的民望不怎麼樣,官聲卻很好。大魏沒有俸祿,這種上下都會「孝敬」、每年的賦稅收的都不少的「能吏」得了不少大人的青眼。而且這個很會「扯虎皮做大旗」,即使為惡,也都有理有據,抓不出什麼錯出來。

  聽到江仇的客套話,這鮮卑太守也只是撇了撇嘴角。「何必叨擾這些鄉紳族老,本官前來,是為了公事……」

  江仇心裡咯登一下。

  「前些日子,有個孩子往本官的太守府送了一封狀紙,本官剛剛命主簿收錄,那孩子卻在本官準備開堂詢問之前失蹤了。」這個姓「若干」的鮮卑太守意有所指地看著江仇。「依那狀紙所言,他的寡母被關進了牢中,只不過三天就已經傳出死訊,屍體卻沒有被大人送出來。不知此事可……」

  「大人!此事確實如此。那張家寡婦在獄中突得急症,暴斃而亡,下官找了郎中來看,說是這是一種會蔓延開來的烈病,建議下官將這屍首和她的衣服用物全部燒掉,下官擔心疫病蔓延,就依言將那犯婦的屍首給燒了,灰燼找個地方給埋了,確保不會被野狗什麼刨了去,又傳到人的身上……」江仇一邊說一邊搖著頭。「說來慚愧,死無全屍這種事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下官也是出於好意,才一直沒有說明原因。」

  媽的,要不是從幾位大人那裡知道這姓若干的新任太守來頭極大,他才懶得和他囉嗦!

  等他把張斌那兔崽子抓回來,一定將他的皮給扒了!居然還敢去太守府告狀!

  去地下告吧!

  若干太守捻了捻鬍鬚,沒有做聲。他沒想到這個縣令這麼狡猾,竟然還編造出這麼一個沒法子求證的謊言。

  挫骨揚灰、毀屍滅跡,手段這般殘忍,還不知道那寡婦在獄中到底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江縣令,本官聽聞……」

  「大人!大人!」

  一個皂吏在議事堂外不停的高聲喧鬧著。

  『幹得好,再這麼問下去就要針鋒相對了!』江仇在心中誇了一句那皂吏機靈,向太守討了個饒。「下官有公事要辦,請……」

  「無妨,既是公事,本官聽聽也無妨。」那太守站著沒動,連表情都沒有變一個。

  「這……」

  「大人!大人!大人!急事啊!不好啦!」皂吏不知裡面是什麼客,只在外面叫喚。

  「既有急事,你便說來!」那太守突然喊了一嗓子。

  江仇卻不知道這太守這麼出人意外的吼了一嗓子,臉色頓時大變。

  那外面的皂吏沒聽清楚裡面是誰在喊,立刻叫道:「大人,你叫我們帶回來那人,他說他叫『花木蘭』!大人,懷朔的那位花木蘭啊!」

  花木蘭。

  懷朔的花木蘭。

  那太守心中一個咯登,扭頭往江仇看去。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40 PM

第83章 小人物的智慧

  「吾乃懷朔花木蘭。」賀穆蘭被重重圍困後,說出這麼一句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去和你們太守說,我有軍功十二轉,該他來拜見我才是。」

  大魏的武官一職,分為「勳官」和「命官」兩種,前者以上陣數、殺人數、以掃敵多次數以及擊殺敵將的人數為標準,分為十二轉,最低者是一轉,殺人數十便有,而到了最高,則是十二轉,稱為「上柱國」,勳官二品,無實職。

  雖然無論你軍功有多少轉都不一定能成為真正二品的實缺官,但就如同後世「某某某享受某某某級待遇」一樣,勳官是武人最高的榮譽,若是不留在軍中而想要出仕,就靠門資、出身和勳功來排定品級。

  勳官是終身的,命官卻是朝廷任命的。

  對於很多即使當了官也沒啥俸祿,還不能像在軍中一樣靠戰利品獲得收益的軍戶來說,在沙場上奮鬥獲得軍功獲得勳爵比當實缺官要牢靠的多。

  賀穆蘭從軍十二年,天子論功行善時正是「十二轉」的上柱國武勳,即使見了太子,也可以不必下跪。

  她每年都會有皇帝賞下的賞賜,若不為官,十二轉的賞賜也夠她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

  在大魏,軍功高便是有了一切,當今天子拓跋燾更是推崇勇士,對十轉以上的將士都極為優待,如今朝中軍功十二轉者絕不超過十人,而出身只是普通軍戶的,只有三人。

  花木蘭因為是個女人,所以即便名頭更響亮一點,也不能授官。可是過去部落制的時候,鮮卑女人也是能掌兵的,花木蘭領了十二轉的軍功,軍中就一直承認她的地位,是以無論是來求親的十四羽林郎,還是太子殿下拓跋晃,都以「將軍」稱呼花木蘭。

  這稱呼稱全了,應該叫做「柱國大將軍」,寓意國之棟樑。

  賀穆蘭剛剛把自己稱呼報出來的時候,那群圍了她的皂吏還懵乎乎地互相看了一眼,雖然覺得她的口氣似乎很了不起,卻沒有什麼記憶。

  「懷朔華木藍,誰啊?」

  賀穆蘭的「花木蘭」是用鮮卑話讀出來的,這些皂吏多是漢人,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哪三個字,互相詢問。

  「懷朔不是北方的軍鎮嗎?難不成是北面哪個達官貴人?」

  「達官貴人應該在平城才是,懷朔那黃沙漫天的地方……」一個皂吏嚷嚷了起來。「哪有達官貴人就帶著個又矮又呆的黑小子出門的!這一定是哪個鄉下地方的鮮卑人來糊弄我們!」

  「你!我……」阿單卓聽他們這麼侮辱花姨,又說自己「又矮又呆」,頓時揮起拳頭,想要和他們拼了。

  賀穆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蹙起了眉頭。她以為花木蘭的名聲在平陸很響,至少癡染和若葉都聽過。結果這群皂吏卻像是沒有聽聞過一樣,而且連軍功十二轉意味著什麼都不知道。難不成這些人是江仇專門用來做惡事的走狗,不但武藝稀鬆,連見識也沒有,只是聽話而已?

  「懷朔華木藍有什麼了不起,我還說我是平陸王元寶呢!誰知道你誰啊!」一個皂吏發出不屑的嘲笑聲。

  「就是就是,還軍功十二轉,就是三十六轉也……啊啊!」

  一支不知道哪裡射來的箭擦著他的頭皮過去,他只覺得頭皮一涼,然後就是熱熱的東西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那說話的皂吏一摸額頭,頓時發出驚恐的叫聲:「啊啊啊!流血了!」

  「標下不知是花將軍在此,居然還敢對您舉劍,是我們無理,這就和您賠罪!」那在城樓上協助圍困花木蘭的城門官放下手中的弓箭,一個軍禮單膝跪了下來:「請花將軍原諒!」

  「請花將軍原諒!」

  知道花木蘭是誰的城門官齊刷刷跪了一片。

  賀穆蘭在被皂吏嘲笑之時,真的尷尬欲死。

  這是她第一次借用花木蘭的名聲,還特地為了不墮花木蘭的名頭,用了「吾乃懷朔花木蘭」這麼有型的開場白。

  結果瞬間就被「我還是平陸王元寶呢」給啪啪啪的打了臉。

  這個時代咨詢不通,很多你以為別人知道的別人不知道,你以為別人不知道的,卻有可能在街頭巷尾中獲知。賀穆蘭太高看了花木蘭的名頭,也高看了這些尋常皂吏的見識。

  皂吏們不過是一群賤役,沒有官職俸祿,全靠縣令發米糧過活,名為吏,實為走狗,甘做惡人走狗的,又能有什麼本事?

  賀穆蘭的羞憤根本無法紓解,她甚至想要拔出磐石來狠狠劈這些人一頓。

  居然侮辱她的偶像!他們是想要被一個個揍,還是想一起被揍?

  就算被射成刺蝟,她也忍不住了!

  那城門官的一支箭解了圍,也阻止了她的暴走。那一聲「花將軍」讓她的眼眶熱的都快要湧出淚來,而那群城門官行禮跪地,更是讓她那一瞬間有了一種奇異的滿足。

  沒錢怎麼了。

  沒官怎麼了。

  就算這些皂吏瞎眼又怎麼了。

  軍中還記得花木蘭!

  城門官跪下的時候,就有皂吏飛速回去回報了。

  這城門官雖然只有八品,卻是此地郡兵的首領,手下帶著一百多人,專門負責把守四門。

  切莫小看城門官,大魏的地方鎮守部隊晉陞極慢,尤其是南方毫無征戰的地區,城門官便是一地郡兵中油水最肥、最安全、福利待遇也最好的一群人。別看陳節當個郡尉,每個月的油水還不見得比城門官多。

  普通郡兵若是想要當上城門官,要麼就是靠山夠硬,要麼就是手底下有真功夫,揍的別人爬不起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可以被小覷之輩。

  這城門官也是從軍中退下的,靠著以前老上司的門路當了此地的城門官。只是他剛來的時候這裡還是富庶之縣,如今卻也變得冷冷清清,絕沒有以前客商、手工業者絡繹不絕的景象。

  只是一來他也要餬口,二來那老上司也是支持江仇這邊的人,所以有時候只要他手伸的不長,他能閉一隻眼就閉一隻眼。

  要是錢給的夠,事情又沒什麼厲害干係,他幫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前提是,不能惹禍上身。

  花木蘭的威名,他昔日還在軍中時就有耳聞。他東平郡的這位上官,也只是花木蘭手下的手下,一名千夫長而已。

  這樣的人,他哪裡惹得起!

  皂吏們出聲侮辱花木蘭時,這城門官就覺得不好,因為花木蘭的臉色青白的太嚇人了。他倒不怕自己日後倒霉,而是怕這些人惹惱了這位將軍,讓她怒而出手,那小事變成大事,自己以權謀私的事情就擋不住了。

  於是他不惜冒著得罪江仇的危險出了手,又將花木蘭高高捧起,悄悄補回她的面子。這些「英雄」們都是人和人之間這樣「造」出來的,他當了這麼多年城門官,送往迎來的事情看的多了,人走茶涼的比比皆是,但只要人家還記得你,你就是個人物。

  這便是小人物生存的哲學,賀穆蘭怕是怎麼也想不到,她那被軍中記得、連城門官都尊重無比的場面,竟是這般促成的。

  但無論如何,賀穆蘭確實踩著台階下來了,下來的還很舒坦。阿單卓甚至已經想要原諒這個攔住他們的城門官,請他去喝酒了。

  這世上男兒最痛快之事,便是英雄惜英雄。

  「花將軍,這應該只是一場誤會。您身份貴重,由這些皂吏押著回去未免難堪。這樣吧……」那城門官將手中弓箭往身旁手下身上一扔,抱拳道:「卑職帶人親自送您回衙門說明誤會,如何?」

  @ο@

  ……

  賀穆蘭。

  ……

  阿單卓。

  這麼禮遇尊崇,說到底還是要再回去見那狗官?

  這和說好的「華容道義釋曹操」段子不一樣啊!

  ###################

  賀穆蘭和阿單卓兩人策馬在集市狂奔的情景還沒傳出幾個人去,這兩人就被江扒皮的人給攔截回去了。

  這讓許多想看周扒皮倒霉的百姓由不得發出一聲長歎,詛咒這位縣令一手遮天,連武藝驚人、騎術精湛的鮮卑勇士都逃不了他的魔爪。

  只是不過頃刻的功夫,平陸的百姓就覺得他們的猜測大概是錯誤的。因為沒有一個被抓住的人會這麼……

  呃……

  趾高氣揚?

  那被很多百姓堅持認定成「來巡查的達官貴人」的賀穆蘭,此刻正好端端的坐在她那匹神駿越影之上,旁邊有步行的,佩著腰刀和長槍的城門官護衛。

  這些門官胸前大大的「卒」字,證明了他們是郡兵而非那些討人厭的皂吏,而他們謙卑溫順的態度足以說明馬上那位騎士絕非階下囚的身份。

  這讓賀穆蘭「大人物」的身份又一次被坐實了。有些人甚至在考慮,是不是要想法子去搭個話伸個冤什麼的,至少能露個臉面。

  萬一被這位大人看中,也做個隨從什麼的呢?

  而江縣令的那些「蝦兵蟹將」,甚至連給那位大人牽馬的資格都沒有,只不過跟在那位大人身後的隨從之後,還離得較遠,連邊都不敢貼的太近。

  有些人開始憧憬江仇的好日子到頭了。有些人覺得這大人和城門官關係這麼好,又在往衙門裡走,怕是蛇鼠一窩。

  總而言之,在各種形形色色的猜測下,一群百姓半是看熱鬧,半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某種心思,紛紛跟在賀穆蘭一群人的身後往衙門而去。

  「師兄,我看花施主似乎沒有什麼危險……」愛染穿著一身賀穆蘭買來的舊衣衫躲在一處貨攤後面,和身邊的癡染小聲嘀咕。

  癡染卻比他更加自在。他靠在牆邊,一副吊兒郎當看起來就像是乞丐的表情,狀似無意,實際上餘光一直看著集市那邊。

  「沒什麼危險,她應該就帶著阿單小弟出城去了,又哪裡會往回走。」癡染皺著眉頭。「我們在這裡再等幾天,看看花將軍會如何。」

  「花施主之前好像和阿單大哥說過,說她若是去報恩寺浮屠被抓住,叫他快馬去陳郡的太守府找什麼人。若花施主真的陷在牢裡,我們就想法子去陳郡吧。」愛染愁眉苦臉地搓了搓手。「我連找平陸都找了許久,陳郡在哪裡?這可真要命了。」

  「陳郡在最南邊。」癡染做乞丐時流浪過不少地方,「再等等看吧。情況要是不對……」他咬了咬牙。「我們就去陳郡的太守府。」

  #####################

  江仇接到消息走出衙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讓他厥過去的畫面。

  不知哪裡冒出來那麼多百姓圍在其後,就連城門官也跑出來湊了個熱鬧,慇勤的伺候那坐在大宛良馬上的鮮卑人下馬。

  旁邊的百姓眼睛都瞪得滾圓,就想看他有什麼反應。

  偏他和若干太守剛剛從那該死的小吏身上得知了這個鮮卑人的身份,就算他想要建立起聲望,此時也不敢在太守面前擺他七品官的架子。

  十二轉,二品。

  他這輩子都摸不到邊。所以他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像是一個傻子一般矗立在冬日的寒風中。

  天知道他的心都快掉到冰窟窿裡去了。

  這群傻缺!

  知道點子棘手不知道裝傻把他放走嘛!

  拉回來讓他們家老爺給這個女人賠罪不成?臉還要不要了?

  那群百姓見江扒皮一沒有抖官威二沒有擺架子,甚至跑出來迎接,頓時個個喜笑顏開,就差沒有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了。

  這傢伙還是碰上更厲害的了!

  只見馬上那個身材修長,面容冷淡的鮮卑人婉拒了城門官的好意,長腿一跨,猿臂一展,乾脆利落的滾鞍下馬,轉過身來。

  江仇眼見著這個自稱「懷朔花木蘭」的棘手傢伙,用冷漠和不耐煩的表情將臉朝向他的方向……

  ……

  然後扶住額角,像是看見什麼嫌惡之人一般蹙起了眉頭。

  讓賀穆蘭頭疼的不是別人,卻是江仇身邊那個穿著一身裘衣、帶著鮮卑皮帽的中年男人。

  從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賀穆蘭屢屢憶起往事時的頭疼欲裂一下子又襲了上來,一個熟悉的名字也跳到了她的嘴邊。

  「若干……人?」

  這是什麼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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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若干人是真實的鮮卑姓名,姓若干,名人。我看到的時候差點沒笑出翔來。除了「若干人」這樣的,還有「禿髮王子」這種,簡直能吐一晚上槽。

  小劇場:

  就算這些皂吏瞎眼又怎麼了。

  軍中還記得花木蘭!

  眾門官(迷惑):花木蘭是誰啊?算了算了,頭兒都跪了,我們也跟著跪吧……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09:52 PM 編輯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第84章 第四個夥伴(一)

  若干家族是鮮卑三十六部的大部落主家族。

  不過那是在五十年前。

  隨著拓跋氏族進駐中原,大批鮮卑的部落快速的崛起,也有不少的部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迅速的沒落下去,很不幸的是,若干家族便是沒落的最快的那一支。

  這個家族的人有一種鮮卑男兒少有的謹慎,在那種整個部族快速擴張的時期,謹慎就成了「膽小懦弱瞻前顧後」的代名詞。

  無論若干氏以前有多少人馬、多少牛羊、多少奴隸,到了大魏建立之後,他們也就只剩下不足以前十分之一的勢力,以及身為三十六部貴族主的名頭。

  若干人並不是這個家族的希望,他只是若干家的幼子,母親是一個高車人,並不是家主的正妻。在家族中,他身份低微、年紀幼小,要不是母親還算受寵,怕是過的連一般的部民之子都不如。

  漸漸長大後,若干人的武藝雖然不算是差,但也絕算不上好,除了吃穿用度並不受到虧待以外,並沒有什麼優點可以讓這個渴望光復先祖榮光的家族重視的。

  所以到了十八歲的時候,按照鮮卑人的傳統,若干家給了他一身裝備、一匹寶馬、一把武器,四個家奴和一堆糧食物資,就趕他到軍中去自謀前程了。

  除了他的起步不會太丟人以外,他以後的前程如何,就要全靠他自己。

  鮮卑的軍戶制度奠定了大魏初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地位,軍戶們從小就勤練武藝和騎術,只為了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除了一開始剛剛進入軍營時的「大比」、「挑戰」等制度可以讓新來的軍戶們快速出頭以外,也有專門為大族子弟、強宗後人提供的「晉陞通道」。

  但若干人帶來的家將太少了。一些能夠看得過去的貴族子弟,至少都帶上百八十號人手作為親兵,大貴族有時候帶了上千私兵隨從皇帝出征都是有的,只帶著區區四個家奴而進黑山大營的若干人,直接就被丟到了右軍的正營。

  他所帶來的兵馬、人手所給他造成的優勢,不過就是讓他免去了在新兵營裡蹉跎的時間而已。除了這一條,他之後的路,和其他軍戶沒有什麼區別。

  若他想不通這點,要受得罪還有很多。

  不幸的是,若干人並沒有想通什麼。

  沒有在新兵營裡磨練過的新人,通常都很難對軍營這種地方產生歸屬感,若真是大貴族出身,一來就地位赫然也好,慘的就是若干人偏偏是少爺的身子,破落戶的命。

  在軍中同火的眼中,他就是那種雖然沒有什麼地位,但是卻是從大家族裡出來、狗眼看人低的那種最討人厭的類型。

  右軍這個軍營,說到底就是給各種沒落貴族、雜胡後裔、普通鮮卑軍戶等並沒有勢力和出身作為依仗的人出頭的地方。

  和滿是精銳貴族的中軍不同,左軍和右軍,還是以大部分普通軍戶為主,歸順早的雜胡和沒落貴族雖然也有,卻實在是不多。

  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有什麼特殊地方的傢伙,只因為帶了四個家奴進入軍中,就一下子成為了「正軍」,五個人就佔了半火,而且還有著特別讓人難受的自以為是。

  他幹嗎不去中軍顯擺啊?跑來右軍充什麼大頭?

  到了中軍,在賀賴和獨孤這些大氏族面前,看他還能不能充什麼大頭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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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人從小就認定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他將來一定會是不平凡的,他從小就這麼想。

  鮮卑人即使是部落主,子女也並不嬌養,只是吃穿比同族家奴家將的孩子要更豐富些。他小的時候就喜歡去看家中的牛羊和馬匹,甚至還放過羊,然後幻想這些有朝一日都是他的會是什麼樣子。

  就是在放羊中,他發現自己能認出每一隻羊的不同,也能知道每一隻羊的習性。他會把羊群裡聰明的羊當做頭羊,然後把不聽話的和更不聽話的放在一起,讓他們互相爭鬥,直到分出頭羊,再來管束。

  他很熱衷這樣的遊戲,也喜歡假裝自己是羊群中的勇士,指揮羊群衝鋒陷陣。

  比起學武、或者學習怎麼殺人來的更快,他更喜歡這種站在背後分析別人深淺,然後一力破之的感覺。

  他甚至迷上了漢人打仗的藝術,自己去學習漢字,又去找家中漢人的下人,問他們關於漢人打仗的事情。

  漢人騎兵不多,大部分以城防和步卒為主,也並不像鮮卑人一樣,以草原、平原或者其他開闊之地作為戰場。

  這些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漢人根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北方,連漢話都不會說,只知道一些先祖的傳說。但僅僅是從他們的口中,若干人已經知道了漢人那些作戰的藝術。

  陰謀、陷阱、離間計、反間計、過河拆橋、破釜沉舟,和這些一比,若干人從小那些床前故事裡,阿嬤所說的「兩個部落排好人馬,約在某個草原,然後戰至最後一人為勝」的打仗故事,簡直是弱爆了。

  但他根本接觸不到什麼漢人的將軍。應該說,如今的大魏,根本就沒有幾位漢人的將軍。

  就算有通曉這些的將軍,會教的也只會是他的大哥,若干家的繼承人,而非他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孩子。

  這樣的事實讓若干人又懊惱又悲傷,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興趣帶來的熱情會讓他迸發出對這門「藝術」的狂熱,雖然他沒有兵書、沒有漢人將軍教導,但他硬是靠著自己的想像和家中那些羊羔,開始一個人想法子演練「指揮的藝術」。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自然不可能讓大人當真,想到現在朝中漢臣的勢力也不弱,雖然家中那個愛胡鬧的幼子喜歡漢人的東西,可漢話和漢字多學點也不錯,若干人的父親也就隨著他的興趣誘導他,有時候去平城,還會給他帶些漢人的書籍回來。

  看的越多,若干人的雄心也就更勝。

  會殺敵算什麼!這世上會殺人的人一大堆。

  萬人敵才是真的英雄!

  他日後要做那樣子的英雄!

  只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鮮卑三十六部的部民和奴隸,大多在拓跋氏族掌權建立大魏後成為了軍戶,沒有成為軍戶的部民沒有離開的,也只能成為牧民一類的身份。

  若干家的過去是很輝煌,可是若干家的現在已經沒落,他們沒有像其他大氏族那樣通過和拓跋魏的不停博弈留下許多東西,而只是維持著能不丟「部落主」名頭的權勢而已。

  所以,即使是若干人的大哥若干虎頭,也不能奢侈到調集家中的家將學習「兵法」,更別說家中從來沒有對他抱有過什麼期待的若干人了。

  而若干人的抱負和「男人功名陣前取」的鮮卑主流思想相牴觸,越發讓原本還對他懷有一點想法,覺得他也許會因為喜歡漢化和漢字有些什麼作用的若干家主也失望透頂。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身為太子的拓跋燾也要上陣打仗,而他卻只想躲在家將家奴身後指手畫腳?!

  真是若干家的恥辱。

  若干人從小到大已經受盡了各種白眼,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備實現理想的能力。所以到他成年,必須和家中兄長一樣去軍中歷練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去兄長在的中軍自取其辱,而是選擇了右軍。

  右軍裡的人地位不高,卻容易招攬。

  他要錢糧有錢糧,要人手有人手,自己武藝又不差,哪裡出不了頭?只要到時候他在右軍那種雜胡、軍戶遍地的地方抖一抖「若干」家的身份,想來就得到一堆手下納頭就拜,到那時……

  嘿嘿嘿嘿……

  「彭!」

  一個滿身肌肉的鮮卑軍戶一拳打的他鼻血直流。

  「夫蒙勝!若干敗!火長是夫蒙!」

  我擦……

  說好的納頭就拜呢?

  一群都沒有良師悉心教導的軍戶之子,怎麼這麼強?

  若干人倒在地上,無力地閉上眼睛。

  自強之路走不通,看來……

  只能靠智慧和毅力出頭了。

  #####################

  「我在家的時候,這種東西都不會吃的你知道嗎……」若干人一臉嫌棄的接過家奴送上來的吃的,囫圇的隨便吞了下去。「給這種餿食一樣的東西吃,還要讓人打仗!」

  「愛吃不吃!」若干人那火的火長瞪他。「我們軍中有個叫花木蘭的傢伙,曾經被火長刁難到兩天都沒吃到東西,照樣上陣殺敵,斬獲數十人。軍中能讓你吃飽就不錯了,你要受不了,帶著你的家奴換個火待去!」

  看他那副倨傲的樣子!誰請他的啊!

  若干家,都不知道是哪個地方來的土鱉!

  這就是若干人第一次聽說「花木蘭」的名字。

  先開始他以為這個「花」是「賀賴」家的賀。後來仔細一想不對,若是那個賀賴家,哪怕是個家奴,也不會有人刁難到不給吃東西的地步。

  軍中不似其他地方,不給你吃飽肚子就去打仗,就等於是趕著讓你去送死。遇見這樣的火長,已經不是能用「惡劣」來形容了,甚至可以用「惡毒」這種話。

  第二天若干人留了個心,在操練完畢後,和一些稍微有點熟悉的同軍之人打聽了下花木蘭。

  雖然有很多人不喜歡若干人,但還是有不少人和他維持著交好的交情。

  他帶入正軍的武器裝備和衣著用品等物都比許多普通兵士的水平高出一大截。尤其是他那把「寒月戟」,戟這種武器難學難用,又很花費鐵匠的功夫,所以一般只有富裕人家才會學習。

  不說他自己的鎧甲裝備,就連他的家奴,也個個都是膀大腰圓、能打仗又忠心的那種。戰場上有時候你遇了險,身邊有這樣裝備精良又有護衛的人伸一下手,說不定命就保住了。

  所以當他去打探時,不少人就把自己知道的花木蘭告訴了若干人。

  「你說那個花木蘭啊?哦哦,知道,黑營裡出來的,原來是跟著突貴將軍的,突貴將軍死了以後,就被現在的將軍要到了帳下。不過聽說和同火關係不太好。也是,後來的,又有那樣的名聲……」

  「什麼名聲?」若干人聽的仔細。

  「這個花木蘭啊,怎麼說呢,有人說他是個膽小鬼,也有人說他是勇士。聽說他射箭的距離有一百五十步,而且箭術極佳,又會打仗。照理說這樣的一個人,出頭是容易的很,可他不愛打仗,也很少主動追擊,每次和柔然人交手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驅散了就行。」和若干人說這些話的兵士語氣也惋惜的很。

  「像是這種人,主將都不喜歡,太拖累士氣了,和一潭死水一樣。聽說上次追擊逃兵,他還擋了同火的人去殺柔然死營的奴隸,被同火的在教訓呢。真是的,我要是有他的本事……」

  那人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若干人卻已經走神到其他地方去了。

  很能打,能射箭,不會主動追擊,沒有進取心,被排擠,沒飯吃……

  嘖嘖嘖,怎麼聽怎麼覺得……

  這麼適合當護衛的人……

  這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忠心小弟啊!

  ####################

  花木蘭第一次見若干人,正是被火長排擠的連飯都吃不上嘴,全靠舊日同火偷偷塞上一點果腹的那段日子。

  這個穿著一身貴重的鎧甲,頭髮梳的冒油,看起來如同走錯了地方的貴族公子哥,帶著一大袋糧食過來找她。

  「給你這個。」

  那鮮卑公子打扮的男人將一個口袋丟在她的腳下。

  「聽說你一直餓著肚子?餓著肚子太難受了,你吃吧?」

  花木蘭原本蹲在地上擦皮甲,聽到他的話,再看了看面前的口袋,忍不住低頭快速了掃了自己一眼。

  她原來已經餓到面黃肌瘦的地步了嗎?

  餓到蹲在這裡都像是乞丐的樣子?

  「你是不是覺得很感動?啊,人家說英雄惜英雄,我一想到有這麼一個勇士在這裡餓著肚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多管閒事。你是不是被同火欺負了?我自認在右軍中還有些能力,要不然,我想法子把你討出來?如果討不出你來,那下次作戰時你就跟在我們後面吧,那種只懂得陷害同火的火伴有什麼好跟的,我這火裡全是我的家奴……」

  若干人刻意忽略了自己也只是個普通士兵,而那個火裡也不是全是他的家奴,一鼓作氣的誇誇其談著。

  「我進軍中的時候帶了不少糧食,別的不說,至少吃飽是不成問題的……」

  巴拉巴拉。

  「你這樣的本事,再配上我的才能……」

  巴拉巴拉。

  「我可以把家奴身上的盔甲衣服給你穿,我有四個家奴,他們穿的都是高車鐵匠打造的裝備,你那些衣服只可以擋擋流矢……」

  巴拉巴拉。

  原來是個瘋子。

  花木蘭露出了個瞭然的表情,繼續低下頭擦自己的皮甲。

  放棄用忠心於己的家奴,而去招攬一個不知道深淺、毫無交情的人做他的手下,不是瘋了又是什麼?

  若干人巴拉巴拉說了半天,卻發現正在交流的那個對象一點聲息都沒有,待注意一看,人家正埋頭擦著自己的皮甲,對他的言語和糧食袋毫不感興趣。

  「你……你耳朵不太好嗎?」若干人露出一個可惜的表情。

  花木蘭擦完了皮甲,抬起頭。「你是誰啊?」

  你是誰啊……

  你是誰……

  他他他他居然忘了說自己是誰?

  一定是太緊張的緣故!

  「咳咳。我來自鮮卑三十六部的部落主家族,我是若干氏族的若干人。」一說到身份,若干人的臉上全是自豪的表情。「我是部落主的後人,家中牛羊上千,奴隸成群,我……」

  「若干?是一百年前出過一個叫若干洞的勇士的那個部族?」

  花木蘭沒事喜歡在家裡挺阿爺講古。花家祖上是鮮卑三十六部賀賴家族的家奴,對其他三十五部的歷史也知道不少。這若干氏族百年前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部族,不過由於數代家主都極為保守,漸漸就沒落了。

  若干人一聽花木蘭隨口就能報出自己先人的名字,頓時更覺得這就是上天賜給他的勇士了,當下王八之氣一震,挺直了脊樑做出一副豪邁的氣象:「不錯,家祖就是……」

  「若干家還有人嗎?不是聽說已經破敗掉了?」

  「咦?」若干人的脊樑一縮,王八之氣也蕩然無存。

  「若你真是若干家的人,那就不對了。你家現在日子過得也不算寬裕,何苦要拿家中的糧食出來糟蹋。」花木蘭抱著皮甲站起身,「你不必擔心我到底吃些什麼,橫豎我最多再熬一段時日就能再吃上飯了。倒是你……」

  「我?我怎麼了?」若干人傻愣愣的跟著花木蘭學舌。

  花木蘭搖了搖頭。「你還有四個人要養,等糧食吃完了,該怎麼辦呢?你應該多想想這個啊。」

  若干人呆在那裡,直到花木蘭離開了,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是誰啊?」

  「若干家還有人嗎?」

  「糟蹋家裡糧食。」

  「等糧食吃完了怎麼辦呢?」

  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敢瞧不起他!

  男兒功勞陣上取,他糧食吃完了,當然是去陣上拚殺,以敵將頭顱換之!

  這花木蘭,都混到飯都吃不上了,還這麼傲!

  唔,是不是他不夠誠心的緣故呢?大哥說漢人求賢,有時候要去三次才能見到別人的面呢。

  明天繼續努力試試吧。

  第二天,柔然的小兔崽子們又來犯邊。

  黑山沿線拉的太長,敕勒川裡又有不少牧民遊牧,柔然人習慣了劫掠,動不動就會來騷擾一番。

  黑山軍營裡的人經常戲稱柔然人名為「蠕蠕」,其實卻是野狗,欺負欺負兔子可以,一見到野獸就跑的無蹤無影。

  若干人和「蠕蠕」們交手過三次,每一次都是還沒有白刃相搏對方就已經抱頭鼠竄了。他們追趕對方就如同追趕喪家之犬,除了得不到人頭和戰利品比較可惜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滿意。

  若干人既然已經想要花木蘭「效忠」於他,自然在出陣時十分注意花木蘭。這個男人身材並不魁梧,出陣時腰上掛一把長弓,背後背著弓袋,手中還握著一把普通的長矛,看起來就像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士兵,絲毫沒有其他人跟他說的那種勇猛模樣。

  可一旦到了戰場,花木蘭的氣勢就陡然一變。

  什麼叫做「孤軍作戰」,什麼叫「箭無虛發」,他甚至不需要同火的協助,一個人就能殺的柔然人丟盔棄甲。

  在他身上看不到鮮卑人的狂熱,也看不到漢人的穩重,彷彿他來就是為了完成一件差事,差事辦好了就可以回家似的,同火之人殺的興起,他雖然也會射出箭去出手相助,卻不會去割地上的首級,也不會跟著同火一起追擊出去。

  「主人,你要小心!」一個家奴用盾牌擋住了一直射過來的流矢,大聲叫道:「流矢到處都是,您這時候發呆很危險!」

  流矢這東西可不長眼睛。曾經就有自己的同袍射箭時不小心手一滑,把自己人射死了的故事。而這些可不僅僅是故事,那穿梭在戰場上的箭,很可能射中敵人,一不留神說不定也射中了自己人。

  「我沒發呆……算了,和你們這些家奴說不清楚。」若干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渴望起來。

  家奴算什麼,若是得到了那樣一個同火!

  不,若是得到了那樣一個部下……

  箭術了得,近戰亦可,不搶功勞,也不出風頭!

  若干人神情狂熱。

  他一定要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要把他招攬到麾下,最不濟也要成為朋友。

  男人嘛,想要的無非就是寶馬美人,金銀財寶,或者能夠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就算花木蘭再沒有進取心,也會想讓家裡人過的舒坦點吧?

  這樣一個人才,卻沒有幾個人發現他好用的地方,豈不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嗎?

  現在,將遇良才,他又慧眼識珠,就看……

  ——他身在中軍的大哥能不能贊助一點了。

  ###################

  「花木蘭……」若干人自從注意到花木蘭的驍勇後就經常往十九隊的百人隊裡跑,四處圍追堵截花木蘭。

  花木蘭也不知道這個沒落氏族家的少爺為什麼一天到晚纏著自己,若說他要招攬吧,這態度與其說是招攬手下,不如充滿著一種「我很欣賞你你來跪舔我吧求你跪舔我吧」的詭異氣息。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無意效忠任何人、任何家族。我花家不做家奴已經很久了,我為何好生生軍戶不做,去做你的家將?」花木蘭被若干人的緊迫逼人逼的也很反感,脫口而出道:「你軍功甚至還沒有我高!」

  她早就一轉了,離二轉也不遠。可這位少爺,連斬敵十人的一轉都沒有,倒是他那四個家奴個個都殺敵不少。

  這樣的窩囊廢,真的適合來軍中嗎?

  「軍功這種事,不能光看殺敵數量。」若干人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的。「我不會把我的腦子費在這種砍瓜切菜一樣的殺人上。我是一個將才,將才你懂嗎?排兵佈陣、用兵如神,那才是我的追求……」若干人的臉上閃爍著自信的光芒。「而你,就是我那陣法的關鍵人物……」

  「四個人的陣法?」花木蘭歎了口氣。她怎麼就被個瘋子纏上了呢?

  「呃……現在我雖然只有四個人,但以後會有更多人的。你看,我雖然只有四個人,可是每戰必勝,這豈不是表明我很厲害嗎?我說……」

  「躲在家奴的身後搖旗吶喊也叫厲害?」花木蘭翻了個白眼掉頭就走。「就算是最膽小的將士,也是要直面敵人的啊。」

  「花木蘭,你不能瞧不起指揮之人!我雖然沒有那麼武勇,可是我真的很會指揮,喂!你別走啊喂!不能追隨我,和我同火總行吧?我說真的!花木蘭你別跑啊!」

  若干人拔腳就追,無奈花木蘭已經怕緊了他,也跑的飛快,沒一下子就沒有了影子。

  「我……哈……我……」若干人累的半死,喉嚨像是火燒一般的疼痛。「這人怎麼練跑都比別人跑的快……」他有些沮喪的望著花木蘭離開的方向。「我真的很會指揮的。」

  ####################

  「人一,守好後面,人二人三,左右翼。人四你護好我,你是短刀,不能遠攻,若一旦被打下馬去,立刻退回人二人三的範圍。」

  若干人看著前方的黃煙滾滾,腿肚子也有些打顫。他在軍中數月,從來還沒有遇見過和柔然人硬碰硬的時候。

  這些膽小鬼從來不會和人硬碰硬。除非他們發現自己人數大大的多於別人。

  想到這裡,若干人腦仁子都發疼。他就算再怎麼會指揮家奴,那也只有五人。他騎著馬,朝著身後幾個火伴奔去,逕直插到他們之中,快速地說道:「對面來人不少……」

  「眼睛沒瞎的都看到了。」一個火伴沒好氣地說,「你不該躲在家奴身後發抖嗎?跑到我們這群窮酸之中幹嘛?」

  「黃煙塵頭直上,這說明他們並不是長途奔襲而來,否則他們的馬匹和身上應該佈滿灰塵,煙塵四散才是。現在這種情況,一定是柔然人在附近早有埋伏,我們正好倒霉先踩了他們的埋伏圈,對方人多勢眾,我們應該先撤退以等援軍才是。」若干人假裝聽不到他的諷刺,態度極為認真的說著。

  「得了吧,上次你說蠕蠕身上並無負重,應該是想搶一把就跑,追擊無礙,結果呢?那支蠕蠕個個悍不畏死,根本就和普通的蠕蠕人不一樣,搞得老子兄弟幾個差點交代在那裡!」

  「所以那次我才說領頭的蠕蠕一定不是普通人,應該拚命把他抓住帶回去審問才是啊!膽小怕死的蠕蠕突然為了保護頭目而拚命,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少來,我們十個人對幾十個蠕蠕,還都是拚命的蠕蠕,誰知道抓到了是什麼人,我們又要死幾個?到手的軍功才是真的,那些都是虛的!」火長一說到上次就吹鼻子瞪眼。

  「這次真的不太對勁。要不我們去和後面的部隊通知一聲,讓他們火速來援?」若干人心中不安的摸著馬的耳朵。戰馬的耳朵不住轉動,動物的預感往往大於人類,它們也一定是察覺到什麼不對了。

  「你是誰,我又是誰?你要撤就自己撤,老子是火長,要下令全火擅自跑掉,百夫長和副將第一個砍了老子。」那火長對他的結論嗤之以鼻。「你就是心太多,不過是個普通的卒子,一天到晚操著將軍的心。副將命我們在此地攔截劫掠牧民的蠕蠕人,你聽命就是。」

  若干人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控馬就走。

  他能聽到背後同火嘲笑他的聲音、嗤之以鼻的聲音、以及各種對蠕蠕人卑劣膽小無腦的蔑視。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像的從軍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他要證明他們都錯了!

  「人一人二人三四,跟我離隊。」若干人看了看前後左右五六百人的隊伍,再看了看遠處的塵頭,將牙一咬。他家雖然沒落了,草原上養著上千匹馬還是有的。上千匹戰馬奔跑而起時的塵頭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根本就不是以圖擄掠邊民而偷偷摸摸南下的樣子。

  斥侯還沒有回來,火長也不肯信他的話,他勸不得別人,卻不能把自己也交代在這裡了。

  他要回後方去,自己去找援軍!若是找不到援軍,他就去找副將、找主將,找其他人!

  「主人,今日點兵下的命令是守住黑山口……」人四看了眼若干人,發現他臉色難看的很,漸漸收住了聲。

  「黑山口守不住的。」若干人一夾馬肚。「至少這裡幾百人守不住!」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47 PM

第85章 第四個夥伴(二)

  「火長,若干人掉頭回去了。」同火的火伴有些不安。「你說若干人說的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也要當假的。

  這時候動搖軍心,他們這一火都要被殺一儆百!

  「就他那個傻子,在家裡被人伺候慣了,懂什麼打仗?」火長夫蒙「嗤」了一聲。

  「副將叫我們守住這個關口,就算來的敵人多,我們也只能戰至最後一刻。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命。」

  夫蒙看的開,也不如若干人想的多,所以反倒能安心等著柔然人來。

  他也沒有阻止若干人亂跑,若是真是他說的那種情況,他們這些小兵回去請救兵一點用都沒有。反正他再怎麼也是個貴人,說不定真能請來救兵呢?

  希望他猜的情況不要出現吧。

  ####################

  若干人沒命的趕馬,朝著軍營的方向奔去。他不覺得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柔然人沿著黑山一線往南劫掠,難道就沒想過可能會有人攔截?

  聽說柔然如今的王子吳提甚是狡猾,說不定就是他定下的計策。

  若干人的馬奔的極快,他父親只是送他去軍中謀前程,卻不是送他去戰場送死的,所以馬是寶馬,甲是寶甲,武器也不是凡兵,不過是片刻之後,就碰到了一支回營的部隊。

  「報!有敵情!」

  若干人聲音叫的響亮,穿著又不俗,身後還跟著四個彪悍的隨從,沒一會兒那支隊伍就駐馬不前,聽他說明原委。

  「你說前面有埋伏?」那主將蹙了蹙眉頭。「你可看到有多少人?」

  「末將來時,柔然人的部隊還有一段距離,是以……」

  「你都沒看到多少人,怎麼知道會有大軍埋伏?」主將臉色難看。「難不成會未卜先知不成?」

  「不是,那遠處塵煙之上……」若干人將自己的見聞和擔憂說了一遍。「是以標下覺得,即使那不是埋伏,人數也不少,還望將軍去前方看一看,若真有敵人,也好多得些軍功,若不是敵人,無非也就是白跑一趟……」

  「你小子真有意思。」主將掃了一眼他的衣甲,「姓甚名誰?」

  「標下若干人,三十六部若干國之後。」他沉聲又催,「將軍,不能再拖了!」

  「若干人,你可知若有軍令在身的部隊,其他部隊不得干涉?若是我去了,你那軍的將軍以為我是搶軍功去的,同僚之間日後就不要相處了。這時候又不是酣戰求援,我去了就是去救急的。只憑你的猜測……」

  那主將也知道若干家的來歷,聽說中軍有一勇士如今真出名,也是姓若干,怕是和這傢伙一族。只是那個進了中軍,這個進了右軍;那個紅的他都有所耳聞,這個聽都沒有聽過……

  是什麼樣的貨色,不用想也知道。

  什麼猜測之類,怕也是揣測,當不得真。這小子想軍功,卻要拉他們做墊背的,不好不好。

  所以那主將好言和若干人解釋一回後,又率軍回去了。

  「我*&*&%……%#%@!」若干人對著地上啐了一口口水。「見死不救,什麼人!」

  「主人,現在怎麼辦?」人一人二傻了眼。

  在這裡耽誤這麼久時間,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若干人第一次感覺到一人之力的渺小。他甚至連火長都不是,也不是什麼著族大姓,連說話都不會有人聽。

  他還想借這次機會建功立業,成為英雄呢!

  「走,回去一個個找!」若干人赤著眼,「找到能求援的隊伍為止!」

  若干人在回程的路上遇見了不少追擊黑山一線柔然騎兵的隊伍,但願意和他一起回去救人的,幾乎沒有。

  有一個副將願意回去看看,但也只是派了斥侯,若真有柔然人埋伏,那幾個斥侯也只能看看熱鬧。

  這樣的結果讓若干人失望至極,他一路受了不少白眼,又以為軍中聽到有人遇險一定會立刻救援,卻沒想到大家對「軍令」如此懼怕,居然會因為擔心違抗軍令而見死不救。

  漸漸的,他都要靠近大營了,終於看到了一支部隊。

  旗色青綠,這是護軍的旗號。

  「護軍……」若干人升起一絲希望。「我們去那邊看看!」

  護軍的主將正是王將軍。他在聽到若干人的來意後,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知道了。」

  就在若干人一顆心沉了下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王將軍又開口:「全軍調頭!去黑山口!」

  ……

  若干人驚訝的張開了口。

  「這位若干兄弟……」王將軍的笑容此時是那麼的讓人心中一暖,「我們要急行軍了,還請你在前方引路。」

  「是!」若干人發現自己居然哭了。他一擦眼淚,有些尷尬地又應了一聲。「是,標下這就去!」

  王將軍去了,但來的太晚。

  正如若干人所說的,看守黑山口沿線的右軍將士遇見了柔然從這邊突襲的隊伍,他們相約在這裡匯合,然後再一舉繞過黑山口前往東南方向的敕勒川,去劫掠牧民。

  這一支隊伍原本是想以逸待勞,結果卻正好擋了柔然主軍南下的隊伍,被碾壓了過去。

  等王將軍趕到的時候,若干人的隊伍已經全軍覆沒。

  柔然人根本不會留下活口。

  敕勒川四處都可以離散,柔然人擅長化整為零和化零為整的作戰,一旦突破黑山頭,在茫茫草原這種沒有參照物的地方,幾乎就是抓不到蹤影了。

  若干人知道自己可能來晚了一點,卻不知道只是這半天不到的功夫,整個黑山口片草不存。

  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根本就沒有人的慘叫聲,連馬嘶聲都沒有。柔然人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東西。

  許多鮮卑勇士被扒的連褻褲都沒有留下,因為很多人有把值錢東西縫在褻褲裡的習慣。許多屍體像是被扒光了皮的羊一樣光溜溜的丟在那兒,該感謝這些柔然人沒有砍掉他們的頭顱計算軍功嗎?

  他們大概是想大幹一場,多搶些東西吧?

  媽的!他們是覺得砍掉這些人的腦袋既費時間又佔地方?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護軍的!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

  啊啊啊啊!

  他為什麼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啊啊啊啊啊啊!」若干人捂著胸口跌下馬來。

  ####################

  花木蘭的日子過的還是那麼慘淡。每天餓著肚子到處找東西吃,有時候舊日同火要出戰,她就不好意思去找他們接濟。

  打仗太消耗體力。原來她在家中不過一碗飯的食量,到了軍中也成了兩三碗。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還有連續吃四五個胡餅的時候。要知道胡餅比人臉還大,就算是每次酣戰後吃那麼多,也算是駭人聽聞了。

  所以她經常早上起來渾渾噩噩的,全靠喝涼水頂住。白天操練又多,她連走路腳步都是軟的。現在的同火大概也有看不下去的,偶爾會偷偷塞點東西給她,讓她不要記恨現在的火長和他們,但這些不過是杯水車薪,餓極了的時候看別人吃東西,甚至有不管什麼軍規戒律強搶了別人東西吃的念頭。

  她大概理解那些大災之年為什麼會有人為了一口吃的去造反、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了。人要真餓到一定地步,真的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有些想要去找那傻帽的衝動。

  『管他是不是想招攬她,先混點吃的吃飽肚子再說。最多在戰場上多照顧他一點就是了。』

  『反正他又說了只是想讓她當他同火,若他真有本事把我要去,我也沒法子阻止,是吧?』

  『不行不行,那是騙人家東西。花木蘭,一點點餓就讓你這麼卑鄙了嗎?你不是想好了,堂堂正正參加大比,然後離開這個破地方嗎?』

  花木蘭在經過了劇烈的思想掙扎後,終於還是一邊喝著涼水,一邊抵住了自己可恥的想法。

  她本來就沒有要「投效」那個人的想法,何必要騙人呢?

  當夜。

  「我說木蘭,你兩天沒吃了怎麼沒找我們呢!」殺鬼和胡力渾今日也參加了出戰,回來後就來找花木蘭。

  聽說他又喝了一天的水,兩個同伴都是又氣又驚。

  「媽的!老子找堆人晚上偷偷把你那火長套被子揍死算了!後天輪到你們隊去敕勒川巡邊吧?餓著肚子怎麼打仗呢?我說你別給莫懷爾家寄東西了,把那些東西換吃的吧,別管會不會賤換了,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正經啊!」殺鬼脾氣要比胡力渾、死去的莫懷爾都烈的多,氣的滿嘴污言穢語。

  「實在要熬不下去,我會的。」花木蘭可憐巴巴地看著兩個同火,「你們一塊餅子都沒留嗎?」

  兩人搖了搖頭,臉上全是不甘心的表情。

  「今天急行軍一天,沒有開火,全部都在路上吃的。我們下午才回來,北面出大事了,拉了我們巡了一天。」

  「咦?」

  「你還不知道?」

  「太餓了,不用動的時候就躺在帳子裡省力氣了,沒出去聽什麼消息。」花木蘭也無辜的很。

  「右軍被滅了五個百人隊,死了四百多人。柔然人從黑山口突圍進入敕勒川了,現在蹤跡不明。死的是苟將軍的部隊,聽說倒霉正碰到柔然人在那裡會合,一個照面……」他歎了口氣,「聽說柔然人連馬都拿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軍中最怕的就是物資全部被掠走。這些柔然人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長途奔襲,又多得這麼多馬,不停換乘之下,想要追擊更難了。

  「苟將軍……」花木蘭聽著覺得耳熟。

  「所以你不用再被那個小子煩了。就是若干家那個傻子少爺,一天到晚追著你跑的那個……」殺鬼抿了抿唇。「那人就是苟將軍麾下的。今年多大?好像剛剛十八吧?」

  花木蘭的心裡突然一悶。

  大魏對柔然的戰鬥勝多敗少,就算敗,大多也是五千對五百這種懸殊的戰鬥。有人計算過,一個大魏的普通兵卒大概能單打獨鬥三個柔然人,若是兩個,就能把那三個全部留下。

  五百人的傷亡數量,已經算是損失慘重了。

  在不認識這個人之前,聽到苟將軍麾下死了五個百人隊,她大概會非常惋惜,然後升起對柔然人的厭惡和仇恨之心,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作為軍戶,幾乎人人都有「馬革裹屍還」的覺悟。阿單火長、莫懷爾,還有許多她叫的上名字卻不太熟悉的袍澤,都一個一個離開了她。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越發的覺得「活下去」是有多麼的困難。

  一個人再武勇有什麼用?萬箭穿心還是得死。

  盔甲再堅固又又什麼用?亂馬踏過還是肉泥。

  刀槍再利,也有砍得發卷的一天。

  就算帶著家奴,一旦身為肉盾的家奴戰死,離死也會是不遠。

  在戰場上生存,除了能力夠強、袍澤厲害,運氣好也佔了大多數。

  只是一個人好運氣能一直好下去嗎?

  她想到自己一開始遇到的火長阿單卓,再想想這個小肚雞腸到飯都不給她吃,還故意排擠自己的火長……

  運氣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要「活下去」,只能自己爭了。

  花木蘭憂愁的捂著肚子。

  可是餓著肚子,到底怎麼爭呢?

  「咦?咦?……」

  花木蘭看了看天。

  青天白日啊!

  她怎麼活見鬼了?

  花木蘭揉了揉眼睛,看著渾身毫髮無傷,連油頭都沒有變過的若干人,忍不住叫出聲來:「你你你……」

  你沒死?

  若干人抱著自己所有的東西,一下子將它們全部丟到了花木蘭的面前。

  糧食袋子落到地上發出「彭」的一聲悶響。裝著金銀器皿的袋子傾倒開來,發出咕嚕嚕滾地的清脆聲音。好多本漢字記載的兵書和其他什麼書籍散落開來,嘩啦啦亂響,讓剛剛練完箭還站在校場中的花木蘭吃了一驚。

  「若干人,我聽說你的隊伍全軍覆沒……」花木蘭眼神複雜的看著若干人。他不會臨陣脫逃了吧?

  「是!」若干人將牙咬的嘎啦啦作響。「所以我要報仇!」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東西。「我從家裡帶來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了。若是你要我的寶甲和寒月戟,也可以拿去。」

  他單膝跪倒在地。「花木蘭,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本事。聽說你過幾日要和同火去巡視敕勒川,請你帶上我!」

  他將頭低下去。「我要去敕勒川,找出那些畜生的蹤跡!」

  「我不懂,我再怎麼厲害,也只有一人。我的同火不可能幫我,更不可能脫隊。我們這些天雖然做的是斥侯的活兒,但是……」

  「你可以的!你箭術那麼強,目力一定也很厲害吧?我還有四個家奴,我們五個人只是去查找蛛絲馬跡,一定可以的!我的同火全部死了,我……我根本找不到人保護我,可惡,我的本事要是再強一點……」

  若干人是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力量弱小所帶來的難堪。

  就算他想去找那些柔然人,可連自己去都不敢!

  他活著到底為什麼啊!

  「為什麼是我……」花木蘭喃喃出聲。她看起來難道是一副「好人」樣嗎?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起……」若干人將雙拳捏的緊緊的,吼出自己對花木蘭的欣賞。「我就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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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若干人:我就看上你了!

  王將軍:我也看上了啊。

  突貴將軍:我也看上了啊。

  刻薄火長的頭:我也看上了啊。

  素和君:我也看上了啊……樓下排隊!

  眾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50 PM

第86章 第四個夥伴(三)

  花木蘭和若干人一樣,都是夥伴中不受歡迎的那種,所以有時候會被點上一些人人避之不及的任務。

  所謂的「巡查」的差事,其實就是不同的小隊分散開來四處查找柔然人的蹤影,這個任務每天都有營中的人在做,幾乎是交替進行。

  很多時候,這種巡查只是一種例行的慣例。一群人說說笑笑的出去,晃上個一圈回來。就算看到柔然人,也不會衝上去硬碰硬,只會記住方向,然後回去求援。

  原本若干人的隊伍也是做這個任務的,但如今他的隊伍全軍覆沒,自然也不會有人再派他一個人單獨出營,可是他要跟著其他隊伍一起出列,也不會有人說些什麼。

  畢竟他的經歷實在太慘烈了,他急著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蹤也是正常。

  花木蘭和同火的人關係不好,就算自己單獨行動也不會有人管她。恐怕她的火長甚至恨不得她死在外面,這樣還能補一個聽話的夥伴。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帶若干人一起出來,明明她什麼東西都沒收他的,而且還把他趕了回去。

  可是每天進入時帳外都坐著一個蜷縮在那裡的人影實在是太驚悚了,尤其這個人一天到晚跟著你,連你如廁都不放過的時候。

  花木蘭恰恰是個不能讓人看到如廁的人……

  好吧,來都來了,再考慮這些都是無濟於事。

  反正只是在敕勒川四處跑跑而已。

  敕勒川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草原,被稱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營裡的牛羊等肉食都來自這個草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著不少從柔然叛逃投奔北魏的胡人、以及遷徙在這裡專門負責提供黑山大營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說,敕勒川就是黑山大營的「後勤部」,雖然不能提供作戰的力量,但牧民的地位也並不比黑山的將士有多低。

  黑山便是陰山,因大魏經常與北面柔然等少數民族征戰,烽煙不絕,陰山便被許多鮮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對於北方諸胡來說,陰山卻是他們經常的叫法。

  所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蘭一點都不覺得這景色美。

  「我們已經在這裡繞了好幾個圈子了……」花木蘭有些懷疑的看著正在前方引路的若干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干人從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這裡一點參照物都沒有,我確實沒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裡有路……」花木蘭呵呵呵呵的笑了起來,「算了,我帶路吧,至少我能保證我們不走重複的路。」

  若干人乖乖的停下馬,與四個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蘭的身後,開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為什麼你能認得路?我以前都沒發現一旦進入敕勒川,會這麼讓人眼暈。前後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就連草都長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陽還在正中,連方向都無法辨認……」若干人生怕花木蘭瞧不起自己路癡,想盡辦法解釋自己路癡的緣由。

  「聽風,看草葉搖動的位置……」花木蘭想了想,覺得這說法有些過於玄妙了。「對於我們鮮卑人來說,在草原上辨別方向就如同魚兒在水裡找食物那麼的容易。你既然是若干家的人,應該也生活在草原上,怎麼連路都不會走呢?」

  「我小時候自己看書的時候多些。雖然也放過羊,可走的都不遠。我家附近的草場有專人巡視,根本不會迷路。到了黑山,處處都跟著火長他們行動……」若干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不可聞。「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幫我嗎?可笑我還覺得自己帶著四個家奴,是我一直在保護幫助著他們……」

  「沒戰事也沒操練的時候,多騎著馬在草原裡走走吧。等你和草原接觸的多了,就會發現草原的秘密。那些風,那些草葉的歌唱,那些鳥兒的盤旋,它們都能告訴你方向在哪兒。」花木蘭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了馬兒的腳步。「前面好像有新鮮的馬糞。」

  若干人聽完了花木蘭的話,立刻跳下馬來,去前方查探。

  馬和許多的動物不太一樣,馬經常是邊跑邊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隊騎兵出戰,就很難掩飾他們的行蹤,總不能在馬屁股後面兜個袋子,一路就接這些東西吧?

  若干人用靴尖踢了踢幾堆馬糞,忍住嫌惡查看了一下,興奮地站起身來:「是蠕蠕人的馬,我們的馬都一直有餵豆料,但蠕蠕人的馬還是以草料為主。這些馬糞有的有豆料有的沒有,一定是蠕蠕人搶了我們的戰馬,讓它們和自己的戰馬混在一起走的。馬吃豆子不會很快消化,再過幾天,這些豆料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方向既然對,我們就回去吧。」花木蘭聞言也露出了放鬆的神情,「既然找到了方向,做個記號,回營讓斥侯們過來沿路查看。我們只是普通的兵卒,這種查探敵情的活兒,應該讓專門做這些事的人來。」

  「馬糞既然在這裡,一路按著馬兒的方向追就是了!一來一回,時間一下子就浪費掉了。」若干人恨聲道:「他們來找牧民的麻煩,那一定就是化整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們一群人一起行動,搶不到多少東西。既然是這樣,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找到敕勒川裡的牧民,和他們說清情況,大家一起殺了那伙兒蠕蠕人就是。」

  「你說什麼?」花木蘭驚得險些握不住馬韁。「你說找牧民幹什麼?和蠕蠕人作戰是我們的任務,不是牧民的!你豈能讓牧民自己去對抗蠕蠕人?」

  這小子是瘋了嗎?哪個牧民會跟著他這麼胡來?

  「花木蘭,我問你,你祖上是軍戶嗎?」

  「不,我祖上是賀賴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麼?」

  「閒時牧民,戰時跟隨主人征戰……」

  「這不就對了!」若干人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地表情,「我大魏人人可上馬,成年便會控弦。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個不會騎射之術的?這群蠕蠕四處劫掠,與其等到黑山大營裡的人來替他們報仇,不如讓他們自己先警醒起來,保護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遷徙而來,有些人的身份就是當年戰敗的各國胡人之後,也有雜胡和軍戶、甚至還有部落主的部民。這些人戰鬥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

  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塊的草場很快就被啃禿了。

  「你真是膽大包天……」花木蘭喃喃道:「你不但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

  「花木蘭,我如今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夢見和我一起出營的那四百多人。他們相信副將的命令,齊齊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對面煙塵太大情況不對,也不肯後退一步……我一直在想,完全服從命令真的正確嗎?即使知道情況不對,也只能閉著眼自欺欺人,乞求上天憐憫,這對嗎……」

  「……這實在是太愚蠢了。」若干人的聲音哽咽著,但脊背卻挺得筆直。「我回去求援的舉動,實在太愚蠢了啊!我當初就應該帶著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敵情,然後建議副將撤退的。我為什麼會自負到肯定自己能搬來救兵呢?就因為我是若干家的子孫?還是因為我的幾個家奴?」

  「不……沒有人看中你這個。他們要的是軍情,是軍功,是唾手可及的人情回報。我只不過是一個一轉都沒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覺得自己能搬來救兵……」

  他一回憶起自己走投無路的拚命求著別人的那個場景,就有無法喘過氣來的衝動。他雖然知道大魏一切以軍功為重,卻不知道為了軍功的歸屬,人和人之間已經扭曲成了這個樣子。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這樣犧牲的先鋒部隊換來的名聲?

  「這一次,我不會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馬,重新握住鞍繩。「我不會回去。如果再這樣重複一次當初的錯誤,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來打掃戰場的隊伍。」

  「你不相信自己的同袍戰友?」花木蘭輕輕問出了聲。

  「那你呢?我聽說你的將軍因為一點口角被同僚殺了,你被人如同挑選畜生一樣挑到現在的隊伍裡,過著連飯都吃不上的日子。你信任那些人嗎?你敢把命交給讓你餓著肚子打仗的人?」

  若干人搖了搖頭。「也許還有好人,也許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像是王將軍。但是現在,我實在不想再賭了。我會讓牧民回大營報訊,但不會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們身上。」

  「花木蘭,請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說服那些牧民,你來替我帶領這些牧人,我……我的武藝實在太差了,他們需要一個『英雄』來證明他們的選擇沒錯。這一次,我是元帥,你是將軍,那些牧民就是我們的士卒……」他的臉上又一次出現了以往許多次懇求她時的表情。「我很會指揮,真的。即使對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實我也只指揮過羊羔。』

  『可是我看過很多兵書。《孫子兵法》、《戰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從小就在研讀。』

  『哪怕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擊退柔然人,替火長他們報仇。』

  『我沒有卓絕的武藝,過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干洞的子孫,我絕不是庸人!』

  若干人的胸中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那火焰燒的如此兇猛,幾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噴薄而出。

  要帶領羊群一樣的士兵,需要一個獅子一樣的領頭羊才行!

  他是牧羊人,做不了那隻獅子。

  「請幫幫我!」若干人在馬上低下頭去,雙手掌心向上攤開,行了個鮮卑人的大禮。

  花木蘭沒有立刻回復若干人,而是抬頭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決定不會輕易暴露自己本事之後,幹的最魯莽的那一件事:

  ——勸說突貴回軍救王將軍的隊伍。

  無論她說的多好聽,和突貴的解釋多麼的站得住跟腳,她自己心裡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救阿單志奇而已。

  每個人都有私心,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認識的人交付私心。也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種美化和詮釋,試圖讓它變得合理且容易打動人心。

  若干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當時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貴的時候,不也是這些說法,不也是這樣的表情嗎?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兵,一個沒落家族的後人,居然說自己很會指揮,即使被指揮的對象弱的像是羊羔……

  這其中的說服力,和「我雖然沒有見過天底下最美的美女,但只要我見到了對方,她就會臣服與我」一般可笑。

  她不該答應這可笑的請求的。

  這若干人是傻子,還是個瘋子不是嗎?

  答應陪他來探查敕勒川,她也已經跟著瘋狂了一次了。

  她可是要「活著回去」的人,怎麼能自找危險?

  花木蘭在心裡做出了決定,便收了收下巴,微微啟齒道:「我……」

  我不能……

  若干人的雙手依然保持著禮敬的姿勢,他的肩膀因為肌肉的緊張和情緒的壓抑正在微微的發抖。

  他的四個家奴猶如無聲的銅牆鐵壁一般守衛在他的身後,彷彿他所指揮的道路即使是刀槍劍林,也依然會無怨無悔的踏出去。

  『我不能的。』

  『我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能……」

  那一次,她跪地苦求突貴時,是什麼心情?

  突貴的副將為她說話時,她那種感激是什麼心情?

  為了救人而進行的修飾,難道真的就是一種錯誤嗎?

  為了私心而進行的冒險,難道真的就是一種魯莽嗎?

  她那時的絕望、掙扎、猶豫、期待,以及孤注一擲的虛張聲勢,都歷歷在目。

  她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啊,怎麼能忘了呢?

  「我不能不……」

  她低聲咒罵了一句。

  「去你的,花木蘭,你一定是瘋了!」

  「我不能不幫你……」

  她抬起頭,像是自己也害怕自己後悔似得快速說道:「若干人,按你想做的事情去幹吧。」

  可以看得出來,花木蘭會這般輕易的同意了他可以說是「異想天開」的想法,就連若干人自己都覺得不敢置信。所以他在和花木蘭策馬狂奔前往最近一處牧民聚集之地的時候,忍不住騎在馬上大聲吼問:「花木蘭,你為什麼會願意幫我?難不成你看出我這個人不是凡人,所以……」

  「你想的太多了。」花木蘭乾脆利落的打斷了他的想法。「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

  像當初那滿腔恐懼和無能為力的自己那般可憐。

  這樣的對話讓若干人一噎,因為突然被打斷了話頭,冷風直直進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花木蘭你嘴巴真毒……」若干人滿臉狼狽。「總覺得你一直對我不友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你就不能對我友好點嗎?」

  「溫柔對你的處境毫無用處,若干人。」花木蘭看著前方一片圓頂的氈房,再看到那滿眼的清脆,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你需要的是戰場的磨練。」

  太好了。

  這邊的牧民沒有事。

  ######################

  「你說要我們聽從你的命令?還要派出牧民讓其他地方的牧民往我們這邊聚集?」此處牧區的長者露出好笑的神情。「敢問這位……呃,將軍?」

  「不敢。」若干人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確信是這套裝備唬住了他,索性有些矜持的點了點頭。「末將現在還不是將軍,不過也快了。」

  一旁的花木蘭好笑的搖了搖頭。

  這傢伙真敢吹!

  「那麼,這位……未來的將軍。如果我們牧民要自己舉弓拿劍,那還要養你們這些將士做什麼?」長者臉上的皺紋收的更緊了,看起來有一種冷漠的抗拒,「我們這些人為你們放羊、紡線、製衣……」

  「也是為你們自己放羊、紡線、製衣!」若干人挺起了胸膛,竭力想像著他父親平日裡和部民說話的樣子如法炮製:「保護你們是我們的義務,但如今時間來不及了。」

  「就在兩天前,蠕蠕踏破了黑山口的關隘。五百將士誓死守住那道關口,只為了不讓蠕蠕人南下騷擾你們。我們趕到時,只剩下赤身露體的屍首!」他提高了聲音,瞪視著那位態度倨傲的長者:「你覺得你的部民可抵得上能征善戰的黑山將士?這其中隨便一個火長,都可以對付五六個強壯的部民。」

  那長者的嘴蠕動了幾下,想要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若干人心中得意的興奮了起來。

  他父親就算只是個一千多部落民的小領主,那也不是這樣的牧民能想像的。

  「現在我們發現了蠕蠕人的蹤跡,他們的馬糞散佈整個草原,隨時都可能在夜晚發起襲擊。我實話告訴你,我如果現在和我的同袍回去報訊,黑山大營接下來一個月就會考慮的是『如何替你們報仇』,『如何安置你們留下的寡婦和子女』這樣的問題。沒有時間了……」他看著目光已經頹喪了起來的長者,鏗鏘有力地說道:「要麼集合起來自救,要麼等著我們回去報訊給你們報仇,你們自己選!」

  「……」那老者縮了縮脖子,終於低下了他因為歲月的積累而變得越發堅硬的脖子。「這位大人,請告訴我們該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選,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知道。

  雖然花木蘭和若干人都知道那長者不是因為若干人的幾句話就動作起來的,但這樣順利的開端還是讓若干人興奮了起來。

  「我剛才的表現如何?」若干人微微顫抖著和花木蘭走出了帳篷,因為興奮和緊張,他難以控制緊張的肌肉,即使聲音很小,但花木蘭還是聽出了其中的不安和疑慮。

  「如果你現在不要再抖了,就很完美了。」花木蘭看了看若干人的鎧甲。「你那身行頭確實很唬人。若是沒有來過軍營的我,若你穿著這身,再帶著四個壯的如同熊羆一樣的家奴去懷朔,我也會以為你是哪裡的年輕將軍。」

  「這裡的牧民願意在附近挖陷阱、也願意接納從其他地方移動過來的帳篷車,但是這樣就能阻止蠕蠕人搶奪他們的牛羊、燒燬他們的帳篷嗎?」

  「我不知道。」若干人繼續一邊抖著一邊說話,看樣子他很難短時間內從這種如同篩麥粉一般的狀態裡走出來了。「但只要這裡的牧民四散出去報訊,大家都有了防備之心,蠕蠕人的神出鬼沒也就沒那麼容易了。敕勒川這麼大,蠕蠕人只能分散襲擊,黑山頭有我們的人把守,只要牧民都警惕起來,為了活下去而拚命,分散作戰的蠕蠕人不足畏懼。」

  若干人舔了舔嘴唇。他剛才說了不少話。「你忘了天可汗為什麼叫他們『蠕蠕』嗎?」

  花木蘭一愣,回答道:「因為他們性格卑劣、頭腦愚蠢、只會以多欺少,所以天可汗嘲笑他們是不會思考只有貪心的蟲子……」

  「不要小看為了活下去而拚命的人。漢人有個勇士,叫做『楚霸王項羽』,他曾經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士氣而沉掉逃跑的船、砸破燒飯的鍋,只留下三天的糧食,最後那戰,他們險而又險的贏了。」

  若干人看了看正在趕著牛羊往帳篷正中彙集的女人們,以及開始準備箭支和武器的那些壯丁。

  「我們這些將士死了,還會有其他的同袍頂上,只要我們沒有死絕,身後的家人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可他們不行,他們失不起。」

  「敕勒川這麼大,他們想要找到這些蠕蠕人,比蠕蠕人找到他們容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嗎?』

  花木蘭看著似乎一下子高大起來了的若干人,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為了活下去而拚命的人……

  她怎麼會小看呢?

  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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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若干人:「總覺得你一直對我不友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嗎?」

  陳節:(摀住前襟)能不丟我嗎?對我溫柔點?

  蓋吳:(摀住肋骨)求溫柔點。

  袁放:(摀住下身……)求粗暴點!

  眾人:滾!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52 PM

第87章 第四個夥伴(四)

  柔然人確實如若干人想像的化整為零在移動。

  鮮卑人不是傻子,黑山口死了那麼多人,他們進了敕勒川的消息肯定早就已經傳了回去。這敕勒川裡還不知道有多少的斥侯,出現一支大部隊,簡直就像是在告訴別人「快來抓我」這般的顯眼和愚蠢。

  更何況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分享勝利的成果,而不願意和別人一起共享。獨率一軍吃下一片牧區多好呢?為何要和許多人一起分享牛羊和馬匹?

  只要搶的滿滿的,悄悄從敕勒川的草原上偷溜出去就是,何苦要在這裡和一群人招搖的激起魏人的反擊?

  半是為了私心,半是為了隱藏蹤跡,這些柔然人分成數個小隊,開始在敕勒川的草原上游弋。

  柔然人的老家也是類似敕勒川的地方,但他們的條件更為艱苦。這讓他們對於這種事情已成了家常便飯一般。富饒的草原幾乎被最強大的汗國所佔領,經常性騷擾大魏的是汗國裡過的不怎麼得意的那些國主,而強大的汗國只有在水草不豐的冬季才會不停的南下擾邊。

  柔然人是許多汗國合併而成的國家,內部自然也有許多紛爭和派系。一聽說要分散行動,這些柔然人立刻散了個沒影,只有一些相處還算融洽的隊伍合在一起,但也都各自打著各自的主意。

  柔然人要是襲擊百姓,大多在夜間發起攻擊。在魏國甚至有傳說,說這些柔然人是和狼雜交出來的動物,晚上都能看得清東西,所以才能在夜間自如的奔跑行軍。

  要知道草原的夜晚比白天的更難辨識方向,但這些人就似夜梟一般,總能找到正確的路徑。

  但這一夜,他們撞到了鐵板。

  赤達老漢居住的牧區是敕勒川裡最富裕的牧區之一,他們牧區的人員成分很雜,有羯人、雜胡、高車人,也有鮮卑人和其他自己都不知道種族的混血。他們在這裡休養生息,繁衍子孫,借由黑山的防禦和草原天然的屏障作為立身的根本。

  可只要這裡有別人想要的東西,那些可惡的強盜總是會惦記這裡,好在老天爺送來了大魏的將軍和勇士,幫助他們抵禦這些無恥的強盜和劊子手們。

  「赤達老爹,真的有用嗎?」躲在帳篷後面的年輕獵人有些畏縮的伸出頭去。

  帳篷裡全部都滅了火,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可沒有那些「野狼」的本事,什麼都看不見。

  「那個將軍怎麼不見了?」

  不會丟下他們跑了吧?

  那他還讓他們在帳群門口捆兩個火把,吸引蠕蠕人的注意?

  「他帶著那四個家將,領著巴拉圖牧區那邊的牧人們去埋伏了。」赤達老漢搓了搓手。「這些蠕蠕到底來不來啊?總不能這一晚上就這麼熬著啊。」

  「不熬也要熬!」年輕獵人握緊了手中的弓。「哪怕熬幾個晚上,幾十個晚上,只要一想到有蠕蠕進了敕勒川,我就睡不著了。」

  「誰說不是呢,哎,冬天快來了,這些畜生就……」赤達老漢突然頓了下。「什麼聲音?」

  年輕人一下子趴倒在地上,仔細將耳朵俯在地上傾聽。「地在震動。」他爬起身,像是兔子一樣的挑起來竄出去。

  「柔然人來了!」

  「柔然人來了。」花木蘭握著自己的長弓,站在帳篷離門口最近的地方,身後是一群臉上既緊張又興奮的年輕人。

  每個男兒到了戰場都會熱血沸騰,即使是她這個女人,在那種氣氛中,有時候都會激動的不能自已。

  但花木蘭始終無法喜歡上沙場這種地方,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把沙場的那種慘烈用信件的方式送回家中,告訴自己的小弟,這裡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

  戰爭有它驚人之美的那一面,這確實無法隱瞞,但也應該承認它醜的一面。在大魏和柔然戰鬥中最讓她無法忍受的一種,便是在勝利過後立刻搜刮死者的財物,砍下敵人的頭顱。

  戰爭翌日,晨曦往往照著的都是赤身露體、死無全屍的軀體。

  這些牧民們還沒有接觸過這樣駭人的一幕,所以他們會為即將到來的戰鬥興奮而激動。這裡並不是戰場,但因為有了交戰的雙方,也和戰場沒有了什麼區別。

  一千步。

  那整隊騎兵,長刀高舉,不發出任何吼叫嘶鳴的疾奔而來,大地只是發出微微的一些震動,花木蘭瞇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動靜。

  就在這一刻,花木蘭也產生了一些疑問。

  讓這些年輕人陷入這樣的事情中,真的合適嗎?

  五百步。

  那看不清的黑點已經漸漸出現了痕跡,就像是突然撕裂了夜空,從幕布一般的黑夜中衝出來的一堆騎士。

  他們是如此自信,只要衝進這毫無防備的牧民帳篷裡,就能如同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砍掉他們的頭顱,搶走他們所有能夠帶走的東西。

  毫無知覺的在睡夢中死去,和滿是痛苦的掙扎而死,到底哪一種又更為慈悲?

  花木蘭從身後的箭袋裡抽出了一支箭。

  二百步。

  柔然人那腥臭的氣味似乎都已經能夠穿入花木蘭的鼻中。他們那面目猙獰又奸猾似鬼的心性早就讓花木蘭對他們深惡痛絕。一百五十步,她可以射中的範圍,但她身後的這些年輕人,最善射的也不過是一百步而已。

  她將箭頭插進土裡,腳下那充滿牛糞羊糞的泥土裡插了同樣的好幾支箭。

  軍營裡作戰熟練的老兵告訴她這麼做,即使沒被箭射死,回去也會痛苦掙扎而死,她以前找不到什麼牛糞羊糞,如今這裡卻是便宜。

  若干人的計策是否能夠成功?還是僅僅是年輕人的紙上談兵?

  柔然人真的蠢到連那麼長一條……

  「啊啊啊!」

  「什麼鬼玩意!」

  「吁!吁!停下!」

  突然之間,所有的猙獰、所有的威勢,都成了一種可笑的局面。

  那一剎那間,驚天動地的事情正在他們的面前發生。

  一條裂開的深溝在猝不及防時突然出現,張著大口,直懸在那些柔然人的馬蹄下面。這些在白天看來粗糙的似乎一捅就破的陷阱,在夜晚發生了巨大的奇跡。

  第二排撞到了第一排,第三排又撞到了前面的,那些馬全部立了起來,向後倒,坐在了臀上。

  馬匹衝鋒時的速度快的驚人,那產生的衝力可以直接撞碎帳篷的立柱,而此刻,這些衝力成為了他們倒霉的原因,馬兒們四腳朝天往下滑,柔然人立刻被擠了下來,或摔得頭破血流,或暈的不知方向。有些人掉進溝裡被自己的馬踩到了手腳。頓時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的響了起來。

  居然這麼簡單。

  這麼簡陋的陷阱,居然這麼簡單就讓這麼一群人倒在帳篷之外,怎麼也爬不起身來。

  到底是漢人的兵法和計策太狡猾,還是他們這些胡族真的蠢得只會硬生生砍來砍去?

  如今,即使沒有掉進溝裡的那些騎士,現在也露出如同前面有薩滿法師在施法一般的表情,驚疑不定的勒馬停在原地,不敢再前進一步。

  帳篷裡的牧民們臉上露出了狂熱的表情,男人們紛紛握緊了長弓和武器,女人們聽到了動靜,好奇的將頭從帳篷的縫隙中伸了出來,然後被如同枯木般老朽的手掌拉了回去。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混亂!她將佈滿泥土污漬的羽箭架上自己的弓弦,拉到攻入瞄準自己能看到的最高大的身影,放開弦射了出去。

  嗚嗚嗚嗚嗚。

  因為花木蘭巨大的力氣,那支箭發出了一陣破空之聲。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一支箭從黑暗中射出來,只聽得「啊」的一聲,那最高大的聲音應聲而倒,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花木蘭聽見了很多聲要刻意掩飾自己興奮的情緒而發出的悶哼聲。她笑了笑,一指前方。

  「向前十步,對著自己鼻尖的方向,射!」

  花木蘭射出第一箭是為了測試風速和敵人的位置,如今已經進行了校準,立刻指揮身後的牧民開弓射箭。

  牧民們興奮的從各種掩護後面露出了身影,

  悾悾悾悾悾悾。

  嘩啦啦啦!

  弓弦被放開的「悾悾」聲和箭支飛出去而發出的嘩啦啦聲不絕於耳,在柔然人亂成一團的情況下,這種散開來的亂射反倒比瞄準射擊更容易射中敵人。

  瞎貓遇見死耗子,只要數量夠多,總能射中敵人。

  實在是慘不忍睹,這些掉到坑裡被摔得七暈八素,又被自己的馬踐踏的腦子都壞掉的柔然人們,很快又被從天而降的羽箭射的措手不及。一些沒有中陷阱的柔然人見勢不妙,立刻掉頭就跑……

  嗖嗖嗖嗖嗖!

  一支支利箭從側翼猛然間射了出來,那已經不是偷襲,而是一種由箭雨組成的風暴,一剎那之間,上百騎士掉下馬去的已經到了五成,那箭雨來臨的方向傳出一聲沉穩的號令:「第一排棄弓,拿武器,第二排繼續射!」

  花木蘭看了看身後的牧民,也拔出了武器。「都拿起兵器!去給那些想要搶走你們一切的蠕蠕們一點顏色看看!」

  「吼!」

  「殺!」

  「殺了他們!」

  軍隊要士氣正盛的時候,那潰敗的敵人真是猶如江河解凍一般,瞬間就分崩離析。分裂、奔騰、倒塌、相互衝撞、棄馬慌亂的逃竄,這是一種空前的潰散。

  花木蘭騎上自己的戰馬,舉著自己的長槍在隊伍最前方朝外衝鋒而去。她的身後無論如何都是一群沒有多少戰爭經驗的牧民,嘴裡喊著「殺」,也許有許多菜鳥根本連刀都砍不下去。

  殺人是要有覺悟的。

  而這種覺悟,不該讓沒有做好準備的人去承擔。

  她衝進那已經丟盔棄甲的陷阱溝旁,將還有反擊能力的人一一消滅。這是她除了救阿單志奇那次以外,第一次這般放開手腳去殺人。

  刺、戳、挑、震,很快,她的長槍就壞了,她彎下身子,只把腳踏在蹬上,俯下身子隨意抄起一把武器,繼續開始她的使命。

  這是詭計,這是奇兵,這是一旦別人知曉了之後就不會奏效的出奇制勝。這不是堂堂正正,以實力壓倒一切的無懼之戰,只要逃走了一個柔然人,這些牧民下次挖出來的深坑就為難不住一個人。

  殺人,是為了救人。

  殺人,是為了以後少死幾個人。

  殺人,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讓這些罪孽讓她一人承擔吧。

  她身後那些不過是些最多宰羊烹牛的孩子!

  「殺!」

  一夜過後,屍橫片野。

  只憑附近三個帳篷群裡兩百多男人,他們留下了人數多於他們兩倍的柔然騎兵。這些騎兵穿著皮甲或者其他甲冑,拿著明顯飲過不少人血的武器,卻就那麼簡單的栽到了那道深溝裡,又被突然射出來的利箭打的措手不及。

  那道甚至談不上深坑的深淵中滿佈血肉,殺紅了眼的若干人帶領著許多牧民後來直接放馬從那條溝裡踩了過去。

  沒有了主人的戰馬孤零零的在戰場上吃草,還有一些斷了腿腳的躺在地上嘶鳴不已。

  馬是一輩子都不會躺下的動物,它躺下來的時候,要麼是剛剛迎接了新生,要麼就是即將等待死亡。

  許多牧民可惜的看著已經被壓爛了腿腳的戰馬,然後神情更加敬畏的看著牧民中唯獨穿著軍服的若干人和花木蘭。

  年長者對若干人露出的都是欣賞之情,這一切的佈局可以說都是他一個人策劃和指揮的,而年輕人則是對如同殺生降世一般的花木蘭抱有敬畏的態度,甚至不敢再上前靠近她的身邊。

  花木蘭自己也很疲累。她一旦進入「入武」的狀態,整個身心都會為之戰慄。她那種氣勢甚至會影響到別人,讓人對她產生懼意。

  只有這個時候,花木蘭是最冷漠、也最不像活人的。

  若干人看著那道可以稱之為地獄的深溝,突然大聲嚎叫了起來。

  就如同終於找到了狼群的孤狼、飢餓許久後終於飽餐一頓的猛獸那般滿足的嚎叫了起來。

  那叫聲嚇醒了不少還在沉睡的嬰兒,一時間,營地裡嬰兒的啼哭的聲音、母親哄孩子的聲音、還有動物發出的叫聲響了起來,讓片刻前有些沉悶的寂靜一下子變得有了生氣。

  在這樣的聲音映襯下,若干人不再嚎叫,而改為放聲的大笑。

  那笑聲一聲接一聲,一聲大似一聲,痛快的讓所有人都歡笑了起來。

  花木蘭聽著那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無論她做出什麼選擇,最後總是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難道不是一種上天的眷顧嗎?

  她抬起眼,望著前方可以稱得上可怕的場景,在柔然人堆積成山的可怕場景裡,她卻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平靜。

  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出戰。

  這是她第一次,進行這種不用在死者戰死後立刻砍去頭顱、剝去衣甲的戰鬥。

  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後看的不是赤條條的無頭騎士,而是完全能看得出是一個個稱之為「人」的情景。

  若干人在大笑過後,和所有參與了這次戰鬥的牧民們喊叫了起來。

  「你們看到了,只要有與之一戰的決心,和提早做好應對之法的智慧,即使是再厲害的蠕蠕人,也不能把你們當做畜生一般的屠戮!」

  「我們來自黑山,但我們畢竟不可能永遠留在你們身邊,可是今晚經歷過這一切的年輕人,你們都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戰士。保護你們的家族,保護你們的牛羊,保護你們的牧區,將今晚的事情宣揚出去,將對付蠕蠕人、保護帳篷的辦法告訴所有人!」若干人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來:「把那群蠕蠕們從敕勒川趕出去!」

  「趕出去!」

  「讓這些只敢晚上偷襲的耗子們都死在耗子洞裡!」

  「殺殺殺!」

  「餓死他們!累死他們!」

  #####################

  回程的路上。

  「這麼大的功勞不要了,不可惜嗎?」

  花木蘭和若干人累的挺慘,可是必須要在正午之前趕到軍營裡去。

  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只能盡快啟程。

  若干人告訴牧民們自己和花木蘭來這裡幫他們已經是違抗軍令,希望他們不要說出他們的樣貌和特徵,若是真有人問起,就說是正好巡邏在這附近的不知名將軍和士兵就是。

  牧民們雖然感激他們的幫助,但更感激的是他們將蠕蠕可怕的妖魔形象從心中抹去。

  今後他們的夜晚將變得無比安寧,再也不會活在各種恐懼裡。

  「有什麼功勞呢?你說殺敵嗎?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活兒。」若干人搖了搖頭。「我們脫離隊伍出來私自行動,原本就犯了軍規。就算我說是我指揮牧民們殺了幾百蠕蠕人,誰會相信?我們知情不報,反倒自己跑來糾結一群牧民攔截蠕蠕人,要是我們的主將知道了……」他皺了皺鼻子。「我已經證明了我從漢人那學來的東西沒錯。有朝一日,我總會一飛沖天,真正的率領千軍萬馬出戰。」

  若干人暢快地笑了起來。「能夠這樣指揮一次戰鬥,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知道嗎,我以前都是指揮小羊,然後給羊羔們下各種絆子。我想要給火長他們報仇,我也報了。」

  「有什麼仇比這種報的更為徹底呢?」他伸出雙臂,迎接草原上清晨的風:「從此以後,整個北方草原的牧民都會成了他們的敵人!只要他們分散開來,集合在一起的牧民就會給他們迎頭痛擊,可是他們若要集合,草原上發現他們行蹤的牧民就會和我們通風報信。」

  「此一戰,蠕蠕不再可怕,蠕蠕將會成為牧民們得到戰馬、鐵器和獎賞的對象,除了黑山十萬甲兵,他們又多出數萬的敵人!」他振臂一呼:「哈哈哈哈!只要我一想到我幹出了這樣的事情,心中實在是痛快!」

  「若干人……」花木蘭看著他有些癲狂的笑臉,忍不住出聲讚歎。

  「嗯?」

  「你以後,也許真的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哈哈,你也是,像你這樣的勇士,走的比我要容易的多。」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人,走的路也不一樣。」花木蘭吸了口冷冽的空氣。「我覺得,你比我更了不起。」

  「咦,你這樣說的話……」若干人腆著臉湊了上來。「做我的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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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做我的人可好?

  花木蘭(挽袖子):來,打一架在說。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2:57 PM

第88章 第四個火伴(五)

  花木蘭和若干人回到了軍營,卻幾乎沒有引起別人的什麼注意。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兩人離開軍營後的行蹤,徹夜巡邏回來的戰士有時候會睡上一天,貿然打擾反倒是一種錯誤。

  花木蘭的同火還有可能好奇花木蘭身上為何有那麼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蕩蕩的帳篷,他靜靜的在帳篷門口站了一會兒,沒理會四個家奴擔憂的神情,將自己埋進被褥中,準備睡個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麼那麼臭?遇見蠕蠕了?」花木蘭的火長狀似無意地問了她一聲。他甚至發現她出門帶的刀槍都換了,只是花木蘭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類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蘭也被自己身上鐵銹一般的血腥味道噁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討厭的人囉嗦什麼,一邊隨口丟下句「打點狼填飽肚子」,一邊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這個時候,她分外的覺得身在軍營裡是非常糟糕透了。軍營裡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草草擦上一回,頭髮則是解開來用布巾隨便擦兩下就繼續束起來,有時候離得近了,那味道幾近讓人作嘔。

  在軍營裡,要想知道一個人地位高不高,其實聞一聞就知道了。新兵營幾乎是沒什麼條件沐浴的,也不給休沐的時間。到了正營,雖然有休沐的時間了,但是那時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從好遠的地方提冷水回來,或者跑去更遠的黑水河裡沐浴。

  能夠經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親兵的將軍或者帶著家奴、軍奴之類的高門子弟。像花木蘭這樣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簡直就是異類。

  到了冬天,隨處可見散著頭髮在陽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們。花木蘭剛剛到新兵營的時候,不得不一個人睡在最角落裡,用布巾纏著頭才敢入睡。

  「花木蘭,你又來喝冷水?」火灶營的灶兵見花木蘭來,忍不住也有些唏噓。「你這樣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會生病的。就算以後吃的飽了,老了肚子也會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個灶兵,管著水火之事,糧食卻不歸他管。同情歸同情,他也不會因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給花木蘭去吃。灶兵本來食物就少。

  「勞煩問一下,有沒有熱水?」花木蘭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若沒有熱水,冷水也行。我要擦個身子。」

  「灶上在燒,我分你一盆吧。還在後面?」灶兵說的是牲畜間。「今天沒殺什麼東西,你擦完了記得把水倒到地上衝下雞糞,我有好幾天沒打理了。」

  「嗯。我拿個桶。」花木蘭從灶間的雜物房裡搬出自己放在這裡的木桶,將灶兵分給她的熱水倒進桶裡,又兌上冷水。

  她單手提桶,另一隻手拿著乾淨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間後面的牲畜間而去。

  灶間的火兵都露出歎為觀止的表情看著花木蘭的背影,無論看多少回,都覺得這個人只做個飯都吃不飽的小兵實在是委屈。

  他們要有這樣的力氣,也就不會只做個火頭兵了。

  ######################

  牲畜間。

  這裡是她找到最合適沐浴的地方。火灶營經常屠宰動物,熱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間因為經常拔毛扒皮,沒有什麼人會進去。花木蘭穿著髒鞋進屋子,再走到最裡面屠夫們換衣的地方,把門一關,就可以隱蔽的清理自己。

  當然,灶上的熱水冷水、這小房間隨意使用不是無償的。花木蘭閒著無事的時候,會來灶上幫著砍柴。這樣的活計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力氣活,這麼長時間以來,還可以說得上是皆大歡喜。

  她不知道這樣憋屈的日子要過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發現自己女人的身份。今日裡她是頗受排擠,所以才不引人注意,可是下次大比之後,她勢必就要顯露出自己的本事。到那個時候,同僚要一起邀請去洗澡、尿尿、更衣,她該怎麼辦呢?

  越想越煩躁,花木蘭胡亂擦了幾下,又解開頭髮清洗了一番,莫名的委屈突如其來的就這麼襲上了心頭。

  滿地血污、又臭又噁心,屋子到處掛著殺豬宰羊時穿的髒衣,時刻還要擔心那道門會被打開。

  她就在這樣的地方清理自己。

  若是以後她能混到有自己的親兵……

  她把污水潑到地上。

  『一定要找個乖巧聽話又能幹的。』

  一定。

  花木蘭清理完自己,帶著一堆髒衣服去清洗時,聽到了那些竊竊私語。

  很多人都說要知道右營的各種秘聞異事,只要往各種軍戶、軍奴和親兵們清洗東西的地方扎堆就行了。花木蘭是到了這裡以後才發現,不但是女人喜歡在背後說人是非,原來男人也喜歡。

  小到哪個人尿頻尿急,大到某個人可能不舉。今天是他家將軍心情不好,明天是他的隊長回帳傻笑,總而言之,花木蘭只是參加了幾次這種討論,就被男人們各種葷素不忌的段子嚇跑了。

  但今天他們討論的問題,讓她不由得止住了腳步,沒有離他們很遠。

  「苟將軍那一隊的人馬,死的實在太慘了。」一個親兵一邊嘮叨一邊刷著靴子。「五百人幾乎全軍覆沒,能活下來的這輩子也都毀了,只有一個人,聽說臨陣脫逃,活了下來。」

  「這等懦夫!竟然拋下火伴逃跑?」一個軍戶往地上啐了一口。「叫什麼名字?下次見一頓揍一頓!

  「你可揍不到人家,人家自己有『老子』。他家大人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弱,出門還給他帶了四個家奴,各個膀大腰圓,身材魁梧。你這樣的,一個人上去,別說揍他一頓,就是連頭髮絲兒都摸不到。」

  那親兵笑話了他兩句,「不過,那若干人好日子也到頭了。那軍裡活下來的兵卒去告他臨陣脫逃了。這罪要坐實了,重則斬立決,輕則從重捆打。聽說這人在家中沒吃過苦,從重捆打,和斬立決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的人,該!就算打不贏,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則人人一看敵眾我寡就跑,這仗還怎麼打?」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你們覺得他是會被斬還是被打?」

  「被打吧?不是說他是哪家貴人的少爺麼?」

  「得了吧,若干家你聽過嗎?我都沒聽過,三十六部裡還有這姓?」

  「這麼年輕斬立決怪可惜的,應該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才是。」

  「再給他機會也是跑。這樣的軟蛋,真給我們鮮卑男兒丟臉。與其留著他生一窩軟蛋崽子,不如了結來才……哎呀!」

  一陣大力襲來,說話這人直接掉到了水槽裡。

  「嘴巴這麼髒,我給你洗一洗。」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他的頭直接按倒在水槽裡。

  這男人同火之人舉拳就揍說話那人,卻發現那人又提起掉到水槽的火伴,像是拎著布袋木偶一般用它來擋他的拳頭。

  這人怕誤傷自己人,硬咬著牙換了個方向揮出拳頭,重心不穩,也一下子掉進了水槽裡。

  出手的不是別人,真是花木蘭。

  她的洗衣盆和髒衣服就在腳邊,頭髮還滴滴答答的滴著水。這樣披頭散髮的樣子實在太嚇人,臉色也是鐵青鐵青的。

  掉到水槽裡的兩個小兵在水槽裡瑟瑟發抖,無奈軍中是強者當道,這兩人一交手就吃了虧,知道對方不好惹,只能放棄了報仇,哆哆嗦嗦地問:「兄弟哪個營的?何苦要為難我們。」

  「正營十八隊的。」花木蘭無所謂的給自己現在隊伍拉了仇恨,冷冷問他;「你說若干人怎麼了?誰去告的狀?」

  「我怎麼知道誰告的狀,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若干人惹了禍,一回營就被抓了起來,剛才滿軍的人都看到了,你怎麼好像沒見到似的?」

  花木蘭沒問到想要的答案,放下一個小兵的肩膀,默默地撿起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和這些人在一起,她覺得窒息的都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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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人是被一群人強拽起來的。好在他回來的時候太睏,是和衣睡的,否則被人這麼從被子裡拉出來,要是再沒穿衣服,恐怕一陣風寒就凍死了。

  雖然是秋末,但是黑山大營的夜晚比別處深冬還要冷些。

  「你們帶我去哪裡?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可是若干氏族的少爺!你們居然敢捆我?我芔!人一人二,你們捆我的家奴幹什麼?」若干人剛剛清醒時還有些懵,待見到自己的家奴被捆成粽子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瘋狂的扭動自己。「你們這是同軍相殘!我要去刑轄官那裡告你們!」

  「省省力氣吧。」一個面容冷峻的魏兵將一團東西塞到他的嘴裡。「你才是被人告到刑轄官那裡的人。我們是刑轄官的兵。」

  什,什麼……

  他被人告了?

  若干人一下子呆滯住,也顧不得嘴中被堵了什麼,就這麼被一群人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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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卑人的軍法簡單又粗暴,若要簡單說一下,那就是一大堆斬。

  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

  以下省略無數條。

  若干人被人告的,正是「詐軍」一罪,逃避作戰,是為逃兵,按律當斬。

  「標下沒逃!標下是看對面塵頭滾滾,料想人數一定不少,敵眾我寡,所以才調轉方向,回去去搬救兵!」若干人的臉色跟見了鬼沒什麼兩樣。「等標下搬了救兵過來,黑山口已經沒剩多少活口……」

  黑山口一戰,雖然全軍覆沒,卻也不是都戰死了。也有被主將派回去求援的和出去打探的斥候沒有死掉。但這些回去後互相一問,都確定主將沒有派出若干人回去請援軍。

  這一問,他們頓時怒不可遏,無論是不聽約束造成的「構軍」,還是捏造原因逃避作戰的「詐軍」,若干人都要被殺頭。

  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夜之間突然同火全死,整只隊伍沒有了旗號的悲涼,這些倖存者們一邊摩拳擦掌等待著為同袍報仇,一邊覺得自己的存活是某種「羞恥」。這種憤怒夾雜著羞恥的心情讓他們敵視一切非正常理由活下來的人。

  此時的若干人,便是他們發洩的對象。

  「苟將軍根本就沒派你去搬救兵!」一個少了半邊耳朵的將士像是發瘋一般地大吼大叫著:「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居然自作主張,拋棄同火!」

  「我沒有!」若干人面容僵硬:「五百人守不住那裡的,我看煙塵就知道對面有多少人馬。苟將軍根本不會聽我的,我只是想少浪費些時間……」

  「說到底你就是怕了!我們這些當兵的,就算對面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將軍有令,我們就聽命令打仗。你根本就是個懦夫!」

  「你太激動了。」刑轄官讓人拉住了就差沒有上去打若干人的那個將士,又問若干人:「你說你去找救兵了,為何沒人說見過你?只有王將軍在靠近大營的地方碰到了你,既然你說你回去求救,自然應該有人去黑山口才是啊。」

  「我有遇見過兀立將軍、乙弗將軍、大野將軍還有一位姓叔孫的將軍。」若干人剛才的臉只是僵硬而已,現在的臉孔卻已經變得蒼白了。「我有遇見他們,還和他們跪地相求過。」

  刑轄官歎了口氣,心中已經知道了此人怕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果不其然,當刑轄官點召來這幾個主將或者副將時,他們都認定自己沒有見過若干人。

  「老子什麼時候見過你,還拒絕了你的求援?都是一個軍的兄弟,老子為什麼見死不救!」兀立一馬鞭揮了過去,啪地拍在若干人面前的地上。「你再給老子亂說,在將軍斬你之前我就把你剮了你信不信!」

  「這小子太狡猾了,也不知道在哪裡打聽到我們從那裡走過,就血口噴人。」乙弗嗤笑了一聲,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像你這樣沒有手令、又身份低微的小兵,根本都湊不到我的身邊來。更別說向我求救了。」

  「沒見過。」大野言簡意賅的回答了幾位刑轄官,「沒事我就走了。」

  「為什麼不肯承認!」年輕且理想主義的若干人快要發瘋了。因為他發現他明明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只要別人不承認,就和沒發生過一樣。

  「我雖然離開了,可是我離開的時候苟將軍還沒有下令出擊,只是叫我們守著黑山頭!我做的也是為了守住黑山頭,我不是逃兵!」

  「你這小子!還在花言巧語!」那缺耳朵的捏緊了拳頭就往前衝,被幾個同僚一把抱住。

  「不要再說了。」刑轄官怕他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打斷了他繼續質問的語句。

  「為什麼!為什麼!」若干人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那幾個讓自己跪下膝蓋的將軍,在他們有些閃避的眼神中,若干人投以想要殺人的眼光。「你們才是劊子手!你們是幫兇!黑山頭的人原本不必死的!你們根本沒有回去看過那個戰場,你們就只管拎著那些蠕蠕人丟下來的破兵器爛盔甲,自我滿足的撤回營裡去而已!詐軍的是你們……」

  「是你們啊!!!」

  嗚啊啊啊啊!

  他剛剛才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就要這麼死去了嗎?

  為什麼刑轄官不要他繼續再說?!

  是了,刑轄官不會為了他一個小兵去四處找人打聽,更不會為了他得罪幾位有官職的將軍。

  這幾位主將或副將的異口同聲,已經將他打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什麼若干家的少爺,根本就一文不值!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人在聽。

  這樣的事實讓若干人一下洩了氣。

  他突然覺得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那幾個刑轄官送走了幾位將軍,並沒有想法繼續盤問他們。

  正如若干人所想的,對於右軍的整軍來說,什麼若干家少爺的話,真的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為他問遍全軍。

  黑山口失利的結果必須有個口子來發洩出去,否則那股低迷就會一直盤旋在所有右軍的頭頂無法自拔。他們身為刑轄官,目的就是懲奸除惡,振奮士氣,若是軍中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就要面對越來越多的懷疑。

  為什麼出現了危險,沒有多少人來救?

  為什麼沒有派出斥候,而是直接讓五支百人隊直接守隘口?

  為什麼……

  大魏已經勝利了太久,經不了這些疑問。和蠕蠕的大戰就在眼前,這般動搖士氣,只會亂了軍心。

  所以,若干人從調頭去搬救兵的時候,是生是死都是一樣了。

  不,若他真死在黑山口,好歹還有個「犧牲將士」的名聲,至少忠烈殉國,能得一個名聲。

  可是他要現在這般不名譽的死去,就算他是誰家的少爺,祖地裡也都不會再有他的排位和墳地了。

  刑轄官們不是第一次做出這種讓良心不安的事情,但即使如此,每次遇見這樣的事,他們還是會不敢去看被冤屈者的眼睛。

  他們只能催眠自己「這人確實先走了」來說服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然後其中一個刑轄官指著若干人,對幾個手下說道:「把他關到刑營的木籠裡。這幾天給他吃好喝好,要是有人探視,不必攔他們。」為首的刑轄官盡自己所能的給他最後的優待,而若干人閉著眼睛,彷彿當自己已經死了。

  「等三天後,校場……」他頓了頓,望著上方說道:「斬首示眾,以儆傚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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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蘭得知若干人被抓到了刑營裡去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自己曾經呆過的那個木籠。

  鮮卑人處罰犯了軍法的人,喜歡當眾羞辱。有的在三九天被扒光衣服,赤條條的塞在木籠裡,便溺都在身上;有的被吊在旗桿上,謂之曰「人旗」;還有當著新兵的面被鞭刑,直到滿地翻滾,痛不欲生……

  花木蘭十分慶幸自己當年得了王副將說情,即使用箭嚇唬的突貴將軍魂不守舍,蔑視上官到那種地步,也沒有被剝了衣服示眾什麼的,只是蜷縮在木籠裡伸展不開,餓著肚子被風吹日曬了幾天而已。

  還有沒事就來陪著她說話的同火們,以及偷偷做了豬油胡餅給她吃的火長阿單志奇。

  犯過錯就要接受懲罰,這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有接受懲罰的時候,有誰能不犯錯呢?

  可是……

  被這樣對待,就有些過分了。

  「住手!」花木蘭衝上前去,一腳踹開正在做出侮辱動作的某人,而那個正在對著若干人澆尿的小兵一時無法防備花木蘭的襲擊,直接坐在了地上,露出那噁心人的東西。

  花木蘭在軍中已經見過不少次這個,最初的羞恥已經變成了一種麻木的無力,但即使如此,她也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人有就這麼把它拿出來,作為一種侮辱人的工具。這讓她出奇的憤怒。

  「你搞什麼!有病嗎?」那人撐著地面爬了起來,也不急先收回「工具」,反倒瞪著眼睛看著花木蘭嗤笑了起來:「喲,逃兵配懦夫,還真是合適的很。怎麼?火長不給你飯吃,你想讓他沒死之前把那些家當給你?」

  這人也聽說過若干人曾經拿糧食「引誘」花木蘭跟著他們混的事情,所以一說起話來夾槍帶棒,他身後的眾人都笑了出聲。

  「哈哈哈,那不可能,罪人的東西都是要充公的,你是癡心妄想!」

  「不會這若干人細皮嫩肉,花木蘭看上他了吧?我們鮮卑人可不好這一……」

  崩!

  花木蘭緊閉著嘴巴,以驚人的氣勢揮舞出拳頭!

  刑營裡一根木柱應聲而倒,上面掛著的繩索和各種捆綁的繩子一下子掉了下來,有的套住了他們的脖子,有的纏住了他們的手腳。

  木柱倒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刑營外負責守衛的魏軍嚇得聞聲而入,當發現是行鞭刑的木柱倒了下去,各個都瞪大了眼睛。

  「什麼情況?」

  一個魏軍走上前去踢了踢釘在地上的木柱,木柱紋絲不動。

  木籠裡蜷縮成一團的若干人似乎剛剛恢復了聽覺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然後避開了花木蘭的視線。

  花木蘭整個人已經氣得發抖,但她還牢記軍中嚴令禁止互相爭鬥的軍規,所以冷冷地說道:「怕是刑營的柱子都看不慣這些人,突然一下子倒了吧。」

  「明明是你打斷的!」倒在地上的人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

  「我還可以打斷別的東西,你信不信?」花木蘭威脅似的看了一眼那人還沒塞進去的某物。

  嘔……真醜!

  幸虧她是個女人。

  幾個看守刑營的甲兵順著花木蘭的視線看向地上的倒霉蛋們,然後同樣發現了那東西。一個年級較大的甲兵哼了一聲,用腳踢了踢地上被繩子套住,卻幸而又幸沒被柱子砸的頭破血流的那些人。

  空氣中瀰漫的騷味,以及那個木籠裡已經徹底喪失了活力的若干家少爺,已經讓他們推斷出了事實。至少是一部分的。

  那甲兵作勢要踩他的跨間,那人馬上把身子縮成一團驚叫了一聲。

  對此,那早在刑營裡見慣各種場面的老甲兵呸了一聲。

  「差不多就適可而止,別像個女人沒完沒了的。長官讓人可以隨意探訪他,是想讓他最後一程走的體面點,你們這些人這麼缺德,以後在戰場上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抬眼看了看花木蘭。「你覺得呢?」

  「啊……」花木蘭輕哼了一聲。「我只希望你們以後不要犯錯。否則,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的人這麼對待你們。」

  「他明明就是個不要臉的逃兵!」

  「那你就是個雜碎!」花木蘭疾言厲色地叫了起來。「我可以讓你隨時被木柱砸成『雜碎』,你信不信?」

  「年輕人不要那麼大火頭。這樣那個人只會更尷尬的。」老甲兵指了指木籠,「我覺得現在該讓他們走了,你來這裡不是來吵架的吧?你覺得呢?」

  花木蘭回身看了看那木籠,若干人已經把臉轉向另一邊了。她想了想,走到木柱旁邊,一吸氣……把木柱又抱了起來。

  脖子或者其他什麼地方被纏繞進去的倒霉蛋們哎喲哎喲的叫喚出聲,他們就像是被套上項圈的驢子或者騾子什麼的東西,不得不因為花木蘭將柱子豎的站立起來的動作而點起了腳尖,努力讓自己不會變成絞刑架下的冤魂。

  那些甲兵如同剛才他們笑話若干人那樣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但是為了防止出事,他們還是好心的走上前去,去替他們去掉身上的繩索。

  「嘖嘖,你這繞的不錯?教教我們這種能把自己越捆越緊的本事唄,也許我們就不用天天站門口守衛了。」

  「啊,你臉被繩子抽了一下吧?真好看,就跟你下面那啥抽了自己的臉一樣。我想想看,這該叫什麼臉?」

  這些甲兵讓花木蘭知道男人要損起來的時候,那真的能讓人有抱頭鼠竄的時候。至少那些剛才還侮辱過若干人的討厭鬼們已經被說的面紅耳赤,再看看輕鬆抱起柱子讓他們脫困的花木蘭,一邊往外走,一邊嘴裡還丟下威脅的話語:「你給我們等著,不過就是一把力氣……」

  彭!

  花木蘭瞪著眼睛將手中的柱子又丟了出去。

  這是從中折斷的立柱,她不可能一直抱著,現在正好是放下來的時候。

  又一次巨大的聲響讓那些人徹底連威脅的話都不敢說了,像是後面有妖怪在追趕一般的逃出刑營。

  「小伙子血氣方剛是好事,不過也不要隨便結仇,尤其是這些小人。」守衛刑營的甲兵出乎意料的都是好人,「我們去門口守著了,好好勸勸那個小伙子……哎,真是作孽,明明能多活下來一個也是好的……」

  幾個甲兵嘮嘮叨叨往外走。

  「和他們說了這柱子天天捆人遲早要折,你看吧,一碰就斷了。」

  「我看不是,我覺得是剛才出去那些人弄斷的。」

  「嗯,我覺得也差不多,要是有人問起,就這麼說吧……哈哈哈。他肯定會感謝我們給他『揚名』的。」

  花木拉被這些刑營自得其樂的甲兵逗的露出了笑容,但她再扭頭看到木籠裡的若干人,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這根本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了。

  她面帶沉痛的表情,茫然的走到若干人身邊,幾乎覺得被關在木籠裡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會厚著臉皮說「我看上你了」的那個傢伙。

  在他的頭上、身上,散發出各種異味。以前無論什麼時候見他,他的頭髮都是梳的冒油,辮子也整整齊齊的,而現在,這一切都變成像是完全無法接受的怪異造型。

  「到底來看你的人都是什麼人?不是你昔日的同袍嗎?」花木蘭像是以前阿單志奇來探望她那樣,隨便在木籠旁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衣服似乎是濕了。意識到自己可能坐到了什麼東西,花木蘭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的同火都死絕了。」若干人將頭埋在膝蓋中,悶悶地傳出來一句。

  花木蘭呼了一口氣。至少還願意說話,願意說話就好。

  「我聽說了你的事。王將軍不願意作證嗎?我以前被關在刑營,就是王將軍求情我才沒有受刑。後來突貴將軍又要走了我,我就這麼出去了……」

  花木蘭想起自己以前的魯莽,一點都不後悔。

  有時候同袍固然讓人覺得可愛,可也有那種恨不得把他們殺了的人。

  「我和你不一樣。我身上背著五百條人命。」若干人自暴自棄地說道:「我這是『詐軍』,就算一萬個突貴將軍來求情也救不了我。」

  「咦?」花木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誇張點,「我還以為背著五百條人命的是蠕蠕人,怎麼變成你了?」

  「說到詐軍……你確實詐了那些蠕蠕人……」

  若干人用濕潤的眼睛抬頭看著花木蘭。

  花木蘭抑制住難過的心情,咧出了一個笑容:「你不是已經把那些蠕蠕人詐的人仰馬翻,永遠也沒法子告你了嗎?昨晚死了那麼多蠕蠕人,你已經替他們報了仇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被關的這一天多,已經讓他沮喪的都快忘了自己做出過這麼件「大事」。

  在他的腦海裡,一直盤旋著那些空蕩蕩的帳篷、赤身露體的屍體、火長教訓他的聲音,以及那些將軍們「我沒見過你」的控訴。

  他被困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一下子想著若是現在就一頭撞死明志,也許還能變成個厲鬼;一下子又想著那些人想逼死自己,可自己就是不死氣死他們……

  他那或狂暴、或壓抑的心情把他變得猶如一具行屍走肉,完全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回去搬救兵。

  他想救他們。

  他只是想要救他們……

  「我只是想救他們。」

  若干人的頭髮垂到了前面,遮住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肩膀卻微微顫抖著,這是花木蘭能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肩膀的顫抖。

  「我並不厲害。我沒有你以一敵十的本事,我的騎射功夫也並不高明。我引以自豪的本事在那種情況下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

  花木蘭用手摸了摸他抵在木籠上的拳頭。

  「我也想和他們戰死在一起。戰死有什麼難的!站在那裡不動就行了!可是那樣戰死有價值嗎?萬一我能搬到救兵呢?哪怕有一絲的機會……」若干人那張佈滿陰影的臉實在是非常低沉。
「沒有人問我這些事情。他們只想我認罪。四個將軍都說沒見過我,王將軍是在營地附近才見到我的,他也無法證明我到底是要逃回營去還是要去搬救兵……」

  「我……我本來就觸犯了軍規。」

  他怎麼會被那突然而至的憤怒弄昏了頭腦呢?

  他本來就是想著,哪怕跪下去求人,哪怕被人誤解,哪怕回來觸犯了軍規,只要能救他們……

  只要能救……

  若干人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為什麼就沒人聽我說話啊!」

  前方真的有敵人!

  五百人真的守不住的!

  急行軍去救能救下來的!

  可以的!

  一切可以不必這樣的!

  「很多人,只能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

  花木蘭的身上背負著「懦夫」、「膽小鬼」、「怕死之人」的各種名聲,論起背負罵名,她比若干人承受的還要更多些。

  她從不還嘴,也不為自己辯解,因為這些都是無用的東西。

  別人不會因為你的話而理解你,也不會因為你的辯解而理解你的人生。

  你最終能做的只是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按照你自己理解的方式。

  這些話,如今已經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自我矛盾的若干人不一定聽得進去。

  所以……

  「你等我。」花木蘭拍了拍木籠。「等我去找聽得見你聲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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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一定要找個乖巧聽話又能幹的。』

  一定。

  真醜!幸虧她是個女人。

  陳節(口沫四濺洗褲子):我們家的將軍啊,那叫一桿巨槍傲群雄……

  眾八卦男(看褲子):哦~哦~哦!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3:03 PM

第89章 第四個夥伴(六)

  若干人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日後可能面對的遭遇。

  花木蘭無法不對此產生這樣的想法。

  若干人想要所有人活下去,但這在很多情況下是無法做到的。除非他是當時的統帥,下達了「全軍撤退」的命令,否則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死。

  可在那種情況下,那位將軍真的會撤退嗎?

  一點抵抗、一點警示都沒有的離開黑山口,就這麼任由幾千柔然人進入敕勒川?怕是只要有一點血性的將士,都做不出這樣的選擇。

  他們只能拚殺到最後,哪怕讓那些牧民少面對一些敵人也是值得的。

  而為了「活著回去」而一直拚殺至今的自己,說不定有一天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是為了「活下去」而做一個逃兵,還是戰至最後,力竭而死?

  還沒有到那一天,花木蘭也沒有答案。

  但至少現在,她想給若干人找一條活路。

  「花木蘭,你要去哪兒!」同一個帳篷的火伴看見她正提著弓箭往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今日你休沐啊!」

  即使花木蘭沒有和他們一起出去做巡查,巡查回來也是可以休沐的。

  「沒吃的,去找吃的。」花木蘭現在用這個借口已經用的爐火純青了。她抓著弓箭,一溜煙的跑遠了。

  那火伴看了眼出去的花木蘭,再扭身看了看帳篷裡僵硬著臉的火長,忍不住埋怨出聲:「我說火長,你為什麼不能差不多就算了?就算他上次放跑了那些死營的奴隸,也不至於一直這樣餓著他。他這樣的勇士,不可能一直默默無聞的,我們這樣得罪他真的好嗎?」

  每次他都怕花木蘭因為餓得頭暈眼花而掉落馬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這些同火就是逼死他的兇手。

  在一個火裡,花木蘭身為後來者,火長要拿他來豎規矩、讓他知道這個火裡誰說了算,也是正常的。

  但現在弄到全營都知道他們火裡給花木蘭穿小鞋、沒給他飯吃、不讓他打掃戰場,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火我說了算。」火長僵硬著的臉抖了抖,「你要怕他,不如就把你的吃的給他。」

  「真的?」

  「嗯,真的。然後你們就一起餓肚子吧。」那火長仗著是副將的親戚,嘲笑著說:「反正他是勇士,即使餓著肚子也能護著你的。」

  「火長!」被笑話的人捏緊拳頭對著空氣舞動了一下。

  「啊啊啊啊!媽的!這樣子以後都沒有人會願意和我們並肩作戰的!等我們死了,火長你一個人去殺敵吧!」

  他悶著頭衝進了帳子,在其他火伴或緊張或驚訝的表情中躺倒在褥子上,一把蓋住了臉。

  這樣卑劣的日子,他真的受夠了!

  若說這位火長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一點顧慮也沒有,那是假的。

  可是從他給花木蘭穿小鞋、讓他吃不飽、甚至沒東西吃的時候起,兩個人的梁子就已經結下了。

  他是那麼嫉妒花木蘭的本事,甚至連他那面對死營奴隸說放就放時的灑脫他都一併嫉妒。

  嫉火燃燒到最後,就變成了一種邪火,隨時啃噬著他的心口。

  尤其是在花木蘭兩天都未進食卻殺敵數十的時候,這位火長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花木蘭的可怕,那邪火燒的更旺了。

  只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除了想法子讓他不再能對他產生威脅外,他想不到什麼其他辦法來應付這樣的局面。

  打,那自然是打不過的,他也沒勇氣同室相殘。

  可是若是他自己餓到不行跌下馬來被踩成肉泥,那只能說是花木蘭倒霉。

  同帳的人誰也不知道花木蘭去了哪裡,為何徹夜不歸。

  火長在心中暗暗心喜,期望著花木蘭是出營的時候遇到了狼群,或者是出去的時候被蠕蠕人發現給了結了。這樣的話,他們的火裡就會補上一個聽話的傢伙,而且也不會動搖他火長的地位。

  但第二天操練開始時,這位火長還是發現花木蘭回來了,不但沒缺胳膊少腿,甚至連頭髮都沒有變亂。除了眼睛底下有隱約可見的黑眼圈,已經身上怎麼也忽略不掉的塵土,他就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一樣的自然。

  媽的!

  怎麼命就這麼硬呢!

  火長捏了捏拳,假裝沒有看見同火們鬆了口氣的神情。

  日子一晃過去了,很快就到了在校場處置若干人的那一天。聽說中軍裡若干人的那位兄長來找刑轄官和右軍的幾位將軍好幾次,結果他們的親兵全把他擋了,連帳篷邊都沒有靠近。

  花木蘭倚在黑山大營的門口,翹首的盼望著。和她約定好了的人應該昨天夜裡就已經到來,可到了現在也沒有出現。她的臉上終於爬滿了焦急的表情,甚至有一些驚慌失措。

  萬一……

  萬一要是沒來……

  不,不會的……

  #######################

  校場上。

  被人像是牲畜一般捆綁著的若干人,在刑轄官和舊日同袍的控訴中麻木的看著腳尖。

  若說之前是不會有人聽見他的聲音的話,那現在被堵住了嘴巴的他,根本就發不出任何聲音。

  何必要堵住他的嘴呢。

  反正說什麼你們也聽不見。

  「……人證俱全,若干人在黑山頭犯下『奉令不遵、擅離職守、逃避作戰』的大罪,按照軍規,當……」

  「慢著!」

  一聲厲喝突然出現,然後從人群中擠出幾個人來。

  「魯赤刑轄,末將幾次找您您都不見,末將只好出此下策,直衝校場了!」

  那為首之人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的年輕人,雖然口氣並不怎麼好,但他的態度是冷靜而嚴肅的,這個年輕人的頭髮和過去的若干人一般,整齊的梳成一束,走入校場的步伐也是從容不迫,完全不像是他說出來那種「直衝校場」的感覺,而更像是赴宴。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被捆住身體、堵住嘴巴的若干人猛地一下子抬起頭,然後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來的是他的大哥,母親是鮮卑貴族獨孤家族的嫡親大哥!那個一直在家中對他沒有好臉色,甚至經常將他無視的大哥!

  當初他會來右軍而不是去中軍,除了他覺得右軍很好出頭以外,也是實在害怕他兄長對他視若無睹的那種態度。

  對於這位兄長的到來,若干人受了極大的驚嚇,這種驚嚇比別人對他澆尿、花木蘭為他揍人還要可怕。

  等他看到他的大哥身後跟著的人,他更是感到驚愕,除了露出一副白癡一樣的表情外,做不出什麼更「視死如歸」的表情來。

  若干虎頭!

  他那個永遠找不到一點可以被人指責地方的大哥!

  他寧願被斬了,也不願他來!

  若干虎頭領著身後幾人步上校場的擂台,在眾人或驚訝或興奮或好奇的眼神裡站定,一指身後的幾人。

  「這是這幾日帶隊出去巡邏的叔孫將軍,他在回程的時候曾經見過若干人,並且婉拒了若干人求援的請求。」

  他身後的叔孫將軍露出了一絲苦笑,隨即點了點頭,對他的話表示同意。

  「至於這位……」若干虎頭的表情稍微變得柔和了一些,「這是右軍的護軍將領王將軍,他曾接受了若干人的請求,帶著護軍急行軍趕往黑山口。一個時辰的路,他們硬是用了兩刻鐘就趕到了……」

  「慚愧,還是沒有救下苟將軍的人馬。」王將軍拱了拱手,對著魯赤刑官搖了搖頭。「本將見到若干人時,他的馬口中已有白沫,這是久奔之態。本將只是覺得若干人就這麼被斬首示眾實在是可惜,所以斗膽前來求個情。」

  這樣的結果讓校場中的將士一下子嘩然了起來。無論是告狀的同軍,還是作證絕沒有看過若干人的三個將軍,都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那是中軍的人吧?後面那幾個穿著全盔的,只有中軍的人才那麼穿!」

  「聽說若干人是三十六部的貴族之後,不是說只是一個姬妾的孩子嗎?怎麼還有中軍的人來救他?」

  「王將軍說若干人真的四處在求救……王將軍德高望重,應該不會撒謊吧?」

  「你傻,你要逃了,難道不會去求援嗎?」

  「不是啊,我若是逃兵,我一定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等打完了再出來裝作沒死,誰會到處跑,讓別人看見自己在逃跑啊!」

  「呃……這麼一說,似乎還真是這個道理。」

  各種竊竊私語讓氣氛變得更加怪異,魯赤刑轄尷尬的看了看其他幾位刑轄官,而其他幾位刑轄官則是沒做出什麼要解圍的舉動。這讓他只好乾咳一聲,開口說道:「這是我們右軍的事務,軍令如山,本官是為了……」

  「沒錯,所以末將才找了王將軍和叔孫將軍作證。末將並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這兩位將軍清楚。聽說魯赤刑轄曾找了大野、乙弗和兀立將軍問話,那為什麼不能把所有人都問清楚再行刑呢?這也是一條人命,怎麼能輕易的就斬了!」若干虎頭用一種譴責的語氣痛斥出聲:「所以,這就是你們右軍行事的方式嗎?草菅人命?」

  「不要急著給我們扣大帽子!若不是這若干人是你的弟弟,你怎麼會一次兩次的來右軍?」那缺耳朵的右軍士卒呸了一聲,「說到底,不過就是為了救自己人罷了!」

  「我當然是在救自己人。」若干虎頭瞟了他一眼。「你們右軍找替罪羊充數的事情太多了,每次我都來救,我救的過來嗎?」

  「你!」

  「我草!這小子好橫!」

  「中軍的人了不起啊!」

  若干虎頭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囂張引起右軍的反感,相反的,對於這些只會欺軟怕硬的刑轄官來說,適當的表現出自己的強勢反倒是最好的譴責方式。

  他那個笨蛋弟弟就是因為太軟弱,才選擇跟這麼一群為了一點破褲子爛皮甲都能內鬥的人為伍!

  「若干將軍,你這話說的……」王將軍摸了摸鼻子。「哎,我也是右軍的。叔孫大人也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你這年輕人也太自以為是了。」

  「末將不敢。」若干虎頭微微彎了彎腰,王將軍比他要高上一級,所以他也不敢造次。

  「魯赤刑轄,這若干人雖然臨陣而退,但事出有因,最多算的上違抗上令,當不得『詐軍』之罪。」王將軍撫了撫自己的鬍子。

  「叔孫將軍那時候奉命押著蠕蠕的一位敗將回營,將軍下令他不得在路上延誤,所以他才婉拒了他的請求,但回營後也立刻點了軍再去……」

  「黑山口一役令人惋惜,如今五百人已經十不存一,既然如此,何必要再添一個冤魂?」王將軍在右軍中已經是老人,他一開口,魯赤刑轄也只能聽著。

  「若干人當機立斷,能夠果斷的回去討救兵,也算的人才,若是當時真讓他搬到了救兵,戰局也許徹底不同……」他似乎無意地掃了大野和乙弗幾位將軍一眼。

  其實王將軍被校場下那麼多人看著,老臉也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今天之後,許多人都會當他是那種趨炎附勢、為中軍做說客的老好人、牆頭草之類了。
  不過他卻不後悔。花木蘭去他帳裡求他拖延時間時,他幾乎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若是這種風氣一旦放開,只要戰場一失利,就去隨便找幾個人殺一殺,而不是去找到失敗的原因並克服,那右軍永遠就只能墊底。

  可以嚴厲,但不能殘酷。

  刑轄官應該做到這一點才對啊。

  魯赤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倒不願意「網開一面」了。

  這也很好理解,若是他此時順從,饒了若干人的死罪,以後就有無數人會像今天這般對他們刑轄官指手畫腳。

  他們刑轄官是為了維護軍中的秩序而存在,一旦「秩序」不存,這接下來的日子也不要過了。

  「王將軍雖然說的在理,但人情卻不能大過軍法。若干人違抗上令在先、逃避戰事在後,這兩樣是證據確鑿的事實!就算事出有因,當兵的就可以不聽講究的指揮了嗎?那以後打仗豈不是亂了套,人人都說自己有苦衷就行了!」

  魯赤的話引起校場下一群看熱鬧的右軍叫好之聲。

  在很多人看來,中軍這就是來砸場子的。

  有些原本還對若干人表示同情的新兵,因為中軍的參與、走後門到右軍將軍都為他求情,開始討厭起了他來。

  「斬!斬!」

  「我尿急,能不能先撤啊!」

  「我頭也經常痛,王將軍,我能在你手底下當兵嗎?那樣頭痛的話我就可以休沐了!」

  若干虎頭的臉色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找來王將軍和叔孫將軍為弟弟作證,卻似乎更讓右軍眾人群情激奮起來。

  魯赤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對身後的行刑官揮手:「聽我號令……」

  「你不可以殺他!」若干虎頭看著已經認命閉眼的若干人,在心裡罵了他一聲軟蛋,繼續高聲喝道:「他是我弟弟!」

  「笑話!他是你弟弟就不能斬了嗎?」魯赤脾氣也上來了。「我便讓你看看能不能斬!」

  「你沒聽懂,魯赤刑轄,他姓若干。鮮卑祖制,鮮卑三十六部非『大人』不能賜死,你是八姓中哪一姓的『大人』,可以斬首一個部落主的兒子!」若干虎頭冷笑著回過頭去。「獨孤唯,你正是『大人』之子,告訴他,不經大人審訊便擅殺部落主之子,該當何罪。」

  獨孤唯是若干虎頭的朋友,因為他弟弟的事情,被懇求到這裡相幫的。

  三十六部裡部落主也分大小,獨孤氏族是曾經能和拓跋氏族分庭抗禮的大族,至今為止也一直是勳臣大族,部民上萬,所以他的父親便是八大姓裡的『大人』,負責管理大族的內部事務。

  這條規矩自然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條例了,久遠到這位陛下還沒登基之前就已經存在。現在也很少有人把這條舊例拿出來唬人。

  看來他這位看起來冷靜的同袍,實際上還是很在乎自家兄弟的,連這種笑死人的「救命稻草」都拿出來用。

  一想到自己家裡那個也很缺心眼,還二到了家的傻弟弟,獨孤唯在心裡歎了口氣。

  當哥哥的,就是命苦。

  一時間,獨孤唯覺得這位朋友『狐假虎威』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了,當下點了點頭,爽快地說道:「若干家雖然不怎麼出名,但當初隨老可汗打天下時也是『盟約主』之一。若你真砍了若干人,少不得我要回去問問幾位『大人』,你需不需要為『以卑犯尊』而償命。』

  校場下頓時噓聲不斷,原本因為王將軍的話而對若干人升起一些同情的右軍眾人又開始起了哄。

  「哦哦哦,若干大人,你好了不起喲!貴族連當逃兵都不用死!」

  「我們這些賤民就是可憐,我們跑了就是『逃兵』,他跑了就是事出有因,我們要跑了,王將軍能不能救救我?」

  「若干人,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你幹得漂亮!」

  一時間,各種讓人不快的話讓獨孤唯忍不住蹙緊眉頭,若干人羞愧欲死的將頭垂了下去,他恨不得此時魯赤一刀把他斬了,也好過在這裡受這種侮辱。

  若干虎頭卻一點羞愧或難堪的樣子都沒有。在他看來,他貴族的身份也是他實力的一部分,而原本該使用這種實力的若干人卻一直用不好這種能力,只會虛張聲勢而已。

  管他別人如何去說,你只要站在天上,永遠不要跌到地下去,那他們這輩子就只能看著你的腳趾頭說這些話而已。揣測只會是揣測,不甘只能是不甘。這世界本來就是個生來就有貴賤的世界,又何必假裝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魯赤這下子徹底下不來台了。他看出來了,那個叫做「若干人」的不起眼少年,他的哥哥卻是個瘋子。也許看起來一副尊貴的少爺模樣,也冷傲的很,但掩飾不住他是個瘋子的本質。

  在校場這麼多人的地方直接喝出這樣威脅的話,逼得他騎虎難下,又請了獨孤家的少爺撐腰,逼得王將軍和叔孫將軍不得前來……

  若是若干人真死在這裡,他一定會像瘋狗一樣追著他咬!

  媽的!這若干人不是姬妾之子嗎?

  不是說若干家一直以「謹慎」而聞名嗎?

  難不成都是騙人的?

  校場上突然嘈雜的如同集市一般,王將軍和叔孫將軍見了此狀,忽視一眼,臉上都是頭疼的表情。

  無論若干家這個少爺多麼優秀,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年輕人沉不住氣,一下子就跳著把所有的底牌都掀了。

  這種話應該到那魯赤耳邊悄悄的說,這時候大咧咧的說出來,以後右軍和中軍關係只會更糟糕了。

  雖然人有貴賤之分,但行事是否貴賤卻是和人的身份是否貴賤無關的,以勢壓人,這是所有人都討厭的一件事情,他若是想要保護好自己的弟弟,就應該小心的維護他的名聲,然後盡量妥當的救下他,而不是想著先救下來再說。

  這讓他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右軍不會再有他立錐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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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前。

  花木蘭焦急的在大營門口等待著,就連門口站崗的將士都已經用可疑的表情看了他許久。

  若不是她穿著魏軍的衣衫,又手無寸鐵,恐怕會被這些守門的衛兵當做奸細。

  過了一會兒,門口那些衛兵徹底瘋了。

  「怎麼回事!我看錯了嗎?」一群衛兵嚷嚷了起來:「你們看啊!那些牧民押著的是人吧?不是牛羊吧?」

  「難道我們以後要改吃人了?」

  「你開什麼玩笑!誰會吃那個!」

  「那這些牧民搞什麼!」

  莫名的慌亂一下子降臨到這些衛兵的頭上,有些人驚訝的把頭盔都摘了,就為了散散熱,看看是不是發了燒以至於把腦子燒壞了。

  花木蘭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伸長脖子看看是不是自己等的那些人。

  待看到他們那一身牧民的裝扮,以及後面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大串蠕蠕人俘虜,花木蘭摀住自己的心口,竭力不要讓自己大笑著喊出聲來。

  牧民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漢像是趕著牛馬畜生一般趕著這一大串柔然人往前走,身後跟著的是一群好奇著四處張望的年輕人。那些柔然人被扒掉了所有的盔甲裝備,只穿著一件單衣在瑟瑟發抖。

  「啊呀啊呀,帶著這麼一大串人,根本就走不快呢。從敕勒川趕到這裡,足足用了一天一夜!」那老漢帶著這麼一堆人走到了黑山大營的門口,悄悄地對留在門口的花木蘭擠了擠眼睛。

  花木蘭也回眨了一下,「哇,你們怎麼帶著這麼多人?老遠的,我還以為你們趕著牛羊……」

  「這些是要來偷我們牛羊的傢伙!」老漢用手中的馬鞭抽了一下這些俘虜,又牽著馬走到黑山大營前,向那些惶恐的衛兵笑著喊道:「咱們來獻俘啦!有位將軍教我們如何設下陷阱,這不,中計的蠕蠕人太多,我們的帳篷關押不下,這就給黑山大營送來了!」

  「啊?你們抓的?什麼將軍?」一個負責看守大營正門的門將出來親自接待這些人,當他看到這個老漢是每幾個月就要來送一次物資的赤達老漢時,一下子瞪圓了眼睛:「老爹!怎麼是你!」

  「哎喲,可不就是我嘛,咱們又見面了。能讓我去見見你們將軍嗎?」

  花木蘭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望著不按理出牌,帶了一大堆俘虜和族人的老爹,花木蘭忍不住笑出了聲。

  有蠕蠕人做為證據,若干人的作用才會大大的顯現出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校場中,若干虎頭和魯赤的博弈還在繼續。魯赤如同被懸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連台階都找不到一個。

  校場裡的將士們等了太久,有些已經開始嘩然大叫,告若干人的那幾個舊日同隊則是滿臉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

  被拉來的獨孤唯也有點不耐煩了,張口準備再逼兩句,讓魯赤放人……

  「令到!奉拓跋延將軍之令,傳召右軍若干人!」

  一個傳令官腰插小旗衝入校場之中,拔下腰後的旗子迎風一招。

  黑底紅邊,中有一個「延」字,正是黑山大營大將軍拓跋延的令旗。

  這可不是什麼中軍或右軍的鎮軍將軍,而是能調動三軍的主帥,莫說若干人沒見過他,就連王將軍和若干虎頭這樣的人也沒見過他幾面,而且還是遠遠的看著而已。

  這情勢突然急轉直下,魯赤如果之前是難堪和尷尬的話,現在就是不折不扣的惶恐了。

  「敢問這位令官,大將軍因何事傳召右軍的若干人?」

  那令官搖了搖頭。「標下只負責傳令,刑轄官請派人帶著若干人,和標下走一趟!」

  這一早的熱鬧看的讓人是波折不斷,直呼大開眼界。

  幾個刑轄官讓人把若干人嘴裡的破布取下,稍微替他整理了下頭髮和衣衫,整理到不至於污了上官眼睛的地步,這才讓令官帶著他走。

  若干虎頭趁刑轄官替他整理的時候湊到弟弟身邊,小聲問他:「你又惹了什麼禍,竟要大將軍親自去提審你?你莫以為我有什麼天大的本事,能從大將軍手裡撈人,你別給若干家惹禍!」

  這樣的若干虎頭才是若干人熟悉的樣子。他若真溫情脈脈的過來對他噓寒問暖,若干人怕是先要把自己給噁心死了。只是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會傳到大將軍那去的,所以眨巴眨巴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回他哥哥:「沒有,我幹的最大的事……咦……」他頓了頓。「不會是花木蘭吧?」

  「什麼花木蘭?」若干虎頭一怔。他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若干人被傳令官和刑轄官的人帶走了,留下一堆看不成熱鬧的兵卒。幾個刑轄官面子實在下不來,「雞」都跑了,他們只能讓那些「猴子」先離開校場,各自去做各自的操練。

  王將軍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和叔孫站在一邊稍微聊了會,若干虎頭卻是心裡七上八下,恨不得變成隱身人偷偷溜到大將軍的軍帳中看個究竟才好。

  一直矢口否認曾經見過若干人的三位將軍面如死灰,因為那天若干人來找他,向他磕頭求援的事情他們的手下有不少人看見了。如今刑轄官向著他們,手下也不會冒然去揭穿這個事實得罪上司,所以他們才敢這樣辯解自己的行為。

  可是若是大將軍過問此事,那根本不需要逼問,那些人一定是一五一十的說出實情。

  相比之下,老實說出自己因為有職務在身而不能去支援的叔孫公,雖然在道義上有些虧欠,但在軍法和人情上卻是站住了腳的。

  現在不知道大將軍傳召若干人去是做什麼。

  若干家難道還能搭上宗室不成?如果是那樣的話,鮮卑三十六部豈不是誰都不能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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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押走的若干人心中已經有九分肯定自己會被大將軍傳召是因為花木蘭。

  因為他在幾天前說過「我去找聽得見你聲音的人」這樣的話。他想過他也許回去找王將軍、或者找其他什麼人,他甚至猜測自己的兄長是不是花木蘭找來的,所以才能在那麼關鍵的時候叫停……

  花木蘭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說動大將軍?

  大將軍可是陛下的叔叔,正宗的宗室啊!

  難不成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對啊,陛下今年比他們也大不了幾歲……

  那就是老可汗的私生子?

  ……

  若干人想到花木蘭那可怕的力氣,再想一想陛下在軍中「威武異常」的力氣,在兩者之中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想,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他居然不自量力到去招攬花木蘭!

  他還要花木蘭做他的人!

  啪!

  「喂,我說你撿回了一條命也不要打自己的臉啊。」那傳令官好笑地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你立了一個大功,功過相抵,大概是不必死了。」

  咦?

  什麼?

  若干人摸著通紅的臉頰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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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後,若干人不但脫了罪,而且還直接離開了右軍,進入了「軍司帳」下,做了一個小小的屬官。

  所謂軍司帳,就是管著軍中錢糧輜重、軍事調度的營帳,也被鮮卑人稱之為「漢帳」,向來是漢人們主導的地方。

  漢人中的高門子弟、將門之後和奇人異士都在這個帳中任職,他們絕大部分都有軍師將軍的職位,卻並不是真的帶兵之人。

  許多人對若干人離開了可以在沙場上建功的正軍,去了一個漢臣當道、鮮卑人壓得頭都抬不起來,每天聽別人說話就如同聽天書一樣的地方,都表示出了一種幸災樂禍。

  對於許多連漢字都認不得的鮮卑士兵來說,就連站在軍司帳門口一會兒,都感覺渾身寒毛就要立起來亂擺,更別說踏進去一步了。

  若干人「臨陣脫逃」之罪被消了,但是他教導牧民如何挖陷阱、用弓箭埋伏打擊、如何聚眾抵抗的功勞也被一筆勾銷,除了少數幾個知道此事的心腹和軍師,若干人這件事就當是沒有發生過了。

  當然,在送往平城的戰報裡自然不會這麼寫。那些被獻過來的俘虜和之前被抓到的柔然大將將一起押往平城,至於戰報裡教導牧民們這麼做的究竟是哪位將軍,若干人也不想知道。

  他撿回了一條命,還可以在漢人將軍的教導下學習兵法和後勤之學,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勞要送出去,他也心甘情願。只是有些對不起花木蘭……

  其實想要讓一群羊羔有抵抗惡狼的勇氣,像是雄獅一般的花木蘭功不可沒。

  只是她不但沒有要這個功勞,甚至還吩咐牧民們都不要提到自己。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蘭為什麼這樣做,不過一想到那個「私生子」的聯繫,他也就「體貼」的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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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蘭不知道該怎麼向若干人解釋自己不要這個功勞,哪怕是順勢而為都不行。她是女子之身,這個一直壓抑著她的秘密讓她不敢張揚的度過她的軍中生活,哪怕她有這個能力。

  好在若干人也沒有「仗義」的把她供出來,此事隨著此次的軍功被拓跋延的一個心腹將軍領走,將會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若干人會不會後悔花木蘭不知道,但她卻是沒什麼遺憾的。

  此事過後,花木蘭聽說若干人要搬離自己那空蕩蕩的營帳,搬去軍司帳下當差,出於相識一場的交情,她便在閒暇之時去送他一程。

  若干人雖然脫離了罪責,但是因為牧民送俘之事並沒有傳揚開來,那鼓勵他們反抗的「將軍」是誰也不曾得知,所以若干人並沒有擺脫右軍中的冷眼和誤解,在右軍中過著十分難堪的日子。

  等花木蘭走近了他那片孤帳,一片帳篷裡因為沒人居住,門簾位置都已經積上了一層灰塵,她看著其中幾個門簾明顯比附近乾淨不少的帳篷,忍不住心中感慨萬分:

  若是她的同火一夕之間全部戰死,偌大的軍帳一下子空成一片孤城,像是遊魂一樣生活在這種地方的自己,怕是也會被仇恨之火燒的不顧一切吧?

  好在軍司帳下有不少人,他終於不必再孤單了。

  「大哥,你為什麼救我?」

  花木蘭一走近若干人的營帳,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質問。

  這時候她貿然進去是十分不禮貌的,她有些遲疑的往後退了幾步,不去打擾兄弟兩人的對話。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若干人。」若干虎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無論是誰,只要有了那個身份,我都會去救。若干家雖然敗落了,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拉出去砍了立威的。」

  「大哥……你真是。」若干人嘀咕一聲。「說點好話會死嗎?」

  若干虎頭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這個弟弟,再熱嘲冷諷的話也說不出了。

  他們若干家人丁不旺,每一代直系男丁不超過十人。這對於多養男孩的鮮卑家族來說,人數也太少了一點。而且由於大魏立國之初常年征戰,若干家原本就已經衰弱的家世更是雪上加霜,最艱難時,能夠出戰的男丁只有四五人,家中的長子就要負起自己的責任,盡自己所能的照顧若干家的血脈。

  他們也許平庸,也許無能,也許卑賤,但是他們只要還留著若干家的血,就能源源不斷的產生新的血液,產生高貴的、傑出的、英勇無畏的若干家血脈。

  若干虎頭是這一代的長子,而他的父親只有三個兒子,老二早就在軍中當了宿衛,只有這個幼子,從小按照自己的心意無憂無慮的長大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過的有多麼幸福。

  自己是「虎頭」,是負責狩獵、保護家族、撕碎敵人的「猛虎」,而他是「人」,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人」。

  他也許會長成為「庸人」、「愚人」,也有可能成長為「聰明人」、「聖人」、「好人」。因為他不是長子,也沒有顯赫的母族,他可以嘗試所有他能嘗試的可能性。無論他從小喜歡漢字和漢書也好,還是他想來右軍試試深淺,家中都由著他自己發展。

  只要不死,能走出什麼路,隨他自己折騰。

  這是他最羨慕、也最厭惡他的地方。

  若干人已經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東西,一個身為若干家之「人」的最大自由。

  就算他喜歡漢人的東西,他的阿爺也不會讓他多接觸。他們需要他征戰沙場,用軍功堂堂正正的獲得若干家的榮譽,而不是用那些權謀和策略獲得。

  就算他想要選擇其他的地方開始自己的仕途,最終也還只是會去中軍。他需要開拓眼界、結交朋友,為家族和自己的未來鋪路。沒有什麼比同生共死的同袍之情更為堅固,所以他只能來中軍,也只能選擇中軍。

  如今他胡亂一通,居然也能化險為夷,得了不知道哪裡的貴人相助,去了軍司帳這種最容易出仕的地方。

  他從來都不覺得軍中好,可是他只能是「虎頭」,成不了「人」。

  若干人還在和自己的大哥嘮叨花木蘭如何厲害,花木蘭怎麼幫他,花木蘭怎麼被軍中的人排擠,若干虎頭回過神來,歎息一聲。

  「哎……我還是繼續當我的老虎吧。」

  「咦?大哥你說什麼?」

  「我說……」若干虎頭摸了摸弟弟的頭髮。他身材高大,足足高了他大半個頭去。「去了軍司帳好好幹,我們若干家出的將軍不少,軍師卻從來都沒有過。你要是能當個軍師什麼的,也算給我們家爭光了。」

  「大哥你這是鼓勵我嗎?」若干人露出受了驚嚇的表情,「我的天啊!我以為你會說『啊那種躲在別人背後縮頭縮腦的東西只有你會去學』之類的話。」

  「你這好命的傢伙,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嗎?」

  「沒有沒有!」

  「不和你瞎扯了,我要回中軍去了。你的東西讓人一他們搬吧。」

  「大哥,求你個事唄……」

  「嗯?」

  「給小弟點錢糧吧,在軍中交朋友很費錢……」

  哎,真不知道花木蘭到底喜歡什麼。

  不行都買了試試吧。

  「沒錢。」若干虎頭把若干人的頭單手推到一邊去。「你大哥我的朋友交起來更費錢。」

  若干人沮喪地垂下腦袋,若干虎頭一見他那慫樣心中就有氣,忍不住罵了起來:「我說你去哪兒不好來右軍!就那點三腳貓的本事還想在右軍出頭。右軍是什麼地方?那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軍功,穿著破爛盔甲也要想辦法殺敵還要活下來的地方!你若不能靠著自己的本事壓過右軍這些人,就想法子去能發揮自己本事的地方。日後你還要這麼幼稚,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好了好了,大哥你怎麼突然跳起來了……」

  「因為你喜歡自作聰明!軍中交朋友是隨便交的嗎?交的不好一條命都沒了!」

  「不會,花木蘭是非常好,也非常厲害的人。」若干人嚴肅地打斷了兄長的話。「是那種,可以交託後背和性命的人!」

  「……你自己小心就好。人心險惡,哎,不操心這個了,我自己都應付的吃力,有什麼好教訓你的……」若干虎頭就如同突然暴躁起來的女人一般搖了搖頭,轉身就走。「我回去了。我欠獨孤唯一個人情,得回去陪他比武。」

  花木蘭站在營帳不遠處,等著若干人的哥哥離開。等他打開簾子走出來的時候,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花木蘭本著禮貌的心理對這個長相冷峻的男人抱拳行了個禮,本以為對方最多只點頭示意一下什麼的,卻出人意料的徑直照著她而來。

  「你便是花木蘭?」

  若干虎頭上下掃了一眼花木蘭,待花木蘭稱「是」之後,突然出手!

  花木蘭只覺得一陣勁風迎面而來,一時條件反射,伸手聳肩,抓住這人的胳膊往上一甩,直接將他摔過肩去。

  若干虎頭還沒來的及出第二招,就被一陣大力掀翻,天旋地轉後已經落到了地上,只能看著花木蘭的胸口發愣。

  這小子看起來精瘦,想不到胸肌如此發達,這個角度看去,手臂揮動間居然能看到肌肉賁起的樣子……

  「敢問將軍這是……」

  若干虎頭伸出一隻手撐住地,乾脆的站了起來。「沒有,我瞧瞧你的本事。你本事比我大多了。」

  他認輸的乾脆,讓花木蘭也升起了好感。「標下不敢當。」

  「我那笨蛋弟弟能和你交上朋友,也算是眼光對了一回。他腦子不太清楚臉皮又厚,你多擔待一些。」若干虎頭頓了頓,「聽說你現在那個火長對你有些不好?要不要我……」

  「不必了!」花木蘭被這人的「愛屋及烏」嚇了一跳,連忙擺手:「現在已經好多了,而且幾天後就是大比,我準備離開這個火裡。」

  「你有想法,那就很好。」若干虎頭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祝你大比連中冠軍,那種同袍……」他哼了哼。「也就給人墊腳的份。」

  花木蘭莫名其妙的看著若干人的哥哥匆匆的來,匆匆的走,待他沒了影子,這才進了若干人的帳篷。

  「啊,花木蘭你來了。」若干人喜笑顏開。「拖你的福,我沒事了!」

  「我沒做什麼。」花木蘭微微一笑。

  「我聽老爹他們說了,你一夜之間跑了四五個牧區,求他們來給我說情。王將軍說他會去作證,也是因為你求他拖延下時間。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謝你,我這條命以後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吱一聲!」

  「言重了。」

  「我的命可是很精貴的,以後還要拿來給火長他們報仇……」若干人突然有些悵然起來。「去了軍司帳,以後上戰場就難了吧?還不知道右軍的那些人以後怎麼看我……」

  「別人怎麼看,真的那麼重要嗎?」花木蘭歎息出聲,大概知道了他的那位兄長為什麼會那麼操心了。

  「我教你一個法子,難受的時候,什麼都不要去聽,就算聽到了,也裝作聽不到。」

  「什麼?」

  「別人聽不見你聲音的時候,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憤怒,甚至連控訴、抗議都不要做,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你只管埋頭做好你的事情,將老天賜予你的才能發揮到極致……」花木蘭笑了起來。「到那一天,他們會洗好耳朵,聽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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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我這條命以後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吱一聲!

  花木蘭:……吱?

  賀穆蘭:……吱?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1-29 03:05 PM

第90章 小鬍子太守

  後來,花木蘭見到若干人的次數就少了。聽說他得了一位姓李的軍師青睞,跟在他後面學習兵法,但漢人的兵法很多時候並不適用於鮮卑人的作戰方法,因為漢人是以步卒和步戰為主,可北魏幾乎是全騎兵的隊伍。

  若干人一直在尋找適合鮮卑騎兵的兵法,並希望將它和漢人的兵法結合,成為屬於北魏的東西。但對於蠕蠕人,有時候根本用不上兵法這種東西,對於魏國來說,和柔然人的作戰幾乎是碾壓式的,無論是數量還是指揮上的合理性,集權制的魏國比柔然汗國強出太多。

  大部分將軍所要考慮的只是不要一不小心被人圍了,或者如何能夠更快的追擊到逃跑的對方而已。

  一望無際的草原讓「地形」的因素也降到最低。這讓學的越來越多的若干人猛然察覺,恐怕根本就不是鮮卑人沒有兵法,而是對於一直在關外遊牧為生的民族來說,單兵的作戰能力比什麼兵法都有效,所以漢人要借助各種地形和計策、勢力以弱勝強,在胡族看來,只要一鼓作氣殺光敵人就行了……

  茫茫大草原,能有什麼險可守呢?打不過四散而逃,根本就抓不到呢。

  這樣的結論讓若干人很沮喪,因為他離家時選擇的黑山大營這個地方,恰恰是不利於他發展的地方。若是當初跟隨天可汗攻夏或涼,說不定他的天賦就能得到極大的發揮。

  野外作戰和攻城略地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無論怎麼說,若干人終於在漢人那學習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且也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花木蘭每次見他,他都還是極為滿足的樣子。

  真正在黑山大營異軍突起的,是若干人的兄長若干虎頭,他因為結交了獨孤家的繼承人,馬上功夫也精湛的很,他得以一路青雲直上,後來進入了陛下的宿衛軍中。

  誰都知道大魏的皇帝喜歡身先士卒,宿衛軍作為最精銳的部隊,永遠不愁沒有仗打。和黑山大營這種衛戍部隊不一樣,宿衛軍才是所有鮮卑男兒夢寐以求的榮耀之地。

  再後面的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畢竟若干人不是花木蘭的「火伴」,而僅僅是並肩作戰、有過一些交情的同僚而已。花木蘭的軍旅生涯中遇見過無數有趣的人,而這位若干人的記憶,也只有那麼一段,而後全是斷斷續續。

  ###################

  「花姨?花姨?你怎麼了?」

  阿單卓的輕喚讓賀穆蘭一瞬間就脫離了花木蘭的記憶,待她再看向若干人時,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當年那傻乎乎、輕狂不已的若干家小子,現在已經成長成一位就差臉上沒寫著「成功人士」四個字的中年男人。

  不是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嗎?為什麼狄葉飛還依舊美貌就算了,這個傢伙居然長成了一個成熟型男的樣子?

  那小鬍子是怎麼回事啊?中年若干人是想COS傑克船長嗎?

  賀穆蘭有些呆滯,但至少還稱得上鎮定,因為賀穆蘭畢竟不是花木蘭,對若干人的印象也不是十分深刻,可是已經人到中年的若干人一下子望天一下子望地就是不看賀穆蘭的樣子,卻是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江縣令看到來的並不是穿著鮮卑窄裙的鮮卑貴婦,而是和皂吏眼線們說的一樣,穿著典型鮮卑男裝、基本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像女人的鮮卑「男人」,心中頓時又是驚詫又是嫌惡,但還是堆起滿臉笑容迎了上來,寒暄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將軍了吧?外面人多口雜,請裡面說話,裡面說話……」

  聽到縣令的話,外面許多百姓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什麼叫人多口雜,是怕他們出去亂傳吧?

  「我不過是路過此地,聽聞過此地富饒,所以進城逛一逛,也不知道江縣令與在下素昧平生,為什麼這般客氣,又動武器又動衙役的非要請我過府一敘……」

  有朋友在這裡,雖然他似乎有其他打算不想和她相認,但她心已經安了不少。有朋友撐腰,又亮了名聲,若還被這江縣令捏來弄去,那真是丟了花木蘭的臉!

  「哈哈,這是誤會,誤會……」在這寒冬冷冽的時日,江縣令居然冒了一頭的汗,連笑容都僵硬住了。他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身邊的若干太守,一邊在心裡直打鼓。

  完了完了……太守不會注意到他把皂吏當私兵用吧?

  這太守看起來沒什麼憤怒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因為花木蘭這個過氣的將軍而為難自己?

  話說這太守好像沒在軍中待過吧?

  待過嗎?是不是征過西涼啊……

  「進去說吧。」

  若干人已經打算回太守府之前找個機會讓手下套麻袋揍這縣令一回,既然打定了這個主意,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臉上反倒有了些笑意。

  「這就是花將軍?本官是此地的太守若干人,久仰大名……」

  「吱。」賀穆蘭面無表情的吱了一聲。

  (你小子說我吱一聲,啥事都給我辦的)

  「呃?」呆掉的江縣令。

  (花木蘭鮮卑話和漢話不是都說的挺好的嗎?突然怎麼又換了種語言?匈奴話嗎?他們是不想我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嗯?嗯……嗯!」若干人先是不解,而後思考了一下,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短促又激烈地「嗯」了一聲。

  (他吱什麼?嘶這吱的我怎麼這麼心亂,我是不是漏了什麼?哦我的天啊!想起來了,是那個意思!)

  「嗯——」賀穆蘭見若干人聽懂了,意味深長地長「嗯」了聲回應。

  (小子不錯,不是隨口承諾)

  江仇原本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他還以為這花木蘭欺負他是漢人,準備和這鮮卑太守用其他胡族的語言交流,結果幾聲音調的不同的「嗯」把江縣令逼的風中凌亂,直欲抓狂。

  他為官二十載,第一次知道鮮卑的貴人們說的都不是人話!

  江仇自詡精通漢話和鮮卑話,就連梵語也聽到懂一點,這是這個……

  『吱。』

  『嗯。嗯。嗯!』

  『嗯——』

  這都是些什麼名堂!

  難道鮮卑官員打招呼都是吱吱吱,喵喵喵的嗎?

  「說什麼久仰,若干太守客氣了。」

  賀穆蘭在那狗官滿頭冒汗之後,輕笑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若干人」的名字很怪,一時說不出口,只好也跟著客套一句。

  若干人卻以為自己不表明身份去認花木蘭惹惱了她,只好一邊裝作「仰慕已久」的樣子湊上前親熱的攙著她的手往裡面走,一邊用眼神示意江縣令跟上。

  阿單卓傻乎乎的牽著馱馬和兩匹馬跟在他們的後面,只見賀穆蘭的手在背後做了一個「OK」的姿勢,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手勢他們在路上時賀穆蘭教過他,是「沒問題」的意思,花姨既然說「沒問題」,那大概就沒什麼大礙了。

  進了府衙以後,江縣令表現出一副真的是請她來做客的樣子,不但連連致歉自己的魯莽行為,好酒好菜的招呼了她和若干人,還在酒席上不停的訴苦,說自己有多麼多麼的辛苦,這地方佛寺中眾多一開始多難收稅等等。

  賀穆蘭上一夜基本沒怎麼睡,聽這些場面話聽得瞌睡連連,阿單卓也是全靠喝酒撐著沒睡著。

  這江縣令也是人精,一見這賀穆蘭的神態動作便知道她疲累,立刻順勢提出邀請:「兩位既然已經在這裡耽擱了一陣,不如在縣衙裡休息一宿,明早再走。是我魯莽,便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

  若干人被江縣令請到了主位,聞言也誠意相留。

  賀穆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覺得若干人似乎對她做了個什麼口型,但是因為眼皮子太重一直往下搭,也沒看清。想到若干人也許有什麼事要找自己,賀穆蘭便答應了江縣令的邀請,被縣衙的下人們請到後院休息。

  「這縣令,還真是準備在這裡刮到地皮見底才走啊……」被下人們領著往後院走,賀穆蘭看了看四周被修葺粉刷一新的衙門,心中不屑之情更甚了。

  她和游縣令相交一場,也曾去他的衙門拜訪過,他的衙門雖然說不上破爛不堪,可也是舊的很。

  古代「官不修衙」,官衙建築事關國體,大門、大堂、二堂、簽押房和班房、吏房,甚至倉庫和監獄在什麼位置都有規定,除了後院是官員住宿的地方可以自己修飾以外,其他的格局全部都不能動,舉國一致。

  由於都是流官,憑考績調任,許多縣令在一地多則兩任,少則一任,很少有人在一個地方做上十幾年縣令的,所以縣官去主動修葺衙門的極少,修衙要往上批報手續繁瑣,還要餵飽上官,若不這麼做又只能自己掏腰包的。要是太守以上,還有識相的下官幫著修一修,縣令是最小的地方官,可沒這個待遇。

  所以大部分官員只要衙門能用,就一直用,最多給後院添個園子。

  這東平郡平陸的衙門還是魏晉時期的舊址,後來被翻新了用的,可賀穆蘭見四周牆壁裝飾都十分新,上次修葺最多不過三年,這江縣令是要有多大的信心覺得自己一定會留任,才在任期將近的時候修葺衙門?

  總不能為他人做嫁衣吧?

  這般瘋狂的搜刮民脂民膏,完全不怕引起民怨,他的後台和靠山究竟是誰?

  江仇的直屬上司就是三太守,而三太守的首領是鮮卑太守。以若干人這種性格,肯定不會護庇這種人渣,而且江縣令對若干人似乎也只有面子上的恭敬,並不懼怕……

  這水實在太深,賀穆蘭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

  等那封信到了素和君那,他會處理的。

  有誰還逃得過白鷺官的盤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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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乾柴烈火的好天氣。

  只見兩個男人正在衙門後院的客房裡摟摟抱抱,霎時間,天雷勾動地火,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

  正所謂「含情凝涕見君來,一樹梨花壓海棠」,又或是「司馬青衫濕,太守知不知」……

  咳咳,跑題了。

  「我就知道他們說花木蘭是女人是騙人的!!」年已三十的若干太守一改白天時見到的穩重,衝上來使勁擁抱住賀穆蘭,眼含熱淚,親熱的直拍她的肩膀。

  「我一直都不信,我這人眼睛最毒了,你要是女人,我當年肯定早就看出來了,還有那麼多同火同帳,大家都是一起撒尿一起光膀子的交情,我看不出,他們難道看不出嗎?」他看了看一身男裝毫無違和的賀穆蘭,再看了看賀穆蘭放在桌上的磐石大劍,笑的更快活了。

  「我就說嘛,名揚天下的花木蘭怎麼會是女的!到底是為什麼大家都要這麼說?是因為你的真實身份不能讓你入朝,必須要找個理由嗎?」

  嗯,他們鮮卑人應該無所謂「私生子」這一忌諱啊。難不成是陛下覺得花木蘭太過武勇,一進朝會功高震主,所以即使是兄弟也不能進朝?

  那這也太毒了吧,說一個大好男兒是女人,換他他果斷不能忍啊!

  等解甲歸田,還能不能和妹子們愉快的成親了哇!

  賀穆蘭睡到深更半夜突然醒了,這幾天夜裡都有事情,讓她生物鐘來了個顛倒,以至於到了半夜就會瞬間清醒過來。結果她醒了沒多久,房門就響了。

  阿單卓住在隔壁,這個跨院就他們兩人,伺候的人都被她「請」了出去,賀穆蘭一想估計是若干人,再想想他白天似乎做過什麼暗示但她沒注意到,所以下床穿整齊了開門一看,果然是他。

  只是他沒頭沒腦的,一進屋就反手關上門,又突然衝上來給她來了這麼一出,頓時驚得她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若干人還保持著過去的習慣,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身上和頭上都沒有什麼異味。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阿單卓那樣的孩子,或者是狄葉飛那樣的冷傲之人,頂著一張類似傑克船長的臉做出這麼一個「熊抱」的動作,讓她忍不住想摸摸看縫在中衣裡的金葉子有沒有少。

  「什麼不能入朝的理由……」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學舌。

  「我懂我懂,我不問我不問。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就算你說你是天上掉下來的我都信!」若干人拍完肩膀還不算數,繼續笑嘻嘻地拍了拍賀穆蘭的胸。「就是這理由太扯了,怕你功高蓋主也要說身有惡疾不能出仕什麼的啊。」

  「你看,女人的胸會這麼……啊!!!!」

  賀穆蘭被拍的臉色又青又紅,氣的火冒三丈,抓住他的胳膊一個反扭,將他扭的反過身子,抵在牆上。「說話就說話,手還不老實!」

  「哎喲我這不是見到老朋友心裡高興嗎?你都不知道我聽說你是女的受了多大驚嚇!我都被嚇了兩年了,你讓我壓壓驚不行嗎?哎哎哎你輕點啊!你手腳那麼重是想讓我明天甩著膀子去辦差嗎?」若干人的臉被賀穆蘭壓在了牆上,只能齜牙咧嘴的求饒。

  賀穆蘭被他一貫的憊懶脾氣弄的沒轍,雙手一撒,哼了一聲。「還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個女的。你得再驚幾年。」

  「啊?」若干人被放開胳膊後,繼續維持著親吻牆壁的姿勢沒動作。

  「啊?啊?啊?啊!」他瞪大了眼像是看到豬在天上跑那樣扭過頭。

  「你說什麼?」他伸出拳頭再收回手,似乎還在體會剛才的手感。

  「騙……騙人的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傻乎乎地說:「花木蘭,我覺得我的大些……」

  這下子賀穆蘭真的火了,一巴掌拍的他腦門金星直冒。「那是你多年不征戰,長了贅肉了!」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2-6 03:17 PM

第91章 誰是靠山

  花木蘭不是沒有胸,而是因為常年的鍛煉,胸部的脂肪變少,所以非常的有「彈性」。再加上花木蘭就是天生的那種模特型修長身材,自然不是波霸類型,一般身著男裝,看不出明顯的性別區別。但是賀穆蘭是有胸的,而且胸還不小。

  所以若干人幹出那種蠢事之後,賀穆蘭結結實實的把若干人揍了一頓,盡選看不見的地方招呼,除了臉沒抽到,哪裡都抽了。

  若干人也是個有意思的人,被花木蘭追的滿房間跑,邊跑邊捂著嘴一臉驚恐的喊不要。

  兩人幼稚的在屋子裡跑了半天後,賀穆蘭也覺得這樣可笑的緊,索性就地一倒,氣的罵了起來:「我說你這麼多年學的都是逃命的功夫嗎?!」

  她穿到古代見到這麼多花木蘭的朋友,只有這個還一心一意的覺得花木蘭絕對不會是女人,甚至一見面還將她當做當年的同袍對待。這樣的態度無疑拉進了賀穆蘭和若干人的距離,讓她變得特別自在。

  她原來在刑警隊的時候,和那些男性同事們也是這樣打打鬧鬧,毫無芥蒂的,這若干人雖然年已三十,但一來確實是少有的帥哥,二來性格有趣,很像是現代人,讓她都快忘了他的年紀。

  「得罪了你,不跑難道還要站著繼續被揍啊?漢人有句古話,『小棍則受,大棍則走』,你沒聽過嗎?這一身傷,回去都不能見人了!」若干人也躺倒在地,滿口控訴。

  「若干人……」

  「嗯?」

  「那句話是說孝子對父母的……」

  「啊?」

  「就是說,挨了父母的揍……」

  「喂喂喂,花木蘭你別揍了人還要羞辱我!」

  「是你自己不懂裝懂,哈哈哈哈……」賀穆蘭歡快的笑了起來。

  「*&(*&%!我都忘了你阿母是漢人了!」若干人一錘地板,叫了起來:「你怎麼是女的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若干人的語氣中滿是驚歎和不敢置信,這讓賀穆蘭想起了狄葉飛那次的眼淚。似乎每個人都覺得花木蘭應該身為男人,賀穆蘭卻覺得花木蘭有如此的人格魅力,正是恰恰因為她的身上同時擁有男人和女人優秀的特質,所以才有那麼多人被她吸引。

  她的善良、包容、富有同情心,恰恰是最容易「異性相吸」的部分。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賀穆蘭躺在地上,將這段木蘭辭背了出來。

  「花木蘭,你居然還會寫詩。」若干人抓了抓腦袋。「我還以為自己跟在漢人後來這麼多年應該變得又聰明又有學識了,結果還不如你。」

  「……」賀穆蘭反應過來自己是用漢話說的。「沒有,你已經很厲害,這麼年輕做了太守。我在陳郡見過幾位太守,最年輕的都已經四十多歲了。」

  「辭了尚書郎官位的將軍大人就不要這麼恭維我了。」若干人露出苦惱的表情,「我當著太守,靠的是裙帶關係。」

  「哈?」賀穆蘭傻了眼。

  「我姐姐入宮做了妃嬪,我大哥的好友獨孤唯以前是兗州的刺史,他回平城之前將我調來了東平郡為太守,這不是替獨孤家看地盤嘛。」若干人撓了撓頭皮,「話說在大魏當軍師可真困難啊,鮮卑人都被人當成一腦子馬糞的傢伙,漢人天生就有優勢,動不動就拽文……」

  賀穆蘭聽到若干人訴苦,只好默默地聽著。

  「我大哥過的辛苦,姐姐進了宮依附獨孤娘娘,還算過的去。我本來想一直在軍中的,但是我大哥和二哥都在軍中,我想了想,還是走了先生的門路想法子出了仕,先從京官做起。只是我性子有些不太適合官場,這些老狐狸也是一不留神就能把你咬死,我只好一天到晚板著臉裝城府深……」他掀起袖子,讓賀穆蘭看他的胳膊內側。「實在忍的難受的時候,我就掐自己,用疼痛讓自己集中精神。看到我胳膊沒有……」

  若干人的胳膊上全是青紫,還有一些像是指甲掐出來的痕跡。

  「這都是我抱臂而立的時候自己掐的。」他放下袖子。「那時候我聽到你解甲歸田,心裡實在佩服你。說走就走,說不要就不要,走的痛快,過的也舒坦。那時間我以為你不是女人,只是想要找個地方做安樂翁,說實話……」

  「我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你的……呃,《若干子》……」

  「哦,那個啊,還沒寫好。」

  聽到若干人的話,賀穆蘭在心中一聲慘叫。

  這是什麼鬼名字啊!

  比若干人還可怕啊!

  我還炸干子呢!

  這書應該是沒成吧?要是成了,那以後歷史系學生上課就是這樣的:

  「咳咳,各位同學們,今天我要介紹的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一本兵書,是由北魏年間傑出的鮮卑軍事家若干人編寫的《若干子》……」

  救命啊!

  會笑場的吧?

  「你……你還不放棄?」賀穆蘭掃了一眼手邊的若干人。

  「你也建議我放棄嗎?」若干人刺溜一下坐起來瞪大眼,「我為了這本書,已經耗費了無數心血,為什麼要放棄?」他看著屋頂,咬牙道:「都說鮮卑有大將卻無名將,我就不服氣。漢人的本事是強,可是兵法這東西,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我大魏以騎兵征戰天下,兵種少、戰法少,那是因為漢臣這麼多年來都太依賴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願意為鮮卑人思考該如何改變這陳腐的軍制……」

  若干人看著賀穆蘭,像是尋求支持那般地說道:「你在軍中多年,你也知道的吧?我們在草原和大漠戰無不勝,可是攻涼國就用了許多年,攻城時,為了破門,許多騎兵不得不下馬充作步卒。你覺得這是對的嗎?大魏以前主要的敵人在北方,現在主要的敵人卻是南面,還用以前的辦法,是勝不了的。」

  「啊,我完全贊同你的說法。」賀穆蘭雖然不是什麼軍事愛好者,但是還知道一些騎兵攻城的缺陷。

  如今北方已靖,按照鮮卑人以戰養國的德行,怕是下一步就是要攻打南方了,到那時候,不會舟船、步卒也少的鮮卑人確實辛苦的很。

  「不過,你想靠一本兵書就扭轉人們固有的觀念,那是很困難的。」賀穆蘭歎了口氣,「我怕你兵書寫成了,可是別人卻不贊同你的看法,也不贊同你書裡的東西,那你豈不是會很失落?」

  「咦?」若干人露出又煩惱又納悶地表情,對著賀穆蘭使勁地看。「你已經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花木蘭了嗎?」

  「什麼?」賀穆蘭被問的心中一沉,露出受驚的表情。

  「『對於聽不到你聲音的人,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憤怒,甚至連控訴、抗議都不要做,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你只管埋頭做好你的事情,將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到那時,別人會洗耳恭聽。』」若干人說出了這一大段話。「說出這樣話的人難道不是花木蘭你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這麼做的。」

  賀穆蘭愁眉苦臉,完全沒有辦法回答。

  「看來,我們分別後,你過的也不是如同傳說中那般一帆風順啊。」若干人歎了口氣,似乎有點難過,「也是,你那樣的身份,要瞞住十二年,一定是很辛苦的。現在終於能過上好日子,應該很開心吧。」

  「到目前為止,都算過的開心。」賀穆蘭點了點頭。

  「沒成親?軍中應該有許多好男兒會對你獻出忠誠啊……」

  「我要那東西幹什麼?沒事拿來吃嗎?」

  「罷了,不聊這個。」若干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隨便一想也知道花木蘭這樣的經歷和年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良人」,那真是要看緣分的事情。「你為何會到東平郡來,還和江仇的人對上了?」

  「我也奇怪呢,你怎麼來平陸了?」賀穆蘭也扭過頭去。「那江仇的靠山不會是吧?」

  「我的山頭可沒那麼好靠。」若干人撇了撇嘴,「聽說他來平陸之前,是司徒崔浩門下的門客。」

  「崔浩?」賀穆蘭將這個名字在嘴中過了一圈,「他不是個賢臣嗎?」

  「賢不賢,都是要吃飯的。平陸以前可是上上縣,自這傢伙來了以後,只能評成中上了。」
若干人冷笑,「我來這裡,就是因為之前有個孩子往我太守府遞了狀紙,狀告這江仇仗著陛下的旨意四處殘害沙門,讓他母親慘死獄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還沒過堂,陛下的滅佛令就到了,那孩子也跑的沒了影子,我實在擔心他是被江仇滅了口,所以微服來了一趟平陸,想查查看那孩子有沒有被抓住。」

  「你說的可是張斌?」

  「正是張斌,咦,你見過他?」

  「此事說來話長……」

  賀穆蘭從自己路遇愛染開始說起,一點點的把這段時間的經歷說給若干人聽。若干人雖然已到中年,但本性還是以前那耿直率真的性格,所以他一下子露出苦笑的表情,一下子又是氣憤,間或還揮舞幾下拳頭,惹的賀穆蘭幾次中斷了講述,還要安撫他的情緒。

  「啊抱歉,很久沒有這麼放鬆了。在太守府的時候也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跟在旁邊,整日裡就和在打仗似的……」若干人笑著道歉。「我知道了。此事我來之前已經派人細細查過,那孩子的母親恐怕沒死,而是被江仇送人了。」

  「被送人了?」

  「嗯。張斌來告狀的時候,我派了人四人五去查了下。慈苦大師藏在張家會被人告發出來,不是因為張家和那人有仇,而是因為張家的那位孀婦曾經拒絕過一位無賴的求親。」

  「那無賴和江仇相識,江仇得到的許多不容易處理的東西,都是通過這位無賴的路子換成了金子的。若是遊俠兒還好,遊俠兒至少還有道義在,這人就是徹頭徹尾的惡棍、地頭蛇,他以前曾經敲詐過報恩寺,結果沒敲成,後來又看上張寡婦,想討回家做妾,又被拒絕,怕是早就懷恨在心……」

  「你有證據嗎?」賀穆蘭一下子關切起來,「你讓人四人五打聽的時候,可有打聽到張斌母親的下落?」

  「我也不敢肯定啊,此地的地痞說這地頭蛇最近得了一個別人送的女奴,不過卻是個啞巴。他在平陸居無定所,有好幾個藏身之地,也不知道將那女奴藏在了何處。這女奴出現的時間如此巧合,江仇又一口咬定張斌之母得了惡疾,已經埋了,此事必定有蹊蹺……」

  「埋屍的地方在哪兒?」賀穆蘭一下子站起身。「不是說死不見屍嗎?至少要開棺材看一看吧?」

  「這才是江仇狡猾之處,他造了張家婦在獄中身染惡疾的文書,又把她的隨身衣物和屍首都燒了,說是怕惡疾傳播,又葬在無人之處……」

  「燒了也要找到屍骨。若是沒有屍骨或是不對,張斌之母就可能活著!」賀穆蘭一下子站起身。「無論是冤死還是淪為惡人的禁臠,這都是犯罪。你身為一地太守,決不可姑息!」

  這時代沒有高溫的火爐,屍體燒完後會留下某些鈣化物。雖然說現在沒有什麼儀器可以鑒別,但也許還有沒燒乾淨的殘留可以查驗一番。

  就算是希望渺茫,但至少還有機會。

  「都燒成灰了,能看出什麼不對啊。」若干人想也不想地回答。「花木蘭你難道還有招魂的本事嗎?」

  「我不會招魂。」賀穆蘭感覺自己的心在熾熱的燃燒著,她露出嚴肅的表情,望著若干人慎重地說道:「可是屍體也會說話。」

  這樣嚴肅的花木蘭讓若干人嚇了一跳,露出無措的表情,不過只是片刻,他就又笑了起來,摸了摸自己那兩撇小鬍子。

  「啊,雖然有點驚訝,不過這麼認真的花木蘭,才是我認識的花木蘭嘛。」若干人笑的極為舒暢的樣子。「會為了素昧平生、或是只有點頭之交的人這般較真,我當年會活下來,就是因為你有這樣的性格啊。」

  「這不是較真。我一直覺得冥冥之中這些事會讓我遇上,一定是有它的道理。之前是不知道,所以想一走了之,可是現在知道了……」賀穆蘭思路清晰地和若干人說道:「江仇這人不對,就算是崔浩憎恨佛教想要對付沙門,江仇為了討好他投其所好,這麼做也太過了。而且結交當地的無賴地痞、豢養甲冑齊全的私兵……」

  「現在還草菅人命……」若干人補充了一句。

  「是。我在平陸打聽報恩寺的時候,有很多百姓以為我是什麼『貴人』,明裡暗裡的向我訴說江仇犯下的惡行。這些我都記下來了,讓張斌帶給我在京中的同袍素和君。但現在看來,情況很是不對。」賀穆蘭皺起眉頭:「江仇斂了這麼多財,錢去哪兒了?用在了哪裡?」

  若干人聽了賀穆蘭的話,也開始嚴肅了起來。

  兩個人表情慎重了商議了一會兒,最後若干人點頭下了結論:「情況是很詭異,但如今卻不能打草驚蛇。這樣吧,我會逼江仇告訴我張家婦埋骨的地方,再讓我的郡兵去打聽這裡無賴的事情,若是能想法子把他抓起來問個究竟,大概就知道江仇到底搜刮了多少錢糧……」

  「那我在這裡再住個幾天。」賀穆蘭想了想,也只能這樣。

  那張家寡婦若是活著,別的不說,先得把她救出來再說。

  「我們舊友重逢,能多相處幾天,也是一件樂事!」若干人原本還皺著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了。「對了,你現在還未成親,我給你做個媒怎麼樣?我哥哥那位好友獨孤大人有個弟弟,名為獨孤諾,雖然行事有些輕率,但為人正直,妻子剛剛和他和離不久……」

  「我知道,他腳很臭。而且已經被我拒絕過了。」賀穆蘭面無表情地回答他。

  「哈?」

  「我說那獨孤諾。」

  「原來他妻子和離竟是因為這個嗎?」若干人自言自語了一陣,接著湊上前說道:「那我還認識一個青年也不錯,是我哥哥的屬下,位居羽林將,天子近衛。雖然還沒有獨自領軍出戰過,但他家世代將種,性格也極為直爽。他是隴西李家之子,排行第八,名……」

  「名叫李霆,人稱李八郎。」

  「咦?這你也認識?他最近幾年才從隴西被調入羽林軍……」

  「嗯,搭帳篷都搭不好那個。不過長得確實英偉。」賀穆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意逗弄若干人。「我也拒絕了。」

  若干人傻眼。「花木蘭……」

  「嗯?」

  「你果然還是喜歡女人吧?其實你說你是女人是騙我的?」

  哪有女人不喜歡獨孤諾和李八郎那樣的好兒郎的!

  「你小子欠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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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我知道,他腳很臭。而且已經被我拒絕過了。」

  獨孤諾:(捶地)都說了不是我!雖然我穿鐵靴但是不是我!

  獨孤諾髮妻:哦活活活,人有五長,必有一短……

  獨孤諾:(一本正經)其實我腳臭。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5-12-6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19 06:38 PM 編輯

第92章 掃榻相迎

  對於「花木蘭」居然和若干太守「一見如故」,想要多住幾天的要求,即使江仇心中萬分不願意,也不敢說自己不願意,反倒要做出歡迎之至的樣子。

  賀穆蘭也沒想著一直住在縣衙,直言自己並無官職在身,回會剛開始住的客店去,等每日傍晚若干人不忙的時候,才會聚上一聚。

  江仇免不了在心裡惡劣的揣測兩個人為何會「一見如故」,想到花木蘭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軍中,而若干太守似乎也有「跟漢人學了斷袖」的傳聞,江仇心裡居然有些痛快。

  陰陽怪氣和不男不女,在一起也算是絕配!

  若干人到這裡來是來詢問張斌之案的,既是公事,江縣令不敢推辭。

  若干人提審了當日獄中的一干獄卒,各個都咬定女監的那個犯人還沒受什麼刑就身染惡疾,滿身紅疹了。他們怕是麻風或者其他什病,便請了郎中來看,郎中說張家婦是烈性的傳染病,需要單獨關押,結果沒幾天就死了。

  若干人聽了他們的話連連冷笑,他自己也是一郡太守,無論是牢獄中還是城中出現了會傳染的病人,立時要移到城外去安置的,從來沒有說還單獨關押在牢裡,一旦傳播到全城,那後果不堪設想。

  無奈所有人一口咬定那婦人已經死了,屍骨都燒了,埋在城外羅家崗的山頭上。若干人也只能再風塵僕僕的親自去查驗張家婦的墳塋,確實挖出來一捧骨灰骨頭之類的混合物,將它帶了回來。

  當日,賀穆蘭親自去若干人住的院子查看那捧骨灰,若干人戰戰兢兢的看著賀穆蘭在一堆骨頭和灰燼混合的東西裡抓來耙去,就差沒舔一舔了。

  「花木蘭,你到底在找什麼……」若干人打了個寒顫。「這張家婦雖然是被火化了的,也收留過高僧,但她肯定燒不出舍利來。你這麼翻來找去,有什麼好看的?」

  「我覺得不太對,這堆骨頭像是匆匆忙忙燒的,燒的不太徹底。若是已經入土了一個月左右的,骨頭不該是這樣。」賀穆蘭從中間揀出一截像是椎骨的東西,對著光看了很久。

  這裡沒有儀器和任何檢測設備,一切只能憑她的經驗,所以她不得不慎重。

  這時代仵作是賤役,若干人見賀穆蘭對骨頭這麼感興趣,忍不住勸她:「你不會不想當將軍了,跑去當仵作吧?這條路比打仗還難走,你好不容易功成名就,當愛惜羽毛才是啊。」

  賀穆蘭在現代不止一次聽過別人說這樣的話,都是類似於現場法醫太累太髒,最好轉去司法鑒定中心或者檢驗中心之類的地方,但她其實還挺滿足於這種找出真相的成就感的,所以一直沒有聽別人的勸解。

  其實到了古代,賀穆蘭繼承了花木蘭這一身武藝和戰鬥本能,若想比花木蘭更加厲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的。她熟知人體器官的分佈,精通解剖學,哪裡是要害,擊打哪裡容易致死,擊打哪裡看起來危險卻不致死,關於這樣的知識,她要高於旁人許多,只是她個性並不殘暴,對超越花木蘭也沒有興趣,所以每次打鬥都是點到即止,鮮有傷了人命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對江仇如此漠視人命感到一種憎惡。

  「看出來沒有?」若干人湊到賀穆蘭身邊。其實他對屍體、骨灰這種東西都害怕的很,只是因為花木蘭一口咬定要看一看,才強忍著毛骨悚然的感覺帶回來。此時他見花木蘭果然看的仔細認真,一邊擔憂朋友沉迷於「左道」,一邊好奇花木蘭到底看出了什麼。

  賀穆蘭檢查完了殘餘的椎骨、還有頭骨的一些殘片,長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這不是張家婦的屍骨。」

  「你怎麼得知的?」若干人瞟了瞟那些骨頭。

  唔,還是不能看,越看越覺得有人會從那裡面坐起來似的。

  「人的椎骨錐孔較大,橫徑大於縱徑,動物的則正好相反;人的頭骨邊緣是呈現圓形的,動物的是三角形,這個邊緣這麼硬直,一定不會是人骨。」賀穆蘭在一旁的水盆裡淨了淨手。

  「一時看不出什麼動物,大概是羊或者豬燒剩下的東西拼湊而成吧。也對,你來的也突然,正好找個死掉的女犯人可不容易,但這個時候家家都宰羊殺豬過了,找一副羊骨或者豬骨卻是簡單。」

  「江仇竟真的瞞下此事。」若干人將那一大包「屍骨」用布袋繼續裝好。「既然如此,那我查探的消息定然不錯。找到那個叫做『賴猴』的無賴,應該就能順籐摸瓜找到張家婦的下落。」

  「就是怎麼找,還須多參謀參謀。我們都不是本地人士,找起來不容易啊。」賀穆蘭傷腦筋地搖了搖頭。「我避過江仇耳目不易,趁著天色尚晚,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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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姨,我們還要在這裡住幾天?」阿單卓一臉不樂意,「我不喜歡這個江縣令,我們能不能走了?」

  「我也不喜歡。」賀穆蘭湊到阿單卓耳邊,小聲說道:「這裡的太守若干人是我過去軍中的同袍,他說張斌之母可能還沒死,我們得留下來找到她的行蹤。」

  「張斌不是已經上京去了嗎?」阿單卓吃了一驚,連忙也低聲問她,「他阿母若是沒死,他為什麼不知道?」

  「所以其中一定有問題啊。」賀穆蘭拍了拍阿單卓。「江仇肯定一天到晚盯著我們,我們得想法子去打探消息。」

  「找誰打探?」

  「唔……」賀穆蘭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一個人,似乎挺『聰明』的。也許這法子不錯,我得去找若干人商量商量。」

  #################

  此地的城門官姓方名震,是參加過宋魏戰役的軍士,後來才被調到的東平郡。此人性格圓滑,而且處事利索乾淨,從不輕易得罪人,也不給別人留下把柄,是以他負責管著四門的門衛上百人,人人都信服與他。

  方震本身手上功夫也不差,箭術也受過鮮卑隊長的教導,會騎射。他武藝好、會做人,又來事,底下人都跟著他吃飽了,方在這個位子上做的可以說是穩穩當當。

  直到昨天他一不小心「冒犯」了傳說中的女英雄花木蘭。

  當地的百姓和皂吏可能不知道花木蘭的威名,但他卻是知道的。自己收受江仇的賄賂私關城門、調用城門守衛圍困花木蘭,這罪名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端看被圍那人肯不肯放他一馬。

  就他昨天觀察,這「花木蘭」並不是個狡猾奸詐之人,而且對他的應對也還算滿意,想來此次問題不大……

  ……不是問題不大嗎?

  這人怎麼又來了!

  方震見賀穆蘭帶著那個黑壯小子又來北面的城門,連忙從城頭上急急忙忙的下來,上前迎接。

  「花將軍,您要出城?」方震看了看他們身後,連匹馬都沒有,應該不是要出城。這來意蹊蹺,他也不敢貿然搭話。

  「我不是要出城。方震,我有事要找你。」賀穆蘭開門見山地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方震愣了一愣,還是乖乖的帶著賀穆蘭上了城頭,在城頭一處角落裡聽候賀穆蘭的吩咐。

  「我希望你能幫我們查一個人。」賀穆蘭從懷中掏出若干人的令牌。

  方震隸屬郡兵,受太守府管轄,這面令牌正是太守府的印信,他一見令牌果然不假,當下抱拳行禮,彎了彎腰:「花將軍居然認識若干太守……」

  「我不但認識若干太守,我還認識白鷺官之首。」賀穆蘭不鹹不淡地點了一句,「方震,我不管你和江仇私交如何、有什麼約定,你隸屬郡中,不可和地方官牽扯太過,否則白鷺官不會放過你,若干太守也不會放過你。」

  方震臉一白,低頭稱「不敢」。

  賀穆蘭並不會說什麼威脅人的話,她的話都是來之前若干人教的,方震心中驚懼那是最好,所以她也沒多糾結,而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來意。「我知道你在平陸已經做城門官許久,手下也多,我們想讓你查的,是一個叫『賴猴』的地頭蛇……」

  賀穆蘭「賴猴」兩字剛說出口,方震苦笑連連:「花將軍,你要我找的這人,可不僅僅是地頭蛇,這一個弄不好,命都沒了!」

  「並不是要你直接和他對上,你只要想法子弄清楚他在哪兒就可以了。若是你打聽清楚了賴猴在哪兒,往昌升客店送個話,我來城樓找你。」賀穆蘭笑瞇瞇地接著說:「我知道你待在平陸一直不得陞遷,江仇把平陸禍害成『中上』之縣,你這城門官也走不高。此事你辦得好,也不必在這裡做城門官了,太守府缺個練兵的都尉,若你想要繼續做門官,東平郡無鹽的城門官如今年紀大了,也快到告老的時候……」

  方震聞言渾身一凜:「花將軍此話當真?」

  賀穆蘭笑著將手中的令牌一拋。「若不是我見你精明能幹,在太守面前極力推薦你,他堂堂鮮卑太守,難道找不到人去查探一個無賴不成。」

  方震喜不自禁的接住太守府的令牌,將它摸了又摸,看了再三才放入懷裡,慎重地一禮:「所謂富貴險中求,更何況這事還不需要刀裡來槍裡去,標下在這平陸也算有些法子,給我三天……」

  「兩天。」賀穆蘭歎了口氣,「拖三天,有人要生疑了。」

  「是,那就兩天。」方震點了點頭。「標下一定將此事辦好!」

  「此事太守想要暗查,你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也不要直接去找若干太守,我在昌升大概會住三四天,你有事直接來我。」賀穆蘭摸出幾顆珠子,「你打探消息怕是要欠人情,這幾顆珠子拿去花用。」

  賀穆蘭原以為方震會接下大珠,誰料方震將手一推,又把珠子推了回去。

  「莫說標下原本就屬太守府管轄,就算標下並非太守府之人,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要花些功夫的。既然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奔波,標下怎麼還敢拿將軍的東西……」方震語氣嚴肅:「花將軍放心,此事標下一定辦好。平陸不是善地,標下也早就不想待了,苦於一直沒更好的門路往上走,又不願意就這麼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花將軍送我一場前程,我不會讓兩位大人失望的。」

  若說賀穆蘭之前只是覺得方震是個「聰明人」的話,這時就覺得他算的上是個「人物」了。能在頃刻之間想的這麼通徹,正如他說的,不能往上走,恐怕真是「沒有更好的門路」,此時門路出現,立刻把握機會,絕不猶豫。

  賀穆蘭沒想到這事完成的這麼容易,等她下了城牆,頓覺神清氣爽,若干人畢竟是太守,也許此地的縣衙之人不會賣他什麼面子,但郡兵卻是不得不賣的。

  難怪她去找若干人一說此事,若干人就連稱「合適」,想來他在城中幾日肯定也打聽過不少消息,確定這方震是個可用之人,否則他也不會把好處答應的那麼容易。

  賀穆蘭離開城門附近,先回了太守府,拿了行禮輜重就往昌升客店去。那江縣令倒是盛情挽留了幾次,無奈賀穆蘭見到他就噁心,連面上的交情都懶得結,包袱款款的就跑了。

  昌升客棧。

  「東東東東……」門口負責給客人牽馬到馬廄去的跑腿夥計衝進了大堂,嚇得叫了起來。

  「什麼咚咚咚咚咚,你啥時候會用嘴敲鼓了!」昌升的店老闆正在算賬,一聽夥計的話心中有氣,再一看忘了自己算到哪兒了,頓時暴跳如雷:「我養你們做什麼!牽個馬也能驚慌失措!我說……」

  「店家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賀穆蘭笑著進了大廳,待看到店老闆一副眼珠子都要凸出來的表情,頓時笑意更盛了。「還是開一間房,要有兩張鋪,我要熱水,也在店內用飯。」

  「是,是是是。您怎麼又回來了?」那老闆得了她的珠子,知道她豪爽大方後台又硬,自然願意接待,連忙又擦椅子又擦桌子,還囑咐夥計到二樓去收拾房間。

  「對了,我店裡夥計說,和您一起來的那個少年,後來和一個中年混混、一個年輕的乞丐一起往南邊去了,不要緊吧?」

  賀穆蘭先是一怔,完全想不到他指的是誰,後來轉念一想……

  不會是愛染、癡染和若葉三個人吧?

  中年混混和年輕乞丐……

  噗!

  阿單卓大概也和賀穆蘭想到一塊兒去了,抱著行李傻樂。一時間氣氛大好。

  賀穆蘭要了一間乾淨的二人間,和阿單卓上了樓,待看到樓梯口那還是一個洞,有些尷尬的和那跑堂的致歉道:「不好意思,當時光顧著立威,忘了這不是自家的地板……」

  跑堂的咧開嘴笑了一下,滿臉笑意:「這位貴人說哪兒的話,很多人聽說這裡發生了這麼件事,還特地到我們店裡來吃飯,就為了看看二樓這個缺口呢。東家說了,這洞以後也不必補,就當招攬客人了。」

  「你們店裡這店家也有趣。」賀穆蘭搖了搖頭,跨過那個大窟窿,往熟悉的角落走去。

  約定好的兩天轉眼就到了,方震果真派了個不起眼的人過來告知賀穆蘭人已經找到的消息。賀穆蘭不敢帶阿單卓,一個人假裝出城遛馬路過城門口,和早在哪裡守著的城門官方震聊了幾句。

  他表現出非常謙卑和尊敬的樣子,以至於就連旁邊他的手下都不知道方震和賀穆蘭曾經接觸過。賀穆蘭能夠理解方震的小心和謹慎,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家小早都已經到了平陸,所以她只能耐心的聽他說著旁人都聽不懂的隱語。

  「花將軍,我一直很崇拜您,我家有個女兒,今年才七歲,不知可能跟著您學幾手防身的本事……」

  「你過獎了,我看你手上功夫不弱,你親自教也是一樣的。」

  「如今這世道亂,女孩子一不留神就被人拐了去。前幾天我才聽到有個好人家的姑娘被拐到了流雲裡的娼門裡做了私娼。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

  流雲裡?娼門?

  「連好人家的姑娘都敢拐?這賊人膽子也太大了。」

  方震很小聲的湊到賀穆蘭耳邊,輕聲道:「可不是呢,聽說這惡棍和這流雲裡的娼門有瓜葛,平日也經常住那。」

  賀穆蘭點了點頭,故意大聲說道:「我此番要去平城,不能在這裡長待,你若真想讓你女兒學些東西,等她大些,送到梁郡虞城的營郭鄉來,我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賀穆蘭這話原本只是掩人耳目的,誰料方震立刻跪下對賀穆蘭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回道:「我替家中女兒謝過您的恩德,我女兒平日裡很少出門,我替她給你磕頭了。」說完又彭彭彭磕了三個頭,在賀穆蘭還沒反應過來時就站起身,「待我女兒稍大些,我一定親自帶著束脩上門,讓她給您磕頭拜師。」

  賀穆蘭沒想到這方震居然是這麼一個會順桿往上爬的人,心中有些被「捧殺」的不悅,只是她慣會忍耐,心中雖然不爽,臉上卻沒帶出來,有些意外地問他:「雖然說如今民風尚武,但女兒家習武的還是少,你竟捨得讓家中嬌滴滴的女兒跟著我學武?」

  方震藉著這機會幾乎是賴上了花木蘭,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只是事已經做了,他也只能將牙一咬,幾乎是哀聲說道:「當然,誰也不捨得將家中嬌滴滴的女兒送去習武,可是我女兒生的太好了點。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穆蘭點了點頭。

  「在我這樣一個微末官兒的家裡,長成了一個如此漂亮的姑娘,這並不是福氣。我並不願意將我的女兒當做向上爬的工具許出去,男人要奔前程,得靠自己去掙,即使卑躬屈膝也沒什麼。可是我只能保證我不走上歪路,卻防不了別人打她的主意。她今年才七歲,已經有不少人家來提親了,我怕她再大一點,那張臉反倒給她惹禍。說來您可能不信,我這麼努力往上爬,都是為了我那一雙兒女……」

  「花將軍,我這也是無奈之舉。有您的威名在,至少能嚇退不少無賴。等日後她長大了,我就送她去您的身邊,做婢女也好,做徒兒也罷,只求您教她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和防身的手段,這樣,即使她以後嫁的不好、過的不好,也不會自任人擺佈,變成別人的玩物。」他就這樣彎著身子,像是個罪人一般訴說著希望能打動賀穆蘭的話。深沉的父愛是能讓人轉變容貌的一種神奇光芒,它讓這個油滑的城門官在此刻突然變得英挺偉岸起來。

  方震對自己能夠打動「花木蘭」完全不抱信心,因為「花木蘭」這樣的女人,無論是在傳說中還是現實裡,看起來都並不是一個能理解「美貌是罪」這種事情的女人。但他錯估了賀穆蘭的心性。

  「我家中有個侄女,今年才兩歲,長得也是冰雪可愛……」賀穆蘭笑了笑,「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幾年可能要東奔西走,若你沒改變想法,等過幾年,可以送到我府上。只是我過的也就是一般田舍翁的生活,令愛說不定還要吃些苦……」

  「不不不,我家女兒並不嬌慣!」方震頓時喜笑顏開,深深長揖,一直揖到了地面。「多謝花將軍的恩德。」

  「這算是什麼恩德呢,只能說我和你女兒有緣吧。」賀穆蘭扶起他,在他耳邊小聲的說道:「此地的若干太守是我好友,若日後真有人覬覦你女兒的美貌,你不妨去找若干人,就只說她是我的徒兒,他會幫你。」

  賀穆蘭的話說完以後,方震已經徹底淚眼昏花,不能自已了。

  賀穆蘭也被方震這般神情態勢嚇了一跳,告辭後匆匆就離開了。

  她一直認為施比受要幸福,可是那人若真對她感恩戴德到感激涕零的地步,賀穆蘭又有些尷尬害羞,覺得像是白得了什麼東西似的。

  不過是半天功夫,賀穆蘭莫名其妙收了一個未來「徒弟」,還有可能是學不了什麼武藝、長得還有些禍水的徒弟。

  也許是當父親的看自己的女兒都是美人胚子?才七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麼傾國傾城的樣啊?

  待賀穆蘭和若干人晚上碰頭,將那地方一說,若干人蹙起了眉頭。

  「流雲裡的娼門?那賴猴居然藏在這種地方嗎?這可不好辦。」

  「要不,你派人下人直接把那娼門給抄了就是。方震那意思,這賴猴一直待在流雲裡的娼門中,怕是張家婦也……」

  「我抄不了此地的娼門。她們若沒犯什麼錯處,即使我身為太守,也是不能查抄的。我魏國娼門較少,多為官妓,私妓不多。流雲裡的娼門中怕也大都是罰沒的犯官之後,若無文書,則屬於朝中財產,不可造次。」

  「那怎麼辦?」賀穆蘭頭都大了。「你的人不能去抄,總不能讓我去吧?」

  若干人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突然眼睛一亮。「我自然是不能帶人去抄,你可以去啊!不對,你是女人……那你可以讓阿單志奇的那個兒子去!」

  「若干人,你沒搞錯吧?」賀穆蘭嚇了一跳。

  阿單卓去假裝嫖妓?若是拓跋晃在這裡,怕是不用喬裝打扮都很像。

  不過話說回來,拓跋晃要在這裡,何須這麼麻煩,直接拿著手令派白鷺去搜就是了。

  啊啊啊,賀穆蘭你墮落了,居然想著「仗勢欺人」!

  「你聽我說,既然賴猴住在流雲裡的娼門,那就一定是和那娼門有所瓜葛。也許是為它看家護院,也許就是在其中有什麼營生。無論是哪一種,遇見有人砸場子,賴猴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等賴猴一出現,你就順勢拿下,再逼問張家婦的行蹤……」若干人腦子動的飛快。

  「我是官員,親自去娼門查案不妥,但你是女人。若你和阿單卓在流雲裡鬧起來,江仇肯定是要出動衙役護著場子的。江仇不敢得罪你,也知道你是女人,等你再找到張家婦或者賴猴,他更是不敢將事情鬧大。」

  「到時候我就可以用此事向江仇問罪,將他暫時收監,等京中的消息下來,該殺還是該判一定也有了定奪,最好的就是京中的白鷺們來了,將這江仇徹底查上一回。只要你們能找到張家婦,這便是一石三鳥,你說,值不值得你一探娼門?」

  賀穆蘭歎為觀止地看著若干人,半天才擠出一個字來。「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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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姨,你確定我要穿成這樣嗎?」

  阿單卓身穿一身華貴的黑色裘衣,盡可能用很沉穩的動作,將手放在兩腿的腿側,緩緩的向外走著。

  看起來倒是沒什麼不同,只要你忽視掉他的同手同腳。

  「手!手不用放在腿邊!看起來和猴子似的,自然垂下就好!」賀穆蘭傷腦筋的看著僵硬的阿單卓。「不過是換了一身打扮,你連路都不會走了嗎?」

  「可是這是若干太守的衣服啊,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阿單卓悄悄摸了摸衣服上的毛皮。

  聽說這是貂皮,一隻貂沒有多大,要想不傷皮子的抓住它們更是困難,更別說是黑貂了。這麼一大件貂皮裘衣,阿單卓別說穿過,就是見也沒有見過。

  「你也說了是別人的衣服,有什麼好緊張的。用完還人家便是。」賀穆蘭也覺得這件貂皮裘衣顏色溫潤,看起來十分高大上,不過還是沒阿單卓這麼侷促。「待會你是少爺,我和人四人五是你的下人。你進去便找那最紅的妓子點,若是有在接客也一定指明要她,給我鬧大點,懂不?」

  賀穆蘭在現代見過不少影視劇,在青樓裡打架或者把事鬧大,有八成都是為了花魁什麼的。讓阿單卓去找最紅的妓子點,在這晚上最熱鬧的時分,應該是已經有客,再也沒什麼比這個更好惹事了。

  賀穆蘭一直不太能理解各種小說和影視劇裡女主角被賣到妓院,或者去逛妓院後,遇見男主角一見傾心是什麼心理。在她看來,把嫖客當成一見鍾情的對象是很奇怪的。但拜各種這樣亂七八糟的知識所賜,賀穆蘭可以說對古代的妓院還是有一點瞭解的(大霧)。

  反正她既不是女主角,也不是去找男主角的。

  可憐的阿單卓一聽到「點姑娘」,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還還還要找妓子?不是說只要打架就行了嗎?我緊張的是打架把若干太守的裘衣打壞啊!」阿單卓磕磕巴巴地說:「花姨花姨,反正你也長得像男人,不如你做這個公子,我當下人……」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更加驚慌失措的摀住嘴。

  旁邊的人四人五已經不忍直視了。

  賀穆蘭被阿單卓的「你也長得像男人」戳的萬箭穿心,當時板下臉,惡狠狠地笑了起來:「我們家阿單小弟還沒去開過眼界吧?人家『賀光』兒子都能打醬油了呢。你放心,花姨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今晚一定給你多找幾個漂亮的……」

  「別,別,花姨,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錯了我錯了!」阿單卓哀嚎一聲,連忙求饒。

  賀穆蘭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花木蘭最多算是雌雄莫辨,說是像男人也太過了點。

  聽說娼門的老鴇眼睛都很毒,說不定她們一下子就能識別出她的真實性別來……

  唔,她是希望她們看出來呢,還是看不出來呢?

  好掙扎。

  賀穆蘭緩緩吐出一口氣,裹了裹自己特意找出來的半舊裘衣,跟在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阿單卓。

  人四人五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他們如今也已經快四十歲了,正是一副穩重的樣子。他們早已經脫了家奴的身份,如今是若干人的心腹隨從,被若干人調來陪著花木蘭打探消息的。

  北魏初年,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有「宵禁」,但夜間路上行走的人很少。他們白天已經盯著店老闆詭異的眼神問清了流雲裡的路徑,白天也走了一次,可到了夜晚,即使有燈籠開路還是可見度很低,每次路過路口都要多打量幾回。

  賀穆蘭在夜間出來過一次,夜探報恩寺那次也是黑燈瞎火一個人亂摸,阿單卓皮膚本來就黑,又穿著一身黑色裘衣,若不是所騎的是一匹紅馬,怕是整個人都要隱沒到黑夜裡不見了。

  幾人就這麼摸摸索索的往前走了兩刻鐘左右,突然看到了一處木頭做的矮門,上面寫著流雲二字,賀穆蘭等人精神一震,立刻牽著馬快速通過那矮門。

  霎時間,兩排紅色燈籠映襯著滿天紅光,將整個流雲裡的道路照射的如同天上人間一般,道路上的行人比外面路上的多出十倍還不止,幾乎都是男人,也有一些挽著一些穿著艷麗衣裳的女人,在流雲裡兩側的小攤上看著什麼東西。

  賀穆蘭和阿單卓都是沒見識過這種場面的土鱉,從一個黑燈瞎火的地方猛然間到了一處四處掛著紅色燈籠的世界,任誰都要震撼一番。人四人五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提著燈籠繼續往前開道。

  賀穆蘭左顧右盼,騎在馬上的阿單卓看了看街上遊人的衣衫,再看了看滿街的女人,悄悄的把胸膛挺了一挺,開始用「凶狠」的眼神悄悄地盯著下方。

  幾個打扮艷麗、衣著寬大的女人對著馬上的阿單卓指指點點,然後互相笑做一團,阿單卓的搖身更加挺直了起來,引得笑聲更大了。

  賀穆蘭煩惱的揉了揉額角。

  該不該告訴阿單卓,穿著如此華貴裘衣的他,做出來的樣子卻活像是個黑熊,實在是很讓人發笑呢?

  她都能想像那幾個妓子笑話的無非是「看啊一隻黑熊騎著馬」或者「看啊,那少年的馬還真可憐」之類的話吧。

  算了,還是給這少年留點力氣等會演戲吧。

  賀穆蘭和阿單卓等人踩著紅色燈籠鋪成的夢幻道路直直的走到了流雲裡盡頭的娼門。和賀穆蘭想像的上面寫著什麼樓什麼院不同,這間三層的小樓佔地並不是很廣,看起來就像是袁家鄔壁那些待客的小樓一般,門頭上也只寫著「神女夢」三個字,讓人聯想不到是個妓院。

  阿單卓下了馬,立刻有人迎接了上來,看樣子是類似於媽媽桑之類的人物。賀穆蘭緊張的嚥了一口口水,跟在了更加緊張的阿單卓身後,瞧著這位風情萬種的中年婦人扭著身子走上前來。

  那婦人先是看到了眾人之前穿著華貴的阿單卓,正準備滿是笑意的招呼他,卻猛然發現了他身後身材瘦高的賀穆蘭,突然一怔。

  ……

  不會是認出我是個女人了吧?

  這般厲害?

  賀穆蘭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地看著那婦人扭上前來,突然在她耳邊吹氣如蘭:「這位郎君看著面熟,是不是來過?」

  咦?

  哈?!

  阿單卓呆若木雞地扭頭往身後看去。

  賀穆蘭淚流滿面。

  這這這般對話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

  難不成這老鴇沒看中少爺,竟看中她了不成?

  「這位……大姐說笑話了,我這樣的下人,哪裡有福氣來這裡。若不是陪著我家少爺前來,恐怕連摸到這個門的命都沒有呢!」賀穆蘭堆出傻笑,做出一副懼怕阿單卓的樣子不停搖頭。

  賀穆蘭卻不知她隨手拿的舊衣雖然不如阿單卓的鮮亮,但那沙狐皮也不是什麼常有的料子,若單論價值,還不在他那件貂皮裘衣之下。沙狐在大魏少見,乃是西域的特產,這婦人迎來送往這麼多年,眼睛何其尖,一看這臉上絨毛都沒脫的嫩小子,再看看身後的賀穆蘭和人四人五,心中就有了想法。只是她卻發現自己似乎是猜錯了。

  『咦,難不成我看走了眼,這個人不過是下人,旁邊那個長得像熊一樣的黑臉少年才是少爺?可無論怎麼看,這幾人中只有這個人一副主人的樣子啊。』那老鴇臉色一僵,忽然又釋懷。『這年頭玩花樣的人多,誰知道是不是這家人玩什麼花樣呢?他若願意裝,我們便陪著就是。』

  「這位郎君把我們看的太高了,您若要來,我定『掃榻相迎』。」

  那美艷婦人柔弱無骨的靠在賀穆蘭身上輕輕和她咬了咬舌頭,又在她耳邊輕吹了一口氣,直吹的賀穆蘭寒毛都立起來了,渾身雞皮疙瘩前赴後繼的往外冒。

  美艷婦人逗弄了賀穆蘭一下後也不糾纏,轉而露出笑臉熱情的招呼起阿單卓,裊裊娜娜的到門口找了幾個年輕的姑娘,引著他們入內。

  阿單卓可憐巴巴的看了看賀穆蘭,賀穆蘭被這婦人這樣一吹,比阿單卓還要不自在,一大一小兩人望著頭頂上「神女夢」的牌子,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

  確定是「神女夢」,不是「神經夢」嗎?

  ……

  為何突然覺得,這地方比沙場還可怕呢?

  賀穆蘭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6-1-29 11:22 PM

第93章 調戲美女

  在賀穆蘭的印象中,古代的青樓楚館應該是這樣的:

  「大爺,來嘛~」

  「大爺,第一次來?」

  「大爺,我保證你會很快活喲!」

  ……

  以下省略各種妖艷誘惑五千字。

  但事實上,賀穆蘭一進去就被嚇到了。

  廳堂裡跪坐的地方都有草簾相遮,根本看不清裡面在做什麼,就如同現代咖啡廳的那種卡座,看上去似乎一覽無遺,事實上卻是隱蔽性很強的。

  一樓廳堂正中有一個高台,上面坐著幾個或吹笙,或彈奏箜篌的女子,衣著莊重,並不似娼妓之流。

  「那些是罪官賤籍。」人四見賀穆蘭看的目不轉睛,心中有些好笑,在她身邊悄悄說道:「有些罪官賤籍雖然因為父母兄弟被罰入娼門,但難保沒有其他親戚朋友庇護,這樣的女孩家沒有幾年就可以出去,而且也不必賣身。這種情況下,一般只做些優伶、謳者之類的活計,以後出去雖然嫁不到什麼好人家,至少還是嫁的出去的……」他看了看那些草簾,「真正可憐的是那些草簾裡的女子,在底層沒有自己房間的大部分都是被賣進來或者自賣自身的女人,一點餬口的錢糧都沒有,全靠打賞。但連房間都進不了的男人,能有什麼打賞呢。這世上人人生來三六九等,在這娼門也是如此啊。」

  賀穆蘭聽的心中一片冰涼,也不再好奇的去左右張望。她的獵奇心理是滿足了,可是只會讓她的心更堵,既然如此,看這些女子是多麼美艷多麼有風韻,就成了一種「物傷其類」的卑鄙。

  說出這個話的人四就知道這位女將軍會是這樣的態度。

  或是憐憫、或是不屑、或是憤怒,大抵如此。

  這種靠著自己的能力,在軍中這種男人都無法立足的地方博得赫赫威名的女人,是很難理解進入這裡,成為迎來送往的女人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有些人生來下賤,就如同他們跟在若干大人身邊的這四個家奴一般,他們祖祖輩輩都是家奴,生下來也是家奴,將來的子孫也都還是家奴。

  但男兒還能靠著自己的武勇和忠心換取主人的信任,脫離這個世代為奴的可憐身份,他們的子女後代還可以成為自由之人,但這些女人們一旦入了此門,就如同在臉上烙了印記一般,怎麼也無法恢復如初了。

  娼門的妓子,甚至是連懷孕的能力都沒有的,所以她們即使回復了自由之身,也沒有什麼去處,晚年也過的不好。

  她們長期服用「水銀」來避孕,很多人因此而短壽。有的人即使服用了水銀也會懷孕,這時候強行落下孩子就會損傷身體,有的死了,有的再也不能受孕。

  娼門就像個大磨盤,進去的時候都是整的,出來的時候全都是支離破碎。

  鮮卑人原本是沒有娼妓女伶的,北方女人生存不易,即使是寡婦再嫁也容易,女奴十分搶手,就算是部落主,女奴也可以為他生孩子。擁有很多女人是非常富貴的證明,所以鮮卑人很難理解將一堆女人放到一個地方,不為延續子嗣而存在。

  大魏建立初期,漢人負責制定國策和律法,這種原本是漢人懲罰罪人女眷的陳規,十分容易的得到了士族和貴族們的支持,於是一間間娼門被建立了起來,以罪官賤籍和私娼並存的方式成為了各族男兒們新的去處。

  大魏連年征戰,死的大部分都是鮮卑男丁,漢人們的數量膨脹式的增加,鮮卑人可以娶漢人的女子,可漢人的男人卻娶不到也不願意娶個性鮮明的鮮卑族姑娘,時間一長,各種需求也自然出現。

  除了袁家鄔壁那種滿是胡人姬妾的地方,也有了以「南朝美女」、「胡姬壓酒嘗」這樣為噱頭的青樓楚館。犯官之後、罪奴的家人,都會被賣到這些地方來,這其中的苦楚, 非外人可以道也。

  身為鮮卑人的家奴,像是人四這樣的人以前只用擔心自己的子孫會變成家奴為主人在戰場上賣命,現在還要多加上一條——擔心自己的妻女因為他們犯了錯誤落入到這種可怕的地方去。

  這是生來下賤者的噩夢之地,是上層大人的狂歡之處,也是無數女人們悲喜一生,無法逃離的地方。

  人四並不想踏入這樣的地方,因為他會勾起他曾經為奴時的那些苦痛記憶。

  但花木蘭是一個受人尊敬之人,而她以一個女子之身踏入這麼一個女人根本不願意進來的地方,為的是救出另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這樣的言行讓他壓下心中的不適,扮演好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他已經自由了,但心上的桎梏卻不是那麼容易消失的。

  幸運的是,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將可以揚首挺胸的走在陽光之下,擁有屬於他們的美好回憶。

  ##################

  賀穆蘭的心情很複雜,阿單卓比她還要複雜。

  『還以為會見到許多女人簇擁上來,結果只是看到一片竹簾、珠簾、草簾什麼遮住的場面。』

  『原來門口那幾個美艷婦人只是招攬客人的,裡面的姑娘都看不到臉。』

  阿單卓也不知道自己該安心還是可惜,其表情之迷茫足以讓庭中伺候的下人會心一笑。

  一見就是個初哥呢,不知道哪位姑娘能得了便宜。

  一行人穿過有著高台的廳堂,出來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婦人,長得很是平庸,但是一見就會生出親切之感。她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阿單卓和走在後面的賀穆蘭,心中和門口的接待婦人有了一樣的推測。不過她卻沒做出門口婦人那樣區別對待的樣子,只是迎上前來,溫和地笑道:「我是此地的女首,你們喚我莫母就好。各位第一次來嗎?」

  娼門負責管理的女首稱呼底下的倡優妓子都喚「女兒」,所以她自稱為「母」,倒也還算合適。

  「第第第一次來……」阿單卓有些磕磕巴巴地回她。

  賀穆蘭皺了皺眉。雖然不是很好,但也差強人意。

  「那各位是來消磨時間呢,還是過夜?」

  「過夜。」阿單卓嚥了口唾沫。

  莫母看了看阿單卓的賀穆蘭和人三人四,眼神尤其在賀穆蘭身上多注視了一會兒:「那您過夜的時候,這幾位是……」總不能這麼多人點一個姑娘吧?

  賀穆蘭乾咳了起來。「咳咳咳,他們在門口守衛,我貼身保護。」

  「您這話說的,都過夜,還怎麼貼身保護啊?!總要給我們這的孩子們留點臉面吧?」莫母瞪大眼。「還是您覺得我們這不安全?您放心,我們這可是平陸最好的樓子,就算是官家小姐、南邊來的美女,這裡也有不少呢。」她是見這一群人都是鮮卑人打扮,才特地介紹了南邊的美女。

  賀穆蘭給了阿單卓一個眼色,阿單卓咬了咬牙,學著拓跋晃的樣子微微揚起下巴,傲聲道:「本少爺初來此地,聽得此地艷名,慕名而來。本少爺不要胭脂俗粉,把你這最好的女人叫來……」他拿出一片金葉子丟了過去。「伺候好本少爺,本少爺……」

  「可是這位少爺,你這點錢不夠見月娘的啊。」莫母接過金葉子,顛了顛,依舊好聲好氣地微笑著,「月娘的夜資是五兩金子一晚,茶水、聽曲、鋪床疊被的打賞是一兩。您這片金葉子最多二兩,只夠聽曲和打賞的。」

  我&……&%……%¥#!

  這女人是金子做的嗎?見一面聽她唱個歌就要一兩金子?睡個覺要五兩?多來幾次都能把全身貼滿金子了!

  不過是平陸的一個妓子,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五兩金子夠他打一把好劍,換一身好皮甲了!

  阿單卓捏著拳頭一臉憤慨,賀穆蘭怕他爆發,裝作替主子打抱不平的樣子擠上前去:「莫母這話說的,你說她是最好的,我們怎麼知道?想要五兩,怎麼也要見到人再說。我家少爺不要庸脂俗粉,你這曲子唱的再好,難不成我家少爺還是三歲娃娃,睡覺要人唱歌哄不成?」

  金銀在民間見到不易,更很少流通。能在身上隨身帶著金子和銀子之類的珠寶當做盤纏的非富即貴。就算這月娘要價很高,也不至於開口就是五兩,這裡的鴇母明顯看出阿單卓是個青嫩小子,一上來就想要漫天要價。

  阿單卓一出手金葉子就出去了,這錢鐵定是要不回來了,她要不把事鬧大了,那賴猴怎麼出來?

  阿單卓大概也是想到了這點,立刻接腔:「就是!五兩金子也得看過那『月亮』好不好看才行,要是個大麻子臉呢?」

  人四差點沒摀住臉哀嚎。

  這一張口濃濃的鄉村風是怎麼回事?說好的鮮卑貴少爺呢!

  果不其然,莫母好脾氣的樣子也凝固在了臉上,轉眼委委屈屈地說道:「這位小少爺話說的,我們家月娘可是朝中犯官之後,真正的大家娘子,無奈淪落風塵,這才出來見人。便是平陸的縣令親來,沒有五兩金子也是見不到她人影的。您說她一臉麻子,這不是壞她名聲嗎?

  「那就讓她出來一見!」賀穆蘭伸出手,「要不然,就把金葉子還我們。」

  莫母在這裡待了五六年,什麼粗鄙的人物都看過了,還沒見到這種一身名貴裘衣卻比販夫走卒還要會討價還價的。她原先以為賀穆蘭才是主人,或者是長輩,帶著子侄來開葷的,如今卻見她處處咄咄逼人,不像是帶著子侄來開葷的,倒像是讓家裡子侄徹底不要再來娼門似的,當下柳眉一蹙:「這位朋友說的,凡事還有個先來後到。月娘目前有客,雖不是渡夜,但畢竟也是我們的客人。您又不能確定您家主子今夜就要了月娘,我去將她帶出,豈不是連其他客人都得罪了?」

  賀穆蘭心中一喜。

  啊哈哈哈,就是要得罪人啊!

  就是要弄到打起來啊!

  賀穆蘭發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擺出過這麼賤的表情:「我家少爺說要最好的,就是最好的!你敞開門做生意,難不成還把客人往外趕不成?罪官賤籍不是有錢就可以見到嗎!」

  花姨罵的好!阿單卓心中雀躍。

  快打起來吧!痛痛快快打起來,打完了事好回客店去!

  「您難不成是來鬧……」莫母拿著金葉子正準備擲回去喊人打他們出去,不經意的用餘光掃了一眼手中的葉子,一下子愣住。

  「沒錯,我們就是來鬧……」阿單卓得意洋洋的將手扶在腰間的重劍上。

  「罷了,公子既然想見我們家月娘,那是給我們臉面。」莫母突然變得痛快起來。「幾位請跟著侍者去雅間稍等,我這就去把月娘請來。」

  咦?

  請人?

  都已經準備大打一場的阿單卓傻乎乎的看著莫母,像是她突然說的不是人話似的。

  而賀穆蘭比阿單卓還要吃驚,難不成這月娘本來就只需要二兩金子,先前只不過詐他們,想要他們多掏錢出來?

  這這這……這也太狡猾了吧?

  阿單卓張嘴想要再說兩句,莫母卻像是擔心阿單卓會變卦似的,一說完話就扭身親自往二樓而去。

  阿單卓還想再上前幾步再說些什麼,幾個侍者迎上前來,請他們往另一邊走。

  來吵架的,結果卻弄成皆大歡喜。

  這是多麼苦逼的一種結局。

  #################

  半個時辰後,裝飾的雅致大方的房間裡,一身紅衣罩體的秀美女子,蹙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兩隻呆頭鵝。

  是的,無論是穿著黑裘的黑面少年,還是穿著半舊裘衣的瘦長漢子,通通都散發出一股「讓我先想一想不要來打攪我」的氣息。

  這讓月娘心中有些羞惱。

  她原本和東平一望族的郎君聊得正好,卻被莫母想盡法子叫了出來,二話不說就給帶到了這間,還被反覆叮囑不可得罪兩位貴客。

  她是罪官賤籍,不可挑剔客人。對她來說,贖身也是無望,只能想盡法子往上爬,若能得一權貴之人護庇,也就不必過這迎來送往的日子。

  那郎君她想盡法子才讓他對自己有些興趣,原想著莫母不敢得罪的一定是什麼「貴人」,所以雖然有些遺憾,也沒有太過難過,卻沒想……

  這兩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貴人」的。

  一個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得猶如地裡刨食的老農,又似鐵匠鋪打鐵的力士,雖穿著一身名貴的裘衣,怎麼看怎麼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一個是個年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渾身氣勢倒不像下人,卻是一副下人做派。可說是下人吧,哪有主家叫了娼伶來「渡夜」,卻有個下人陪同的?

  這兩個主子不像主子,奴僕不像奴僕的,居然好像還很嫌棄她!

  她都已經特意仔細裝扮一番再進來的,可即使她這般明艷動人,這兩人也均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這位郎君……」月娘被激起了脾氣,「是不是覺得奴婢蒲柳之姿,入不得閣下之眼,所以您才這般長吁短歎?」

  「什麼短歎?」阿單卓和賀穆蘭已經被這樣的局面弄的六神無主,都在打算是不是該掀桌子嫌棄這月娘不好看,鬧事一番比較好。

  只是這樣似乎有些太缺德了,說不定以後這罪官賤籍的生意都沒法子做了。

  可不這麼幹吧,難道真要在這裡過夜?

  阿單卓被月娘的問話打斷了思緒,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

  從耳根子一直紅到了腳趾頭。

  他一直以為狄葉飛狄將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尤其是「狄姬夫人」的扮相,那真叫一個「絕代佳人」,看的阿單卓都不敢抬頭。

  可正因為他知道狄葉飛是個男人,所以雖然他長得雌雄莫辨,艷光四射,阿單卓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不要說對他產生什麼綺麗的想法,就算見到,也只能生出「哎呀花姨的朋友都好怪啊」這樣的想法。

  可是這位「月娘」,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嬈美人。也許知道阿單卓是鮮卑人,她特意穿的是窄裙,脖頸修長,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

  『這腰,應該一掐就斷了吧?』阿單卓無意識的動了動手指。『她大腿還沒我胳膊粗吧?』

  第一次見到這種女人的阿單卓分外的面紅耳赤,口乾舌燥,連心跳都比平日裡多跳了幾跳去。

  賀穆蘭也是晃過神來才發現這姑娘真是漂亮。

  古代的化妝術十分駭人,嘴唇點成奇怪的形狀那是常有的事,這姑娘嘴唇微厚,索性沒有畫唇,眉毛也只勾勒了幾筆,卻描畫出一副含笑含俏的面容,紅唇半張間,連賀穆蘭這個女人的心都蕩漾了一下。

  像這樣滿身風塵妖魅的女人,想在外面生存,怕是不容易吧?

  賀穆蘭一下子就想偏了。

  月娘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在正眼看過她後臉色有了變化,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尤其是那小的,臉色紅到這種地步……

  難不成還是個童子?想到這個,她捧起案上的水酒,一雙潔白瑩潤的手托著碧綠的酒杯湊到了阿單卓的身邊來,娥眉淡掃,柔聲道:「這位郎君怎麼臉紅的這般厲害?這屋子裡點了不少火盆,你穿著這裘衣,不熱麼?」

  她不說阿單卓還沒發現,一說身上的燥熱更加厲害了。這雅室內用無煙的銀絲炭點著火盆,裡面實在是暖和的很,熏得人昏昏欲睡。

  阿單卓還穿著出門穿的那件裘衣,這時候後背已經汗如雨下,但他和賀穆蘭心中有事,沒有顧忌到這個,此時阿單卓頓時將心頭和身上的燥熱找到了理由,接過酒仰頭喝下,然後連忙三兩下將身上名貴的貂皮裘衣褪下來,搭到月娘的肩頭。

  「這裡確實熱的很,我見你衣服穿的太少,身上不冷嗎?」阿單卓掃了一眼月娘的胸,被那明晃晃的的白嚇了一跳,「你就穿我的裘衣吧,我的衣服剛脫下來,暖和。」

  月娘摸了摸身上的裘衣,心中複雜。黑貂皮得來不易,這少爺就這麼輕易的搭在她的肩頭為她御寒,這件裘衣要折換成銀錢,怕是她要每日不休的陪上一個多月的客人才能換得,雖不說價值千金,一兩百金還是要的。

  難怪姐妹們都說遇到一個良人,勝得辛苦幾年。

  她頓時感激的攏了攏身上寬大的裘衣,笑著說道:「郎君竟將這裘衣送我御寒,真是大方的很,奴婢感激不盡。」她風情萬種地施了一禮。

  賀穆蘭意外地挑了挑眉。

  阿單卓這小子不會在美女面前意志力這麼薄弱吧?糖衣炮彈還沒有開呢,就借花獻佛把若干人的衣服送出去了?

  誰料阿單卓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爽快地說道:「莫要客氣,我是看你來招待我們來的急,連衣服都沒穿好……等我們走的時候,你記得把衣服還我就好。」

  來的急。

  衣服都沒穿好。

  記得把衣服還我就好……

  咯嘎嘎嘎嘎嘎。

  月娘粉面微青,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剛剛還以為阿單卓其實是個天生情重的賀穆蘭,在聽到阿單卓的回應後差點沒笑破肚皮。無奈她扮演的是下人,不可如此放肆,所以只能抿著嘴咬著唇,竭力忍住發出聲音。

  月娘一時間下不了台,頓時覺得這肩膀上的衣服既不溫暖,也不貴重,直像一座大山一般,要將她一直壓到那地底下去。不過她迎來送往慣了,這點城府還是有的,暗惱是暗惱,用指甲掐一掐自己的掌心後又回復了平日裡的笑臉:「能得郎君憐愛,已經是奴婢的福氣,哪敢肖想郎君的東西。」她是當阿單卓故意裝傻,不願賜她東西了。

  「咦,你肖想了我的東西嗎?」阿單卓納悶地看了一眼已經面容扭曲起來的賀穆蘭,突然恍然大悟:「哦,你說那片金葉子啊!那不是你的……咳咳嗎?有什麼肖想不肖想的……」

  「噗!」賀穆蘭實在是忍不住了。

  月娘饒是在風塵中打滾了許多年,也沒見過這樣的人,她自己是個聰明人,也就不願意相信別人是個傻子……

  可現在一看,果真是個傻子沒錯!

  她向已經脫了裘衣的阿單卓看去,他裡面穿著一件新的錦緞裌襖,下身穿著鮮卑人常穿的褲褶,腰間配一條劍帶,劍環上扣著一把重劍。

  先前他穿著寬大的裘衣所以月娘沒發覺,此時見這黑面少年雖然穿著裌襖,可臂上和胸口的肌肉結實,直欲爆出,腰上又配著劍……

  月娘心中七上八下,卻不是激動的,而是嚇的:「這位小郎君,是不是練過武?」

  阿單卓見月娘看他,男子漢的滿足感瞬間爆棚,當下把手臂一舉,自得道:「我鮮卑男兒,哪還有不習武的?我從五歲開始練武,至今已經十幾載,等閒幾個男人近不得我身。」

  從小習武。

  肌肉虯結。

  可能還是童男。

  這幾個因素被她猛的聯想起來,頓時花容失色,直欲逃走。這少年原本就體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魯,他居然還是個習武的……

  吾命休矣!

  ##################

  賀穆蘭和阿單卓進了這家娼門的時候,賴猴其實就在一樓,左擁右抱著在一處珠簾後和幾個女人喝酒。

  這妓館他雖然沒有份,卻在樓下設著一個賭局。有時候那些嫖客閒暇時,也會猜猜枚數,玩玩角骰什麼的。賴猴可以說無惡不作,有時候也會拐賣好人家的女兒。只是這樣的生意做起來危險,一不留神還會提到鐵板,所以做的少。

  自古女人就和酒與打架離不開關係,賴猴的混混們在這裡派上了用場,做做樓子裡的打手保鏢,把沒嫖資的押回家去拿錢,只要能兩邊都有好處的事情,賴猴和他的手下都幹。

  賴猴推開身邊的姑娘,端著酒杯歪歪倒倒的湊到莫母身邊去。這莫母也是個厲害人物,早些年也是犯官之女,可憑著這個身份,她熬了十幾年,居然熬成了這裡的頭號人物,管著幾十個姑娘。

  賴猴還仰仗她生財,也不敢對她不恭,只嬉皮笑臉地問她:「我見你把月娘從柳旭那裡叫走了,柳旭也不生氣?」

  「柳家郎是來聽曲的,月娘彈和花娘彈沒什麼不同。」莫母摸了摸手中的金葉子,若有所思。

  「我見莫母今日裡魂不守舍,莫不是看上那黑臉的少年,連手中得意的姑娘都情願送出去不成?」賴猴咧開了嘴。

  「你這無賴,嘴巴忒毒。我都能當他祖母了,還魂不守舍。」莫母啐了他一口,心中實在放心不下,索性把手中的金葉子從寬大的袖筒中露出來:「這不是普通的金葉子,這是宮造之物。」

  「什麼宮造之物,不過是做的精巧些的葉子罷了。」賴猴伸手要去夠那金葉子,被莫母一巴掌拍開。

  「你懂個屁!大魏的文官全靠皇帝逢年過節賞賜的財帛過日子,官造和宮造的東西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宮中之人有錢也沒地方用,即使是金銀也做的比別的地方精緻些,就為了好把玩。這金葉子用赤金做了葉脈和葉莖,和普通富貴人家打成一片片薄片截然不同。」莫母回憶起幾十年前自己家還顯赫的時候。「那黑臉的少爺,怕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我才不敢招惹。」

  娼門歸太常寺下的「樂部」管,除了一些官妓是專門侍奉官員的以外,大多數賤籍的女子除非賺的銀錢多方可脫籍,否則要一直待到死為止。

  莫母其實早已經可以脫籍,但她出去也不知道能做什麼,能怎麼生活,所以她索性把這裡當做她自己的家一般經營,輕易不願意惹麻煩。

  可是賴猴卻不一樣,這人是出了名的滑溜之人,只要一有機會就順桿往上爬。他與平陸縣令江仇原本素不相識,就是靠他鑽營的功夫愣擠到了他身邊去,用自己地頭蛇的身份為他做各種不方便做的事。

  只是做的多了,知道的事多了,把柄也多了,賴猴越來越害怕江仇殺人滅口。所以雖然江仇對他是越來越信任越來越好,儼然把他當做心腹的樣子,但是他還是不得不防著他,隔三差五就換個住處,連睡覺都要在人多的地方。

  他早就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如今聽莫母說到「了不得的人物」,頓時眼睛一亮,湊上去直勾勾的看著那片葉子:「不就是一片做的精緻的葉子嗎?興許是別人見宮中造的好看,自己打的?現在金銀又不怎麼流通,做的好看些也不浪費。」

  「話雖如此,可是能見到宮造之物的人家,哪裡又會是什麼普通人家啊。」莫母歎了口氣,似是在緬懷某種回憶,將金葉子在手中撫了撫,又塞入懷中。「看在這個的份上,我今日也不收那黑臉少爺一行人的夜資了,就這一片葉子,已經足矣。」

  「莫母莫母,我的好姐姐,明日那少年出來,你替我引見一下唄?」賴猴雙手合十,「你要幫了我,你就是我的活菩薩,活神仙!」

  「你小子還不死心!」莫母冷哼一聲,「別覺得那少年看著老實,我見他身邊跟著的都不是俗人。尤其是穿沙狐皮的那個,怕是沙場上回來的猛將,專司護衛之事的。你別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被人家碾死!」

  「江仇現在越發變得喪心病狂了,連沙門都殺,寺廟都搶,我看他每次讓我換的東西不是兵器就是錢糧,而且都是往北面運,心裡也是一陣害怕。」賴猴頭痛的很。「就算他現在給我金山銀山,天仙美人,我也不想跟他幹了。」

  「早就勸你不要與虎謀皮,你自己見錢眼開,又想威風,現在騎虎難下,自己受著吧。」莫母一直立著沒動,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我讓你住在這裡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再想做別的?沒門!」

  「那你不引見,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個屋總行吧?我自己想法子湊上去。」賴猴擠眉弄眼,「看在我死去的義兄份上,嗯?」

  「你……」莫母帶著怒容伸出手……

  「莫母,莫母,不好了,不好了!」幾個侍者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連扇自己幾個嘴巴。

  「奴婢們知道自己言行莽撞,可是『小雅』裡的客人和月娘爭執了起來,如今要砸屋子呢!」

  「什麼?我不是吩咐過月娘要伺候好嗎!」莫母整了整衣衫,「你上前開路,我們去看看。」

  「誒!」侍者。

  「誒!」賴猴。

  「你應什麼!」

  「小雅是吧?我是護院的,我當然要先去!」賴猴對莫母擠了擠眼,點了七八個魁梧的漢子,一起朝那小雅奔去。

  ##################

  小雅裡,月娘搭著阿單卓的裘衣,正焚香奏琴。她沉醉於樂音之中,閉著眼睛或輕佻或細捻,動作柔美,琴音悠揚。

  她善於奏琴,很多客人就是衝著她的琴藝來的,明明是妖艷美人,彈起琴來卻安靜溫順,這種反差曾讓許多男人一時按捺不住,將她按倒在琴上,將琴音奏成「情音」。

  但這裡面並不包括阿單卓和賀穆蘭。

  「嘶……」

  賀穆蘭跪坐在阿單卓身後,一不留神瞌睡煩了,口水有些許溢出。她晃了晃腦袋,跪行幾步,湊到前面的阿單卓身前。

  阿單卓兩眼呆滯,臉上的紅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如今正直勾勾的看著案角。賀穆蘭一看他這表情就想到了初中同桌上課時的樣子,一時忍不住莞爾,偷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脖子。

  阿單卓只是走神,被她這麼一戳,立刻清醒過來,渾身一哆嗦。

  這娼門中的姑娘都會妖法,居然會彈「迷魂曲」。這樂音一響他就眼皮發沉,連腦子也迷糊起來,估計花姨也一樣,不然不會這麼長時間才戳他。

  從一進門開始就不順利,阿單卓都有些沮喪了。

  「花姨,她彈得這麼陶醉,伺候的也沒不周的地方,怎麼把事情鬧大?」阿單卓極小聲地在賀穆蘭身邊說道:「她長得這麼漂亮,我都不想欺負她了。」

  賀穆蘭詫異的看了眼阿單卓,再看了看月娘,忍不住一咬牙!「罷了,壞人我做了!」

  賀穆蘭有些於心不忍的站起身,猛地一掀案几!「你阿母的!老子家少爺花了這麼多錢來,就是聽這個的?」

  賀穆蘭的低吼聲成功的把月娘從那種陶醉的境界中抽離出來,她一看案几都翻了,黑面少爺怒目而視,瘦長下人虎視眈眈,心中驚駭莫名。

  這這這,這終於要找由頭來羞煞人的事情了嗎?

  她就知道這黑面郎君找人伺候還帶個下人奇怪,想不到竟是個如此瘋癲之人,竟然想和下人一起欺負與她,還要她先低聲下氣的去求!

  月娘嚇得肩膀上的裘衣都掉了,胸口壓不住的起伏,那白酥的玉兔快要迸將出來。賀穆蘭見了這種情形也是一愣,阿單卓更是鼻腔滾燙,撇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可惜這月娘遇見的是西貝貨的賀穆蘭,而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阿單卓不知道該怎麼凶,賀穆蘭卻是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的,當下也不去看她,繼續指著月娘罵道:「不要給我家少爺彈琴,唱個十八摸!」

  她這話一說,月娘一下子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什……什麼十八摸?」

  阿單卓也是一傻。「對啊,花姨,什麼是十八摸?」

  難不成是當年軍中的什麼曲子?聽起來……聽起來……

  好生猥瑣!

  『鬼知道什麼是十八摸!』賀穆蘭翻了個白眼。她也忘了是哪本書裡見過的了,隨便拿出來用用。

  「十八摸不會唱?那枉凝眉呢?什麼?枉凝眉都不會唱?」賀穆蘭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劣的要命。

  「你東也不會唱,西也不會唱,只會彈琴?」

  「奴婢,奴婢會唱『越人歌』。」月娘抽抽涕涕,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阿單卓。

  可憐阿單卓初哥一個,被個女人這麼一注視,又是酥胸半抹梨花帶雨的樣子,頓時傻乎乎地開口道:「那就唱個……」

  「咳咳咳咳咳!」賀穆蘭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阿單卓嚇得一凜,話到嘴巴又轉了回去。「那就唱個十八摸吧。」

  月娘:……

  還是讓她哭死吧!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這少年原本就體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魯,他居然還是個習武的……

  吾命休矣!

  阿單卓:(迷茫)你怎麼嚇成這樣啊?我又不打你。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6-1-29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幸福咩 於 2016-1-29 11:37 PM 編輯

第94章 一念成佛

  月娘能成為「流雲裡」的第一人,自然憑的不僅僅是美貌。她唱得了曲,奏得了樂,玩得起花樣,放得下身段。

  她覺得自己應該應付的了大部分人,從殺豬宰羊的屠夫,到望族高門家的公子,可遇見這兩個胡攪蠻纏的,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哭也哭了,暗示也暗示了,求饒也求了,哪怕是鐵石心腸,此刻也應該軟了,誰料這少爺似乎是有鬆動,可這下人卻還是不依不饒。

  到後來她火氣也上來了,凝眉邊哭邊罵道:「你這下人真是目無主上,哪有主子沒說話,下人擅自做主的!你家主子和主母過夜,難不成也要你在旁邊這麼杵著不成?」

  賀穆蘭心中十二萬個對不起這妓子,可是戲卻要做足:「你連下人都滿足不了,還怎麼滿足主子?伺候不好人就不要說要五兩金子,你要唱不了十八摸,我掀了你的房子!」

  門口的人三聽到裡面動靜起了就知道這位已經準備鬧大失態了,連忙閃身出去,和人一人二以及若干人從太守府帶來的人手匯合,以免花木蘭吃虧。

  #############

  賀穆蘭和阿單卓正在胡攪蠻纏刁難那妓子間,門外的人四突然呵斥了起來,月娘聽聞外面的聲響心中一喜,待賀穆蘭衝到門口猛地打開兩扇門一看,一個長的頗為謹慎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門口的人四說話,身後還跟著一大群膀大腰圓的漢子。

  賀穆蘭和阿單卓見他們來了,不但不害怕,心中反倒暗喜。

  終於把這群人盼來了!

  打架比招妓什麼的容易多了!

  賀穆蘭立時把眼睛一瞪,嚷嚷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這客人和妓子喝酒聽曲,還要把打手招來陪唱不成?」

  人四看到門開,往後退了一步。

  阿單卓留在屋內,獨留賀穆蘭在門外應對諸人。倒不是他害怕出去打架,而是相信花姨不會在這裡吃虧。

  月娘從那不講理的下人出去就止了哭聲,抬起袖子去擦眼淚。紅色的袖子往下一落,頓時露出賽雪的一隻皓腕出來,紅衣白膚,閃的阿單卓簡直睜不開眼。

  月娘心中也害怕,姑娘伺候不好客人,還引得客人鬧事,就算是他們的不對,之後也是有懲罰的。所以她只能想盡辦法討好這位「少爺」,引他等下出去說情:「郎君就不能放過月娘這一次嗎?雖說我不會唱……唱那十八摸,可你們若是教我,我也能勉強學得……」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十八摸是啥啊!阿單卓露出苦惱的神情。

  「郎君,郎君是有意要害我嗎?」月娘一見阿單卓的表情,頓時悲從中來,「到底是那位妹妹請了你們這麼作弄我?是玉娘,還是婉娘?難不成是青青?」

  阿單卓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姑娘,況且這姑娘對他們也確實是伏低做小,所以他撓了撓頭,懇切地說:「並非什麼人請我們來害你的。只是我家花……我家這位隨從,她脾氣比較怪。」

  「郎君不能把他趕出去嗎?」月娘輕移蓮步,靠了過來,「我保證,今晚一定讓郎君度過一個……」她湊上來親了一口阿單卓,將臉貼在他臉上吐氣如蘭:「……一個快活的夜晚。」

  她站在那裡的時候,阿單卓覺得她全身上下無處不美,一直散發著女人天生的那種誘惑。可她真倚靠上來的時候,阿單卓反倒沒太大感覺,竟不覺得她比站在那裡時美了。

  那女子親了他一口,他第一反應居然擦掉臉上的口水,湊到手邊聞了聞。

  月娘被這挑逗的動作弄的心裡一癢,還道是自己弄錯了,這少年居然是個歡場老手,知道這般口唾相交之法。

  誰知他確實開了口,卻不是舔那手掌,而是張口說道:「姑娘,我臉上被糊一臉的到底是鼻涕還是眼淚?」

  月娘捂著胸口嚶哼一聲,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阿單卓一想到這女子將唾沫留在了他臉色就不自在,他幾步走到琴旁穿起裘衣,撓了撓頭。「我沒在你這過夜,提前付了一片金葉子,聽你唱曲應該是足夠了。外面似乎是打起來了,我去看看。」他走了幾步,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過頭來。

  「用嫩枝泡在水裡,咬軟後擦牙,口水就沒什麼味道了,光用鹽是沒什麼用的。我也是到了花……哎喲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他似也覺得不妥,一拍腦門,推門而出。

  『啊,好恨!』

  月娘那一口氣鬱結在心,原本已經漸漸散了,阿單卓火上澆油的這句一出,她那口氣一下子沒有緩過來,雙眼一翻,暈倒了過去。

  ##############

  阿單卓推門出來,不由得一愣。

  那地上躺倒了三人,花姨踩著一個精幹的漢子,正和莫母說話。莫母似是一直忍著脾氣,對地上那漢子被踩也沒什麼有怨氣的地方,可阿單卓還是發現她的一隻手一直放在背後,不知道是什麼含義。

  見到阿單卓出來,地上那漢子立刻哎喲哎喲的喊了起來:「這位少爺,這位少爺,管管您家下人!居然惹事惹到尋歡作樂的地方來了!這不是丟您的臉嗎?」

  賀穆蘭腳下一使勁,那漢子頓時再也叫不出來,喉嚨裡「格拉拉」直響,莫母這才開始著急,一指身後那一群打手:「愣著幹什麼!救人啊!」

  阿單卓微微低下身子,抽出重劍,雙手舉到眼前。在大魏,有點身份的人佩劍是常事,雖然他的劍略大些,可想到他的身形,也沒有多麼打眼。可如今拔劍一舉,所有人就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哪有人找樂子還帶著這個,隨時放在手邊的!

  莫不是故意來挑事的吧?

  賀穆蘭先前一直把這個為首的打手頭子當成一個普通的人,因為他一上來就擠著奇怪的笑容往前湊,所以她就把他當成了「殺雞儆猴」的雞一下子打倒在地,並且踩到了他身上讓他不能翻身。

  他當然也想攻擊她的腿或者其他什麼位置,但賀穆蘭放在他後腰上的腳頗用了幾分力,她肯定他不但不能反擊,甚至連抬手指都力氣都沒有。

  後腰腰眼也是人的要害,按住上半身都會酥軟。

  莫母之前並沒有表現出在意他的樣子,直到她的腳開始用力。

  既然這漢子也許是什麼重要人物,莫母指揮的那群打手一擁過來,賀穆蘭頓時做了另外一個動作。

  她把腳從那漢子的腰上,直接踩到了他的頭顱上。

  「我上一次用力,是在昌升旅店。那一次,它的走道直接破了個洞。」她挑釁的笑了起來,「你說,是你的頭比較硬,還是走道的木頭比較硬?」

  莫母那咆哮如雷的嗓子突然沉寂下去了。她目光灰暗,臉色也白了起來。而賀穆蘭腳下的漢子已經被頭上的腳壓得無法呼吸,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莫母緊張的「啊」了一聲,賀穆蘭也嚇了一跳。但她隨即意識到不是腳下的人被他踩死了……

  她還沒用力呢。

  莫母蒼白著臉,擯退了身邊之人,直接開口問她:「幾位究竟來這裡是什麼目的,還請直言。奴婢在這裡管了八年,自認從沒有什麼逼良為娼,設局害人的事情,各位若是想要掀了我這間樓去,不過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可奴婢樓中還有幾十位苦人,以後就真要過著畜生不如的生活了。」她盈盈一拜。「各位若是有什麼要求,不妨直接提。」

  「你說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我看未必。」賀穆蘭冷笑了一聲,腳卻沒有放下。

  「奴婢不懂這位壯士什麼意思。」

  「我且問你,此地有一強人,人稱『賴猴』的,可在這裡?」

  賀穆蘭話一說出,莫母不由自主的掃了她腳下的男人一眼。

  賀穆蘭好歹也是從刑警隊裡出來的,就算只是個法醫,見也見的多,當下放下腳,彎下身子像提起一個破娃娃一般扯起那男人。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抓著他的前襟,用手一指。「這就是賴猴?好了,你不用回答我,我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

  莫母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了鐵青。

  阿單卓也不知道花姨是怎麼猜到的,心中對她崇拜萬分,賀穆蘭將他往後面一丟,人四和阿單卓立刻將他接了過去,人四懷裡帶著繩子,立刻取出來將他捆的嚴嚴實實,阿單卓將那重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這位小少爺,您還是拔劍放下吧。他已經暈了,若是醒來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劍動彈起來,豈不是冤死了?」莫母鐵青著臉,卻只能溫聲和氣的勸他。

  阿單卓為難的看著賀穆蘭。

  「莫母很關心賴猴?」賀穆蘭頗感意外,因為這賴猴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可莫母已經明顯看的出已經是四十左右的婦人了。

  娼門日夜顛倒,又透支體力和青春,女人老的特別快。

  她不由得把莫母和賴猴往男女之情上想,結果莫母閉了閉眼,跪了下去。

  「奴婢把他當弟弟看待,奴婢沒有親人,只有這一點情誼牽繫。只是他畢竟不是奴婢的親生弟弟,諸位若是真把他殺了,奴婢也不能拿各位怎樣。」莫母一邊說著服軟的話,一邊巴不得賀穆蘭多和她閒扯一點。她之前已經用手勢去請江縣令的人趕緊過來救場,這幾年也有過賴猴不在樓裡坐鎮的情況,遇見硬點子,都是她一邊糾纏,一邊讓下人去找救兵的。

  賀穆蘭不知道她這是緩兵之計,但她也不耐煩這麼僵著。人四將賴猴捆的嚴嚴實實,阿單卓架著他,三個人就往樓梯邊走。

  「這幾位壯士,賴猴到底是怎麼惹了各位?」莫母膝行幾步,「奴婢看看可有補救的法子……」

  「你說你從沒有過逼良為娼,也沒做過虧心事……」賀穆蘭彎下身子,瞪視著她的眼睛。「我且問你,你可知道張家的寡婦,被賴猴害的家破人亡、死無全屍的那位可憐婦人!」

  莫母原本還一臉委屈,待聽到賀穆蘭的話,哆嗦著嘴唇:「奴婢……奴婢不知道您說的……」

  「不知道也好,知道也好。」賀穆蘭帶著賴猴往外走。她知道若干人接應的人很快就來。「我這裡有的是手段……」

  「張家婦沒死!」莫母被賀穆蘭口中的狠戾嚇了一跳。

  「……讓他說出真相。咦,你說什麼?」賀穆蘭話還沒說完就被莫母的叫聲打斷,待意識過來立刻抓住了莫母的肩膀!「你知道什麼!」

  #################

  張李氏十六歲嫁入張家,無奈命苦,只嫁過去五年丈夫就死於一場意外。她那時孩子才三歲不到,婆母不慈,家姑又好搬弄是非,總說是她剋死了丈夫,連她兒子都成了一命換一命的索命鬼。

  她丈夫家是個大家庭,婆母生了五兒兩女,根本不缺兒孫,她原本嫁過去,也有一間瓦屋遮身,家中有幾畝薄田,一個婦道人家有家族庇護,拉扯大孩子也不是難事。

  誰料正是因為「剋夫克父」的傳聞,她被步步逼迫,非但守寡數年沒得到敬重,反倒成了她做賊心虛的證明。

  她被欺負,她兒子也被欺負,家中薄田找不到佃戶耕種,家中其他親戚也不願意張羅此事,這樣幾年下來,張李氏一咬牙,不管不顧的把家中薄田賣了,在婆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帶著孩子借「走親戚」的名義進了城裡,投靠自己的兄弟。

  婆家自然也來鬧過,不過她家兄弟是個憨子,一來人鬧就提著做木匠活的鑿子木刀等傢伙站在門口,她家婆家人是慣會欺軟怕硬的,也還想要命,來過幾次發現差點出人命,便自認倒霉,直瓜分了她丈夫做的大屋,再也不提薄田的事,甚至將他們母子的名字都從宗族中去掉了。

  自此後,張李氏用賣田的布帛和黃銅買了一架織機,又養了不少雞,每日裡紡紗織布,帶著孩子,日子也算好過,至少不會比在婆家受氣難過。

  再後來,她聽說報恩寺的慈苦大師會教窮苦人家的孩子識字,她想盡辦法托兄弟將自家孩子送到了報恩寺,從此就跟著慈苦大師學東西。

  她也不擔心兒子真做了和尚,張家已經把斌兒移出了族中,就算斷子絕孫,也和沒斷沒什麼兩樣了。

  他哥哥是個手藝人,不免經常出去攬活,後來因為做木匠活兒的事得罪了賴猴,到家裡來鬧過幾回。她嫂嫂膽小,嚇得帶著孩子躲到娘家去了,她卻被看到了好幾次,也就埋下了這禍端。

  她不該以為這賴猴是兄長來家裡的朋友,出去端水送點心的,竟給哥哥惹了禍,也給自己惹了禍。

  而後陛下下令僧人還俗,她一開始也只是抱著「有恩報恩」的想法,讓兒子送些齋飯接濟慈苦大師,只是江縣令後來連報恩寺都搜刮,慈苦大師躲不下去了,才跑到東家躲幾天,西家躲幾日。

  這賴猴來求過親被她拒絕過,一天到晚盯著她家,慈苦大師一到她家來躲避,他立刻發現了,上門來詐她,讓她乖乖和他簽訂婚書,做他的小妾。

  原本來求親的時候,還希望她做他的妻子,如今卻變成了小妾。她原本就不同意,現在更是不會答應。

  這後面的事,簡直就是場噩夢。

  張李氏鎖在牆角,不動也不說話,縮成一團,好像一條害怕的母狗。

  獄中的日子,已經不能用暗無天日來說明。

  她原本是個愛潔的女人,即使孀居在家,也還有許多乾淨的、絕對稱得上算是體面的衣服。可一到了牢中,那些牢中的惡人就把她的衣服撕了個稀爛,她沒有了乾淨的床褥、只剩下一團顯露出褐色的稻草,那便是她的床褥。

  她只能在四處透風的牢獄裡隨意找個角落便溺,那馬桶根本無人來收走。每次她方便的時候,總有噁心的人圍著來看。

  牢中女人不多,大概全是自殺死了。她原本一進來就要被扒了衣服,打一頓臀杖「殺威」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獄卒剛撕碎她的衣服,她就被帶走了。

  但這並不代表她的噩夢就開始結束,相反的,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他們為了得到慈苦大師輪流住在信徒家裡的口供,將她的渾身紮了無數竹籤子,這讓她一碰到身上就會痛得撕心裂肺,連坐下或者躺下都沒有辦法。

  他們盡選擇那些隱秘的地方扎,並不血肉模糊,卻刺骨錐心,他們將竹籤紮在她的腋下、腿部、指甲縫裡,甚至下身。

  身體上的疼痛還在其次,最難以忍受的是那種被侮辱的痛苦。她常常整夜整夜的哭,想要絕食,想要撞牆,可最終為了孩子,只能一力忍著。

  她知道自己罪不至死,而她兒子識文斷字,又已經有那麼大了,他們抓不到她什麼罪責,最多只是打她一頓,嚇她一通,或者蹂躪糟蹋她一番。

  她有什麼怕的呢?從她被丟到這間牢獄裡起,她的清白就早已經毀掉了。誰都知道牢獄裡一個女人會遭遇什麼。她在變成污泥的同時,已經變成了木石。能接觸到她的人,都能感覺到一股喪氣。

  但她總還有一股氣息還存在,這股氣息讓她咬牙活著。有些獄卒趁提她過審的時候對她各種動手動腳,她也會拚死掙扎,或者用牙去咬別人。她還記得一進來沒有受過臀杖,她仰仗著這她沒有受臀杖的理由去保護自己。

  一定是慈苦大師還有好心的信徒在保護著她,也許是此地的縣令還不敢鬧出人命,總而言之,每次她被那些無理的獄卒在身體各處摸碰或者吮吸的時候,她就會像是一隻母豹子一樣的戰鬥,淒厲的尖叫。

  這讓她丟掉了不少牙齒。她慘叫的時候,那些黑窟窿就這麼顯現出來,有時候還會露出一種血跡模糊的笑容。

  這血跡有時候來自於她自己,有時候來自於和她搏鬥之人。

  「去他的!」每到這個時候,張李氏的眼睛就亮的出奇,「反正他們也不敢讓我死!」

  漸漸的,獄卒們也很少惹這晦氣的女人。

  雖然她長得確實漂亮,身材也豐腴的很,但是再漂亮的女人,被丟到這裡來都維持不了美貌多久。

  如今的張李氏早已經不會遮醜,破的像是布條一樣的衣服裹在身上,散發出一種可怕的酸味,襪子早就沒有了,那漆黑的腳就在更加漆黑的地上拖著。她最吸引人的母性和溫柔早就變成了一種淒厲和冷漠,正是那種男人最不想碰觸的堅硬部分。

  獄卒們不再碰觸她,但開始以羞辱她為樂。

  「看,沒有牙的醜八怪!」

  「你那裡一定已經臭了!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你的兒子快要餓死了,你那哥哥,自你被抓,日日來含冤,被打一頓丟出城去,不知道死沒死,哈哈哈……」

  對於她曾有的美貌和安寧的嘲諷和惡意,她都可以不必理會。因為她知道有那樣的一位父母官在,他的部下一定都是惡棍和一些壞人。可對於親人的那些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傳聞和笑話,就如同毒蟲蛇蟻一般啃噬著她的內心。

  獄卒們又帶來了新的壞消息,皇帝老爺下了命令,所有包庇過沙門的人家滿門處死。她的兒子已經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可是她卻是一定要死的。

  那種她會死的預言讓她升起了無路可走的絕望,她變得猶如一隻困獸,每日祈禱著死亡快點到來,她好受些苦,又不想懼怕一切苦楚,因為可能那位「好心人」還存在。

  至少她是這麼想的。

  命運哪裡這般好心,肆意玩弄、橫遭蹂躪的可憐算什麼呢?真正可怕的是你發現唯一的希望是什麼後,所有的一切走到盡頭的絕望。

  是的,她沒有死,她被那「好心人」救了。

  可她所受的一切苦難,恰恰是因為這人而起。

  他是所有的開始和盡頭。

  那個惡棍。

  ################

  張李氏後來被安置在流雲裡專門對付不「老實」姑娘的「暗房」裡。這裡一年四季沒有陽光,各種讓人看起來完全不知道幹什麼的東西堆積滿地。

  這裡有可以睡覺的床褥,但那上面的痕跡足以讓任何女人臉紅;這裡有乾淨的衣服、有鏡子——儘管她一看到那可怕的瘋子臉就將它打翻了。

  她得到妥善的照顧,被洗漱乾淨,換了衣服,上了藥,除了不可能再補回來的牙齒,她不說話時,和之前沒有什麼兩樣。

  張李氏再也不像牢中那樣抵抗,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抽離了她的身體。她任人擺佈,不論是什麼人,都不會讓她屈辱和憤怒。

  可笑的命運和該死的好心讓她受盡折磨。未來和世道將會對她的一切經歷做下駭人的結論。

  她不再逃避什麼,也不再怕什麼。她的兒子已經逃走,她已經家破人亡,連樣貌都沒有了的她,不認為自己被那個惡棍帶到這裡來是為了做什麼小妾。

  一座娼門,一間用來調教妓子的暗房。

  即將等待她的,怕是最惡毒、最可怕的報復。

  她已經受盡命中的折磨,若是讓他的兒子從此生活在仇恨裡,不如就讓所有人都當她已經死了。

  無論什麼,她都不準備受著了。

  死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是這麼想的。

  可當那扇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鮮卑人披著滿身的光走進門來時,她的心還是猛烈的在跳動。

  那個全身浴光之人對著屋子裡喊道:「請問張斌之母可在這裡?我們來救你了……」

  ——張李氏不由自主的哭著跪了下去。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命運對你張開的是什麼樣的面孔。

  她那一直等待的救贖,原來不是好心的信徒,也不是江縣令的忌憚,更不會是那個惡棍的一時好心。

  即使素昧平生,也能一念成佛。

  她好像在地獄裡看到了真正的佛祖。

  #################

  賀穆蘭讓自己人控制住賴猴,逼著莫母找到了這處私藏著「死囚」的房間。莫母似乎知道只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來時鬆了很大一口氣,然後露出燙手山芋終於有地方解決的表情。

  賀穆蘭看著那扇不起眼的木門,緩緩地推開了它。

  屋子裡很暗,所以在眼睛適應過這昏暗的光線後,賀穆蘭看見一個人影雙膝跪在那漆黑的房間裡……

  彷彿是在黑暗中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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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媽蛋,作為一個叫做「絞刑架下的祈禱」的苦逼JJ寫手,我為了植入我的名字煞費苦心。尤其是這種古言,摔!奇幻還好,古代都是砍頭砍頭,絞刑架這種東西太溫柔了喵!

  賀穆蘭:……植入太硬,負分滾出。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6-1-29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幸福咩 於 2016-1-29 11:34 PM 編輯

第95章 替你報仇

  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若干人什麼都安排的很好,甚至連她鬧事後賴猴一定會蹦出來都猜到了,卻沒想到賀穆蘭根本就認不出賴猴,還差點把賴猴的腦袋當皮球踢爆。

  阿單卓的少爺當得糟糕透頂,堪稱世上最慘不忍睹的呆頭鵝,聽說那姑娘還莫名其妙的暈了過去。

  雖然莫母那表情似乎覺得是他們為了方便密謀什麼事情才弄暈了她似的,但賀穆蘭記得出門時月娘還好好的,那就一定是阿單卓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拜他之前爛透了的「抖威風」所賜,賀穆蘭絕對不會懷疑阿單卓是趁她出門的短短時間「欺負」了月娘,阿單卓幹的事一定是讓人悲憤欲死的那種,否則一個花魁一定不允許自己倒的那麼難看。

  她和他什麼都做的不好,鬧事從一開始就鬧成的笑話,莫母客氣的找不出一點茬,他們兩個演戲演的自己都心虛的要瘋掉,賴猴莫名其妙自己跳出來,可若不是莫母關心則亂出了錯,說不定這一趟都白來。

  所以當賀穆蘭安全的在那間讓人羞恥的屋子裡救出張李氏時,連賀穆蘭自己都覺得老天實在太眷顧她了。

  她隱約聽到她低聲喃喃「佛祖」什麼的,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麼亂七八糟也能救出她來,不是「佛祖保佑」,還能是什麼?

  賀穆蘭找到情況不怎麼妙的張李氏,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她的傷勢。

  「你們竟然這般虐待她?」待賀穆蘭查看了張李氏裸露在外能見的部分,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嘴裡的斷齒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貌似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麼好的處理法子,斷掉的牙根已經有發炎的傾向,並且向更深的地方蔓延。

  指甲看似還在手上,實際上已經被某種外力強行剝開了手指,只有根部和一些殘留部分連著。

  賀穆蘭只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她當時會有多疼,甚至連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來。

  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全部把它們拔掉,因為指甲和成年人的牙齒不一樣,過上一段時間就會長起來,否則那些淤積在裡面的鮮血和損口也容易產生炎症,現在是冬天還好,到了天暖和起來,就會致命。

  可是賀穆蘭根本無法想像命運該如何再摧殘一次這個婦人。拔去所有的指甲讓它重新生長?這可不是剪指甲這麼簡單的事情。

  這個時代是沒有抗生素,也沒有消炎藥的。

  花木蘭打仗前為什麼會把箭埋在污穢的土壤裡?因為這是軍中的慣例,古代人從很早就知道如何利用細菌和破傷風摧毀別人的身體。

  賀穆蘭覺得即使她面對著的是一具屍體,也沒有這麼的難過。

  憐憫和善心居然會帶來這樣的惡果,若這也是佛祖的安排,那他為何不張開眼睛看看他的信徒們究竟受的是什麼苦?

  其他傷口她看不到,但她也能想像這些衣服遮蔽下的身體情況有多麼糟糕。

  莫母聽到她的控訴嚇了一跳,慌亂地擺著手說:「沒有沒有,奴婢為何要做這種事!她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子了。」

  「不是他們。」張李氏扯了一下嘴角,「是在獄中受的罪。」

  莫母聽到她的解釋鬆了口氣,她也不想收容這個女人在這裡,畢竟全城都知道她的兒子為了他母親死在獄裡已經跑到太守府去告狀了。

  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出現在娼門,這種聯想足以讓其中牽扯的所有人膽戰心驚。可是她也不能把這女人丟出去,因為丟出去她必死無疑,若是她死在其他什麼地方,先別說她還有沒有良心,這平陸不是人人都是心被狗吃了的,順籐摸瓜摸到她這,就說不清是她折磨的她還是別的什麼人了。

  其實賴猴比莫母還要頭疼,他雖然放不下張李氏,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把她怎麼著,莫母這裡多的是各色或妖艷動人、或溫婉可愛的女人。他只是看她漂亮溫柔,想討來嘗嘗有媳婦孩子熱炕頭是什麼滋味。

  江仇如今這麼一做,全城都以為是他幹的一切,慈苦大師頗得人望,他走路上都有人想敲他磚頭,遊俠們也想暗算他。要不是他東躲西藏,早就已經倒了霉了。

  江仇把張李氏送給他,原本就是想警告他,讓他知道他一個無賴潑皮,像他那樣的身份,隨時都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江仇想要他屈服,徹底為他賣命,這張李氏是獎賞,也是警告,更是會讓他隨時死在街頭的毒藥。

  莫母愁眉苦臉,這啞巴虧何止賴猴吃了,她也吃了不少。往日裡仰仗江縣令的本事掃平一些麻煩,他要把麻煩送上來的時候,她也不能不接著。

  賀穆蘭不知道他們這些爛賬,這些事自然有花木蘭的朋友若干人處理。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彎腰將她腳上的拇指粗的鎖鏈「啪」的一下從中扯斷,讓它們垂在張李氏的腳邊。

  「即使你沒虐待她,像是狗一樣拴著她難道就是好的?罷了,像你這樣以壓搾女人血淚為生之人,哪裡知道怎麼尊重他人的尊嚴!」她腹中有一團怒火,又無法發洩出來,只好用莫母出氣。

  莫母自知理虧,又不知道這男人有什麼身份,她覺得自己先前的種種猜想果然已經得到了印證,那少爺明顯是幌子,這男人才是首領。

  就憑他徒手就能拉斷鐵鏈,這一定是了不起的勇士。鮮卑人以武勇立國,今上又最重勇士,這樣的人能得到宮造的金葉子,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的。

  所以莫母被他教訓的頭都不敢抬,更不敢為自己解釋什麼。她只在心中擔憂的胡思亂想,考慮著過幾天是不是要帶著積蓄乾脆跑了算了。反正她早已經脫了籍,待在這裡也不過是圖有個歸屬而已。

  命都要沒了,歸屬有什麼用?

  賴猴被抓,若是不能活,她難道還要陪葬?又不是真的弟弟!

  賀穆蘭罵了莫母一句,那種無力感沒有絲毫減輕,反倒更加煩躁了,她準備攙起地上的張李氏,卻發現她雙腿根本無力行走,倒不是自己要倒臥在那裡。她一把撈起張李氏,將她抱在懷裡。反正她是個女人,也不怕毀了她什麼清譽。

  待她將張李氏抱在懷裡,才發現她輕的跟一根羽毛似的。

  她力氣確實比一般人大上許多,也有很多男人會誇耀自己的力氣,說抱起女人就像是「一根羽毛」似的,可事實上沒有誰能真輕的像是一根羽毛。

  這女人,已經瘦得形銷骨立了。

  張李氏只覺得一陣溫柔的力道將她包圍住,然後她就落到了一個寬闊(?)的胸懷裡。這讓她忍不住低下頭,緊閉著眼睛。

  被獄卒侮辱時她不覺得羞恥,可是這樣的自己,連說話都會漏風的自己被這樣抱著,讓她全身心的覺得難過。

  「你莫難過,等我們出了這裡,一切會好起來的。」賀穆蘭歎了口氣,知道一切安慰的話都不管用。對於一個受過傷害的人,你說「會好起來的」有什麼用呢?

  「待你傷養好了,就和你兒子一起,找個安靜的地方生活吧。新的地方,新的開始。你這般堅強,一定能過的很好的。」

  張李氏閉著眼睛,像是沒有聽到。良久之後,這才點了點頭。

  賀穆蘭抱著張李氏往外走,阿單卓和人四拖拉著賴猴往外走。

  莫母不安又驚懼的跟在他們之後,只是走到一半,就有一群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莫母莫母,有一堆官兵在門口和城門官打起來了!江縣令都帶人過來了,城門官帶著一群鮮卑人堵了我們這的門口,不讓人出去,也不讓人進來!」

  賀穆蘭猛地往身後瞪去。

  莫母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奴婢不知道您的來意,奴婢以為有人來砸場子,所以報了官。」

  樓子裡,原本鶯聲燕語的場景突然一下子不見了,聽到門口有官兵對峙,那些無論是在廂房裡還是在廳堂中的嫖客們都穿著衣服驚慌失措的想要出去。

  這其中也不乏在平陸有權有勢之人,不過這間娼門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所以大多是平陸當地的富商望族在裡面享樂。

  他們不知道門口發生了什麼事,一邊領著下人去門口打探消息,一邊口中說著類似於「江縣令又搞什麼斂財的把戲」、「有人捉姦捉出這麼大動靜」之類的話來。

  待發現不是江縣令搞什麼把戲,是有七八十個城門官和二十幾個鮮卑人打扮的武官將門口控制了,這些人都露出難看的臉色,悄悄的又想溜回去。

  這江仇在平陸一手遮天,早就惹出許多事情來,無奈他身後後台硬,又沒人動他,所以大家也只能忍。

  平陸之前富庶,這些富商也過的舒服,此時見江仇有了對頭,也樂於見他倒霉。許多人連看熱鬧的膽量和心思都沒有,也不覺得憑著一堆城門官就能真的把江仇怎麼樣,既然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今日他們不在這裡。

  賀穆蘭領著阿單卓和人四抓著賴猴,抱著張李氏走到門口,正聽到江仇在外面喊話:

  「方震,本官平日裡待你不薄,你竟要反了不成?」

  方震?

  若干人口才這麼厲害,居然讓方震直接倒戈了?

  還是說她說了若干人會庇護他的家人,他就索性跟了若干人?

  方震知道今日不能善了,索性把臉撕破:「江大人這話說的,下官是東平郡的郡兵,平陸的城門官,自然是為大魏效力,聽上官的命令。江大人雖然官職比下官高,卻一不是下官的上司,二不是大魏的天子,有什麼反不反的!」

  幾個鮮卑武士見他這麼硬氣,立刻叫起好來。

  江仇臉色黑的如同鍋底,一旁手持火把的皂吏和衙役頓時鼓噪起來,罵方震吃裡扒外的,罵他會咬人的狗不叫的什麼都有。

  「你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上官有令,下官只負責圍著這裡,至於有什麼事,下官也不知情啊。」方震笑嘻嘻地回他。

  江仇見方震軟硬不吃,又有「上官」做倚仗,也不囉嗦,指揮著一群皂隸衙役之人上前衝門,要去救那賴猴。賴猴關係到他許多斂財的路子和秘密,絕不能落到官家手裡!

  此時賀穆蘭已經到了門口,身後跟著一群又害怕又想看熱鬧的各色人等。

  人二眼睛尖,見賀穆蘭出來,立刻用鮮卑話叫了起來:「將軍可安全?人找到沒有?」

  「一切還算順遂。我懷中的就是張李氏,阿單卓肩上扛著的是賴猴。」賀穆蘭幾步走到圍著門口的人堆裡,順利和他們會合。

  一旁立刻有鮮卑武士上來捆住賴猴,又為難的望著張李氏。

  賀穆蘭將張李氏放下來,小聲對她說道:「你且等著,我等下替你報仇。」

  張李氏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賀穆蘭和人三人二吩咐了幾句,她找阿單卓要了那件大裘衣,又從懷裡拿出一塊帕子遮住自己的臉面,擠出笑容問阿單卓:「可看的出是我?」

  「……看的出。」

  「那這樣呢?」賀穆蘭解散頭髮,讓自己披頭散髮。

  「不是熟人看不出。」

  「這衣服倒是好用,就是有些施展不開拳腳。」賀穆蘭笑了笑,這一身裘衣又黑又大,什麼身形都遮住了。「就是怕刀槍無眼,等下要是毀了這件衣服,若干人不知道會不會要我賠啊。」

  她活動了下肩膀,向人一要了自己的佩劍磐石,衝入場中!

  阿單卓不知道花姨為何要進入已經明顯可以看出勝負的場中,心中實在擔心,也拔出重劍,要跟著她衝上前去,卻被人四拉住。

  「花將軍說不要其他人跟著,你去了反倒暴露她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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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縣令被重重手下包圍,遠看去,真叫一個固若金湯。只是守衛城門的都是真正的士兵,是由郡都尉親自訓練過的兵卒,而江縣令招來的只是一批亡命之徒,資質良莠不齊,這些城門官再怎麼不濟手上功夫也是不弱的,否則肥差就被人搶了去,如今聽了方震的話要掙一場富貴,各個都英勇無比。

  江仇已經覺得不大妙,想要趁著敗勢還沒大顯先逃了,誰料突然兩個人影從他身邊掠過,當真快如閃電一般,猛地向他衝了過來。

  他一聲吆喝,立刻有人持槍持劍衝上前攔截,只是賀穆蘭手中大開大合,那磐石鋒銳不顯卻勢大力沉,哪裡是一般的散兵游勇抵擋的住的?

  她磐石施展開,真如揮舞著什麼殺器,愣是從刀槍劍戟的縫隙中硬生生衝了過去。眾狗腿挺長毛欲刺,非但傷不了賀穆蘭,反倒因為擠的太近,兵刃差點招呼到自己人身上。

  到了後來,賀穆蘭幾乎是拿磐石當盾牌,腳下動個不停,如游魚之滑,如飛鳥之捷,幾步就到了江仇身邊。

  此時他見勢不妙,拿著手中的長劍就劈,賀穆蘭一劍砍斷他的寶劍,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肩膀,猛地將他拉到身邊。

  「江仇草菅人命,夥同此地無賴犯下冤案,致使張家寡婦張李氏家破人亡,做下不少冤案。吾等住在平陸衙門數天,發現江仇有私藏刀兵衣甲的嫌疑,現奉東平郡鮮卑太守之令,命汝等速速繳械投降,或可既往不咎!」人一拿著太守府的令牌,大聲叫了起來。

  花將軍抓到了江仇,這局面就翻不了盤了!

  賀穆蘭擒住江仇,見江仇已經面無血色,頓時得意地笑了起來,待她想到自己掩住了臉面,即使笑他也看不出,索性伸出拳頭,一拳擊出!

  「砰!」

  賀穆蘭一拳中了他的嘴巴,打的他齒咬唇破,哀嚎著叫出聲來。

  江仇嚎叫著張開嘴巴,頓時幾顆牙齒掉落於地,又有幾顆被他吞了下去,待他發現的是什麼,連聲慘叫。

  砰!

  一拳揍到他的鼻子上,打的他鼻樑斷裂,和崔琳一般從此是個歪鼻子。

  五官具毀,從此再也無法出仕。

  砰!
  一拳揍到他的肚子上,打的他五臟六腑猶如被重錘擊打,當下嘔出一口血,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心肝都是黑的,不如當做擺設!

  「你這歹人,既然毆打朝廷命官!」

  幾個皂吏看到賀穆蘭打死人不償命的狠勁,色厲內荏的叫了起來。

  她像拖著死狗一樣把江仇往回拖。城門官和方震等人為她開路,她揮舞著磐石,將還要反抗之人一個個拍到方震他們的身邊去。

  江仇的腦袋在地上和碎石台階不停的碰撞著,賀穆蘭就這樣一路將他拖回門口,瞟了一眼那些好奇地看著門口的嫖客和侍從們。

  「誰看見了?」賀穆蘭捏著聲音含糊地說道。「你們誰看見了?」

  「沒有沒有沒有……」所有人齊齊的搖起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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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崔琳:……愛我就不要提起我。

作者: 幸福咩    時間: 2016-1-29 11:32 PM

本帖最後由 幸福咩 於 2016-1-29 11:41 PM 編輯

第96章 好漢饒命

  賴猴醒了以後,沒經過多少手段就透露出了江仇的一些罪證,包括將這麼多年搜刮來的錢都換成鹽、糧食和鐵器,利用賴猴他們的渠道送出去。至於送出去的地方,那是東南西北都有,究竟送出是轉賣還是為了什麼其他目的,賴猴也不得而知。

  大魏並不禁止民間購買刀劍鎧甲,畢竟府兵數量有不少,宗主勢力更是龐大,如果全面禁止,根本不可能做到,反倒會引起很多麻煩。不但武士,就連文士佩劍也是風俗,刀劍鋪子可以說遍佈各大城鎮。

  可是大批量購買然後轉運,就很引人思考了。

  江仇想盡一切辦法斂財,這麼多年確實製造了不少冤假錯案,賴猴作為地方上無賴地痞們的頭子,也做了不少敲詐勒索、綁架恐嚇之類的事情。

  到後來賴猴已經發覺情況不對了,可是也剎不住手去。江仇根本就不肯放過他,他也害怕江仇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兩人就這麼貌合神離的一直合作著,所以才有了後來張李氏的事情。

  若干人一聽到江仇有私運刀劍糧草就覺得不妙。

  東平郡在大魏的正中,南北交通都方便,東面還連接著鹽場,否則平陸當年也不會那麼繁華。要知道佛寺要人供養,大部分佛寺都建在安寧富庶之地,平陸一縣有三座大的寺廟,可見鼎盛時民計之安樂。

  當下若干人就寫信那手令讓人一去郡裡調人,自己擬折子上報。這不是小事,尤其江仇以前還做過崔浩的門客,這更讓人擔憂。

  方震和這群城門官原本是守門的,現在暫時要在平陸維護當地的治安。

  因為江仇的皂吏都是江仇自己掏腰包養著的,江仇一被抓就鳥獸散了,而衙役們幾乎個個手上都有人命,互相攀咬下越攀越可怕,若干人索性將他們一起簽押了,送去東平郡的郡治所在地無鹽縣等待判決。

  這樣一來,平陸一沒有衙役,二沒有皂吏,就只能靠當地的郡兵維護治安了,方震和這些城門官抓捕江仇有功,等新的縣令或代縣令上任,他們都會官升一級,前往太守府聽候差用。

  一切都算是皆大歡喜,有賀穆蘭之前往白鷺官那送的信,在皇帝面前留了案底,又來了這麼件私運刀槍糧草的罪名,這江仇以後的下場絕不會好,更別說現在已經被揍得半死了。

  若干人去信要郡中調三百郡兵來,準備押解江仇去太守府的監牢收監。而他必須要在這裡等半個月左右,等到郡兵到了才會出發。

  江仇身上有很多秘密要挖出來,此地也有很多冤假錯案,若干人準備重開縣衙的大堂,在等待郡兵的日子裡順便將江仇做過的貪贓枉法之事一個個摸排清楚。

  若干人是新來的太守,和此地的各方勢力都沒多大聯繫,親姐妹在宮中為嬪,身後又站著獨孤家,可謂是根深葉茂。「若干太守升堂問案」一事一經傳出,立刻有無數雪花一樣的狀子飛進了太守府裡,街頭巷角替人寫家書的寫字郎中都賺個盆滿缽滿,尤其是那些會寫狀子的。

  賀穆蘭自然不可能在這裡待上半個月,若干人有方震相護,又有二十多個鮮卑武士貼身護衛,只要不常出去溜躂,安全自是無虞,賀穆蘭將張李氏托付給若干人後,和阿單卓就想要辭別。

  「你我好友相見,還沒敘過幾次舊,就要走?」若干人詫異道:「你又不是有官職在身,在哪裡多住幾天少住幾天又有什麼?」

  「你每天都在不停升堂,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我這趟出門是準備拜訪下從此袍澤的家人的,結果在此地盤桓的太久了。若是耽擱的時間太長,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賀穆蘭笑著解釋,「我答應了我阿母 ,我弟媳生產之前一定要回去的。」

  若干人露出遺憾的表情。「我還想和你聊聊京中其他好兒郎的事……」

  「免了免了,這事情得看心情,現在我哪有這樣的心情。」賀穆蘭擺了擺手,「對了,你那件裘衣皮給我弄禿了幾塊,不會要我賠償吧?」

  打架時候一不留神就讓對方割掉了一些毛,賀穆蘭過意不去極了。

  「無事,拿出去就是用的。那樣的裘衣我還有幾件。」若干人不以為意,「張李氏要去縫補了。她說自己針線活兒不錯,江仇被收押的妻女還是官婦,也要人處理些私事什麼的,她留下來真是幫了我不少忙。」

  「她……她說她想見見你,給你道謝。」

  若干人沒說她說的是「想要為奴為婢,答謝那位壯士的恩德」。

  他心中不平衡極了,明明是他的計劃,他派出的人手接應,他將江仇下獄收監,為什麼人家要給花木蘭為奴為婢?就算感激涕零,也該是給頂著危險妥善處理江仇的自己吧!

  若論長相,也是他比花木蘭更英俊一些啊!

  「她現在住在哪兒?」

  「我把她安排在你和阿單卓上次住的小院了。」

  作為「死而復生」的死囚,張李氏的遭遇讓不少人唏噓。她是若干人唯一能確實抓住的「罪證」,無論是賴猴的證詞,還是當地百姓伸冤的狀子,在沒找到確切證據前,都不能徹底給江仇定罪。

  若干人只是太守,不是皇帝,也不是有權限的白鷺官,在沒有搜集完所有罪證之前,只能將江仇收監,沒法子去殺一位朝廷命官。

  所以張李氏必然是要被妥善安置起來的。

  賀穆蘭見到她時,她正仔細的補著一件黑貂衣。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那件黑貂衣禿掉的毛一點點豐盈起來,等賀穆蘭湊近一看,原來她用的是類似後世「植發」的辦法,一點點填充起來的。

  「這般費事,你手指還沒好,最好不要做了。若干太守家大業大,這件裘衣他不會在意的。」

  「這衣服是因我才壞的,我得……」張李氏縫的正仔細,無意識答了一句,猛然間發現說話的是誰,一下子抬起頭來:「恩人,竟是你!」她站起身,立刻就要跪下。

  賀穆蘭哪受得了這個,伸手一挽就將她攙了起來。

  張李氏是第二次知道面前這男子的力氣有多大,膝蓋還沒下地就被一股大力抬起,然後怎麼也彎不下去了。

  「別和我跪來跪去的,我也是白身,並不是什麼『大人』。」賀穆蘭有些受寵若驚。「救你是若干大人,我只是進去打探你的消息,算不得恩人。」

  張李氏也不糾纏,可也閉口不語。她口中牙齒掉了無數,說話漏風,牙根疼痛,連進食都十分困難,一頓飯要吃上半個時辰,稀粥爛飯只要碰到壞掉的牙齒都會讓她痛不欲生。更別說她手指上的傷了。

  這樣的她,還在給江仇牢中的妻女送飯,為若干人縫衣,其心性之堅毅高尚人,讓賀穆蘭佩服不已,不肯以尋常婦人待之。

  「我那時已經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您若來晚一點,我怕是已經尋了短見。」

  「我原本是該在牢中死掉的人,即使被瞞天過海偷出來,也不能再用以前的姓名,不能用以前的身份,那這對於我來說,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張李氏微微彎了彎腰,「所以,您救了我兩次啊。」她似是想到什麼,又繼續誠懇地說道:「不,不是兩次,您救了我三次。若干人大人說我那孩兒也是您救下送出去的。斌兒就是我的性命,您救了我三次,這恩德怎麼能用語言來道謝呢……」

  賀穆蘭已經被她的褒譽之詞弄成了個大紅臉。

  「若英雄不嫌棄我這殘敗之身,在江仇伏法之後,請讓我和斌兒為奴為婢伺候您,報答您的恩……」

  「這話就不必說了。」

  「……你莫露出這種表情,這和你沒什麼關係,我就不喜歡奴才這種身份。」賀穆蘭搖了搖頭,「你說我救了你的性命和身份,讓你不必偷偷摸摸的活下去,說明你也是個有氣節的人。既然如此,你剛剛才獲得了自由和尊嚴,又何必將你和你的兒子又投入到這種牢籠裡去呢?」

  「你的未來還長遠,張斌是個有勇有謀,又有毅力和韌性的孩子,日後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你想讓他的母親以後是個奴隸嗎?」

  「可您的恩德……」

  「救人也叫恩德嗎?你不也看到慈苦大師有難就救了嗎?這便是因果循環,好人有好報吧。」

  「不說這個……」賀穆蘭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雖然會很痛,你還是找個好郎中把指甲都拔了吧,指甲會繼續長出來的。否則到了暖和點的天氣,你這雙手就要廢了。」

  張李氏默默收回手,只是點了點頭。

  這位大人如果對她無意,為何要對她如此照顧呢?先拜託若干大人照顧好她,又托他一定要注意可能回來的張斌,讓他們母子團圓……

  她根本沒有什麼可報答的了。

  可這位英雄的意思,似乎就是舉手之勞似的。就連拉她手的姿態,都無比的自然,就似把她當做熟悉的朋友,或者關係極為親密的那種人。

  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孀居已久的女人。

  張李氏被賀穆蘭溫柔的舉動熏的臉龐火熱,只能收回手沉默不語,勉力鎮定自己躁動的心臟。

  和牢獄裡那些骯髒噁心的獄卒不同,這位大人執起她手的溫柔,讓她感動的想要落淚。

  強大和溫柔同時存在於一身,這人已經是佛祖一般的存在了啊。

  張李氏低下頭。

  佛祖怎能被褻瀆,又怎能那麼容易追隨呢?

  「這位英雄,我還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張李氏低著頭,掙扎一番後終於還是問出了口。「我以後一定在家中為您立個長生牌位,為您祈福。」

  「咦,若干太守竟沒有告訴你我是誰嗎?」賀穆蘭還以為若干人早就已經說了,畢竟一般人總要問問抱自己出來的人是誰的。

  若干人卻想讓賀穆蘭不要捲進此事太深,如果江仇身後另有可怕的勢力,賀穆蘭陷進去容易遇見危險,所以他連張李氏都沒有告知她的性命,除了方震和少數幾個門官,平陸很多百姓還把一開始四處打探「報恩寺」的鮮卑貴人和後來懲治江仇的自己二合一,當成一個人。

  賀穆蘭見張李氏低著托等待的樣子,還是報了姓名。「我是懷朔花木蘭,如今住在梁郡。」

  騙……

  騙人……

  張李氏似乎聽到了什麼破碎的聲音。

  她並不是毫無見識的婦人,她的兄長是走街串巷的手藝人,自然有時候也會把一些新鮮事講給家裡的她聽。

  那位……

  張李氏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可,可是……」

  「花木蘭不是個女人嗎?」

  ……

  「啊。」

  賀穆蘭無力地望天。

  雖然是很難看出來,不過……

  「我確實是個女人沒錯啊。」

  張李氏羞愧的想要鑽個地洞埋下去。

  ####################

  在離別了若干人和張李氏後,賀穆蘭沒有和阿單卓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她在方震、若干人和平陸一干百姓,尤其是昌升客棧老闆的熱烈歡送下離開了東平郡,朝著他們原定的目標上黨郡而去。

  「木蘭,若你真去平城,最好不要見到陛下。」若干人思索再三,還是在賀穆蘭臨上馬前,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還沒太平幾年,陛下又想用兵了。」

  「北方不是已經全部平定了……」賀穆蘭疑惑地回了他一句,突然想到了太子拓跋晃和狄葉飛在陳郡的舉動,皺了皺眉問他:「不是北面,而是南面?」

  要對那個龐大的漢人國家用兵嗎?

  「你知道就好,不必宣揚。」若干人點了點頭。「十幾年前咱們打退過一次南面,之後兩國簽訂了盟約,安寧了十幾年。只是南面現在越來越富強,聽說他們的糧食多的吃不完,放在外面也沒人偷,糧價輕賤,那邊的商人頻繁偷偷派人進入大魏販賣糧食,換取我國的良馬和武器等物,被白鷺抓到過幾次。陛下認為這幾年再不出兵,等南面壯大起來,以後仗更難打。」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賀穆蘭莫名其妙。

  「真要去攻南面,那就是硬仗,所有曾經攻過涼國的將軍都要重新起用的。而且,朝中有些朝臣建議,說是……」他露出一個有些荒謬的表情。「說是南邊輕視女人,派一個女人做先鋒打的他們丟盔棄甲,能極大的挫敗他們的士氣。不過這個提議被陛下按下了。」

  「他們還真是看的起我,若是我輸了,豈不是就是丟人丟到外國去了?」賀穆蘭聽到這個提議就覺得好笑。

  「可是崔司徒和幾位漢人大臣都認為『上兵伐謀』,此法可用。若是對方的大將連一個我國一個女將軍都敵不過,那也不必打了,所有人一定都會灰心吧。他們大概是這樣的想法。」若干人搖搖頭。「這本就不公平,就是我大魏,能敵得過你的大將,也不過是中軍和宿衛軍裡最驍勇的那幾位……」

  「真是無聊。」賀穆蘭哼了一聲。「他們就不怕我大魏的將士覺得已經沒有大將可用,不得不起用一個中年女人為將嗎?若是這樣想,也會動搖我們的士氣啊!」

  「咦?」若干人傻眼。「這話要是這麼一說,好像也……」

  「你們就是實誠。」賀穆蘭這裡說的「你們」是指鮮卑人。「漢人辯士天下聞名,當年合縱連橫何等霸道,他們想要做成一件事,死的也說成活的,你在軍司帳呆了那麼多年,難不成不知道他們勸人的把戲?反向想一想,基本就能把他們的話頂回去。」

  賀穆蘭縱身上馬,對若干人拱了拱手。「不過還是謝啦。我會小心謹慎,不暴露身份的進入平城的。若是真被陛下找到了,那也是我倒霉,怪不得別人。」

  「哈哈哈,你還真是有趣。」若干人大笑了起來。「我說花木蘭,其實你很適合做官,當初要是不暴露女人的身份就好了,我想你即使是個女人,也有大把女兒家願意嫁給你的……」

  「然後呢,嫁給我守活寡?」賀穆蘭惡劣地笑了一下。「軍中當年還有不少人說我是斷袖呢,說不定還有大把『男兒』願意嫁我。」

  「你這人……」若干人不自在的咳嗽了起來。「你雖是女人,可我若干人永遠把你當兄弟。我說,你平日裡也經常到我太守府走動走動,我看你也不像是在家裡能修身養性的樣子。」

  賀穆蘭頷了頷首,一抖韁繩:「知道了。阿單,我們走了!」
  「來了!」

  兩人三馬,載著平陸百姓的感激遠馳而去。

  ###############

  「到了,上黨。」賀穆蘭看到路上立著的界碑,忍不住雀躍起來。「阿單卓,我們再辛苦一些時日,就有地方可住了。」

  這段日子他們也是受夠了,在古代趕路絕不是像現代那樣,路邊有客店可以吃飯,到處都有旅館,一旦錯過宿頭,半夜露在野地裡遇見狼都有過。

  前幾日他們在野地裡露宿,就差點被一隻野豬踩踏了帳篷,要不是賀穆蘭警醒,怕是阿單卓已經被踩死了。

  野豬比狼還可怕,全速奔跑起來的時候,獠牙能挑穿人的肚子,若是被踩到,不死也殘。許多獵戶沒有傷在猛獸上,卻被野豬弄的不死不活,不是老辣的獵人,根本不會有人去招惹野豬。

  一段時日下來,賀穆蘭已經覺得身上可以和盧水胡人們一樣搓泥了。頭上有沒有味道不知道,反正戴著的帽子味道已經不能聞。

  她原本有好幾頂帽子可以換,可是給愛染他們拿去了兩頂,現在只有這一個。

  她不知道花木蘭以前在軍中是怎麼熬下來的,現在她只是看見界碑就有淚流滿臉的感覺。

  荒無人煙的地方走多了,真能把人逼瘋。

  在這一點上,阿單卓比賀穆蘭要自在的多,即使半個月沒乾淨的襪子換也沒什麼不適的感覺,只是晚上賀穆蘭會逼他睡得遠點。

  「那位大人的家眷住在哪個方向?壺關城外十五里的小市鄉人士,他是漢人?」阿單卓看完手中的紙,塞回懷中,連連搖頭。「東南西北都不知道,我們得找個人問問。」

  「不是漢人,不過我那同袍娶了個漢人妻室,和我阿爺阿母一樣。上次我來是從北面,這次是從南面,還真不知道方向了。這樣吧,我們先進壺關城,休息洗漱一番,在壺關打聽好我那袍澤的家眷究竟住在何處,再去拜訪。」

  賀穆蘭搜了一番回憶,發現花木蘭上次來還是六年前,從黑山一路南下來送遺物的,方向不同,時間也不一樣,再找到路徑確實困難。

  阿單卓本來就是什麼都聽賀穆蘭的,當下也沒什麼意見,兩人就往壺關而去。

  上黨地勢遠遠高於其他諸郡,自古以來便是戰略要地,因為「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上黨是並州極為重要的郡縣,它上面就是雁門關,下面就是潼關,屬於久戰之地,民風彪悍,歷史上出名的「人中呂布」便是出身自並州,張遼也是並州人士。並州鐵騎曾經名揚三國時期,就是現在,並州的軍戶也有不少。

  所以這裡雖然不似北方六鎮一般半數以上都是軍戶,但一個鄉里有上百鮮卑或雜胡遷徙過來居住卻不稀奇。

  花木蘭這位袍澤是和她同在右軍的郎將,在攻打柔然王庭時中了埋伏,不幸殉國,花木蘭拼盡全力也沒有救到他,倒是救了他底下不少兵卒。

  這件事應該給當年的花木蘭很大的打擊,因為據陳節所說,此人在花木蘭那裡幾乎是不能提的名字,除了莫懷爾和阿單志奇,這位郎將家是花木蘭即使勒緊褲腰帶也要賑濟的人家。

  賀穆蘭不知道自己有大半年沒有給這位同袍家送東西,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所以她必須親自來一趟才能安心。

  阿單卓萬里迢迢從武川來了,可這人家連封信都沒來過。

  ###############

  上黨地勢陡峭複雜,他們經常在高地山坡之間穿行,辛苦萬分。

  這個郡是被群山包圍起來的一塊高地,開路不易,官道狹窄,還要負責南北運送物資,如果遇見官府的押運車,見者必須避讓,賀穆蘭和阿單卓避讓過幾次,等朝中的車隊過去發現天都黑了,從那以後,乾脆就按照正確的方向抄近道走。

  和平靜的陳郡和一馬平川的東平不同,賀穆蘭和阿單卓錯料了地形複雜造成的尷尬局面,也錯估了上黨郡的「民風彪悍」,兩人不過抄個近道,就遇見了強盜搶劫。

  先開始賀穆蘭也沒發現自己遇見了強盜,只不過他們騎著馬走到一半時候,突然發現路中間被突兀的插了一根木頭。
  這荒山野嶺的,出現一根削去枝杈的立木,花木蘭心中頓時湧起不安。

  正在阿單卓還沒問出口怎麼回事的時候,從那木頭後面繞出來一個穿著豹皮衣衫,手拿環首刀的強人來。

  所謂強人,就是指強悍凶暴之人。強人可能是強盜,可能是馬賊,也可能是為惡的歹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青年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說話的善類,阿單卓雖然也身材魁梧,但長相憨厚,一看就是平和人家裡長大的孩子。

  這豹衣男子卻一臉狠戾,眼角狹長,看髮色,應該是個胡人,而且是那種好狠鬥勇長大的貨色。

  賀穆蘭沒有下馬,也沒有搭話,在腦子裡思索起該怎麼應對。

  她從小到大,還沒遇見過劫道的,就算家中遭賊,那也是去偷,梁郡的遊俠兒對她更是客氣的很。

  這麼一根大木頭,總不會就是這人一個人扛來的,說不定四周還有埋伏。可若不是四周有埋伏,而是這豹衣男子故作玄乎,詐人錢財,他們要是回身逃了換條路,還不知道要耽誤到什麼時候。

  如今已經過了午時,再耽擱一會兒,晚上就要在山裡搭帳篷過了。

  開什麼玩笑,上黨連著的可是太行山脈,這個時代,真的有豹子和老虎的!否則那豹衣男人身上的豹皮哪裡來的?

  豹衣男子見賀穆蘭臉色凝重,身後有專門有馱馬馱物,當時眼睛就一亮,橫刀叫道:「此……」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賀穆蘭苦中作樂的吐了個槽。

  「怎麼?老子今個兒這是遇見了同行?」豹衣男有些吃驚的瞪大眼睛,將刀一抖:「不過老子一不是開山,二不是栽樹,老子要討些東西,幫這路上栽些樹出來,給各位納涼納涼。」

  「寒冬臘月,納什麼涼。」賀穆蘭給了阿單卓一個眼色,不想在這裡再磨蹭了。阿單卓接到眼色,立刻一夾馬腹,兩人仗著這豹衣男子是步行的,就準備強行衝過去……

  賀穆蘭的越影速度極快,一個衝刺就已經到了豹衣男身前,她劍還掛在馬上,此時抽不出來,索性提起馬鞭猛地往前抽去,給阿單卓和身後的馱馬開路。

  那豹衣男人也不驚慌,提起單刀,紮著馬步,就要對越影的馬頭劈砍,賀穆蘭鞭如影至,豹衣男人意圖仗著兵器之利削斷她的馬鞭,誰料馬鞭剛剛觸及刀上就有一股大力襲來,他虎口一痛,手中之刀根本握持不住,直接掉到了地上。

  這人好大的力氣,不是庸手!

  豹衣男心中一驚!

  賀穆蘭一擊得手,立刻駕馬快速奔過他的身旁,阿單卓舉著刀也跟隨其後,眼見這二騎就要越過木柱離開此地,那豹衣男人忍不住大叫了起來:「點子硬,馬快,各位哥哥快快出來!」

  剎那間,草叢裡,山坡上,呼啦啦出來一群強人,各個拿叉拿刀,穿的有的像是獵戶,有的像是屠夫,有的手中還拿著弓箭,賀穆蘭粗粗一望,至少有四十多人。

  以二敵四十,對方還有弓箭,還不知道路上有沒有設陷阱和絆馬索,賀穆蘭是瘋了才會直衝過去。阿單卓帶著馱馬根本跑不快,要是給流矢射中幾箭,說不定就中了破傷風,死的不明不白。

  「兀那漢子,我們輕易不傷人命,你只要把那馱馬留下,我們兄弟就放你乖乖過……」

  賀穆蘭一扯馬韁,當機立斷的調頭,又朝著來時的路徑奔去。

  那豹衣男和這馬上的男人一個照面,手中的大刀被甩到了一邊,本來心中已經暗自震驚了,雖仗著人多說出了威脅的話,可對著騎著黑馬的賀穆蘭已經起了畏懼之心。

  他話語還未說完,就見著賀穆蘭帥氣地一拉韁繩,直接調轉馬頭,朝著他衝了過來!

  開什麼玩笑,這馬可是大宛良馬,不是那些矮腳的馱馬!莫說跑不過它,就是被踩上一腳,死也死了!

  豹衣男在看到賀穆蘭動作的時候就嚇得往兩邊山坡上狂奔,阿單卓已經傻了眼,見那一群埋伏的強盜已經揮舞著武器衝上來,比豹衣男還要驚慌的駕著馬也往回頭路上跑。

  好在這些手拿弓箭之人還沒有一邊跑一邊射箭的本事,阿單卓騎著馬躲過幾隻歪七八倒的羽箭,堪堪離他們三個馬身。

  霎時間,這條路上的情景讓人捧腹,騎著黑馬的賀穆蘭追著豹衣男人,而阿單卓則跟著賀穆蘭躲著身後的強人,那些強人們跑不過馬,一個個跑的氣喘吁吁,卻不願意放棄,汗如雨下的跟著。

  豹衣男一邊嘶吼著喉嚨大叫一邊往前跑,賀穆蘭不想退後繞道,也不想和這些強盜硬拚,便只能智取。她全速的縱著馬,越影的腳下像長了眼睛一般避開了路上的石子和坑洞,迅速的接近了那豹衣男。

  賀穆蘭抽出馬鞍邊的磐石,在豹衣男絕望的眼神中揮起重劍!

  乓!

  賀穆蘭將那男人像是棒球一般掃了出去!

  眼見著豹衣男咳出一口鮮血,直接滾了幾滾,跌到草叢之內,賀穆蘭勒住馬頭,待馬還沒有停穩就一躍而下,衝到那豹衣男身邊,將他一把拉起,用劍架住他的脖子,往前推去。

  賀穆蘭在出劍的時候有意偏了一下劍鋒,將磐石的劍背掃了他的身體,所以所有人想像中「一刀兩斷」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否則以馬的衝力加磐石的重量,就算它劍鋒不利,砍斷一個人也是綽綽有餘。

  賀穆蘭自平陸之後再沒動過手,這番一動手,頓時聲勢驚人,果決無比,從調轉馬頭到抓到豹衣男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這時候阿單卓也已經帶著已經跑出戰馬速度的可憐馱馬到了越影身邊,見賀穆蘭不在馬上,身後強盜眼看馬上就要對上,他那叫一個心急如焚,連腰上的重劍都拔出準備和他們拼了。

  追的氣喘吁吁快要死掉的強盜們發現阿單卓突然不跑了,連那中年男人也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一匹馬,頓時大喜過望,喊叫起來:

  「那黑臉小子,莫要抵抗,哥哥們不要你性命!」

  「好馬好馬,那馬既然沒有了主人,不如也給了我們!」

  「那小子馬也不錯!」

  「那黑馬騸過沒有?等下咱們看看它下面,若是沒煽說不定還可以再生一窩小崽子……」

  「咦嘻嘻嘻嘻……」

  越影聞言噴了個鼻子,翹起前腿就要衝過去踩死這群膽大妄為的人類,幾個強盜見越影抬起蹄子打了個響鼻就要跑,都嚇的半死。

  「越影,停住!」賀穆蘭提著已經半死的豹衣男剛走出草叢,就發現自家的傲嬌馬在發飆,連忙叫住。

  「花姨!」阿單卓見賀穆蘭平安而返,驚喜出聲。

  「是誰說要我的馬來著?」賀穆蘭將劍架在豹衣男脖子上,一步一步的走到山路上,用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這是軍中戰馬,屁股上都有印記,你們有膽量拿,也要有命騎。」

  賀穆蘭的話讓她手中痛得後背濕透的豹衣男心中劇震,掙扎了起來。

  「老實點!」賀穆蘭把劍往前抵了抵,叫阿單卓下馬牽著越影和其他兩匹馬。「若不想讓他死,就乖乖放我們過去。」

  片刻後。

  「怎麼辦,老七,為了那一馱馬的東西,你就死了算啦。」一群強盜笑嘻嘻打趣賀穆蘭手中的可憐蛋。

  這被稱作「老七」的可憐蛋翻了個白眼,啞著喉嚨道:「這人手太毒,一劍掃的我五臟六腑都快碎了……」

  「你就接著扯吧,我看你齊整的很,上次你說你累的下不了床,可是第二天還不是把河邊住的那寡婦……」

  「你信不信我死了變成鬼也不放過你?」

  「啊呀呀呀我好怕啊,不過你要變成了鬼,那河邊住的寡婦……」

  「四哥!」

  「好吧好吧,你小子真是,可憐啊,以後這世上又多了一個春閨寂寞之人,不知誰還能去河邊……」

  「老四,再說老七要撞劍自殺了!」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著一群被威脅了依然很高興的強盜,心中不由得一悶。

  難不成這群人就是傳說中那種,因為早就已經把性命豁了出去,所以即使被殺了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的狠人?

  「你們到底讓不讓路,我不想廢話。」

  賀穆蘭的胳膊猶如鐵箍,將豹衣男牢牢的禁錮在懷裡,她身量比這個豹衣男還要高,所以制住他毫不費力。

  賀穆蘭索性將劍壓得更進去了一些,頓時豹衣男的脖子上一道紅線蜿蜒而下,對死亡的恐懼當然是人的條件反射,那豹衣男往裡面微微縮了縮,將後背貼到了賀穆蘭的身子。

  還怕死就好。

  「哎呀,死一個,我們可以殺兩個,賺呢。而且你們馬上東西應該不少吧?現在被我們用箭指著,更是騎虎難下吧?」那個叫四哥,做獵戶打扮的男人咧著嘴盯著賀穆蘭。

  「那我就拿這傢伙當肉盾,一路殺出去。」賀穆蘭肩膀微微一抖,就要將劍往裡面按去!

  「四哥!我芔你祖宗十八代!」

  「好漢饒命,我們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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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賀穆蘭的胳膊猶如鐵箍,將豹衣男牢牢的禁錮在懷裡。

  狄葉飛:(咬牙)我殺了他。

  若干人:(奸笑)我就知道你說你斷袖不是開玩笑。

  蓋吳:(委屈)為什麼抱他,揍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6-6-26 01:3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6-6-26 01:37 PM 編輯

第97章 不能人道

  若沒有後面那匹馱馬,賀穆蘭和阿單卓憑著戰馬的速度應該也逃得出這片山坳,但是越影和他的紅馬就要受許多罪。

  她的劍已經送到一半,豹衣男歇斯底里的大罵「老四」,那些盜賊似乎也沒想到賀穆蘭是個這麼沒耐心的主兒,嚇得大叫「好漢饒命」。

  待她收了手,豹衣男若不是有賀穆蘭扯著,早就已經軟倒下去了。

  賀穆蘭哪裡殺的了人,她手臂微動只是嚇唬人的,若是這群真的要財不要人,賀穆蘭還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只能硬衝了。

  雖然是如此,可是她卻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心軟。拿著的劍垂到身側,勒住人脖子的那隻手卻沒有放開,她逼著已經軟了腿的「老七」往前走,又叫阿單卓牽著馬跟好她。

  「老七,你臨死前連遺言都沒有,就知道罵四哥嗎?」

  「哈哈哈哈,腿軟了,也不知道誰說他一攔道一定把人嚇的屁滾尿流,結果屁滾尿流的是他自己。」

  「我還以為他怎麼也要喊句『來世再去河邊』之類的話呢!」

  賀穆蘭身體一點不敢放鬆,但聽著這些人的嘻嘻哈哈,心情確實好了不少。至少這些人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對待同伴也有幽默感和保護之情。

  她若看不出這些人是故意說些笑話讓她不要那麼緊張,以免一不小心誤傷了他,那她也妄做了這麼多年司法工作者了。

  只可惜被她控制的那個「人質」似乎沒看出這些老成之人的好意,一聽到「河邊」什麼的,就恨不得命都不要了去打人。

  賀穆蘭帶著一個手足動個不停的人也很煩,當下拿劍柄砸了一下他的肩膀,斥道:「你再亂動,我就把你打暈了拖著走。」想想上次倒提著江仇走,就覺得很過癮。

  「老七啊,你就當被一個美女抱在懷裡吧。千萬別動了,啊……」一個看起來年約三十的強盜露出有些擔憂的表情,然後和賀穆蘭求情:「這位英雄,我們此次確實是栽了,絕不會再和你為難,老七腦子比較笨,性子又直……」

  「大哥,誰腦子笨?」

  「你能不要說話了嗎?」

  「不行,你前幾天還說老九腦子笨,要我多照顧點他……」

  「咦?」一個面嫩的獵戶有些緊張的問出聲:「大哥,我比較笨嗎?」

  「噗……」阿單卓實在忍不住了,扶著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真是強人嗎?哈哈哈哈,不會是冬天沒田種出來做的兼差吧哈哈哈哈……」

  阿單卓話一落,有些人的臉直接就黑了。

  賀穆蘭也很想笑。

  這是古代版「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嗎?」

  「這位英雄,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就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無非是過不下去了,想個法子活命。」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居然低了頭,「我們若是知道你是當兵的,根本就不會為難你,連東西都不會拿就讓你們過去了。只是我們這笨小子非要弄個『栽樹』的把戲,把劫道劫成這樣……」

  「就是就是,我們都說了不行。劫道靠的就是氣勢,一群人跳出來才叫威風,老七你非要一個人站路中喊,被人當面瓜一樣抓了吧!」

  「你們再說,我撞劍自盡你信不信?」豹衣男被賀穆蘭重劍拍的那一下不輕,鎖骨應該是傷了,動一下就痛。可是聽到同伴幸災樂禍的聲音,忍不住還要大吼大罵幾句。

  「為何不為難當兵的?」賀穆蘭看了看簇擁著她往前走的這一波人,「再說,我若不說自己在軍中效力,你們肉眼難道看得出不成?等我被搶了,日後你知道我當兵的,難道還會還我東西?」

  「會拚死反抗的,一般都是……」

  「老九!」

  那面嫩的獵戶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了。

  賀穆蘭瞭然地點了點頭。

  手上有些功夫,又有血性的,自然不願意自己的東西白白被搶。軍中男兒只有糧沒有餉,帶回去的往往都是在沙場上賣命換來的東西,被搶了不如死了,所以都會為了戰利品拚命,這些強盜對拚命的不為難,也算是盜亦有道。

  只是這本來就是不義之事,賀穆蘭也沒因為這個就對他們產生什麼好感,只是搖了搖頭:「你們大好男兒,一身力氣做什麼不好,做這等強盜行徑,虛度光陰倒是其次,家裡人怎麼辦呢?」

  阿單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姨這時候還說這種話,就不怕激的這些強盜惱羞成怒?

  「我們哪裡是什麼大好男兒?」他們互相嬉笑了起來,「都到了落草為寇的地步,命都不要了,哪裡考慮的到這些事情,英雄就不要說笑了。

  「上黨已經苦到要讓人落草為寇的地步了嗎?」賀穆蘭歎了口氣,「這裡原本是慣出英雄之地啊。」

  不說呂布和張遼,就算在軍中,並州出身的軍戶也絲毫不比北方六鎮的地位低,他們是實打實用性命拼出來的尊敬。

  就如花木蘭的那位同袍,中了埋伏後身中幾十箭,抵抗至戰死,就連陛下都為他的剛烈所震動,下令將他的屍骨送回家去,讓他以大將軍之禮入葬。

  賀穆蘭的歎氣讓被控制的「老七」不再掙扎,似乎連走路都忘了,一直靠賀穆蘭拖著走。

  「老七你怎麼樣了?英雄,他是不是有內傷?」

  「兀那漢子,我們都已經答應放你走了,你不能對我們兄弟下黑手!」

  「說大道理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你給我……」

  「我沒事。」老七搖了搖頭。「這位壯士,前面就是大道,這裡也寬的足夠跑馬,你把我放下,你們走吧。」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賀穆蘭,賀穆蘭也不知道他前後為何差距這麼大,就算劍架在他脖子上,先前也沒有這麼低沉,但她還是放開了他,將他往前一推。

  阿單卓翻身上馬,賀穆蘭打了一個忽哨,越影徑直跑到她身邊,賀穆蘭利索的也上了馬,兩人頭也沒回,一夾馬腹,直直跑出了許遠,走的沒了影子。

  「老七,你傷怎麼樣?下次不要再莽撞了,這不是軍中打仗,陣前單挑就能折服對方氣勢的,遇見這樣的硬點子,命都沒有了。」

  一堆「兄弟」們七嘴八舌的湧上來,都表現出有些後怕。能騎著軍馬到處跑的可不是一般士卒,命留下就已經不錯了,若是心眼小點的,之後就能讓同袍或屬下把這裡踩平了報仇。

  「這裡最近不能待了,我們還是再找條道去幹這營生,等忍上一陣子沒人找麻煩再回來。」被稱作「大哥」的關心的看了看豹衣男,「你可有事?要不要找個郎中回來看看?」

  「大約是鎖骨裂了,養養就好,用不到郎中。」豹衣男低下頭,「阿弟莽撞,連累各位兄弟了。」

  「這話說的,你出來瞎折騰,我們都同意了的,不能全怪你。第一次就出師不捷,下次還是大家一起併肩子上就是了。」大哥叫了一個兄弟背上他。「這次的點子不是一般人,能這樣已經是萬幸了。」

  「大哥……」豹衣男在兄弟背上輕喚了一聲。

  「啥?」

  「我傷了,正好回家養養傷,去看看我娘。」豹衣男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

  那「大哥」聞言腳步一頓,接著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嗯,早去早回。」

  ###############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後,賀穆蘭再也不敢和阿單卓往偏僻小道上去了,他們畢竟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路徑和路徑上的狀況,有些他們以為是捷徑的路沒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這樣不可避免的拖慢了他們去壺關的時間,當賀穆蘭和阿單卓看到大城鎮才有的高闊門樓時,真是連歡呼的心都有。

  這裡的城門官和所有地方的一樣,看到帶著貨或者行李多的人眼睛就發亮,賀穆蘭一路行來大大小小的城鎮鄉集也不知道路過了多少,知道這就是大魏的現狀,無奈的拿出準備好的一小布袋栗米當做「進城費」塞了過去。

  這裡的城門官沒有平陸那般貪婪,有東西就收,並不苛刻,也不刁難人,倒讓阿單卓鬆了口氣。賀穆蘭一看這城樓像是不久前才修葺過,就知道這個城的吏治並不差,否則當地的縣令不會好好攬這種事。

  要知道修城牆也好,修路也好,是壯年所服的徭役,一個地方徭役充足,側面反映了當地百姓還算穩定,沒有因為活不下去變成流民或者逃去他地,為了能安穩生活情願參與一年幾個月的官方徭役。

  徭役一般都在沒有什麼農活幹的冬天,所以城樓才像是剛修過的。

  城門官反覆叮囑,說是壺關城內因為地勢原因所以道路狹窄,進城後不可以騎馬奔馳,所有人都必須下馬。賀穆蘭知道古時候每個城的「城規」大多跟這個城的父母官以及人文風俗有關,所以欣然接受,入鄉隨俗的牽著馬和阿單卓步行入城。

  賀穆蘭通過進城後的一系列觀察,已經對壺關這個城有了初步的印象,而且不壞。她將自己的推論說給一旁的阿單卓聽,阿單卓聽完後直點頭,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花姨懂的真多,我就看不出來。」

  「你跟著我出來遊歷,並不是要做我的隨從,而是要注意一路上的見聞,多多思考。你武藝不弱,日後進入軍中應該至少也是個百夫長,有時候多觀察一點,手下就會少丟幾條人命,不要只顧著跟隨我,多看,多問……」賀穆蘭見阿單卓鄭重的點頭,也忍不住輕笑:「不必那麼緊張,你如今還年輕,我也不是責怪你或者教訓你。」

  「我知道,花姨是想教我。」阿單卓笑的露出了白牙,「我不會辜負花姨的教導的。就算我以後做不了百夫長,也不會讓您丟臉。」

  「我要你給我長臉做什麼?我自己還不夠有面子嗎?」賀穆蘭開了個玩笑,「只要不作奸犯科、殺人放火,能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就算是對得起祖宗父母,對得起癡長的時光了。」

  「花姨還在想前幾日那些強人?」阿單卓聽出了其中的惋惜。

  賀穆蘭怔了怔。「是啊……」她露出在意的表情,「上黨的吏治看起來不壞,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強人呢?」

  多想也是無益,賀穆蘭一路行來,才知道這個胡人和漢人共治的國家有多麼混亂:「三長制」造成一個地方的政令常常朝令夕改,而「宗主督護制」更是給了不少走投無路的百姓一條生路,以至於百姓對朝廷的認同感明顯沒有多少。

  相對於鮮卑人從奴隸部落制剛剛轉變沒多久的忠誠,漢人大部分是以一種敷衍的態度在生活。而雜胡因為處於社會最底層,除非投效軍中殺出一條出路,幾乎就沒什麼可以堂堂正正立於世上的路子。

  如今吏治敗壞,官員腐化,苛捐雜稅多,徭役也多,偏偏地廣人稀,漢人大多南遷,留下的都是自古住在這裡的漢人,即使鮮卑人都遷徙進入黃河流域也沒有多少。若不是拓跋燾打了十幾年的勝仗,從北方柔然和周邊諸國擄回來上百萬的人口牲畜,怕是早生出亂子來了。

  等天下承平久了,人口再爆炸式增長,關外搶奪回來的牲畜就不夠吃了,牲畜和莊稼不一樣,牲畜也是要糧食草料餵的,這些都需要人力和地裡的出產,現在吏治又這麼腐敗,官逼民反是遲早的事。

  賀穆蘭能看到的只有這麼遠,該如何解決確實一籌莫展,所以她也只能大致將自己的看法和阿單卓說了一路。

  待兩人走了好長一截後,才發現不太對勁,身後有個老人一直跟在後面,跟了好長一段路。

  因為他的舉止太像是普通路人,又跟在馬後,加之賀穆蘭和阿單卓一直聊得出神,以至於兩人都進入城中許久了才發現他的存在。

  「這位老人家,請問您跟著我們有何事嗎?」賀穆蘭發現老人以後立刻停下腳步,禮貌地詢問。

  「無事無事,就是聽到你和這位晚輩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覺聽了一路。」那老人家摸著白花花的鬍鬚笑瞇瞇的回她,眼神裡都是欣賞之意。

  「看你們的穿著打扮,又說的是鮮卑語,兩位都是鮮卑人?」

  「是,我們都是鮮卑人。」賀穆蘭點了點頭。

  「如果老漢沒看錯的話,是軍戶出身。」那老人家看了看兩個人的馬,又了看他們的佩劍,「能用這樣的武器,至少家中有做到郎將的家人哇。」

  軍戶能有自己固定用的武器,除了是家傳的武器,像陳節那樣,就只有軍中的郎將才能調動軍中的鐵匠為其修理兵器,或是量身打造合適趁手的兵器,所以這老者才有這麼一提。

  「不,我父親只是個普通的火長,而且去世許多年了。家中也沒有人做到郎將。」阿單卓實誠地搖了搖頭。

  「咦,這重劍一般軍戶可不會選了做兵器啊……」那老人家看到賀穆蘭的磐石,不由得笑了:「難怪難怪,名師出高徒,才用一樣的兵器。」

  賀穆蘭與阿單卓和他才是初見,當然不可能交淺言深,聽到老人家的話,賀穆蘭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語。

  「兩位來我們壺關,是路過還是走親訪友?」

  「雖是路過,不過怕是要盤桓兩天……」

  那老人一聽,笑的更慈祥了。「老漢和兩位有緣,若是兩位不嫌棄,可去我家暫住,我那兒子在外辦差,常不在家,招待兩位還是可以的。」

  「還是不用了老人家,我們去找個客店便是……」

  「客店哪裡有我家方便?你們這麼多東西,放在客店也不安全吧?況且兩位要瞭解壺關的情況,還是找個本地人做嚮導比較好啊。老漢什麼沒有,時間卻有大把,陪兩位到處走走還是行的。」

  賀穆蘭並不是多疑的人,而且本性也趨於「人性本善」這一面,可即使如此,碰到一見面就直呼「有緣」的陌生人,而且被邀請到別人家住還是很少見的。所以賀穆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問這位老人家:「這位老人家,還未知您如何稱呼?」

  「我姓蓋樓,名侯。不過此地人大多喊我『樓老』。」

  賀穆蘭聽到這姓氏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問他和花家的弟媳「屋引」有啥關係。一個姓「蓋樓」,被人稱「樓老」,一個姓「屋引」,被稱作「房氏」。

  第二個想法,就是「蓋樓」和「蓋吳」好像。

  「蓋樓?老人家是我們鮮卑蓋樓氏族之後?天啊,那是我祖上的主家。」阿單卓慌慌張張地對他行禮:「小子叫阿單卓,出身武川阿單氏族。」

  賀穆蘭這才猛然想起來,蓋樓也好,屋引也好,都不是漢人的姓氏。

  搞半天這個一身漢人打扮,一直在城門邊晃悠的老人家竟不是漢人?

  「阿單,啊,那是個能征善戰的家族。」樓老笑著點了點頭。「我們這番也算是認識了,我剛才說的話,兩位意下如何?」

  「樓老,不知道您為何非要邀請我們去您家呢?」賀穆蘭苦笑,「既然已經到了城中,我們就沒想過還要借宿了。」

  「都說了是有緣啊。」樓老熱情地說道:「我也是鮮卑人,自然會對同族看重一些。你說話風趣又頗有道理,我想多和你說說話,你就看在我一個老漢離鄉多年,好不容易找到合眼緣的同族,就和我結交一二吧。」

  賀穆蘭注意到這位老人用了好幾個「緣分」、「合眼緣」之類的話,心裡有些確定他是信佛的。

  鮮卑人和不少胡人信佛,因為佛祖便是胡人。「緣分」這種說法佛教徒最愛用,這可不是後世,「有緣」是口頭禪,司空見慣的言辭,「緣法」此時還是專業術語,並沒有傳播開來。

  「既然樓老都這般盛情邀請了,那我們也就不推辭了。在下先謝過樓老的招待之情……」賀穆蘭彎了彎腰行了一禮,「我叫木蘭,樓老喊我木蘭就行。」

  木蘭是富饒的意思,類似於漢話的「富貴」,鮮卑族中叫這個的實在太多,所以蓋樓侯也沒多想,答應了一聲就引著他們往自己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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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姨,我們還是走吧。」阿單卓看著眼前兩排迎接上來的家奴,感覺腿肚子有些發抖,「我我我在這裡會睡不著覺的。」

  「你別說你,我都不敢進去。」賀穆蘭嘖著舌看著面前的排場,再看著面前寬廣的府宅,心中七上八下。

  這可和袁家鄔壁不一樣,袁家鄔壁裡住著幾千人,所以才做的亭台樓閣、角房倉房齊備,還有田地在其中開墾耕種。

  可是這間大宅佔了壺關城地勢最高的中心位置,而且看佔地絕對不小。雖然知道蓋樓家是個大族,這老人在這裡也一定不是什麼白身,土鱉花木蘭和土鱉阿單卓還是嚇了一跳。

  「兩位不要緊張,這房子原本是漢代一位貴人的府邸,後來荒棄於此,我家到了此地後,就將它整理了出來居住,實際上沒耗費什麼功夫。」樓老看了阿單卓和賀穆蘭的樣子也是好笑。

  「我先領兩位去客院休息,等晚上接風洗塵的宴席好了,我再去派下人請二位赴宴。」樓老吩咐幾個力士牽著賀穆蘭等人的馬去馬廄餵料洗刷,然後指引賀穆蘭和阿單卓去中院。

  一路上,無論是長廊還是庭院,是池塘還是花園,賀穆蘭和阿單卓都不敢亂看。他們就像是無意間闖進了富貴人家的窮小子,連路都有些不會走了。

  他們被安排在兩間相鄰的屋子裡,同住一個院子,這個安排讓他們鬆了口氣,好歹住在一起,有個照應。

  到了住處,放下東西,賀穆蘭請院子裡伺候的人送了洗浴的木桶和熱水來,要在臥房相鄰的浴房中沐浴。阿單卓估計也是有了一樣的請求,整個院子裡下人快速而無聲地來去,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賀穆蘭從正月離家奔波了快一個月,幾乎沒有怎麼好好的休息過。在客店的時候,洗熱水澡特別麻煩,而且澡桶也不乾淨。真趕路的時候,鞋襪都無法保持乾淨,就算再洗腳,也不可能馬上沒有味道。

  在這個進屋就要脫鞋、睡覺沒有床,說話是跪坐的年代,腳臭是一件非常沒有禮貌的事,可是你都長途跋涉了,不腳臭的可能幾乎是沒有。

  現在賀穆蘭一想,她一直覺得獨孤諾穿鐵靴,所以那天屋子裡才會散發出那般氣味的腳臭,這想法一定是冤枉他了。

  ——事實是,過來求親的十四兒郎應該各個都有臭腳。

  什麼?你問花木蘭有沒有?

  賀穆蘭懶洋洋的低下頭,在浴桶裡搓了搓腳丫。

  莫須有吧。

  「這位大爺,要不要為你揉搓下頭髮?」

  「不用了,晚上還要赴宴,這個天頭髮濕了不好乾,明日清早再……」賀穆蘭已經泡的暈暈乎乎的,隨口回答。

  不對!

  只是片刻,她就意識到她在做什麼,於是立刻在桶裡曲起身子,將布巾搭在肩頭上,扭過頭去。

  在她身後,手拿著細口的陶瓶和羊脂盒,穿著薄紗窄裙的年輕女人正好奇的打量著她,見她扭過頭,非但沒有羞澀,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你你……你是誰?」

  怎麼洗澡洗出個人來了!

  賀穆蘭大驚失色。

  「奴婢舞兒,是來伺候大爺沐浴的侍女。」那女人膚色白皙,身材豐腴,正是鮮卑男人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只見她輕移蓮步,就要上前……

  「走遠點!我不需要人伺候我沐浴!」賀穆蘭彆扭極了,她知道此地的樓老一定是把她當成了男人。而她不知道蓋樓侯究竟是什麼人,接近她是何目的,所以她也不敢報出自己的名字「花木蘭」。

  要不是阿單卓對她尊敬有加,就衝著蓋樓曾是他們家族的主家,怕是花木蘭的名字早就透給他了。

  「我不是說過不需要下人在房內伺候嗎?我借助在這裡已經是麻煩了樓老,怎能這般麻煩於人!」賀穆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奴婢不光是伺候沐浴,也可以讓您放鬆放鬆。」那奴婢微微一笑,將手上的陶瓶和羊脂盒放在一旁的立櫃上,脫去了衣服。

  大戶人家都有專門負責伺候沐浴的婢女,這些婢女一般都有一雙柔軟細膩的手掌,專門負責擦身,而這些婢女有時候確實不僅僅是伺候沐浴。畢竟雙方經常有皮膚上的接觸,肌膚相親之下,擦槍走火也是有的。

  賀穆蘭只是一想就知道了這姑娘脫衣服是為了什麼,頓時臉黑到不能再黑。

  我的娘親啊!專門找個波霸姑娘幫著擦澡嗎?

  活活嚇死人啊!

  話說樓老一把年紀了,若是沐浴都是找這樣的丫鬟伺候,難道不會「承受不起」嗎?還是說他老人家「老當益壯」?

  這時代實在太腐敗了,太腐敗了!

  叫「舞兒」的侍女將自己的外衣脫掉,只穿著裡面窄小的緋綠短衣和根本遮不住任何東西的透明紗裙,又從櫃子上拿起細瓶,倒出一些綠色的東西出來,在手掌中捂暖,就要上前。

  「請大爺背過身,讓舞兒給你搓搓背。」

  「不需要不需要,你穿上衣服出去吧。你在這裡我反倒不自在。」賀穆蘭連頭都不願意回了,只顧把寬大的布巾在水裡再往上提一提。

  在外奔波這麼多天,她只覺得自己的頭髮是搜的,身上是酸的,腳丫子是臭的,這麼髒的人還幹嘛要別人幫著擦身啊!

  「而且我自己已經洗的差不多了,只要再……」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雙柔軟的小手就已經搭在了她肩背裸露出來的地方。

  在賀穆蘭還沒意識到她什麼時候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蘸著手中帶些微細顆粒感的東西,在她肩上和背上游移起來。

  賀穆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在現代洗過那麼多次澡堂子,都沒有享受過洗個澡,還有女師傅搓背揉肩的待遇……

  這不是男人洗桑拿才有的嗎?

  賀穆蘭不敢移開布巾,那「舞兒」也不勉強。她只顧探著手在賀穆蘭的脖子、耳後,肩膀和背後開始摩挲,每次她的手掌一撫到賀穆蘭的皮膚,她就緊張的不行,尤其是舞兒還伸長手準備清洗她腋下的時候,賀穆蘭覺得自己的羞恥感已經爆棚,實在是忍不了了!她一下子埋到了水裡,再也不將肩膀露出來。

  「出去吧!」賀穆蘭不自在的嚷道:「這麼洗太難受了,你出去吧!」

  此時舞兒的位置已經移到了賀穆蘭的右側,她被派來伺候沐浴,本就是主家用來做那種「招待」的,伺候不好還要挨罰,何況賀穆蘭也不是那種面目可憎或者急色之人,舞兒先入為主的就對她有了好感,再聽到賀穆蘭的推辭之語,立刻瞭然地微笑了起來。

  「您是覺得青鹽太糙?奴婢明白了。」

  賀穆蘭傻乎乎的斜著眼睛看著身側的婢女,納悶她怎麼非但沒有要出去的樣子,反倒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

  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

  管她怎麼理解的,明白了還不出去?

  舞兒咬了咬唇,抬起皓腕,將上身的緋綠小衫脫了個乾淨。

  她本就是那種膚白豐腴的鮮卑女子,上半身之雄偉讓賀穆蘭這個女人都羨慕嫉妒恨,此時小衫一脫,一雙玉兔頂著兩抹嫣紅立刻顯現在賀穆蘭的眼前,嚇得她嘴巴張成了「O」字型。

  她眼珠子要暴出來了,整個人徹底斷片。

  舞兒見賀穆蘭看的目瞪口呆,眼睛一眨都不眨,心中略鬆了口氣,暗估自己大約是不會被再趕出去了。

  在賀穆蘭神遊太虛至極,她伸手將另一個裝著羊脂澡豆的盒子打開,摳出一塊柔軟的羊脂狀膏體,將它塗抹在自己的胸前,然後往前貼去。

  ……

  啊啊啊啊啊!

  現在貼在她背後溫軟濕滑的東西不是她想像的那種吧?

  一定不是的!

  一定是是是肥皂!

  撿肥皂的古代版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賀穆蘭再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身份了,她站起身,將搭在肩膀和膝蓋之間的布巾在身上一裹,反身將那婢女往肩膀上一扛……

  舞兒逆來順受的任由她擺佈,賀穆蘭將她頭朝下扛在背上的時候,她還有心情暗自打量起來:『怪不得老主人將她送到這裡來,還吩咐她不得怠慢客人,能這般隨意的將她扛起來,想來一定是一位英雄。』

  她身材豐腴,不似很多漢族女子那般絹繡,所以體重絕談不上輕,府裡有些姑娘還在背地裡偷偷笑話她是「肥鵝」。

  老主人送她來,大概也是想著這客人是個中年人,應該喜歡更成熟一點的。

  她臉紅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脊,順著那X感的腰線一直盯到對方的T溝,腦子裡更亂了。

  『想不到這位大爺看起來清瘦,肩背卻如此結實,雖隔著布巾,也看的出這腰身的蒼勁有力,一望便知腰力絕對不弱,他皮膚是蜜色的,一定是慣在外面走動之人,體力不差。還有那微微翹起的渾圓X部……一個男子生有這般身材,等會兒她一定……』

  『一定……』

  『一定快活的不得……』

  浴房與臥房相鄰,賀穆蘭也是無奈,再這麼搞下去這姑娘發現她是女的,一定羞愧的一頭撞死。

  她只能扛著她一路走到臥房,將她拋到床上,一邊煩惱被子等下全沾了水和澡豆,肯定又要麻煩人家換,一邊丟下一句「被子裡等我別著涼」,頭也不回的跑回澡房去了。

  等她進了澡房,連忙抬起旁邊放乾淨衣服的五斗櫃堵住通往兩個房間的門,瞬間無力地滑倒下去。

  媽蛋啊!

  這都叫什麼事啊!

  桃花都開在奇怪的地方了!

  一停下來,賀穆蘭才覺得滿身都發冷,她哆嗦了一下,連忙把澡桶旁預備的熱水桶蓋子打開,將剩餘的熱水倒進去,跳進澡桶匆忙的洗了個戰鬥澡。

  因為還牢記著自己晚上要赴宴,賀穆蘭把腳丫子好好的洗了洗,確保絕不會出現十四羽林郎來他家時的尷尬,這羊脂和著豆粉、香料做的澡豆非常好用,洗完後身上有一股清香,賀穆蘭三兩下清洗完自己,用舞兒掉落在地的乾淨澡巾將自己擦個乾淨,再看看她跳出浴桶又跳進來弄的一地狼藉,蹙了蹙眉頭。

  這乾淨鞋子都沒乾的地方下腳了!

  ***

  話說舞兒一臉嬌羞的將自己埋在被子裡,悄悄的將自己有些濕了的裙子也脫了,整個人窩在被子中,滿心都是忐忑和雀躍。

  她確實是家中培養出來專門招待貴客的暖床奴婢,不過主人家地位尊崇,很少有需要派出家妓招待客人的時候。

  她父母祖輩都是蓋樓家的奴隸,她因為從小時候起就皮膚白皙,身材又長得猶如婦人,所以才擺脫每日裡做苦役賤役的命運,來客院做這伺候貴客的差事。

  有的姐妹伺候的好,從此就跟著客人走了,還為客人生了孩子,雖不是主子,卻也衣食無憂,有兒有女傍身了。鮮卑人對姬妾是什麼出身看的很淡,過的好的也有不少。

  『這位大人雖然不英俊,但是氣度不凡,而且眼神純善,絕不是什麼暴虐之人,第一次給了他,也不算受罪……』舞兒想了想那蜜色的肩背和完美的脊柱溝,感覺全身都燥熱了起來。『等下不能害羞,只要把他伺候的好了……』

  「等急了吧?」

  在浴房裡換好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賀穆蘭,頭痛不已的走到了床沿。

  待看到從被子裡露出來的那張緋紅的小臉和無意中露出來的小巧肩頭,忍不住捂著額頭哀嚎了一聲。

  「我的天啊……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吧。」

  她話一出,舞兒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大爺,大爺可是那裡不滿意奴婢?」

  賀穆蘭捨不得把自己的乾淨衣服給她穿,她身量高大,很難在外面買到成衣。可是舞兒自己的衣服已經濕了,這主家怕是打的是讓她陪寢的想法,也沒見到她帶什麼洗換衣服來,所以賀穆蘭只能忍痛把自己的髒衣服丟到床上。

  「穿上我的衣服出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準備對你做什麼。」賀穆蘭見她臉色已經灰敗,只能忍住心中的心虛一咬牙:「我……我不能人道。」

  我都自污至此,你總該離開了吧?

  我不能人道,不是你的問題!

  舞兒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但更多的是疑問。「您……您是騙人的吧?」她的眼中泫然若泣。

  一個男人厭惡她厭惡到毀傷自己,這是多麼傷人的一件事啊!

  「我不騙你,真是如此。」賀穆蘭的眼神真誠的不能再真誠了。「離晚膳還早,我還想先休息一會兒,你躺在這,我沒法睡。」

  舞兒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像是被一萬匹馬踩過,碎成了粉末,又被風吹到了天上,半天下不來。

  她爬起身,在賀穆蘭鼻血都差點流出來的表情裡轉過身子,開始飛快的穿起賀穆蘭的髒衣服。

  待她胡亂穿好以後,賀穆蘭體貼的從澡房拎來她的鞋,讓她穿上,要送她出門。

  舞兒感覺到縈繞在自己鼻端的「男人味」,怎麼也不相信賀穆蘭的話,待要推門出去前,她低頭說道:「這位大爺一定是心裡有人了。您可以不必自污的,奴婢出去後,什麼都不會說的……」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您是好人,我……我會好好珍藏您給我的衣衫的。」她悶著頭就要出去。

  「不要走!」

  舞兒心中一喜。他……他是覺得我還不錯,又改變主意想讓我伺候了嗎?

  「不要走。」

  賀穆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愧疚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舞兒羞答答的抬起頭。

  「姑娘,你不能走……」賀穆蘭滿臉通紅。「我想起來了,我盤纏還縫在你身上的那件中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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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舞兒換了件賀穆蘭的衣衫,嚶嚶嚶的走了,賀穆蘭傷腦筋的送走她,吩咐院中等候的下人換被褥,清理已經一片狼藉的浴室。

  下人甲:……戰況好生激烈,難怪那姑娘是滿臉淚痕軟著身子出去的。

  下人乙:從浴室「戰」到臥室,又從臥室「戰」到外廳,這是一種何等驚人的「戰」鬥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6-6-26 01:3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6-6-26 01:38 PM 編輯

第98章 投懷送抱

  賀穆蘭都不知道自己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把舞兒送走的,她覺得自己的表現真是LOW壞了。

  這姑娘的一定是把她當成「不能人道脾氣古怪窮酸刻薄的怪大叔」了。

  尤其是她後來要求她脫下自己的中衣,小心翼翼的撕開自己中衣縫的那個口袋,掏出十來片金葉子時,賀穆蘭發誓那姑娘已經要哭了。

  ……姑娘,不是我不送你這些金葉子,不過姑娘我出門在外開銷也大啊,一下子救濟別人一下子又遇見打劫,留下這點東西真是拼了老命了。她還有阿單卓要投餵,真沒法一擲千金……

  到了晚膳的時候,幾個下人頂著有些詭異的眼神請她和阿單卓去用膳,賀穆蘭先是不知道這院裡伺候的下人為何這樣看她,再一想,明白過來了。

  一定是剛才被伺候的事傳出去了……

  那姑娘不是說不會亂傳嗎?

  哎,她自己作死說自己不能人道,就不要怪別人了。

  「花姨,我怎麼覺得他們老看你肚子下面?」同樣洗漱的乾乾淨淨的阿單卓看了看周圍侍者的表情,有些奇怪地撓了撓臉:「你最近在鬧肚子嗎?」

  「沒有。」賀穆蘭硬邦邦地回他,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了他一句:「你洗澡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

  「發生什麼?」阿單卓抓了抓腦袋。「就是澡豆比別的地方的都香些,其他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難不成阿單卓沒有享受到她這邊的待遇?

  也是,若是真有美女伺候,以阿單卓的性格,怕是叫的她這邊都聽得見了。

  「無論如何……」賀穆蘭拍了拍阿單卓的肩背,在他耳邊悄聲說:「都不要透露出我是花木蘭。」

  為了花木蘭的聲譽著想,還是不要把她的名字報上吧。否則野史裡就要多上一條「花木蘭趕路時把錢縫在內K裡」這種坑爹的東西了。

  『是因為蓋樓老爹身份可疑嗎?』

  對花木蘭盲目崇拜到狗血的阿單小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會說的。」

  樓老設的晚宴並沒有如同賀穆蘭想像的那般奢華,也沒有什麼美女跳舞助興。在見識過袁家鄔壁那種恨不得把老虎豹子都端上桌的宴席後,賀穆蘭面對的也很自如,並且恪守客人的本分,不時敬敬主家的酒,表示下感謝。

  蓋樓侯是一個熱衷與交友之人,從年輕時就頗有好交友的名聲。致仕後也不服老,他子孫多,都在各地出仕,他就到處跑,這家住幾天,那家住幾天,儼然一副「老年游」的樣子。

  無奈他輩分高,權位重,全家誰也攔不得他,只好任由他在每個子孫家里長住,並且吩咐家裡所有人在老爺子住的時候都要聽他的。

  此地的主人也不是蓋樓侯,這處宅子是蓋樓侯買下來給在這裡就任的兒孫居住的,不過他那孫子大部分時候住在上黨郡的太守府,很少來這處私宅,這裡倒像是蓋樓侯的別業了。

  「老朽在這裡住了有好幾年了,這宅子本是我兒子的,去年剛剛升任了代郡的刺史,這裡只留有孫子。我妻妾子女都不在這裡,見到兩位小友,心中甚是歡喜,來來來,我們喝上幾杯。」蓋樓侯又舉起杯子,先飲為敬。

  花木蘭酒量不差,賀穆蘭前世也挺會喝酒,所以她也端起杯子喝了起來,還好聲好氣的勸解蓋樓侯少喝一點。

  「我年少時是千杯不醉的量,老了倒是不行了,喝多了胃就疼。不過我那孫子卻是遺傳了老漢的好酒量,等下他回來了……」

  「老太爺,少主回來了。」一個下人跪在屋外稟報。

  「剛在說他,來的正好!」樓老站起身,大笑著和賀穆蘭兩人說道:「我孫子在此地太守府做個主簿,雖是太守的屬官,卻也能幹的很。你們都是年輕人,應當互相結識一下。」他高興的站起身,去外面迎了一個青年人回來。

  阿單卓和賀穆蘭無奈的對看了一眼,早知道要這般呼朋引伴,還不如住在客店裡,雖然一不安全二很簡陋,但至少不需要這樣交際應酬。

  無奈人來都來了,就算是出於客氣,和這裡的主子還是要搞好關係的。他們只好站起身來,也出席相迎。

  「阿翁,你急急忙忙把我叫回來是要我見什麼人?」

  「阿留啊,我在城門口遇見兩個很有意思的人,尤其是那個叫做木蘭的軍戶,是個很有見識之人。你今年考績下來也許就要高昇,不妨和此人結交一二,若是對方還沒有什麼歸屬,不如邀請一番,說不定對你有所裨益。」他會這樣說,是料定三十多歲的人正是希望施展抱負的時候,他能說出「吏治敗壞、官員腐化、三長制和宗主督護制讓政令朝令夕改」之類的話,說明是已經站在很高地方看問題的人,他孫子年輕,正需要這樣不僅僅看到好的一面的良師益友襄助。

  樓老在門口和孫子小聲地對著話,臉上的關心溢於言表。

  蓋樓留根本不擔心沒有人用的問題,就憑他的家世,大把的人才都會擠破頭來求他留用,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祖父看人很準,所以一點也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衫,這才進得屋來。

  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席邊等了一會兒都沒見到兩人進來,心中剛有些不耐煩,一個青年就進了屋,燈火輝映下,那個青年俊朗的臉龐一下子映入了兩人的眼底。

  雙方見面都是一愣。

  賀穆蘭發愣,是因為這個穿著一身官服的男人長得極為俊逸,若單論氣質張相,還在崔琳那個美男子之上,臉型是鮮卑人常見的方臉,所以比崔琳更添了幾分硬朗。

  看他年紀頗為年輕,絕不超過三十歲。這時代的人普遍長得顯老,說不定二十五歲都沒有也不一定。

  蓋樓留發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出在屋子裡的這兩人有什麼出眾之處。前面那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軍中回來的,無論是從腰側的劍還是站立的姿勢,和他家幾位哥哥都是類似;而後面那個黑臉的少年,除了身材魁梧些,就真沒什麼可以讓人眼前一亮的,連表情都是一副迷茫憨厚的樣子。

  一個是軍戶,大約在沙場上歷練過,一無親兵二無隨從,要麼閒賦在家,要麼鬱鬱不得志,這年紀正是將士們剛剛開始建功立業的年紀,居然出門連一兩個隨從都沒有,混的不算好。

  後來的應該是軍戶出身,但沒上過戰場,也很少出門,不太通人情世故。

  蓋樓留對兩人做了一番評判,臉上頓時露出和煦的笑容。他知道這樣的人都不耐煩複雜的交際,所以索性大方地先道了個歉:「在下蓋樓留,我家阿翁雖早早叫我歸家,無奈太守府如今正忙著春耕之事,是以有心無力,到這個時分才來見兩位客人,實在是慚愧。」他跪坐在席邊,給兩人致了個禮。

  賀穆蘭和阿單卓連忙回禮,「閣下因公忘私,這是值得稱讚的舉動,怎麼會慚愧呢?反倒是我們,素昧平生就得主家的招待,這才是慚愧。」

  ……

  真是慚愧啊,還勞你們費心洗澡的事。

  「你們就不要客氣來客氣去了,阿留,也不要把你在官中的做派帶回家。大家坐下來盡情享用酒菜,話話閒情才是。不要把飯吃的一點滋味都沒有了。」樓老豪爽的笑了起來,請所有人入席,又讓下人重新換過席案。

  搞半天,原來不是菜色不夠豐富,吃食不夠精緻,而是這些有錢人家,根本是要吃上好幾輪的……

  還好之前都在喝酒,沒有大吃特吃,差一點就丟人了。

  阿單卓卻是大吃特吃了一頓的,等新的炙菜上來時,他悄悄打了個飽嗝,看著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犯愁。

  這怎麼辦?

  要是不吃,主家會不會覺得他嫌棄他們招待的不好啊?

  可是要繼續吃……

  阿單卓苦惱的摸了摸肚子。

  吃不下啊。

  蓋樓留是個風趣之人,而且很有一番大家族才有的灑脫做派。他並沒有一上來就問兩人的身份來歷,而是先把自己的官職身份,以及對阿翁朋友的歡迎表達了一遍,又體貼的問兩人要住幾天,需不需要安排嚮導。

  「既然蓋樓主簿是此地的官員,那在下正好有事請教……」賀穆蘭微一沉吟,還是問出口。「在下來此地是為了訪友,那朋友住在此地的小市鄉,我上次來還是七、八年前,如今路徑不太記得了,可否打聽一下,小市鄉具體該如何走,當地之人最缺什麼,我好準備表禮。」

  「你要去小市鄉?」蓋樓留主持春耕,對此地實在太熟,當下不假思索的說:「從城門東出去,行約十里外,有一座『仙市山』,我上黨四處是山,壺關城東高西低,這小市鄉就在地勢較高的仙市山下……」他只是略微一想,就露出了瞭然的神情:「小市鄉確實有不少從六鎮遷來的鮮卑軍戶,當地很多漢人也被編入了軍戶,負責為我大魏養馬牧羊。小市鄉的勇士在並州赫赫有名,閣下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怕是所訪之友也是位將軍?」

  「是位郎將。」賀穆蘭沒有多說,她怕說多了,這位主簿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在下此次去拜訪的是他的家人。」

  「原來如此。」蓋樓留笑著說:「那邊地勢高,山間晚上頗冷,若準備表禮,不如帶些厚重結實的布料,綢緞絹帛可以給他家的婦人。若是他家有老人,上好的炭不妨帶上幾筐,那邊雖然是山,山上卻沒有多少可以燒炭的好木頭。其他東西,就看閣下的心意了。」

  他也不知道賀穆蘭到底有多少家底,沒有胡亂建議什麼,說的都是實用又不只爭排場之物,就這一點,賀穆蘭就對他升起了好感,感激不已。

  「多謝蓋樓主簿提點。」

  樓老一直微笑著看著他們賓主盡歡的樣子,間或在其中說個幾句調節氣氛。他們都是大家出身,又慣會做人,賀穆蘭和阿單卓都過的很愉快,至少氣氛還是很輕鬆的。

  散席後,蓋樓留讓下人攙著喝得微醺的樓老回房,自己親自送賀穆蘭和阿單卓去客院。賀穆蘭推辭不過,也只好隨他相送。

  「我阿翁年輕時就好交朋友,三教九流,販夫走卒,王孫公子,他交友從不看對方的身份。有時候明明沒見過別人,只憑著聽聞的一些逸事,就能千里迢迢上門去拜訪……」蓋樓留一邊引著兩人走,一邊有些羞蘞地說道:「他並非是個怪人,請兩位來做客也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無非是覺得兩位值得結交,而我也需要結識一些新朋友。」

  「樓老倒是性情中人。」賀穆蘭點了點頭。

  「實不相瞞,我們家原在平城,我是這支的長子,家中阿爺在上黨為官,我便跟隨父親來了此地。我的朋友故交多留在平城,所以我家阿翁一天到晚替我操心,總覺得我如今朋友太少,過去的朋友又沒時間走動……」蓋樓留臉上滿是溫情,「我癡長了二十餘歲,竟還讓家裡年邁的阿爺操心。」

  「看的出,樓老對你寄望很高。」賀穆蘭誇獎了一句,「在下也覺得閣下與樓老都是可結交之人,可惜在下來壺關也只是路過,否則常和樓老把酒共話,也是一大樂事。」

  賀穆蘭的話隱含的意思很明顯了,我也覺得你們很適合做朋友,但我畢竟不是本地人,和你那些平城的朋友一樣,是無法長來往的。

  「木蘭大哥若有心,經常走動一二也無妨,我家必定以貴客之禮相迎。」蓋樓留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還不知道木蘭大哥和阿單兄弟住在何處?」

  「我祖籍懷朔,如今住在梁郡。」賀穆蘭只是微微一頓,便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阿單卓則直接說道:「我是武川的阿單氏族出身,在大魏立國之前,我們家族一直是蓋樓部落的戰士。」

  「居然是一家人。」蓋樓留看阿單卓更是溫和了幾分,「小兄弟一望便是勇士的樣子,我一點都不吃驚。」

  說話間,蓋樓留將兩個人送回了客院,頭也不回的疾步就往主院奔。

  「少主,你這是要去何處?」他的長隨和侍從們被蓋樓留的急切嚇了一跳,一邊追上主子一邊示意舉燈之人快速上前開路。

  「去阿翁的院子。這阿翁,那客院裡的客人怎麼可能是我招攬的起的!」蓋樓留越想頭越疼,腳下幾乎飛了起來。他一路風風火火的闖到主院。

  此時樓老喝的熏醉,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他畢竟一把年紀,身體再硬朗也不如小伙子,見孫子進來,還有些含糊地笑道:「知道你孝順,不過我喝的不太多,還不需要你伺候……」

  「阿翁,你請回來的那個中年男人,是懷朔花木蘭!」

  蓋樓留博聞強記,這花木蘭以前在京中幾乎是個傳奇人物,無數士族子弟、名門小姐都想要結識與她,後來沒有成為「保母」,柔然王子也沒有成功求娶到她,只是帶著一堆賞賜回了梁郡,大夥兒都在扼腕。

  今日這個中年男人一說自己「祖籍懷朔,現居梁郡」,再一想他名為「木蘭」,卻沒有報上姓氏,三十多歲,出身軍中,卻連個隨身親兵都沒有,蓋樓留何等細心,一聯想起來,立刻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她怎麼可能有親兵!親兵是要出入相隨,貼身不離的,在鄉間一個女子身後跟著男子多不方便?她家又不是沒有女眷!

  樓老喝的頭腦不清楚,居然還笑著回孫子:「我知道是懷朔來的啊,他和我一照面的時候就說了……唔,出身懷朔,那是我家老太婆的同鄉嘛。還姓賀?賀賴家的還是賀蘭家的?嘿,不會和你阿婆是同族吧?」

  「阿翁啊,哪裡是姓賀,是姓花!」

  鮮卑語賀和花發音相近,花家確實是從賀賴家出來的,所以世居賀賴的附近,也在懷朔。

  「咦,有姓花的鮮卑人家嗎?」樓老嘀咕了兩句,突然想到一個人,嚇得頓時酒醒了一般。「你說什麼?花木蘭?哪個花木蘭?那個花木蘭?」

  「叫花木蘭,又是軍中出身的能有幾個?上下千年,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個!」

  「這不可能!」蓋樓侯差點跳起來了。「我今兒還讓僕首派了一個家妓伺候這位木蘭,據說他甚是勇猛,那家妓出來的時候腳步虛軟,臉色酡紅,兩眼還含著熱淚。送她回去的時候,這家妓穿著他的衣服,收拾房間的下人說無論是浴室還是房裡,到處都是歡愛的痕跡,顯然客人很是滿意。」

  「我見那叫『舞兒』的家妓伺候的好,還讓人賞了她一副鐲子……」鬚髮皆白的樓老磕磕巴巴道:「這……這這這怎麼可能是女人呢?」

  !!!

  蓋樓留覺得自己的三觀都碎了。

  女人和女人,難道也能恩愛嗎?

  還是說花木蘭原本就是女兒身男兒心,不過是投錯了胎?

  「會會會不會是誤會……」蓋樓留也結巴了起來。「那那家妓……」

  哪裡會是誤會,那家妓要發現花木蘭是女人,難道不會回稟主家嗎?

  這花木蘭什麼情況?

  還是他猜錯了?

  「要不然,是我料錯了,也許是同名同地?」蓋樓留覺得自己晚上一定是喝多了,腦子才這麼混亂。

  「快快去叫白日伺候的舞兒過來!」樓老對著身邊伺候的人大叫起來,「速速帶過來!」

  「是!」

  舞兒白天裡能出去伺候貴客,已經得了許多姐妹的羨慕。而後她伺候的好,郎主還賜了一副銀鐲,更是被人酸了一下午。只是她自己心裡是有苦說不出,莫說是伺候的好了,她根本脫光了衣服都貼上去了,那客人也沒多看她幾眼,反倒是把她丟到床上就不管了,洗完澡出來還把她攆了出去。

  她走的時候又羞愧又害怕,一想到伺候不好的下場腿都軟了,百般誘惑後反倒被趕出去的羞恥讓她淚盈於睫,原以為一頓打是肯定少不了的,誰知道也不知這個客人做了什麼,人人都覺得她伺候的好,還對她多有褒贊,連郎主都賜了鐲子,還讓她休息幾天。

  這客人對她如此體貼,人品極好,她投桃報李,雖然羞窘,可是暗暗發了誓,就算死也不能將他「不能人道」說出來。

  所以當她被提到主人屋子裡,質問白天可有伺候好的時候,舞兒羞紅了臉,點了點頭,蚊子哼般地說道:「那位客人甚是……甚是勇猛。奴婢一下子就被扛了起來……」

  舞兒的話一出,一老一小兩蓋樓徹底傻眼。

  「你此話可當真?」

  舞兒有些害怕地把身子伏的更低。「不敢瞞著主人,確實如此。」

  蓋樓留幾乎漂浮著亂走一般的令人將舞兒送走,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反倒是樓老長舒了一口氣,慶幸道:「還好,還好。」

  「還好什麼?」蓋樓留疑惑不解。

  「還好這個木蘭是個男人,我見舞兒下午伺候的好,想來這木蘭也不是迂腐之人,晚上便又點了個兩個家妓去伺候他們兩個,冬日寒冷,暖暖床也是好的。」

  他家奴隸眾多,冬日裡讓女奴暖床是慣事。

  「既然這木蘭是男人,我也就不用擔心做了糊塗事了。」

  ###################

  賀穆蘭奔波一天,累的要死,下午在浴桶裡泡澡本就昏昏欲睡的,結果卻被那豐腴女子的「香艷招待」嚇得半死,完全清醒了過來。

  如今晚上喝了點燒酒,肚子裡又吃了熱食,如今一進擺了火盆的溫暖房間,頓時睏得不行。

  這家人也是客氣,居然還有女僕捧著熱水帕子上來,她把自己頭臉擦了一遍,正準備叫她退下,卻發現另一個女僕捧著一個奇怪的陶器過來,跪在地上。

  那陶器是一個趴伏著的女人,身子豐滿,賀穆蘭看的納悶,完全沒想到這美人器皿是做什麼用的,待那女僕突然跪在她的腳下,伸手要去解她的褲帶,頓時嚇得往後猛退幾步。

  「你你你做什麼!」

  這家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郎君在宴席上應該飲了不少酒,伺候你盥洗之前,自然是要方便一下啊。」那女僕指了指放在膝蓋便的陶罐,將它舉起來,以趴伏著的臀部位置對著賀穆蘭的某處,了然道:「客人可是不習慣由下人伺候方便?那婢子就負責舉著,客人自行方便就是。」

  ……

  什麼方便?

  什麼伺候?

  賀穆蘭眨了眨眼,傻乎乎地看著那個陶壺,待意識到陶罐女人高高翹起的臀部上那個大圓缺口是做什麼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夜壺?」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指了指那個壺,為古代陶藝者的想像力深深折服!

  這他喵的太情趣了!

  情趣的不敢直視啊!

  那女僕莞爾一笑,似是已經見過不少客人吃驚於這個夜壺,當下點了點頭:「正是夜壺。」

  「你你你放下來吧,我現在不想方便……」賀穆蘭退了幾步,「我若要如廁,自己會去廁房。」

  「恭桶奴婢已經鋪好香灰,放在了那簾子後。」先前碰盆的女奴伸手一指某個竹簾,跪行後退幾步,拜伏於地。「郎君既然想要休息,奴婢就不再打擾。床鋪已經由其他婢女整理好,奴婢先行退下。」

  「如此甚好。」賀穆蘭簡直是歡送著這女僕出了門。

  媽啊,這地方絕對不能待了,明日買好禮物,果斷要離開啊!

  這腐敗的貴族生活,幸虧花木蘭在的是隨地便溺的軍中,否則站著躺著用夜壺什麼的太驚悚了。

  賀穆蘭要了盆熱水,去浴房胡亂擦洗了下身子,漱了漱口。因為白天剛被驚嚇過,所以還特地堵了門。

  直到洗漱完畢都沒什麼「美人攻擊」,賀穆蘭鬆了一口氣,伸展了下筋骨,快活的往臥房而去。

  「辛苦了一天,總算可以休息休息了。」賀穆蘭快活的蹬掉鞋子,往床鋪中一撲!

  「呃啊!」

  「啊啊啊啊啊啊!」

  賀穆蘭胸口如遭巨震,她感覺自己一躍之下,蹦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上。

  與此同時,被子裡突然伸出一個鬢髮如鬆的腦袋出來,鼻血直流,雙眼含淚,捂著胸口不住慘叫。

  「你是何人?」賀穆蘭摸著痛的要命的胸口,彎著腰齜牙疑問。

  這暖床丫鬟脫光了衣服正在替她暖被,聽到腳步聲過來還沒顧得上嬌羞,就被高大的賀穆蘭一下子撲了個正著,頓時鼻子劇痛,酸的她眼淚鼻涕一起下來,鼻腔也熱的如同火燒火燎,眼睛更是睜不開了。

  賀穆蘭一看她光著身子,又有下午的「待遇」,頓時知道這女人是來幹什麼的了,臉頓時一黑。

  可是她理虧在先,好生生一記人肉炮彈把人砸的差點毀容,賀穆蘭身高175左右,雖然身材瘦長卻不瘦弱,怎麼也有百來斤,她也擔心的要命,湊上前去擔心的看了看這個姑娘的傷勢,非常專業的檢查了起來。

  她翻了翻她的眼瞼,然後摸了下她的鼻樑,為了擔心被撞得得了腦震盪,還伸出手指問起話來:

  「現在你眼前有幾根手指?」

  「你看到的我有沒有模糊或重影?」

  「你還能說得出話來嗎?」

  這暖床丫頭原本就委屈的不行,好好的差點被砸死,好在朝旁邊讓了讓,只砸中了上半身,而且躲得快,並沒有砸個正著,結果這客人卻絲毫沒有同情心,不但不關心她,還到處亂摸,又摳她眼皮又摸她鼻子,還把手指伸到她鼻孔裡!

  真是氣煞人也!

  莫非得了癔症不成?

  待看到賀穆蘭伸出三隻手指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這丫頭頓時一口氣堵的不上不下,也顧不得裝柔弱賣可憐了,想來自己鼻血眼淚鼻涕一大把也好看不到哪裡去,索性自暴自棄地一閉眼,裝死去了。

  「莫非真腦震盪了?我X,這可怎麼辦……」賀穆蘭傻了眼,又不敢去搖這裝死的丫鬟,起身就要喚人。

  「郎君莫走。」丫鬟見他要起來,頓時嚇了一跳。

  暖床丫頭即使得不到客人喜愛,也不能離開房間,夜間是要伺候如廁,端茶遞水什麼的。

  若是他出去說她還沒伺候好人就把自己弄傷了,是要挨罰的。

  「咦,你頭不暈了嗎?」賀穆蘭關心的坐了過去,「對不住,我沒想到褥子下面還有人,你先躺著,我去打點熱水給你擦擦臉。」

  她語氣溫柔,這暖床丫鬟還是處子,對男人並不如舞兒一般熟悉,見賀穆蘭像是個良善人,心裡暖了暖,也小聲回道:「只是嚇了一跳,奴婢閃的及時,沒有砸的如何,只是胸口太疼,鼻子也酸辣的很,求郎君不要趕奴婢走,讓奴婢躺上一躺。」

  「是我莽撞,你隨意躺,躺多久都行。」賀穆蘭看了看被褥上被鼻血染的通紅一片,心裡過意不去,將她攙扶起來。「你坐起來,莫要讓鼻血流進去倒嗆到喉嚨。捏住這兩邊。」她伸出手指捏了捏丫鬟的鼻頭。

  這丫鬟被她親暱的舉動弄的紅了臉,「奴婢肩膀胸口都痛,實在是抬不起手來。」

  這話就是撒嬌了。

  賀穆蘭卻以為是真的,伸手在她光裸的肩膀和肋骨上按了一通。

  「骨頭沒事,大概是軟組織挫傷。」

  賀穆蘭喝了酒,身上酒氣熏人,體溫也比平時高。她伸出手在這奴婢身上摸了一圈,暖床丫鬟又沒穿衣衫,只覺得一雙滾燙的手掌將她的要害之處揉搓撫摸了一通,頓時鼻子似乎都像是不通了,眼淚也收了回去。

  賀穆蘭見這姑娘似乎都被撞傻了,又哭又笑的,暗罵了自己一句「夭壽」,扶她靠坐起來,抽身跑去端自己剛才洗漱過的熱水。

  賀穆蘭去端熱水,臥房的門卻被阿單卓一下子推了開來。

  他們之前趕路時同居一室都有過,阿單卓又驚慌的要命,推門動作極重。

  「花姨花姨,我床上有個不穿衣服的……」他一邊高呼著一邊衝進門來。「咦?」

  阿單卓和賀穆蘭床上赤身裸體的丫鬟你看我,我看你。

  那暖床丫鬟被撞得很慘,眼淚鼻涕鮮血糊了一臉,淚痕又把這些東西混合的更加可怕,此時披頭散髮,滿臉是血,阿單卓話說到一半,臉上駭人之色更盛。

  「我的天啊,我那邊還算是個女子,花姨這邊怎麼還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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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這家人也是客氣,居然還有女僕捧著熱水帕子上來,她把自己頭臉擦了一遍,正準備叫她退下,卻發現另一個女僕捧著一個奇怪的陶器過來,跪在地上。

  婢女:……這客人怎麼把擦洗下面的水和帕子擦臉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6-6-26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6-6-26 01:38 PM 編輯

第99章 白日見鬼

  這一晚上雞飛狗跳,賀穆蘭這裡的侍女直說胸口疼,鼻子疼,肩膀疼,到處都疼,所以賀穆蘭只能忍了,和她一起睡。

  但兩人還是分了頭,雖一個被子,不在一個方向。

  阿單卓急急忙忙的衝進來,見到滿臉鮮血的丫鬟,嚇得還以為是厲鬼,當弄清楚是不小心被賀穆蘭誤傷以後,瞭然地表示了理解。

  以花姨那般的警惕性,屋子裡突然出現個人,被揍一頓也是正常的。只是花姨也太凶殘了,連女人也揍。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卻是無妨的……

  還好花姨沒去做太子殿下的保母,否則後宮裡那些女人就要遭殃了。看這丫鬟血淋淋的代價,後宮那般複雜,難保花姨不會一時氣上心頭,喋血後宮。

  阿單卓傻乎乎的被勸回了屋,這才想起來他去花姨房間是因為他被子裡也多了個光溜溜的女人,阿單卓比賀穆蘭考慮的要多的多,他阿母一直反覆叮囑他,不是自己的新娘子,誰也不能欺負,所以他只能可憐的拿出行李裡的絨毯,在屋角窩了一宿。

  至於他被子裡的丫鬟這一晚會是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睡得一點都不好的賀穆蘭和基本沒睡熟的阿單卓迫不及待的送走了兩個丫鬟,一致做出決定:

  「趕緊去市集買齊東西,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這個人家!」

  再多來幾個晚上,沒嚇死也要睏死了。

  賀穆蘭只要想到自己一如廁都有人碰東西伺候,全身上下都冒雞皮疙瘩。

  大戶人家不會擦屁屁都有人伺候吧?

  那還要不要好好的思考人生了啊?

  「兩位可是嫌老朽和老朽的孫兒招待不周,所以才急著要走?」樓老有些難過的問賀穆蘭和阿單卓:「這才住一天……」

  蓋樓侯心中直犯嘀咕。明明昨晚侍寢的姑娘也歇了一夜,早上都是疲倦不堪的回去的,晚上應該伺候的也挺周到。

  怎麼才住一天就要走呢?

  「正是因為樓老照顧的太妥當,所以我們才要走啊。」賀穆蘭笑著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日後就沒辦法好好生活了。」

  「不過是招待幾日,哪裡會移了一個人的本性。」樓老不以為然。

  「有比較就會有不甘心,本性都是這麼一點點移掉的。」賀穆蘭和他打著太極,「何況我們還要去探訪好友的家眷,早一點去我們也會安心。」

  蓋樓侯看了看穿著嶄新衣衫袍服的賀穆蘭和阿單卓,就知道他們今日一定是去訪友的,於是也不勉強,只是摸了摸鬍子,露出遺憾的表情。「這樣吧,你們有事在身,我也不留你,不過你今日要去準備表禮,總要有個嚮導。你們行李本來就多,再加上禮物,一匹馱馬肯定不夠,等下我叫馬房給你們套個車,再帶個馬伕,就算是借你們先用著,等你們東西送到地方,就叫馬伕趕馬回來,可好?」

  賀穆蘭和阿單卓聞言大喜,他們也在頭疼這些問題,想不到樓老全都給他們想好了,當下也不推辭,立刻道謝。

  蓋樓侯本來是想自己陪他們在壺關城逛一逛的,可是他們今天走的這麼急,肯定是有什麼原因,他也就不用送上去討沒趣了。

  雙方好聲好氣的結交,蓋樓侯口中直道日後都算是朋友了,賀穆蘭一定要經常來做客,賀穆蘭答應回程的時候一定再拜訪,這就算是定下了約定。

  蓋樓家趕了一輛馬車,找了一個熟悉壺關城的管事作陪,幾人先去集市買了幾筐上好的木炭,又買了些風羊湯羊等風物。此地羊肉頗為有名,賀穆蘭想著那同袍家還有一個兒子,年輕人愛吃肉,便多買了一些。

  還有厚厚的葛布、可以給衣服鞋子做面子的緞子,各色準備了一些,把那車裝的大半滿,在路上還看到賣黑梨的,看起來稀奇,也帶了一筐。

  那管家是蓋樓府負責採買東西的管事,帶著賀穆蘭買的東西又便宜又好,他熟門熟路,別人還送了賀穆蘭不少添頭。賀穆蘭考慮到這管事和車伕今天一天下來辛苦的很,索性把這些添頭都給他們分了,也算是小賺一筆。

  要知道這時代沒貨幣,什麼東西都能拿來交易,給東西就等於給錢了。

  這一下大家都皆大歡喜,幹的更為賣力了。到了快中午時候,幾人草草吃了一點,管家回了蓋樓府繼續當差,車伕便領著賀穆蘭和阿單卓二人往小市鄉趕。

  小市鄉在東邊,東邊山林多,地勢也高,馬車和馬匹們踏著乾燥的松針和棕色的落葉,一路進了小市鄉。

  賀穆蘭靠著花木蘭當年來的記憶找到了同袍家曾經住的地方,結果卻發現房屋破敗不堪,看樣子已經許久沒有住過人了。大門被一把鐵鎖緊鎖,屋裡屋外都無生氣,門楣和窗台上積灰都有寸許,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煙。

  「難道我們找錯了地方?」阿單卓院子裡和屋後都繞了一圈,「連個畜生都沒有,肯定沒有住人啊。」

  賀穆蘭也是納悶,花木蘭第一次來是十年前,上次來是八年前,這段時間他們一家都還住在這裡,結果卻沒人了。

  「我們找個人問問。」

  於是一群人趕著車馬在小市鄉的鄉間繞了起來。

  他們到達小市鄉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再找不到可以宿的地方天都要黑了。

  冬日裡不需要下田,因為外面很冷,大部分農民都不會出門,窩在家裡取暖可以少買幾件御寒的冬衣,冬衣穿的少,也能多穿幾年,所以賀穆蘭和阿單卓沒有在路上找人,而是在空屋附近找了一戶人家,敲響了門。

  敲開門不容易,好不容易敲開了一戶人家,卻吃了閉門羹。

  「敢問這位老伯,你可知一戶姓『丘林』的人家現在住在哪裡?他是鮮卑人家,據我所知,小市鄉里只有這一戶姓丘林。」

  那老頭子穿著一身藍色的葛布厚襖,看起來精神的很,不似一般無知的老頭。賀穆蘭先用漢話說了一遍,見他只顧打量卻不回答,又用鮮卑話又說了一回。

  這老頭待聽到她說鮮卑話以後,這才搭理她,不過卻是搖頭。

  「這裡沒有姓『丘林』的人家,你一定是找錯了。」

  「怎麼會找錯呢?丘林莫震曾以大將軍之禮下葬,在小市鄉應該有些聲名才對啊。我是他昔日的同袍,過來祭奠他的,順便拜訪一下他的家人。」

  豈料賀穆蘭此話一出,這老頭立刻吹鬍子瞪眼起來。

  「我說沒有就沒有,這裡已經沒有姓丘林的人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賀穆蘭的心咯登一下,整個人都不好了。「怎會全死光了?前年下半年我還拖朋友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那時候還是好好的……」賀穆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怎麼死的?他的髮妻和兒子都死了嗎?」

  「專門跑到我家門口來說這些做什麼?晦氣!」老頭哼了一聲,「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花姨,怎麼樣?」阿單卓在院門外等了一會兒,見賀穆蘭像是夢遊一般走了出來,連忙出聲詢問。

  「死了,說是都死了。」賀穆蘭垂著頭,整個人充滿了悔恨。

  是不是她這半年東西沒送過來,他的妻兒餓死了?

  不,他兒子已經成年了,怎麼也不至於讓母親餓死。那為何一家上下全都死了?丘林莫震還有兄弟住在這裡,為何這處宅子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

  到底是怎麼死的?

  「怎麼會死呢?得病了嗎?」阿單卓也嚇了一跳,「您有問清楚嗎?」

  「那老人家把我趕出來了。」

  「那我們多問幾家,總能問道吧?」

  賀穆蘭稍稍打起了精神,點了點頭。「是,我們多問幾家。」

  這小市鄉和賀穆蘭住的營郭鄉不同,這裡靠近平城,鮮卑人不少,鮮卑人喜歡鮮艷的顏色,所以建房子多喜歡抹上朱紅草綠之類的顏色,賀穆蘭指望著丘林是鮮卑人,自己也是鮮卑人,看在同族面上好說話,專挑那鮮卑人的房子去問,結果一個時辰過去了,這些人家不是直接說不知道,就是好聲好氣的把她送出來,告訴她去別人家問。

  賀穆蘭這一番問的一籌莫展,還加一肚子火氣,頓時眉頭一蹙,生氣道:「居然白跑了一趟,這一群鄉鄰一點都不和氣,丘林家死的這般無聲無息,一定和他們漠不關心有關,要不就是做錯了什麼事心虛。」

  古時候的農村迂腐,說不定這母子倆就是得了什麼病被趕出去病死的。賀穆蘭一想到這種可能就不寒而慄。

  「那現在怎麼辦?」

  阿單卓看了看身後的馬車伕。這車伕比他們還急,他負責把東西送到地頭,天黑之前要趕回蓋樓府的,結果找到了地方,卻沒找到人。

  「走,去丘林莫震的墳上。我記得就在離這不遠的一處山坡上。」賀穆蘭一咬牙,「人都死了,總要入土為安吧?我去燒點東西,把能燒的都給他們家人燒了!」

  羊腿燒不了,她燒點布給同袍和他的家人用總行吧?

  ##################

  他們趕著車,騎著馬,依著花木蘭的一些記憶,朝著丘林莫震的墳上去找。丘林莫震是按大將軍之禮下葬的,所以墳地佔地極大,有陽宅和陰宅,陰宅在地下,是個有墓室和墓道的墓穴,而陽宅在地上,平日裡由守墓人居住。

  只是丘林莫震雖然以大將軍之禮下葬,但畢竟不是大將軍,而只是一個郎將,家裡也沒有多少家底,所以也沒有奴僕常年去守墓。

  賀穆蘭原想著大老遠跑來,總不能白跑一趟,活人沒見到,祭奠一番,替故友清理下墓地的荒草還是可以的。他們有備而來,祭祀的水酒裱紙香燭什麼都帶了,鮮卑人還喜歡燒衣服,他們也帶了衣衫。

  因為丘林莫震的墳頭比其他人都大,所以這一個土山只有丘林莫震一人的墳塋,賀穆蘭讓馬車停在山下,和阿單卓牽著馬,帶著祭奠的東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而去。

  天色已經漸晚,再晚點回不去,說不定就要在小市鄉找人家借宿了,只是賀穆蘭對小市鄉這些鄉民已經失望透頂,情願住在丘林莫震的陽宅都不願意去借助他們家,所以動作只能快些。

  好在賀穆蘭力大無窮,抱著一大堆東西走的還是如履平地,兩人兩馬到了丘林莫震的墳頭,卻發現沿路都乾乾淨淨,一點雜草都沒有。

  「花姨,這不像是沒有整理的樣子啊。」阿單卓看著不遠處白色的墳塋,有些奇怪地發出疑問。

  「你說,他家一家老小估計就是這兩年死了,重開墓室合葬,總要整理一下吧?」賀穆蘭心裡煩躁,和阿單卓說話也急躁了起來。「一定是我,若是大半年前我換陳節來就好了。就算陳節出事,我也可以自己來啊。我居然就這麼不管不顧……」

  「花姨那時候不是生病嗎?」阿單卓只能蒼白的安慰。「這也只能怪老天無眼,竟連這般英雄都沒有下後……」

  賀穆蘭沒有出聲,只顧抱著東西繼續往前走,一時間,土坡上只聽得見馬蹄吧嗒吧嗒的聲音,以及偏僻山頭上呼嘯而過的風聲。

  可即使只有一些馬蹄聲,還是驚動了某人。

  一個布衣釵裙的婦人聽聞外面有動靜,從墓穴地上的陽宅中走了出來,仰首眺望,遠遠地問道:「是豹兒回來了嗎?」

  !!!

  墳塋之側,為何會出現一個婦人?

  難不成是白日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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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卻是無妨的……

  賀穆蘭:……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隨便打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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