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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琉色 -【橫行天下之三】太子戀毒妃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3:56 PM     標題: 琉色 -【橫行天下之三】太子戀毒妃

她從小身中奇毒,洞房花燭必殺人滅己,
可他這三皇子卻堅持娶她為妻,
連她刻意扮醜也無法逼退他的決心,
她不懂,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妃要來何用?
只是在知曉他背負著母後的血海深仇,
不惜自幼服毒掩去一身不凡時,
心裡的憐惜讓她再也放不下這病弱男子,
這會他竟又帶她至南疆尋找解毒藥引,
更為她深入險境而身染絕世奇毒,
到底為什麼他要對她這樣好,
好到口吐鮮血仍不忘對她微笑?
難道一切的一切,
都始於十五年前的月圓夜……





  楔子
  
  燕趙王朝,三六一年春。
  
  明德皇帝體力漸衰,處理國事日益疲憊,眾大臣群起上書,求皇上早立太子,以定朝野人心。
  
  彼時,呼聲最高的皇子有兩人,分別為三皇子華離宵及四皇子華隨晟。
  
  三皇子華離宵母妃早喪、自小體弱多病,但為人謙恭有禮、才華出眾,得到朝中諸多年輕大臣的擁護。
  
  四皇子華隨晟為後宮劉妃所出,母舅是當今相國劉榮,得到一班勢力雄厚的老臣力挺,與華離宵分庭抗禮,同爭太子之位。
  
  而為得到朝中清流派大臣的鼎力支持,華離宵請得聖旨,迎娶御史鳳義常之女鳳修怡為妻,婚期定於三個月之後。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7-2 09:57 PM 編輯 ]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3:56 PM

  第一章
  
  青煙嫋嫋,檀香寧靜。
  
  御史大人鳳義常的書房內,兩個人影正相對而坐。
  
  透過素雅茜紗窗看去,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消瘦的面容上眉頭微皺,似乎正在為什麼解不開的難題而發愁。
  
  另一個是雙十年華的女子,身材纖秀、容貌姣好,著一襲明藍色的衣裙,狀似隨意的坐在那裡,卻給人一種清豔脫俗的感覺。
  
  「爹,您為何要接下聖旨,答應婚約?」率先打破一室寧靜的,是御史千金鳳修怡。
  
  「修怡,聖旨哪裡可以拒接呢。」鳳義常苦笑一聲,低嘆道:「自從你十五歲及笄開始,爹已經不知為你推擋了多少次婚約,可這回是皇上親自下旨,聯姻對象又是當朝的三皇子華離宵,修怡認為,爹還有推擋的能力嗎?違抗聖旨,是要削官治罪的啊!」
  
  「可是爹,您明知道女兒……若真讓女兒嫁給了三皇子,只怕一旦成親就會為鳳府帶來無窮災禍,難道爹就不怕嗎?」輕咬下唇,鳳修怡明淨的眼眸微黯,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悲哀與無奈。
  
  婚姻之於她,居然像是個天大的禍患,令她躲避惟恐不及。
  
  「修怡,爹對不起你,若不是爹當年去了南疆,你也不會這樣……」鳳義常黯然失神,眼底滿是心痛與後悔。
  
  鳳修怡見狀,連忙打斷父親的回憶,「爹爹,女兒並沒有責怪爹爹之意,只是……只是女兒想,這世上的男子大多薄情,只怕沒有哪個會真心對待女兒了。」
  
  「不,修怡,或許你嫁給三皇子會是不同的。」搖頭,鳳義常將目光轉到窗外,看著滿園火紅的鳳凰木葉,低聲道:「修怡,按為父看來,三皇子與這世間的浮華男子並不一樣,他才華出眾、心性寬和,或許會是真心愛你、護你的那一個。」
  
  「爹!」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搖頭道:「按女兒看來,那些皇家子弟哪一個不是朝三暮四、功利薰心?若非這樣,三皇子也不會刻意與我們御史府結親家,娶我這個二十歲都沒嫁人的女子了!他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得到爹在朝中的勢力,像這樣一個熱中權勢的男子,又怎麼會對女兒有真情?」
  
  鳳義常聞言,雙眉皺得更深,艱難地開口,「修怡,事到如今,為父也已經沒有辦法改變,如果蒼天真要亡我鳳氏一門,那就此結束也未嘗不可。三皇子他有情也好、無情也罷,一切但憑天意吧。」
  
  鳳修怡定定望著父親,思索許久後才說:「天意?不,爹爹,天意向來弄人!女兒不會就這麼心服,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嫁入皇子府!」
  
  「修怡……你想做什麼?」鳳義常向來深知自己的女兒,雖然外表看似纖弱,但心性最是堅強。她這麼一說,便是要做些什麼來反抗了。
  
  將目光轉向窗外,她靜靜道:「放心吧,爹。女兒並不愚笨,絕不會去做傻事。」
  
  她要做的,只是讓某人失望退卻而已。
  
  「好吧。」鳳義常也不再多說。
  
  女兒的心思,連他這個父親有時候也會捉摸不透。
  
  與其揣測,還不如在旁靜觀。
  
  ※※※※※※※※※
  
  步出書房,迎著園中清風,鳳修怡的唇邊綻出一絲淡笑。
  
  秀致的柳眉緩緩舒開,嬌嫩的雙唇輕輕揚起。她容貌原本就明豔,這麼悠悠一笑,更使得滿園火紅的鳳凰木都失了顏色,彷彿天地間的靈氣都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
  
  三皇子,華離宵是嗎?
  
  好,便讓她這個二十未嫁的御史老千金去會一會他吧!
  
  「咦,小姐這麼高興,是滿意皇上的賜婚了?恭喜小姐、賀喜小姐!三皇子那麼優秀,一定會讓小姐幸福的!」喜悅的語聲突地響起,等侯在書房外許久的丫鬟小卓瞧見她微笑走出來,不由得驚喜的睜大了雙眼。
  
  真是天大的好事呐!她這個寶貝小姐雖然容貌美麗得像天仙,可性子卻古怪得像尼姑,二十歲了還不肯嫁人,而老爺居然也一直默許下去,把她養到現在。
  
  雖然御史府不缺銀子養她,可一個大姑娘二十歲未嫁,在燕趙王朝可是很少見的,除了醜到不能再醜的醜八怪,或者兇惡到沒人敢要的惡女子,幾乎就不存在了。小姐和老爺自己不急,她這個忠心的貼身丫頭可是急得不得了,幸好幸好,現在有皇帝陛下聖旨賜婚。
  
  鳳修怡斜她一眼,邊走邊道:「高興什麼?是我嫁人又不是你嫁人。更何況,你哪隻耳朵聽到三皇子很優秀的?」
  
  被她一打擊,小卓的滿臉喜悅頓時消失,跟在後頭悶悶地回道:「原來小姐還是不滿意,三皇子真的很好啊!小卓雖然只是個丫頭,但也聽到過許多關於三皇子的傳聞。聽說三皇子長相斯文又俊秀,為人溫和有禮,還有滿腹的詩書與才華呢!」
  
  「呵!」忍不住一聲輕笑,鳳修怡望著天邊層層白雲道:「小卓,若真有你說的這樣好,他怎麼會二十四歲了才想起來要娶我這御史老千金?」
  
  與女子一般樣,燕趙王朝的貴族男子超過二十歲還未娶親的,也不太正常。
  
  「小姐!聽說三皇子他不過是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才拖到現在娶親的啦!不過現在他的身體不算很差了哦,不信的話小姐可以自己去看。」小姐還沒嫁人,她就開始忠心捍衛起那個未來的姑爺。
  
  沒辦法,當皇子妃的丫鬟,著實要比當老小姐的丫鬟風光許多。
  
  「自己去看?」鳳修怡的身形一頓,忽的轉頭看向小卓,微笑道:「不錯,我本來就是要去見他一見,既然你那麼喜歡三皇子,就跟我一同去吧。」
  
  「嗄?」小卓頓時嘴巴大張,驚訝得闔不攏。
  
  她的寶貝小姐說什麼?要去見那位訂了婚約的尊貴姑爺?
  
  可是……可是這不合禮數啊!
  
  哪有未過門的姑娘跑去見未婚夫婿的?
  
  「不、不要啊小姐!小卓不要跟著你一同去丟臉啦!」
  
  一路驚叫抗議,她圍在鳳修怡的身邊嘰嘰喳喳,激動得像隻小猴子。
  
  可惜,鳳修怡決定了的事,向來很少有人能夠扭轉。
  
  ※※※※※※※※※
  
  京城,聆音閣。
  
  蜿蜒的水岸邊,三層樓的檀木建築透著古雅原色,嫋嫋的清香與婉轉琴音一同逸散,給人風雅脫俗的感覺。
  
  聆音閣,是喝茶聽曲的地方,也是京城一干文人雅士聚首談笑之地。當然,並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走進去,在這裡,你可以沒有背景,但要有一定的才華修養,可以沒有銀子,但要有出眾的見解學識。
  
  簡單而言,聆音閣就是一個彙集天下才子的地方。
  
  現在,三層樓上的一間雅室內,正有兩個年青男子相對而坐,一邊品飲清茶,一邊透過鏤花的窗扇向外張望,打量茶堂裡眾多高談闊論的書生。
  
  左側的男子容貌俊美異常,身穿一襲雪白色的衣袍,脫俗得彷彿不是凡塵中人,簡直讓人自慚形穢。
  
  可是奇怪的,另一個白衫男子坐在他身邊,卻半點都沒被他削弱了風采,反而比他更為奪目,可能是因為略顯蒼白的面容上,那雙琉璃般潤澤的眼眸充滿靈氣,也可能是因為滿身的斯文與風華。
  
  這個面帶病容的男子,絕對是尊貴又不容任何人忽視的!
  
  就算是美麗如嫡仙之人,到了他身邊,彷彿也要墜落凡塵。
  
  「殿下到這裡已經很多次,可有什麼收穫?」俊美男子看了半晌,轉過頭發問。
  
  被稱作殿下的男子微微一笑道:「逸風,這世間總是高談闊論者多,再要我找出兩個像你、或是像宿先生一般的人可就難了。」
  
  秦逸風聞言忍不住搖頭失笑,「當朝三皇子果真名不虛傳,隨隨便便一句話也可讓逸風心情激蕩,恨不能以身相報呵!」
  
  原來這茶樓雅室內面帶病容的年青男子,竟是華離宵。
  
  只要稍微有些腦筋的掌權者,都知道人才的重要。華離宵一向很看重人才,所以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抽空到聆音閣坐一坐,只可惜來了這麼幾次,收穫卻等於空白。
  
  也難怪,世間像秦逸風這樣文武雙全,或像帝師宿淵那樣博學明智的人還有幾個?就算有,只怕也不會到這聆音閣來閒磕牙了。
  
  失望的搖頭輕嘆,華離宵伸手端起茶杯,準備喝完茶走人。
  
  「咦?」秦逸風兩道好看的眉毛忽然一挑,視線變得專注起來。
  
  「瞧見什麼了?」華離宵手中一頓,不會這麼巧吧?只短短一瞬,逸風便幫他挖掘出人才來了?
  
  可惜,順著秦逸風的視線瞧去,華離宵看到的卻不是什麼才子,而是一個女子。
  
  一個極端華麗、極端……俗豔的女子!
  
  除了俗豔,他實在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因為,那個站在茶堂中央的女子妝化得實在太濃,衣裳穿得又俗氣,配戴的金珠玉飾也過多。
  
  她的眉形可能本來並不難看,但偏偏描畫得粗了一些、濃了點,於是便成了兩道黑黑的臥蠶眉,而她的唇形原本可能也不錯,但抹的唇彩實在太紅豔了一些,於是就有了血盆大口的感覺。
  
  而她的皮膚……華離宵不由得冒出冷汗,他實在已經看不出那女子本來的皮膚是什麼樣,因為那上邊堆了厚厚一層胭脂,紅紅白白,直可媲美城牆。
  
  一個有著張飛一般的臥蠶眉、血盆大口與城牆面皮的女子,無論本來容貌是怎樣,總要讓世間男子倒足胃口的。
  
  更何況,她穿得又是一身俗到不能再俗、豔到不能再豔的金紅色牡丹花裙衫!
  
  「天哪,聆音閣何時會讓這樣的人物進來了?」秦逸風望著那女子喃喃低語,俊美的面孔忍不住扭曲。
  
  他有點審美潔癖,向來見不得太醜陋的東西,而那女子已經俗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嗯,確實有些奇怪。」儘管心中有些驚嚇,但華離宵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看什麼看?再看本姑娘挖了你們的眼珠子!」俗豔女子站在茶堂裡好像在找什麼人,滿頭珠翠叮叮噹當響,在讓整個茶堂的人都欣賞到她的尊容後,終於開口說話。
  
  她聲音高亢,口氣兇狠,和她的外貌倒是匹配得很。
  
  「唉,這位小姐,聆音閣是才子們喝茶聽曲的地方,請小姐還是……」一個茶堂侍者跑到女子身邊,愁眉苦臉的逐客。
  
  但不知為了什麼,他好像很怕這女子,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腰更彎得極低,簡直快彎到了地上去。
  
  「喝茶聽曲?」女子冷笑,尖聲道:「又不是青樓舞榭,喝什麼茶聽什麼曲?我看坐在這裡的不是才子,一群庸人還差不多!」
  
  這句話簡直把整個茶樓的人都得罪了,於是本來坐在茶堂裡的書生們紛紛站起身,與那女子爭辯起來。
  
  可女子倒也堅強,站在茶堂裡舌戰群雄,從之乎者也到尖酸刻薄,居然半點都不落下風。
  
  看到這裡,秦逸風已經不能再看,索性轉過頭去專心喝茶,而華離宵實在忍俊不禁,終於噴笑了出來。
  
  可是接下來,他卻倏地凝住笑顏。
  
  「你今科探花有什麼了不起,我父親曾是前科狀元、亦是現今的御史鳳大人,我未婚夫婿是當朝的三皇子華離宵!居然過來跟我講身份?真是可笑至極!」女子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尖銳刺耳,在一團喧鬧聲裡陡然拔高。
  
  瞬間,整個茶堂都寂靜了下來,所有的才子高人們都呆呆看著女子,再不能言語。
  
  什麼?這個俗到不能再俗、豔到不能再豔的惡女子,居然是現今御史大人的千金、三皇子的未婚妻室鳳修怡?
  
  怪不得傳說中的御史千金都二十了還未婚配,原來……原來是因為太醜太惡了啊!
  
  才子們的臉上,一個個都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
  
  有震驚,有爆笑,有憐憫。
  
  可憐當朝的三皇子,居然得迎娶這麼樣一個惡女子為妻!
  
  人生若得妻如此,還有什麼更可怕的?
  
  三層雅室裡,秦逸風看向華離宵的目光,已經是深深的同情。
  
  天呐!早知道鳳義常的女兒是這麼個德行,他絕不會獻策讓華離宵請旨賜婚,與清流派結盟……
  
  可是華離宵卻只是盯著那女子,臉上的表情依舊淡然。
  
  唯有微微瞇起的雙眼透出一股銳利的光,彷彿是要把她滿臉的濃妝和華衫看穿,一直看到她的骨子裡去。
  
  然後他緩緩站起身走出雅室,下樓朝著鳳修怡一步步走去。
  
  「鳳小姐,幸會。」在滿樓靜寂裡,華離宵走到鳳修怡面前,如清風明月般,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他的白衣太乾淨,與她的滿身金紅相較,彷彿是陽春白雪與陰雨泥濘,他的面容文雅,與她的滿臉濃妝相對,彷彿是在印證她的俗氣與淺薄。
  
  而他的眼神與微笑,也太斯文有禮。
  
  當他注視著她時,彷彿她所有的裝扮都會在他的目光下散落化解。
  
  「你……你是誰?」鳳修怡挑挑粗黑臥蠶眉,瞧著這個唯一能站在自己面前有禮微笑的男子。
  
  不會吧!她都這副德行了,居然還有男子能站在她面前鎮定微笑?
  
  是小卓的手藝太差勁,還是她的表現不夠勁?
  
  「在下就是華離宵,你的未婚夫婿。」瞧見她眼底的疑惑,華離宵微笑著開口。
  
  那模樣就好像站在他對面的是個絕代佳人,而不是現在俗氣丟人到死的鳳修怡。
  
  「什麼?你就是三皇子?」她倏地呆住,徹底的呆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穿成這樣、抹成這樣到聆音閣來,就是要讓他看到、讓他在京城才子們面前丟臉的,可為什麼他居然還敢站到她面前表明身份,一點也不怕跟著她丟臉?
  
  不、不對啊!他應該一聲不吭,趕緊奔回去求皇上撤銷賜婚的!
  
  咬著紅紅豔豔的唇,鳳修怡平生第一回有手足無措的感覺。
  
  因為華離宵太平靜、太斯文,也太堅定。
  
  雖然面色有些蒼白,但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像在對她訴說著全天下最堅定的心意。
  
  那就是……無論她做出什麼舉動,他都不會退婚。
  
  「怎麼,鳳小姐很意外?你到這聆音閣來,不就是要來與我見上一見嗎?」華離宵溫雅低笑,視線落在她濃妝豔抹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絲厭惡,倒有著深深的趣味。
  
  呵!要怎樣的勇氣,才能讓一個女子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再到聆音閣來將自己醜化到極致呢?
  
  他很感興趣,非常、非常的感興趣!
  
  鳳修怡盯了他許久,終於恢復到原來清潤的嗓音,「三殿下,你以前是不是見過我?」
  
  若非見過她的真面目,又怎會在她面前這樣鎮定自若?
  
  真是,千算萬算,她就是沒料到華離宵從前可能見過她,那麼她現在的模樣落在他眼裡肯定很幼稚、很可笑吧?
  
  只是她為什麼一點點記憶都沒有呢?
  
  像華離宵這樣的男子,任誰見過一次,都絕不會輕易忘記的吧!
  
  「鳳小姐,見不見過並沒有什麼差別。現在你我婚約已定,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他並不正面回答,只是平靜的看著她。
  
  看著她眼底的一絲絲後悔和一點點難堪。
  
  「我爹爹的支持對你真的那麼重要?若我答應你,就算你不娶我,鳳家也會支持你爭奪太子之位,你可不可以放過我?」鳳修怡被他盯得越來越難受,話便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只是話一出口,她便立時後侮了。
  
  幼稚!她真是幼稚透頂!
  
  居然會在這個熱中權勢的男子面前說這樣的話?朝堂派系與紛爭,又怎是她這個閨閣女子能夠幾句話說了就算的?
  
  懊惱的,鳳修怡又開始輕咬下唇。
  
  果然,華離宵雙眉一挑,平靜的雙眼流露出一絲淡淡笑意,「鳳小姐,朝堂之事與你我婚約並無關聯,何出此言?」
  
  那一絲笑意,輕輕淡淡的停駐在他眉端眼角,像是在譏諷一般。
  
  鳳修怡低哼一聲,冷冷道:「真的並無關聯嗎?」
  
  如果沒有關聯、如果不是為了得到清流派支持,誰肯娶她這個二十未嫁的老姑娘,更何況此時的她還又俗又兇惡!
  
  「怎麼,鳳小姐是對此樁婚事不滿?還是……對本皇子非常不滿?」華離宵的面容沉靜下來,犀利的注視著她。
  
  屬於皇族的尊貴,在這一刻逸散了開來,漫向鳳修怡。
  
  「……修怡不敢。」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壓力,鳳修怡深吸一口氣,終於冷靜下來。
  
  她是怎麼了?居然忘記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皇子,還被他的三言兩語擾亂了心!
  
  「沒有就好。」華離宵淡淡一笑,回復到先前的溫文。
  
  她微微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殿下,今日是修怡任性,教殿下難堪了,只是修怡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
  
  她這麼一低頭,滿身的俗豔竟也掩不住那若有似無的嫻雅柔弱。
  
  她向來不笨,既然針鋒相對不成,那麼放低姿態也未嘗不可。
  
  「哦,什麼情非得已?」微微的,華離宵目光動了一動。
  
  難道嫁給他,真的這麼難受?
  
  苦笑在鳳修怡厚厚的脂粉下彌漫開來,「殿下,修怡只問一句,殿下……是否還有一線可能撤去婚約?若有的話,修怡現在就將實情相告,若沒有……」
  
  「沒有!」不等她說完,華離宵便開了口。那眼神及表情,說的全都是堅定。
  
  「三皇子!你……你一點也不好奇嗎?」快速抬頭,她不能置信的看著他。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呵!居然半點機會和餘地也不給她,一個連好奇心都沒有的人,實在教她無從下手。
  
  「有什麼話,待你嫁入皇子府再說吧!就此別過了,鳳小姐。」華離宵的言語平靜而肯定,就連白衣飄拂時的轉身,也透出一股堅決意味。
  
  看著他的背影,鳳修怡沉沉嘆息,只覺在這個男子面前,自己毫無招架、反抗之力。
  
  當朝三皇子,果然不是易與之輩。
  
  既然他這麼堅持,那她也只有遵從了。
  
  一切,都等到洞房花燭夜,再行決斷吧!
  
  ※※※※※※※※※
  
  入夜,寧靜的御史府後花園,鳳修怡正倚坐在六角小亭裡。
  
  此時滿身的俗豔衣裙已經換下,穿上她習慣的青藍長裙,而滿臉的濃妝也已洗淨,露出本來的清美容顏,頭上那些俗麗的金葉子、玉珠子,也早已摘下來還給了府裡的管家娘子。
  
  乾乾淨淨的她就這麼坐在清朗月色下,衣帶與長髮在夜風裡輕舞飛揚,美麗得教人嘆息。
  
  而她,也就這麼幽幽嘆了口氣。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三皇子和她印象裡的任何一個皇室子弟都不一樣?既沒有半點浮躁,更沒有半點驕橫。
  
  有的,只是如青山一般的堅定,以及與天上明月一般的風華。
  
  在他的面前,她束手無策,幼稚得簡直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
  
  這樣的一個華離宵,教她要怎樣對待才好?
  
  逼他退婚,已是不可能。
  
  因為,她已經充分瞭解到他的堅持。他的目光、他的言語,處處都在說明,這世間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就一定會得到!
  
  不管是她、是權勢、或是太子之位。
  
  嫁給這樣一個男子,到底會為鳳府帶來什麼呢?
  
  是滅頂之災……還是一線轉機?
  
  揚起惆悵黯然的笑,鳳修怡瞧著身前的一朵潔白牡丹,第一次亂了心緒。
  
  「咦,小姐這麼晚還不睡,難道是在想三皇子?」笑嘻嘻、笑嘻嘻,小卓湊近鳳修怡,滿臉的喜悅。
  
  哈!白天她雖然死撐著沒跟小姐走進聆音閣丟臉,但卻站在閣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三皇子真是斯文又高雅呢,對著那麼醜惡的小姐,居然還能正常微笑,簡直就是風度絕佳的聖人啊!
  
  「去,小丫頭懂得什麼。」她抿抿唇,橫她一眼。
  
  是啊,她的確是在想著他,可想的卻是怎麼才能遠離他!
  
  「小姐啊,我看你就認命吧!能夠嫁給三皇子這樣的人為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難道你真想找個神仙不成?」小卓被主子寵慣了,歪歪頭,居然用極不贊同的眼光看著她。
  
  「壞丫頭!你那麼喜歡三皇子嗎?好,那我到時候便帶著你一同嫁過去。」鳳修怡笑罵一聲,說到那個嫁字,卻忽然怔忡了一下。
  
  咦?怎麼……她居然已經在想像自己嫁過去的樣子了?
  
  心底驀然浮起一張略顯蒼白又帶著文雅笑意的臉孔,她忽然一陣心驚。天呐,她……她居然把他的長相記得那麼清楚!
  
  沒有注意到小姐惶然的面容,小卓兀自在一旁笑道:「好啊好啊!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頭,自然是小姐到哪裡我也到哪裡,跟著小姐去皇子府,是理所當然的嘛!」
  
  「唔。」她低低應聲,垂眼望著身前那朵盛開的白色牡丹。
  
  白色,是和他……一樣的顏色呵!
  
  也只有他,能把白色穿得那樣乾淨風雅吧?
  
  一如,他的微笑。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3:58 PM

  第二章
  
  三個月後,上京城。
  
  天家婚慶,奢華非凡。
  
  今晚是燕趙三皇子華離宵與御史千金鳳修怡的大喜之夜,距皇城不遠的皇子府內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而最最喜氣的地方,自然是洞房。
  
  兩個身著紅衣的新人端坐在喜床上,依次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做新人應該做的一切禮儀。
  
  最後,一屋子的丫鬟侍女退下,終於留給兩個新人一室寧靜。
  
  華離宵側過臉,看著身邊頭戴喜帕的鳳修怡笑了笑,然後便要伸手去揭。
  
  「不必了。」清潤的嗓音響起,喜帕一動,居然滑了下去。
  
  一張清美絕倫的臉孔在燭光下現出,映著頭上的華麗鳳冠,明媚到了極致,但卻沒有半分喜悅與嬌羞。
  
  手拈喜帕一角,鳳修怡雙眼定定的瞧著他。
  
  她居然……自己揭去了喜帕!
  
  這在燕趙王朝的婚宴禮節裡,簡直是絕不允許的大差錯!
  
  傳言,新娘的喜帕唯有讓新郎揭去,兩人才能一生和樂、白頭到老,可鳳修怡這麼做……難道是不希望有美好的將來嗎?
  
  「為什麼?」華離宵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的新娘,欣賞她描畫精緻的眼、眉、唇。
  
  對於繁瑣的皇室禮節,他本就沒多大看重。
  
  只是,要一個理由而已。
  
  迎著他的目光,她絕美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道:「殿下,修怡福薄,今晚不能與殿下洞房花燭,也或許今生都不能,這樣的修怡,不配讓殿下揭去喜帕。」
  
  這方代表美好願望的喜帕,還是讓她自己來揭吧!
  
  「說清楚!什麼福薄、什麼不能與我洞房花燭?」華離宵的目光終於有了波動,現出一絲薄怒。
  
  任何男子在洞房花燭夜聽到這種話都會憤怒的!更何況,她先前就曾經想過法子要逼他退婚!
  
  她拒絕嫁給他,拒絕與他洞房花燭,難道是……
  
  「殿下,並非修怡心有所屬。」鳳修怡立時開口,苦笑著,「只是修怡的身子…不能與殿下同房而已,否則,恐怕只會害了殿下。」
  
  怎麼,他是在疑心她另有所愛嗎?
  
  天知道,這一生,她或許是沒有資格去愛任何人的呵!
  
  「為什麼不能?」華離宵的怒氣一釋即收,又回到了沉靜,只是一雙眼卻咄咄逼人,散出銳利的光芒。
  
  在這樣的目光下,只怕很少有人再能保持鎮定。
  
  原來斯文有禮、高雅尊貴的三皇子,也會有迫人心魂的時候。
  
  鳳修怡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挽起衣袖,「殿下,請看。」
  
  層層豔紅衣袖翻起,露出賽雪欺霜的一截玉臂,在明亮燭光下,簡直泛出如明珠美玉般的光澤來。
  
  只是就在雪白嬌嫩的手臂上,赫然出現一枚鮮紅印記!是小小的、精緻的一彎新月,映著雪嫩肌膚,有著說不出的鮮豔可愛。可是,那紅偏又紅得絕豔,如同滲進了骨肉中去,隱隱透出一股妖異。
  
  彷彿,是一彎血紅的新月,隨時都要破膚而出。
  
  也彷彿,一隻笑彎了的妖魅之眼!
  
  華離宵盯視著那豔紅印記,面色忽然一變,蒼白的面色更為慘白,伸手便向她臂上探去。
  
  「不,不要碰!」鳳修怡急急喝止,猛然把手臂縮回。
  
  華離宵的動作極快,卻只是緊緊握住她白皙的手臂,沒有觸碰那紅印,抬起的眼中滿是震驚,「妖眼!難道這是……」
  
  「不錯,殿下。」淒然苦笑,鳳修怡盯著自己的手臂,厭惡又懼恨,「這是劇毒的印月之眼,萬萬不能碰觸。」
  
  血紅的印月之眼,毒到不能讓任何人撫觸,就算是無心的一碰,恐怕也會要人命。
  
  「果然是印月之眼。」華離宵定定瞧著那枚紅印,五指收得更緊,連握痛了她都沒有注意。
  
  怎麼會,她的身上怎麼會有印月之眼?
  
  華離宵的表情凝重無比,雙眉緊緊皺起。
  
  「殿下……你也知道印月之眼嗎?」微微訝異,鳳修怡慢慢的、小心的抽回手。
  
  印月之眼來自南疆異族,詭秘無比,身為皇子的華離宵怎麼會知道?
  
  不過,不管怎樣,她還是讓這枚恐怖的印記離他遠些好。
  
  「宮中藏書萬千,我曾讀過一本記載燕趙各族的書冊。印月族世代研修蠱毒巫術,其人陰寒、其心毒辣,為天下所不容……」感覺著掌心殘留的一絲溫暖與柔滑,華離宵低低背誦,心下不由得悵然。
  
  這樣一個清美絕倫的女子,竟會中了印月之眼!
  
  難道,真有天妒紅顏一說?
  
  「那殿下自然也應該知道,被種下妖眼的女子,是不能成親婚嫁、與人同房的吧?」慘然一笑,她顯得無限悲哀。
  
  只要身上被種下妖眼,便等於是註定了一生孤獨,再不能與他人洞房花燭、開枝散葉。
  
  這樣的她,怎麼還有資格得到幸福?
  
  「不,你錯了。」華離宵搖搖頭,安撫她,「身有妖眼的人,並非不能與人同房。」
  
  他記得……當年那書冊上,是寫有破解之法的。
  
  「是,並非不能。只是一定要與心意相通、生死相許的戀人才能同房,不然的話,兩個人都會中毒而死、淒慘至極。」她低聲道:「殿下,修怡一介平凡女子,死也無妨,可殿下卻是我燕趙王朝的三皇子,何等尊貴,所以……」
  
  所以還是離她遠些吧!
  
  他與她相見不過兩次,又是因為權勢利益而成婚,自然不可能心意相通、生死相許,只怕強行同房,就會雙雙斷魂。
  
  華離宵注視她半晌,才緩聲道:「放心吧,不到確定心意的那一天,我不會碰你。」
  
  「謝殿下,修怡也向殿下保證,雖然你我不能結為真正的夫妻,但鳳家還是會鼎力支持殿下,登上太子之位。」語聲落寞,鳳修怡起身退後兩步,朝他施了一禮。
  
  她今日雖然嫁給了他,但卻……
  
  咫尺,天涯。
  
  「今日你我成婚,不必說那些。」華離宵微一搖頭,伸手將她扶起。
  
  「是,殿下。」順著他的手勁站起,鳳修怡惆悵一笑。
  
  他接受這樁婚約,要的本就是鳳府的勢力,而不是她這個人。
  
  要不然,這世間有幾個男子肯接受一個只能看、不能碰的妻子?更何況是身份尊貴的皇室子弟!
  
  那麼,她也不必太難過、太慚愧,不是嗎?
  
  可為什麼她的心中竟有著深深的酸楚呢?看著他平靜的面容時,竟會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靜靜在華離宵身邊坐下,鳳修怡忽然不敢再接觸他的目光。
  
  「告訴我,究竟是誰在你身上種下妖眼?又是什麼時候的事?」他語聲緩慢,卻透出隱隱的壓抑。
  
  妖眼是一種惡毒巫蠱,就算是印月族的人,也並非個個都會使用,那麼雙十年華、長居京城的她,又怎麼會中了妖眼?
  
  她的肩頭微微一縮,又想起當時的恐怖情景,「六歲時,父親曾帶我去南疆出使過一段時日,與各族商談結盟。就是那時候,父親遇上了一個印月族的女子……」
  
  那個女子,真的好怪異!
  
  明明生得美豔如花、嬌柔似水,卻又偏偏透出一股邪氣,讓幼小的她分不清善與惡、正與邪。
  
  「嗯,你父親……得到了那女子的愛慕,對不對?」慢慢思索著,華離宵繼續發問。
  
  他記得印月族的女子一旦愛上人,就一生不變。但是,被這女子愛上的人或許會很痛苦,特別是當他不能回報同等的愛時。
  
  「嗯,她喜歡父親,想讓父親留在南疆,但父親身為朝廷命宮,怎麼能留下?當晚……當晚父親拒絕了那女子的要求,那女子便暗自跟隨著父親而來,在我身上種下了妖眼,除非父親肯留下與她成親,否則我這輩子也休想……」她的語聲越來越低,幾近消失。
  
  那個女子,真的好狠心呵!
  
  自己得不到愛人,卻報復在年幼的她身上,要讓她也淒慘渡日。
  
  「那鳳大人可否去找過、求過那女子,要她為你解毒?」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華離宵依然開口詢問。
  
  如果有一線機會為她解毒,鳳義常又怎麼會不想方設法?畢竟,看著親生女兒中毒,任哪個父母都會痛苦難當吧!
  
  「有的,其實我中毒當晚,爹爹就去找那女子了。可是……可是沒想到那女子竟然……竟然已經死了。」臉上露出慘澹笑容,她無力道:「殿下既然知道印月族,那自然也該知道,練這妖眼的人必是一生不嫁的處女,將鮮血引出、與七七四十九種絕毒蛇蟲的血液混合,才能練成功,而妖眼之毒,除了下毒的女子,再無旁人能解。」
  
  那女子當晚便已死去,她身上的妖眼,又怎麼能解?
  
  「死了,居然死了?!」皺緊雙眉,華離宵注視著一身喜紅的新嫁娘道:「就算那女子死了,妖眼也並非不可解,只要你我真心相許,毒便可以解去。」
  
  「是,真心相許……」臉色微白,鳳修怡喃喃自語。
  
  這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真心相許?
  
  他是尊貴的三皇子,身受無數愛戴,或許還會是未來的燕趙太子、燕趙帝王!難道……難道還能夠只鍾情於她一個不成?
  
  而且真心相許又是什麼樣子,誰能說的清、道的明呢?誰敢用自己的生命作試?
  
  妖之眼,便像妖魔的眼睛一般惡毒邪異,只怕一絲絲的分隔或一點點的猶豫都瞞它不過吧!
  
  「修怡,試一試吧。或許……真心相許並不怎樣困難?」伸手輕輕勾起她的下巴,華離宵迫她抬頭。
  
  語中有些遲疑,也有些不確定。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想著與一個女子交換真心吧?
  
  原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心相許到底是什麼模樣,那麼以美麗冷靜的鳳修怡為對象,應該是很不錯的吧。
  
  「真的嗎?」如同被蠱惑了一般,她怔忡反問。
  
  她看到他逸秀的面容上有一抹微笑,如春風一樣,滲進她的眼底、心底。
  
  或許愛上這樣的一個男子,確實不會困難。
  
  但是,他呢?
  
  他……可也會真心的戀上她?
  
  大紅的喜燭安分燃燒著,為這兩個不能熱烈糾纏,只能無語相望的新人流淚。
  
  當晚,華離宵步出洞房,住宿於皇子府的書房內。
  
  而皇子妃鳳修怡,則獨守一室紅豔,到天明。
  
  ※※※※※※※※※
  
  清晨,後花園裡處處鳥語花香。
  
  「小姐,為什麼昨晚殿下睡到了書房,你卻一點都不生氣?」跟在鳳修怡身後,陪嫁丫鬟小卓一臉的埋怨與好奇。
  
  真是的!明明是皇上賜的婚,三皇子居然還在洞房花燭夜冷落小姐,太不應該了!但說也奇怪,明明應該是怨婦的小姐,現在居然還一臉平靜?
  
  亂了,這世道全亂了!
  
  鳳修怡看著自己的髮絲在輕風裡飛揚,僅是微笑以對。「只是沒有洞房花燭而已,為什麼要生氣?」
  
  不能洞房花燭的原因,是她呵!
  
  就算要生氣,也應該是他吧?
  
  可他對她卻沒有半絲的怒氣與責怪,甘心一個人獨宿在冷清的書房,反倒讓她有些過意不去。
  
  她生長於官宦之家,當然清楚凡是貴族子弟,在婚前總會有那麼幾個侍妾,但尊為皇子的華離宵卻是一個都沒有。
  
  那麼……她這個正妃,是否太不稱職了?
  
  沉思中,幾下叮咚琴音傳來,顯得格外清脆。
  
  咦,如此清晨,皇子府中就有人撫琴?
  
  邊走邊尋找,她的視線沿著曲折湖岸,停在前方的某一點。
  
  那是一株高大的楊柳,翻飛柳絲下,正有個白衣女子低著頭輕輕挑動琴弦。雖然只是幾下鳴音,並不成曲調,但在初夏的清晨聽來,依舊悅耳。
  
  而在白衣女子的身旁,還坐著華離宵和兩個陌生男子,一同談笑風生,其中一個青年男子俊美無儔、氣韻出塵,另一個則是滿臉慈和睿智的老者。
  
  劍衛刀將,風君帝師。
  
  她以前雖然沒有進過皇子府,也沒有見過那幾個人,但身為御史千金,早就用心瞭解過華離宵身邊的一切。
  
  劍衛蘇玉在傳言中劍技高超、清麗如花,想當然耳就是那個在樹下悠閒撫琴的女子。傳聞風君秦逸風文武雙全、貌賽潘安,該是那年青俊美的男子,至於那老者,應該就是帝師宿淵了。
  
  幾人之中,單缺了以刀法狂橫、性情灑脫聞名於朝野的刀將湛休。
  
  當朝三皇子身邊的人物,果然個個出色,特別……是那個唯一的女子,劍衛蘇玉。
  
  不知不覺,她將目光定在蘇玉身上,心底泛起一絲漣漪。
  
  柳樹下,華離宵正傾聽著宿淵的言論,像是忽然感應到了她的視線地轉過頭來。
  
  「修怡?」看到湖邊那抹清靈的身影,他展眉一笑。
  
  三個月前在聆音閣相見,她一身俗豔、刻意扮醜。
  
  昨夜洞房花燭,她鳳冠華衣、妝容精緻。
  
  兩次都是看到妝飾過的她,也都沒有瞧清她的真面目,但是現在,他終於看清了。
  
  海水樣的明藍絲裙,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如同浪濤般晶瑩,不施脂粉的纖秀五宮,比晨間的陽光更明媚。
  
  眉如遠山,目似點漆,紅唇嬌嫩像園中初開的奇花。
  
  他的皇子妃,居然是這般出塵。
  
  微笑著,華離宵朝湖邊走去,牽起她的手道:「你來得正好,見見我身邊的良師與益友吧。」
  
  「殿下!」不習慣在眾人面前與他這樣親昵,鳳修怡臉上一紅,微微用力想抽回手掌。
  
  「害羞什麼?你已經是我的皇子妃了。」回眸一笑,他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
  
  鳳修怡別無他法,只得跟在他身後往柳樹下走去。
  
  「咦?」秦逸風望著兩人走近,俊美的臉上頓時出現一絲訝異。
  
  眼前的美麗女子……便是三個月前大鬧聆音閣的御史千金?怎麼一點也不像呢?
  
  「修怡見過宿先生,見過秦公子。」走近後,鳳修怡向兩人各施一禮,舉止柔雅,笑顏如花。
  
  「逸風不敢。」連忙起身還禮,秦逸風又看了她兩眼,忍不住轉頭對華離宵揚眉道:「殿下,原來皇子妃的真面目居然是這般出色!看來果真是殿下慧眼,逸風自愧不如。」
  
  「明珠美玉就算蒙塵,也不過一時。逸風的眼光,的確比不上三殿下。」宿淵撫一撫頷下長鬚,看著鳳修怡微笑。
  
  他曾在宮中輔助先帝,見過不少出色人物,但鳳修怡容貌明豔、氣質高華,仍讓他不禁點頭讚賞。
  
  一番客套後,鳳修怡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一旁的白衣女子身上,笑問:「殿下,這位是蘇玉姑娘吧?」
  
  蘇玉聽她喚道自己名字,終於抬起頭來,對她笑了一笑。
  
  她笑得很柔很雅,彷彿是山間的清溪緩緩流過,但是除了微笑之外,再沒有別的話語和禮儀,似乎是刻意與鳳修怡保持著距離,也或者……是刻意和華離宵拉出距離。
  
  華離宵見狀仍是微笑,「修怡,蘇玉她來自武林,對宮廷禮節向來不怎麼注意,你不要見怪。」
  
  「蘇姑娘清麗脫俗又武功高強,伺候殿下多年,修怡怎麼會見怪。」細細打量,鳳修怡禁不住讚嘆。
  
  好一個秀麗又動人的劍衛,比起她這個皇子妃絲毫沒有半點遜色,更有著健康的軀體和高強的武技,這樣的一個女子,居然會屈居為僕,只當個三皇子身邊的護衛?
  
  從她的氣度和舉止來看,明顯是大材小用了。
  
  聽得讚賞,蘇玉也抬頭一笑,「皇子妃過獎了,蘇玉不敢當。」
  
  女子對於女子的情思,往往是異常敏感的。
  
  雖然她正在微笑,但鳳修怡感覺出她笑得有些虛幻。
  
  彷彿是帶著一絲無奈及幽怨。
  
  目光落在蘇玉挑動琴弦的手指上,鳳修怡忽的問道:「蘇姑娘不但會武功,也擅長撫琴嗎?」
  
  琴聲與心聲是相通的,不知這一刻蘇玉撫出的琴曲,會透露怎樣的心緒?她很想聽一聽。
  
  「是,蘇玉喜歡撫琴。」蘇玉有些意外的看著她,「若皇子妃不嫌棄,那蘇玉便獻醜,撫上一曲當作送給皇子妃的新婚賀禮吧。」
  
  「好,蘇姑娘請。」鳳修怡點點頭,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琴音漸起,像是一股山泉自山中流洩,又像是夾雜著些微的感嘆與嗚咽。
  
  坐在華離宵身邊,她靜靜看著蘇玉十指翻飛、衣袂飄然,不覺有些悵然。
  
  這般人物,若只當個護衛也實在太可惜了些。
  
  便是當他身旁的側妃,也足夠了呢!
  
  側妃……一想到這兩個字,鳳修怡心底不由得動了一動。
  
  轉頭看向華離宵,只見他雙眼微瞇,手指在石桌上輕輕叩著節拍,一臉的溫雅與寧靜,似乎已沉醉在琴聲裡。
  
  素白的衣擺隨風飄揚,俊雅的容顏彷彿不染塵俗,這樣的一個男子,合該得萬千女子愛慕的,又怎能讓她獨享?
  
  許下真心的代價,現在的她又怎麼敢承受?
  
  笑一笑,她幽幽地轉開了眼。
  
  或許,她已經有些喜歡上他了,卻偏偏不能與他做真正的夫妻。
  
  原來,天意果真是弄人的。
  
  垂下眼,鳳修怡任自己落進琴音交織出的一絲憂鬱裡。
  
  這一刻,她與撫著琴曲的蘇玉,竟有些心意相仿。
  
  ※※※※※※※※※
  
  傍晚沐浴過後,鳳修怡立在庭院中,等待晚風將長髮吹乾,也等待……華離宵歸來。
  
  不知他回府後,可會到這園子裡來看她一看?
  
  希望會,畢竟她還有件重要的事想和他商量呢!
  
  微風輕吹,絲絲縷縷的黑髮在她身後揚起,如同解不開的情網,綿密又細膩。
  
  「皇子妃。」
  
  柔雅的語聲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帶著微微的疏遠。
  
  「咦,是蘇姑娘?」鳳修怡一轉身,居然看到了蘇玉。
  
  一身白衣、面容清麗的蘇玉,正靜靜瞧著她。
  
  「蘇姑娘……有事嗎?」她有些疑惑,半點也沒料到蘇玉會來尋她。
  
  「蘇玉前來是想問一問皇子妃,可曾與殿下說過什麼?」依然是輕輕柔柔的語音,但秀麗的面容已經沒有清晨時的笑容。
  
  瞧著眼前風華絕代、明豔照人的鳳修怡,蘇玉實在有些笑不出來。
  
  她馬上就要奉命離開京城,華離宵的身邊卻有了這麼一個美麗過人的皇子妃,那麼,她執著了多年的心意,豈非是一場空夢?
  
  不、不對!他不應該是那種貪戀美色的男子!從三年前她願賭服輸,成為他的貼身近衛開始便知道了。
  
  要不然,她也不會等到今日仍是一名劍衛。
  
  揚揚眉,鳳修怡笑道:「蘇姑娘,我想你是誤會了。中午殿下與你們離開皇子府後就沒有回來過,我就是想和他說什麼,也沒有機會呢!」
  
  「是嗎?」蘇玉知道她說的不錯,可心底的空洞仍是沒法消去。
  
  就算沒有說過什麼,但世間有這樣巧的事?她跟了他整整三年,如今鳳修怡一入府,他便要她遠離京城、奔赴西關?
  
  西關……那個風沙萬裡、草木零落的西關,距離京城、距離他,不知有多遙遠。
  
  「蘇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輕蹙雙眉,一手挽住被風吹散的長髮,鳳修怡朝著她慢慢走近。
  
  這樣的姿勢極美、極動人,看在蘇玉的眼裡,有些欣賞也有些難受。
  
  纖秀的手掌在袖中微微一動,蘇玉瞧著她,低聲道:「皇子妃,你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我不知道,所以請你告訴我。」鳳修怡點頭,對她腰側的長劍視而不見。
  
  「你可知道,我從三年前便已經跟著他了?你可知道,這三年裡我伴在他身邊經歷了多少兇險、多少波折?現在你剛剛出現他就要我離開,是否太不公平?」蘇玉輕笑,美麗的面容漸漸染上一點哀婉。
  
  有時候,溫柔有禮的微笑也是一種冰冷拒絕呵!
  
  而他,就是那麼溫柔有禮的將她隔離在心門之外,足足三年。
  
  「蘇姑娘,這並非是公不公平的問題,而是……你在他眼中的位置。」心生憐憫,鳳修怡平和的看著她。
  
  心底,卻是有種自憐蔓延上來。
  
  其實她空掛著皇子妃的頭銜,又比眼前的蘇玉好過多少呢?
  
  一樣是可望而不可及罷了。
  
  「位置?我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劍衛,別的什麼也不是。皇子妃呢?定是他心中的珍寶吧!」不喜歡她眼底的同情,蘇玉皺起了眉,衣袖一動,手掌便要從袖底翻飛出來。
  
  她以女子之身待在華離宵身旁擔任劍衛三年之久,武功自然不低,要對付鳳修怡這麼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可以說是再容易不過。
  
  只是,她能夠出手嗎?
  
  鳳修怡靜靜的看著她,不懼也不怕,只輕聲道:「蘇姑娘,你若真的喜歡他,那就會明白應該怎麼做,如果你做對了,或許有一天還可以尋到真正的快樂,但若做錯了,恐怕會後悔一生。」
  
  謀殺皇子妃的罪名並不輕,更何況,她身後代表的還是御史府、清流派與三皇子的權力結合。
  
  搖頭低笑一聲,蘇玉道:「皇子妃,你是想教我怎麼做?」
  
  「不,不是我教你,而是要你自己決定。」鳳修怡的語聲更低柔,如輕風一般逸出。
  
  這一瞬,她明豔的容貌似乎與身後的晚霞融在一起,那種豔美,只會讓人心折嘆息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他為了你,會讓我離開。」蘇玉遙遙望著她,忽的綻眉笑開,拂動的衣袖垂下,身上散出的殺氣也終於消散。
  
  面對這樣的女人,她實在下不了手。
  
  如果鳳修怡有半絲驕傲或嘲笑,她或許會毫不留情的殺了她,但偏偏,她眼底僅有的卻是無奈與悲哀,就好像馬上要離開京城,遠去西關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或許她早在三年前就應該離去的,那麼現在離開,還不算太晚吧?
  
  「什麼?為了我,讓你離開?」秀長的眉尖輕蹙,鳳修怡有些不敢相信。
  
  到底何時,他對她的情感有這麼深了?深到連一個旁觀的劍衛都可以明明白白道出,而她這個當事人,居然還沒有半點知覺?
  
  「皇子妃,殿下他是一生只動一次情的人。他的心思,皇子妃以後必會知道,還請珍惜。」帶著釋然的微笑,蘇玉轉身離開,白衣飄飄的背影不一會兒便沒入了夜色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0 PM

  第三章
  
  「一生只動一次情……」皺眉輕喃,鳳修怡瞧著蘇玉離開,卻沒有多少欣喜的感覺,反而輕輕嘆了口氣。
  
  身有妖眼之毒,一生一次的情動,她怎麼配得到?
  
  而且,她總是有些不相信,華離宵會為了她而要蘇玉離開。
  
  「很好,不愧是我的皇子妃,幾句話就可以將殺機化為無形。」園中花影一動,竟是面帶笑意的華離宵走了出來,好像已經在旁邊聽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殿下!」鳳修怡一驚,彎腰施禮的同時,也悄悄打量他臉上表情。
  
  他避在一旁,是存心看她怎麼與蘇玉對話?
  
  到底……他心裡是如何想的?
  
  「不用多禮。」華離宵伸手輕輕一托,阻止她行禮,探出的手掌觸到她身前長髮,便輕輕將髮絲捉在手裡,摩挲起來。
  
  柔滑細緻的觸感,真是動人呢!
  
  「殿下,為什麼要讓蘇姑娘去西關?又為什麼讓她來找我?」臉上一紅,鳳修怡強迫自己不要去注意那縷長髮,直問出心底疑惑。
  
  是他故意讓蘇玉來找她的吧?他就不怕劍術超群的蘇玉會傷了她嗎?不,他不怕的,因為剛才他就站在一旁。
  
  「修怡,其實決定她去西關的不是我,而是你。」微微一笑,華離宵的回答有些怪異。
  
  「什麼?殿下,我何時說過要讓蘇姑娘去西關?」面露驚詫,她快要弄不清狀況。
  
  低低一笑,華離宵忽然轉開了語鋒道:「修怡呵!你可知道,一個人的思緒是會從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白天你看著蘇玉、看著我時,在想什麼?」
  
  「殿下,你……看出來了?」鳳修怡突地怔住,意外的瞧著他。
  
  他竟然看透了她心底想法?
  
  不錯,白天她的確是想過要讓蘇玉成為他的側妃,替自己盡一盡為人妻子的責任,可是,他怎麼會看出來?
  
  「自然看出來了,如果你和我一樣,時刻注意一個人的眼睛,也能很容易看出來的。」一絲淡淡的溫柔從華離宵眼底溢了出來。
  
  「是嗎?」喃喃應聲,她就快要融化在他的注視裡了。
  
  他是在告訴她,他時刻注意著她的眼睛,所以才能看出她心底所想,並且搶在她開口之前便將蘇玉遠遠遣至西關?
  
  這麼做是在警告她,或是在向她保證什麼?難道他是在向她說明,他絕不會接受側妃不成?
  
  難道,他真的想要與她……
  
  笑了一笑,華離宵又開口,「修怡,你已是我的皇子妃,千萬不要想太多。蘇玉說得並沒錯,除你之外,我不會再注意他人,只希望,你的心思能夠與我一致。」
  
  「殿下,修怡福薄,如果殿下只專注於修怡一人,定會委屈殿下的……」心底顫動,鳳修怡難過的低下頭去。
  
  她只是個好看的擺設而已,與這皇子府裡的一花一木,有什麼分別?
  
  雖然他不介意,可是她會介意呵!
  
  「修怡,這並非委屈,而是我心甘情願。喜歡你,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我的承諾。」握著她一束長髮,華離宵靜靜瞧著她,臉上最後一絲微笑也收了去,雙眼湛亮又堅定。
  
  「可是殿下,你是如此的優秀出色,像你這樣的男子,合該有妻有子,同享天倫之樂的!而修怡……卻什麼都不能給……」酸楚的淚意悄悄湧上,她趕緊低下頭去。
  
  為什麼,他要對她這樣說?
  
  再美再好的風景,總有一天也會看倦的。
  
  到那時,她還能給他什麼?
  
  「不,你能給我很多,比如你的微笑、你的信任,還有,你的心。」伸手,輕輕抬起她精緻美麗的臉,華離宵深深地凝視她。
  
  他要的,不過是她的一顆心而已。
  
  其餘世俗之物,他華離宵又何嘗會放在心上。
  
  「是,殿下,修怡不會再多想了,殿下要的,修怡定會盡力給予。」含淚一笑,她選擇順從。
  
  或許這一刻的他,是真的心甘情願,只是,離妖眼之毒所謂的真心相戀還有多遠?
  
  他與她,真能等到那一天嗎?
  
  ※※※※※※※※※
  
  嘉德殿,是燕趙王朝君臣們商議政事的地方。
  
  這一日,嘉德殿內又是王公大臣齊集,而且個個面色凝重。
  
  根據地方官員急報,由朝廷冊封、統領南疆的明夷族首領忽然過世,南疆三十七族再度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再不像從前一樣臣服朝廷管束,當地官員急請朝廷派遣使臣前往安撫各族,並且降旨冊封新一任的明夷族首領。
  
  只是南疆異族民風剽悍,冊封新首領哪有那麼容易?只怕得罪了某個人或某個神秘族群,死都死得不明不白,又有誰肯主動前去?
  
  於是,輝煌寶座上,燕趙君王蒼老疲倦的臉不由得有些發沉。
  
  而朝堂上的諸多大臣們也一個個默不作聲,不肯主動領旨。
  
  「怎麼,眾位卿家竟沒一個能為朕分憂嗎?」皇帝看了又看,終於打破寧靜,皺起眉問。
  
  「皇上,依老臣看來,倒是有一個人選最恰當不過。」相國劉榮忽然上前兩步,彎腰稟奏。
  
  「是誰?愛卿快快說來!」皇帝一喜,連聲催促。
  
  「回皇上,老臣記得十四年前正是鳳御史出使南疆,冊封了明夷族的老首領,現在南疆紛亂,不如讓鳳御史再次前去,畢竟他對當地民風還算熟悉。」劉榮一邊說,一邊微笑著看向鳳義常以及一旁的華離宵。
  
  哼,想結黨一同來爭奪太子之位?
  
  沒那麼容易!
  
  「嗯,愛卿的提議果然不錯,但不知鳳御史意下如何?」皇帝的目光立時落到了鳳義常身上。
  
  鳳義常面色一黯,低聲道:「皇上,臣年老體衰,恐怕……」
  
  十四年前一次南疆之行,讓他心愛的女兒惹上解不開的妖眼之毒,如今他身體及精力都不如當年,怎麼還肯前往南疆?
  
  「咦,鳳御史難道是不想為皇上分憂嗎?」劉榮似笑非笑地再加一句。
  
  他心恨鳳家千金成了皇子妃,現下更是存心要把鳳義常往凶境裡推。
  
  「父皇,」一旁華離宵忽的走上兩步,「鳳御史年邁,的確不宜前往南疆,否則明夷族還當我天朝無人,只能派個老者前去了,依兒臣看來,此次前去南疆的使者,還是另派為好。」
  
  「呵,三皇兄所說不錯,難道皇兄心中已經有了人選,或者……三皇兄想要代替鳳御史前去?」這一次,開口的換成了四皇子華隨晟。
  
  一身鮮麗的皇子服讓他的面容更顯俊美,但眉目間散出的嘲弄意味卻強烈破壞了他的氣質。
  
  與溫文爾雅的華離宵不同,華隨晟是陰鷙輕佻的。
  
  「四皇弟,為父皇分憂是我們每一個皇子應盡的責任,我去或是你去,又有什麼分別?」華離宵溫文一笑。
  
  「是啊,鳳卿家的確是老了。」看著鳳義常削瘦蒼老、兩鬢斑白的模樣,皇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將目光定在兩個皇兒身上,「離宵、隨晟,你們兩個向來是朕最看重的孩兒,對這次南疆的使者人選,可有什麼建議?」
  
  其實,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皇帝是想讓某個皇子自願領旨前去。
  
  太子之爭在朝中越演越烈,快要鬧得不可收拾,這回的南疆紛亂,正是選擇立華離宵或華隨晟為太子的一個好機會。
  
  誰肯前去並且安然回來,就會在皇帝心中占上很大份量,並得到太子之位!
  
  可惜,南疆太兇險也太邪異,就算太子之位誘人至極,兩個尊貴的皇子只怕也不敢領受。
  
  朝堂裡,一下子靜默了下來,所有朝臣的目光都落在兩名皇子的身上。
  
  「父皇,兒臣願領旨前往。」不久後,打破寧靜的是華離宵,臉上笑意依然溫文,看不出半點猶豫或懼怕。
  
  「好!不愧是朕的好皇兒!」皇帝大喜之余更站起身來走下御座道:「離宵,你若能平定南疆,安然而回,聯定重重有賞!」
  
  「三皇兄果然勇氣可嘉,隨晟在此祝皇兄順利歸來。」沒有半點難堪,華隨晟反而欣喜的拱手祝福。
  
  「不錯不錯,三殿下才華過人,一定有能力平息南疆動亂。」劉榮也笑咪咪的錦上添花,大加稱讚。
  
  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怕他會安然歸來,搶了太子之位。
  
  於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三皇子華離宵,成為前去南疆的不二人選。
  
  順便,也促使太子之爭更快結束。
  
  ※※※※※※※※※
  
  夜晚,皇子府書房內的燭光又是長燃不熄。
  
  「南疆,你就這麼決定去南疆?」秦逸風兩道好看的眉毛緊緊蹙起,簡直快要打成結。
  
  朝廷裡的消息一傳開,他立刻就和宿淵一起來到皇子府。
  
  平時,三皇子遇到任何政事都會與他們商議,聽取意見,可是這次卻快速決定,讓他們太震驚!
  
  「是,我已經接下聖旨,準備出使南疆。」淡然一笑,華離宵說得極為輕鬆。
  
  「離宵,你決定得如此倉促,實在太欠考慮。」心下憂慮,秦逸風彷彿回到了從前,不再把華離宵當皇子,而是當成了少年摯友。
  
  「我知道。只是逸風,如果這次我能安然從南疆返回,想取得太子之位就容易許多。」再待於京中,只會和四皇子一黨糾纏不清而已。
  
  現在兩方的勢力相近,要勝出,總要下點功夫,而出使南疆、重新收服三十七族,便不失為奇功一件。
  
  「殿下,雖然行險棋可以出奇制勝,但老夫認為,你這一招行得也太險了一些。殿下不會不明白,這次南疆生亂可是有些蹊蹺的吧?」一旁聽了許久的宿淵思索後開口。
  
  鳳家千金剛與三皇子成親,明夷族首領便過世,南疆各族並亂了起來?世問哪有這樣巧的事!南疆紛亂直接導致的結果,應該是鳳義常遠離京城、清流派群龍無首而已。
  
  可是現在,遠離京城的卻變成了華離宵,這對盼望南疆紛亂的人來說,恐怕是個更大的驚喜吧!
  
  華離宵眼神一動,笑道:「宿先生,南疆雖然險惡,但對離宵而言卻還一般。若再糾纏在京中,反倒是件棘手的事,現下不如就將計就計,安撫好南疆各族後再回來。」
  
  他在朝中雖然有一幫年輕臣子擁護,又有九弟華允揚在北疆的百萬大軍力挺,但和後台強硬的四皇子華隨晟比起來,還是差上些許的,如果沒有出色的功績,實在很難在短時間內取得太子之位,扳倒劉相國。
  
  「唔,如果殿下心意已決,那老夫也不再多言,只是請殿下多加小心,提防小人暗算。」見他這樣堅決,宿淵也不再反對。
  
  「是,離宵明白。」微笑點頭,他的臉上湧出自信。
  
  宿淵說得不錯,恐怕他這回去南疆,最重要的便是提防殺手暗算,不管如何,京中總有人不希望他自南疆平安回返的。
  
  至於那些人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唉,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不過蘇玉已經被你遣去西關,湛休在東海又沒回來,看來這次得我們兩個一起去了。」秦逸風搖頭,想著要冷落家裡的嬌妻孟關關就嘆了口氣。
  
  「逸風放心,我不會讓你與嬌妻分別的,有那麼多暗衛已經足夠。更何況……這次我只想帶一個人去南疆。」笑意加深,他的目光向窗外的明亮月色投去。
  
  他,要帶她一同去。
  
  南疆牽繫著他爭奪太子之位,卻也關係著他與她的未來呵!
  
  何時,她身上那枚印月妖眼可以消盡血色,變成同天上明月一般的乾淨?
  
  如果此去能夠一併解決所有問題,便是再好不過了。
  
  ※※※※※※※※※
  
  夜已深,在書房門口送走得意副手後,華離宵忽然一轉身,向雕花窗下的陰影處微笑,「站了那麼久,還不肯出來嗎?」
  
  只見窗下陰影一動,驀地飄出輕柔藍衫,慢慢走出來的,是捧著茶點的鳳修怡。
  
  她原是要為他送上茶點,卻站在窗邊聽了個清楚明白。
  
  「殿下,你真的要去南疆?」直勾勾地瞧著他,鳳修怡清美的臉上有些恐懼及震驚。
  
  她實在忘不了,忘不了十四年前那次恐怖又詭異的南疆之行!
  
  如今他又要去南疆,怎不讓她惶恐?
  
  華離宵點點頭,「是,我要去南疆。」
  
  「殿下!太子之位對殿下真的那樣重要?難道比性命還重要不成!」驚惶地搖頭,她不願相信。
  
  明明是像遊雲一樣高風亮節的人,為何會對權勢那樣眷戀?
  
  這不像他,一點也不像!
  
  「修怡,我去南疆一是為了太子之位,另外,也是為了完結一樁心願。」看她神情激動,華離宵走近幾步,目光變得沉靜起來。
  
  「心願?什麼心願?」她不知道除了爭當太子,面前這個尊貴的男子還會有什麼心願。
  
  華離宵微微一笑,忽的握住她纖手,「隨我來。」
  
  腳步輕快,他拉著她走入書房後的一扇小門。
  
  門後是曲折的長廊,光線有些昏暗,似乎很少有人走動的樣子,在長廊裡,她依稀能夠聞到一股久遠的、淡淡的檀香味道。
  
  那是燃香拜佛的味道。
  
  皇子府的書房後,居然會有佛堂?
  
  不久,華離宵在一道門前停住,轉頭對她道:「進來吧!」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果真是一所小小佛堂。
  
  「呀!」瞧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觀音,以及地上的兩個蒲團,鳳修怡疑惑不解。
  
  他帶她來這裡做什麼?求觀音佑他倆平安嗎?
  
  「這裡每一樣擺設,都是我母妃從前用過的。」淡淡一笑,華離宵伸出手,在觀音像前的檀木案上輕輕撫過,俊秀臉容在昏暗燭光下,顯得異常沉靜。
  
  「是……嫻貴妃嗎?」鳳修怡依稀記起,華離宵的生母應是宮中風華早逝的嫻貴妃。
  
  聽說嫻貴妃當年深受恩寵,在生下華離宵和華允揚兩個皇子後,卻不幸身染疾病而死。
  
  「是。」華離宵點頭,看著佛堂裡的每一樣物品,語聲忽然變得有些低沉,「母妃當年去逝時,我才十二歲,允揚也才六歲,伴在她身旁,我看著她一點一點失去生命,一點一點閉上雙眼。」
  
  「殿下……」被他眼中的哀傷感染,鳳修怡禁不住上前兩步,遲疑的拉住他的手。
  
  心,在一瞬間隱隱的疼了起來。
  
  這個如此高貴、如此淡泊的男子,也是有無盡悲傷的嗎?
  
  沒有母妃的護持,他的少年時期是怎麼在宮裡挨過來的?又怎麼能夠在眾皇子裡脫穎而出?
  
  鳳修怡忽然發覺,對於自己的夫君,她實在瞭解得太少。
  
  「修怡,你可知道母妃是怎麼死的?她死去後,我與允揚又是如何存活在宮中?」話鋒一轉,他的眼中忽的生出了沉沉的恨。
  
  他在人前向來斯文平和,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駭人的眼神,鳳修怡不由看呆了,驀地驚叫,「殿下,難道母妃她……」
  
  皇宮之中,向來最多黑暗!
  
  莫名死一個妃子,又算得了什麼?
  
  「不錯,母妃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那一日,我就在床前看著母妃被毒藥吞噬,沒了性命,為了保住自己和允揚,我便自服毒藥,終年病弱來消去那些人的殺機。」華離宵面色晦黯,話語裡滿是恨意與痛意。
  
  一個病弱無能的皇子,對爭奪太子自然不會有多大威脅。
  
  所以,他自小體弱多病。
  
  所以,他削弱了兇手的殺意,求得太後的護持。
  
  皇宮之中,生存向來不易。
  
  看著他滿布恨意的眼,鳳修怡怔愣半晌才低聲安慰,「請殿下不要再傷心好嗎?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天啊,她真的不知道,原來他雲淡風清的外表下,竟是隱藏了這麼多的坎坷與慘痛!
  
  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被迫得自服毒藥,用盡心機自保,那樣兇險的日日夜夜,他是怎麼挺過來的?現在這個能站在高處與四皇子抗衡的他,又付出過多少心力?
  
  「不,事情並未過去!我只是……要將毒死母妃的兇手揪出來而已。」他道出埋藏心底長久的痛與恨,心情才略微平復,「那兇手身居高位,所以我必定要成為太子,手掌大權,才能為母妃報仇!」
  
  登上太子之位,不過是他復仇的手段而已!
  
  與母妃相比,再高的權勢又有何用?
  
  他只是,想讓早逝的母妃安息呵!
  
  「啊,所以夫君要冒險出使南疆,奪得太子之位!」她想了想,終於明白。
  
  身在高位,連當朝三皇子都奈何不得的大臣,燕趙王朝能有幾人,除了相國劉榮,還能有誰?
  
  「是的,母妃去逝已十年有餘。我當年曾立下誓言,定要為母妃報仇,如今時機成熟,我已不能再等。」一頓了一頓,華離宵又低低道:「更何況,我再也不能容忍又一個家人在我眼前中毒,或許南疆會有為你解毒的良藥。」
  
  「夫君,你說什麼?」鳳修怡豁然睜大眼,怔怔的看著他。
  
  他……他把她當作家人?自願請旨到南疆,也是為了幫她尋找妖眼之毒的解藥?
  
  心底一陣迷惘,鳳修怡只覺半點也不能理解眼前的男子。
  
  明明是尊貴風雅無比,卻偏偏有著最堅毅無畏的心。報母仇、為了替她尋解藥,他居然領旨前去兇險的南疆!
  
  「怎麼,難道你不想快些解毒?當然,你要真心相許也可以,只是……會慢一些吧。」瞧她可愛的紅唇微微張著,華離宵忍不住輕笑。
  
  原來他這個美麗的皇子妃,也有這樣可愛的時候呢。
  
  「殿下,修怡只希望殿下能夠平安而已。」那個南疆女子早已死去,就算他帶她前往,又哪裡能找得到解藥?
  
  可憐他待她這般有心,她卻身中邪毒,半點不能回報。
  
  「怎樣,敢隨我一起去南疆嗎?」他揚眉而笑,一掃方才的痛與恨,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
  
  「當然。」鳳修怡心頭一暖,「殿下若肯帶上修怡,修怡自然要去。」
  
  有他相伴,曾留給她無邊恐懼的南疆,竟也不再那麼邪惡。
  
  南疆,他長久的心願以及她的未來,都在那裡等著他們呢!
  
  佛堂裡,觀音慈悲,寧靜的望著他與她,像是在給予無聲祝福。
  
  ※※※※※※※※※
  
  六日之後,華離宵與鳳修怡踏上了前去南疆的路途。
  
  皇子出行本來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應該有無數侍衛僕從隨行,可是華離宵卻堅持輕車簡裝,只帶了幾十名侍衛而已。
  
  一路上倒也平靜無波,十數日後他們便遠離中原,進入南疆境內。
  
  南疆叢林密佈、景色奇麗,起伏無垠的山水間潛居了眾多異族,當中人口最多、權勢最大的就是明夷族,剛死不久的南疆首領,就是受過朝廷冊封的明夷族族長桑徊。
  
  理所當然,他們到達南疆後便進入了明夷族的領地。
  
  「呵,原來明夷族的女子長得美,衣衫也很美呢!」顛簸的車廂內,鳳修怡靠在窗邊,不住瞧著路旁結伴走過的明夷族少女。
  
  十四年前她隨父親來南疆時不過六歲,當然不會去注意女子們的妝容打扮,現在才發現,明夷女子的衣裙都很精美,過膝短裙上繡滿華麗的圖案,有飛鳥、花草,也有奇獸山水,看上去就像一片片彩霞隨風飄動。
  
  「你若喜歡,明日也可以穿上試試。」一身白色便袍,華離宵微笑倚坐在旁,目光只落在她的臉上。
  
  一路奔波雖然使鳳修怡顯出幾分疲倦,可絲毫減損不了她的美麗,反倒更顯出幾分纖柔和慵懶。
  
  「我才不要呢,那裙子好短。」她倏地失笑,目光往下稍移,看往少女們裙下露出的光潔小腿,白生生的一截,透著股純真的誘惑。
  
  中原女子是不能隨便在男人面前露出丁點兒肌膚的,要她穿這種奇怪的短裙,她實在不敢想像。
  
  「哦?我還當鳳大小姐生性灑脫,從不怕在人前奇裝異服呢。」想起與她在聆音閣見面的那一次,華離宵忍不住笑得更深。
  
  「殿下!」臉上一紅,鳳修怡偏頭橫了他一眼,也不覺笑開。
  
  呵!那時她的模樣也的確稱得上是奇特了,而他竟沒有被嚇走。
  
  兩人談笑間,忽覺馬車一震,而後便停了下來。
  
  「稟報殿下,明夷族到了。」
  
  侍衛的聲音從車廂外傳入,顯得有些遙遠而不真切。
  
  「到了。」華離宵笑容不變,定定望住她問:「怎樣,怕不怕?」
  
  靜寂下來的車廂裡,佈滿無形的壓力,這一路上他與她縱情談笑、刻意放鬆,都是想要淡化她對南疆的畏懼。
  
  只是,該來的終歸要來。
  
  「不,不怕。」臉上笑容隱去,她輕咬下唇點了點頭。
  
  當然,說不怕是假的。
  
  在她記憶中,南疆實在不是什麼平靜安樂的地方,而南疆的人…也讓她餘悸未消。
  
  只是,有他相伴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不約而同,兩人皆伸出手相握,一起走出車廂。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1 PM

  第四章
  
  山風吹來,帶著些淡淡的木葉香氣,有著無數豔麗裝飾的兩層木樓出現在眼前。這是明夷族人特有,搭建在山中的七彩樓寨。中間是寬大的廣場空地,數百名身著鮮麗服飾的男女老少正對著他們揮舞手中的鮮花彩帶,以示歡迎。
  
  而在一座特別高大的木樓前,站著幾個顯然身份不低的明夷族人,最靠前的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身上穿的是一襲寬大的深藍色衣袍。
  
  華離宵挽著鳳修怡緩緩行走在地毯上,舉止風雅,再加上他一襲白衣如雪,更顯出無與倫比的尊貴氣勢,這是在上京城中、在皇子府裡看不到的。
  
  上京城裡的華離宵溫和、斯文有禮,把所有的光芒都刻意掩蓋著,不為外人知曉,而在這廣闊陌生的南疆地域,他自是無需再掩飾。
  
  鳳修怡隨行在他身側,忍不住轉眼看著他。
  
  呵!這個才應該是真正的燕趙三皇子吧?
  
  一個讓人無法不心折、無法不尊敬的三皇子。
  
  身旁,明夷族的男女老少們歡呼更熱烈,不時有大膽的少女把花辦灑到華離宵身上,繁花紛紛落下,如同花雨一般。
  
  華離宵面帶微笑,握緊妻子纖手,直向高大木樓前的那個藍袍年輕人走去。他早已深入瞭解南疆各族風俗,知道能穿深藍衣袍的,在明夷族裡必然有著十分尊貴的身份。
  
  這次南疆之行,收服明夷族新一任的族長,將是他最重要的任務。
  
  「明夷族漠依,攜族眾拜見尊貴的三皇子殿下,美麗的皇子妃。」看著兩人走近,年輕人立時抬手貼在胸口,帶著身後的族人一同恭敬行禮。
  
  他的漢語還算流利,只稍稍帶了點異族口音,看樣子曾經下過一些功夫。
  
  「不必多禮。」華離宵一手托住漠依道:「你是新一任的族長吧?論身份與我也是相當,用不著如此行禮。」
  
  漠依搖搖頭,「不,天朝皇子身份尊貴,與我不一樣的,就算漠依日後正式接任為族長,也需向殿下與皇子妃行禮。」
  
  他膚色黝黑,一笑間頓時露出滿口潔白牙齒,更顯得熱情爽朗。
  
  鳳修怡見狀不由笑開,只覺異族中原來也有這樣純真敦厚的青年,看來與十四年前應當不一樣了。
  
  華離宵卻是目光一凝,「日後?你還未正式接任族長之位嗎?那桑徊首領是……」
  
  漠依的面容黯下,低聲道:「是,桑徊首領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漠依要待四十九日後再接位。」
  
  明夷族規矩,若老族長是正常死亡,新族長可以立即接位,但若是被謀害而死,原定的下任族長就得過四十九天後才可接位。
  
  這四十九日,是對老族長的默哀與尊重,也是對新族長的能力考驗,看他是否能夠順利尋出兇手。
  
  「桑徊首領英靈不滅,請節哀。」簡單的撫慰,華離宵雖然滿腹猜疑,但礙於人多,也不方便詢問太多。
  
  他記得,從南疆送到京中的奏摺上並沒有寫明這一點,只說桑徊因故死去,這到底是急切中的疏漏,還是刻意隱瞞?
  
  不管如何,華離宵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謝殿下關懷,漠依代表明夷族向殿下致謝。」漠依再次行禮,臉上湧起悲痛。
  
  他身後的族人也收起禮貌微笑,一同露出悲憤神色。顯然,原來的老首領桑徊很受他們愛戴。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突地踏上一步,與漠依並肩而立,恨恨開口,「桑徊首領一向慈祥寬容,卻被人下毒暗害而死,我們定不會放過那兇手的!」
  
  這女子肌膚白膩、唇色殷紅,長相極是嫵媚,方才夾雜在漠依身後的幾個年長老人中已經很顯眼,如今這麼一開口,更惹得華離宵多看她兩眼。
  
  因為能站在漠依身旁,又能夠隨意開口的,身份也必然不低。
  
  「端珠!殿下初來,不要讓殿下心煩。」漠依好像沒想到女子會開口,有些尷尬的轉過頭低聲阻止。
  
  看他的神情想惱又不捨得惱,顯然與女子間的情意並非一般。
  
  「知道了。」女子咬著紅唇低下頭去,頓時柔媚無限。
  
  華離宵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重新瞧定漠依,「桑徊首領過世,亦是我燕趟王朝的損失,不知兇手可否找到?那毒是何處而來?」
  
  按照他原來的打算,是想直接冊封明夷族的新族長,令其繼續擔任各族首領,穩定南疆的,可現在,他的打算已是落空。
  
  新族長還沒正式上任,他怎麼冊封人家?
  
  四十九日並不算短,在這期間會發生些什麼事?
  
  群龍無首、各族奪權、或是……南疆動亂!
  
  微微皺眉,他越想越心驚。
  
  這一切,也太巧了些!
  
  「兇手還沒找到,那毒……」聲音變低,漠依臉上忽的現出忌憚又痛恨的表情,咬了咬牙,改口道:「反正我們一定會找出兇手,為老首領報仇!對了,殿下遠道而來,應當先進入樓寨休息才是,漠依真是糊塗了!」
  
  「沒關係。」華離宵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
  
  看漠依的神色就知道,他好像是不願意在族人面前多談,既然如此,他等一下再細細詢問也不遲。
  
  跟著漠依進入一座特別寬敞的木樓中,華離宵與鳳修怡被安頓到了首座,跟隨來的一眾侍衛則被安頓在樓外的大廳中。
  
  下方的席位坐了幾個在明夷族內有身份地位的老人,不斷向他們敬酒,嫵媚的端珠則帶領族中的少女們上前向兩人斟酒獻歌,廳中一派熱鬧景象。
  
  華離宵和鳳修怡喝著美酒看著異族歌舞,卻都笑得不輕鬆。他們剛剛來到明夷族,就遇到這麼個大麻煩,真可說是出師不利。
  
  而且,華離宵實在很想快些與漠依獨處,問清楚老首領的死因,可他向來涵養深厚,因此禮貌的坐到了歡迎儀式結束。
  
  曲終人散,看著一個個部族老人及盛裝的少女們退下,他終於可以安靜的與漠依對坐談話。
  
  再度飲盡一杯酒,華離宵開始發問,「族長,先前端珠姑娘說桑徊首領是中毒而死,到底中的什麼毒、是什麼人下的手?」
  
  漠依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有些懊惱的低聲道:「殿下,並非漠依要刻意隱瞞,只是……只是這毒太恐怖,下毒的人也太可怕,漠依怕說了,可能會為殿下、為明夷族引來災禍。」
  
  「到底是什麼毒?」華離宵盯著他追問,目光中頓時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勢,與他斯文的表相極不相同。
  
  被他湛亮目光一迫,漠依猶豫了一會,終於說出,「老首領中的毒應該是……是印月族的幽篁毒!」
  
  「什麼!」一聲驚呼自鳳修怡口中發出。
  
  沒想到進入南疆第一日,就聽到讓她深深恐懼的三個字。
  
  面色微微發白,她忍不住向華離宵身側靠去,他身上的溫度,似乎能讓她的恐懼減輕一些。
  
  「是印月族,一定是印月族!」漠依喃喃重複,神色悲憤,又帶著三分懼意。
  
  南疆三十七族中,印月族雖然是其中人數最少的一族,卻也是最神秘、最詭異的一族,就連勢力龐大的明夷族也一向對其敬而遠之。
  
  「幽篁毒……你很熟悉印月族的毒物嗎?」華離宵掌上微微用力,拙緊了鳳修怡的纖手,他能感覺到,她的手指有些發涼,整個身子都在輕輕顫抖。
  
  「不是很熟悉,但我曾經聽老首領說過,幽篁毒發作時,人的指尖會轉成青藍色。那天……那天老族長去世後,我和端珠就看到他的指尖有些青藍色。」漠依低下頭,視線怔怔的落在自己的手上,似乎是在回想當時情景。
  
  「那,除了你們兩個,沒有別人知道桑徊首領中的是幽篁毒?」想了想,華離宵繼續問。
  
  「應該沒人知道了。」漠依沉重的搖搖頭,「印月族的人比惡鬼還難纏,他們的毒又多又怪,族裡沒有多少人認得,這幽篁毒還是我有一次聽老族長說起才曉得的。」
  
  「嗯,你怕族人去找印月族報仇,所以沒有張揚?」心思微轉,華離宵猜測道。
  
  「是,因為是印月族,所以我不敢說出老族長真正的死因,而且也不許端珠說,我怕哪一天族人們去報仇,會死傷無數的。」漠依無奈的嘆氣。
  
  印月族人數稀少,也一直隱居在僻靜的山谷中,但每一個族人都滿身是毒,絕不好惹,就算明夷族的人再多、權勢再大,遇到了印月族人也是沒用的。
  
  「唔。」華離宵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神秘莫測的印月族為什麼要下毒暗害南疆首領,而且用的又是容易辨認的幽篁毒?
  
  這是巧合,還是跟他前來南疆有關係?
  
  靜靜的,華離宵握住鳳修怡的手掌更加用力,思索著問:「那你可知印月族居於何處?與明夷族是否鄰近?」
  
  「印月族的聚居地……」忽然收口,漠依有些震驚的看他,「殿下為何要問這個?難道殿下……」
  
  眼角餘光瞧見妻子臉上也露出了驚詫擔心的神色,華離宵立時隨意一笑,「我只是好奇問一問罷了,印月族危險難測,自然不能輕易前去。」
  
  但,不能輕易去,必要時還是得去的。
  
  「是嗎?」漠依遲疑的看著他,「並非漠依不肯告訴殿下,只是印月族的居住地一向隱密,沒有人知道確切地點,而且……殿下身份尊貴,還是不知道的好。」
  
  「嗯。」華離宵狀似明白的笑笑。
  
  漠依答得含糊,是怕他執意前去印月族發生危險?
  
  可是不管怎樣,他這次前來南疆,是一定要完成任務,也一定要帶著修怡安然返回京城的!
  
  ※※※※※※※※※
  
  入夜,華離宵與鳳修怡被安頓在一間裝飾華美的臥房裡。
  
  這臥房建在一幢精美的木樓上,到處都插滿了鮮花,佈滿了冰絹,可以說是華麗至極。
  
  而房裡唯一的那張床榻上,則鋪了華麗的鴛鴦錦被。
  
  他是皇子、她是皇子妃,房裡當然只會有一張床,錦被上的刺繡當然也只會是鴛鴦!
  
  可是……他與她,怎麼可以同寢一室、同臥一床呢?
  
  她身上的妖眼之毒未解,而他……是再正常不過的年輕男子呵!
  
  以前的日子,他與她可以在皇子府中分房而居,可以在途中的客棧裡多要一間房,可這裡是明夷族,他們怎麼可以推卻人家的一番美意,又怎麼可以讓明夷族人多加猜測?
  
  站在臥房裡,鳳修怡為難的瞧向屋角那張床,忍不住輕輕嘆息。白天趕路疲累,其實她真的很想睡了。
  
  「修怡,天色已晚,不如你先睡吧?」微微一笑,華離宵適時的開口。
  
  好像,他總是會在適當的時候,知道她心底的需要。
  
  「那殿下……」鳳修怡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要和她一起睡?或是他去睡地板?還是……他不準備睡了?
  
  不管哪一種選擇,似乎都不怎麼妥當……
  
  「我還不困,想看會兒書,你先睡吧。」華離宵一笑,果然往屋角走去,拿出一卷書冊便坐在窗邊翻讀起來。
  
  「殿下真的不累?」看看床,再看看他,她有些遲疑。
  
  他是想讓她好好休息才這麼說的吧?
  
  「真的,我還要想一些事情。」他抬眼,面容在油燈下更顯斯文俊秀。
  
  他並沒說謊,今天到達南疆後遇到的問題實在太突然,他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解決明夷族的狀況,以及……該怎麼解決印月族。
  
  「謝謝殿下。」感受到他的心意,鳳修怡的歉意又開始氾濫。
  
  唉,他娶了她,卻不能與她共臥一床。
  
  靜靜和衣躺到柔軟的床上,拉過溫暖被褥,鳳修怡反而睡意漸消,逕自瞧著那道端坐的側影發起呆來。
  
  窗外明月正好,窗內油燈暈亮,投在華離宵白衣如雪的身影上,好像是照著一尊高貴的白玉雕像一般,只是,此刻的他卻比玉像還要吸引人。
  
  就是這麼一個男子,蟄伏深宮十多年,為報母仇不惜深入南疆。
  
  就是這麼一個男子,就算遇到了極大的困難,也沒有半分的煩躁與後悔,依然是淡淡的微笑,溫文有禮的對待她。
  
  這樣的涵養和胸懷,絕不是只顧爭名奪利的人所能擁有的。
  
  他,還有多少地方是她不瞭解的?
  
  慢慢的,她的目光變得柔和、朦朧。
  
  如果……如果她身上沒有印月之毒,就算他是為了權勢迎娶她,只怕她也會如飛蛾撲火一般,為他動心動情吧?
  
  只是,身中印月之眼的她,可有資格?
  
  「你在瞧什麼?」華離宵忽的抬眼,笑吟吟地瞧向她。
  
  「呀!」她猛的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目不轉睛地盯了他好久,頓時滿臉通紅。
  
  真是……好羞人呵!
  
  「臉紅什麼?」他看得有趣,索性放下手中書冊,走到床邊坐下笑道:「你已嫁入我皇子府,就算盯著夫婿看一整天也沒人會怪你的。」
  
  「殿下!」鳳修怡臉紅得快要燒起來,兩手緊捏著被褥,實在很想一頭鑽下去。
  
  天呐!他雖是她的夫婿,可她實在不習慣在他的面前橫臥床上!
  
  方才保持著距離還不覺得,可現在他坐於床沿俯身看著她,那一種尷尬和壓力卻明明白白傳了過來,好像她在他的身下、眼下皆是無所遁形、弱勢至極。
  
  「不用害羞呵!」華離宵伸出手,愛憐的往她緋紅頰上輕撫,「如此絕美容顏,教我怎能抗拒呢?」
  
  說完,竟一俯身就要往她臉上親去。
  
  「啊!殿下不要!」心頭一驚,她猛的用力拉起被子遮住臉,只露出兩隻惶然的大眼睛。
  
  天,她身上可是有妖眼之毒未解呵!
  
  若他一旦控制不住,那可怎麼辦才好?
  
  「別怕,只是想親親你而已。」停住動作,華離宵的臉與她貼近,只隔著一層被褥,湛亮的眼眸透出隱隱侵略。
  
  一個吻,並不會觸動妖眼之毒。
  
  那麼,何必要忍耐?
  
  燭光下的她如此美麗誘人,有哪個正常男子能把持得住?
  
  「殿下……」鳳修怡只覺整個身子都燙熱起來。猶豫了半晌,終於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鬆開手,將被褥拉低。
  
  緋紅柔白的臉容緩緩露出。
  
  一張嬌嫩欲滴的唇,也得以重見天日。
  
  顫動的眼,卻是微微閉了起來。
  
  她是他的妃,卻不能同床也不能共枕,這樣的她,不讓他厭惡冷落嗎?他居然……還要親她呢!
  
  灼熱的氣息慢慢靠近,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清淨味道。
  
  吻,緩緩落下。
  
  可卻是落在鳳修怡的額上,而非她的唇。
  
  只輕輕短短的一瞬,華離宵便結束了他與她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很香。」低低的嗓音,在輕觸之後響起,帶著隱約嘆息。
  
  連帶著他的灼熱氣息,也拉遠了些許。
  
  「嗯?」張開眼,鳳修怡瞧見他已坐正了一些,不再貼得那麼近,只有明亮的視線仍落在她面上。
  
  心底,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只親了她的額,而不是她的唇。
  
  為什麼?是因為她不夠美、不夠好嗎?
  
  「放心,待妖眼之毒解開,我定會親個夠,現在的話……我怕控制不住。」好像是看到她心底的失落,華離宵居然揚揚眉,笑著解釋。
  
  「殿下,你說什麼呢!」鳳修怡頓時大羞,再次扯起被褥埋住臉。
  
  天呐!他有天眼不成?竟能看出她是怎麼想的?
  
  羞人,真是太羞人了啦!
  
  「我美麗的皇子妃,乖乖睡吧。」笑著輕拍被中的她,華離宵面上露出些許寵溺。
  
  就如同很多年以前,他輕哄幼小的九弟允揚入睡時一般。
  
  那時,允揚是需要他這個兄長保護的。
  
  而現在的修怡也一樣,需要他這個夫君來救助!
  
  一下一下,他修長白皙的手掌在被褥上輕拍,而被中的鳳修怡,也居然就真的這麼闔上了眼,沉沉睡去。
  
  眷戀不捨的看她一眼,華離宵才收回手掌,站起身來。
  
  幾步走到窗前立定,他臉上的溫和笑意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與冷靜。
  
  「暗影,接令。」對著木樓外的深黑夜空,華離宵低低開口。
  
  清凝的聲音在夜空裡筆直傳出,如同有形的物體一樣,奔向樓下的某個角落而去。
  
  燕趙王朝自小體弱多病的三皇子,居然有著傳音入密的上乘功夫!
  
  而且以他隨意開口的樣子來看,功力絕對不低!
  
  「暗影到,請殿下示令。」隨著低語,一道黑色的人影從側開的視窗裡飛了進來,如輕煙一般落地,屈膝低頭。
  
  身為皇子,華離宵身邊當然有著一些潛藏的力量,而神秘的「影衛」就是其中一部分。
  
  「細查,明晚子時前回覆。」抬手,他將一張紙條彈向暗影。
  
  紙條又小又薄,卻像長了眼一樣,直直飛到暗影手邊。
  
  「是!」暗影接過紙張也不停留,曲膝施禮後又馬上飛出了窗去。
  
  「希望明晚子時,能看到月上中天呵。」瞧著影衛之一的暗影消失在漫天夜色中,華離宵輕輕嘆息。
  
  樓外無星也無月,遠近的山峰只可見到隱隱約約一團黑影,與臥房裡暈亮溫暖的燭光形成鮮明對比。
  
  目光再次落到床榻上,華離宵面色一柔,又恢復到方才的溫和。
  
  那裡,安睡的是他的妻,是他需要保護的人呢!
  
  夜,緩慢渡過。
  
  她安枕無憂,他靜靜守候。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2 PM

  第五章
  
  清晨,鳳修怡在鳥語花香中醒來。
  
  「我怎麼睡得這樣沉?」梳洗完畢,她坐在鏡前微微困惑。
  
  她自小就最認床,平時丫頭小卓幫她換個褥子都會一晚睡不好,怎麼昨晚竟睡得像只豬,直到天大亮才醒過來?
  
  唉唉,不知她昨晚睡相可好?
  
  不會……打呼磨牙吧?
  
  羞澀又忐忑,鏡中清美的容顏立時染上一絲暈紅,嬌麗不可方物。
  
  「在想什麼呢?」鏡子旁邊忽然出現一張清俊臉孔,看著她微笑,正是一身白衣的華離宵。
  
  一晚沒睡,他看起來倒沒有半點疲憊的樣子,眼神依舊澄定。
  
  「沒、沒什麼!」一驚臉更紅,鳳修怡轉過頭幾乎不敢看他。
  
  天呐,難道要讓她問一問他,昨晚有沒有打呼磨牙?
  
  輕笑,他上前伸手拉起她道:「放心吧,我的皇子妃儀態絕佳,就連熟睡時也是美人兒一個。」
  
  「殿下!」又一次被他看穿了心思,她難為情的笑笑,隨他一起站起身。
  
  走下木樓,用過早餐,漠依甚是忙碌,便派遣了粗通漢語的端珠陪伴兩人四處走動,賞看風景。
  
  端珠又見華離宵,一雙如絲媚眼有意無意落在他身上,嘰嘰喳喳的說笑不停,若不是鳳修怡尚在一旁,恐怕她就要笑倒在他懷裡了。
  
  心底知道南疆民風與中原不同,女子大多熱情直白,所以鳳修怡看著也不著惱,唇角反倒揚起一絲微笑。從前她只一多心,秀麗聰慧的蘇玉便被夫君遣去西關,眼前這明夷族的妖媚女子,又怎會教他看在眼裡?
  
  果然,他雖然一路與端珠禮貌的說笑,但手掌卻始終牢牢扣在鳳修怡手上,不容她離開一步,而雙眼也不時的瞥向她,似乎是在以目光與她交流。
  
  見華離宵始終不為所動,端珠明媚的臉上似乎劃過一絲遺憾,不由得搖了搖頭退開一步笑問:「殿下,我瞧您對皇子妃好得很呢!是不是中原的男子都與殿下一樣專情?」
  
  「專情的男子到處都有,南疆必定也不少。」聽她問得直率,華離宵微笑回答。
  
  「是麼?」端珠側首望望眼前兩人,嬌嗔道:「可我怎麼就從沒見過像殿下這樣的男子呢?就連漠依也及不上你一半,難道要我去中原才能找到嗎?」
  
  鳳修怡忍不住輕笑,「端珠姑娘,你若喜歡的話,到時跟我們回中原便是,相信必有許多中原男子為你傾心。」
  
  她說的這句倒是真心話,以端珠的嫵媚長相及開朗個性,別有一番異族風情,倒也不愁嫁不出去。
  
  端珠聞言咯咯嬌笑,點頭直道:「好啊好啊,若皇子妃允許的話,端珠便隨你們去中原。」
  
  她笑得雙眼都瞇了起來,一副高興非常的模樣。
  
  華離宵卻說:「只怕端珠姑娘若真隨我們回中原的話,漠依便要追過來了。」
  
  聞言一怔,鳳修怡疑惑的瞧瞧端珠,才狐疑的問華離宵道:「怎麼,難道端珠姑娘是漠依族長的……」
  
  不會吧!那端珠還跟夫君這樣調笑無忌?
  
  端珠聞言卻是笑容不停,「咦,殿下怎知我與漠依要好呢?是他告訴你的嗎?」
  
  「不,只是我自己猜測罷了。」華離宵淺笑以對,「他瞧著你時眼中滿是情意,必是喜歡你的很,而且他不派別人,卻單派你來,必定很是信任你了。」
  
  他與修怡身份尊貴,漠依身為明夷族的下任族長,是絕不敢隨意派個女子來陪伴他們的。
  
  「呵,原來殿下這樣聰明。」端珠倒是毫不害羞,大方承認,「你說得很對,漠依他是喜歡我的!他說等到他真正擔任族長的那一天,就會迎娶我!」
  
  見她一點也不扭捏作態,華離宵與鳳修怡同時點頭笑道:「好,那就先恭喜你們了。」
  
  唉,比起南疆的人來,他們這些中原人真是太含蓄了些。
  
  太多的禮教、規範約束了情意,有愛也說不出口,現在來到了這開闊的南疆,是否會讓他與她改變一些?
  
  雙手相牽,他們不覺靠得更近了一些。
  
  一同踱步、一同聽著端珠的笑語,也一起欣賞著眼前景致。
  
  南疆的一草一木都與中原不盡相同,枝葉更肥大、生長也更茂密,有些形狀奇異的花朵盛開在林木中,色澤極其鮮豔,美麗中含著一絲直爽,就如同南疆熱情直白的女子一般。
  
  兩人跟隨著端珠邊說笑邊行走,漸漸遠離明夷族人聚居的樓寨,來到一大片茂密的叢林邊。
  
  「咦,這裡景致倒是不錯。」華離宵停住腳步,挑眉注視前方。
  
  只見樹林茂密參天,也不知有多深多廣,清晨的霧氣繚繞在林木間,白濛濛如同輕紗一般,層層疊疊的看不真切,襯著滿地鮮嫩的青草繁花,簡直如同人間仙境。
  
  「呵,真的好美!」喜悅的睜大眼,鳳修怡連聲稱讚。
  
  這片林子與她之前看到的似乎有些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裡,她一時間也瞧不出來,只覺得異常美麗。
  
  端珠停下步子,瞧著前方叢林卻沒帶他們走近,只點點頭道:「嗯,這是我們明夷族最最美麗的樹林,只可惜……」
  
  鳳修怡見她停步不前,奇怪的問道:「可惜什麼?」
  
  她遺憾的說:「只可惜是我們明夷族的禁地,不能隨意進入的。」
  
  「禁地?這麼美麗的樹林卻不許人進去?」鳳修怡揚眉笑道:「難道裡邊有惡魔厲鬼,會吃人不成?」
  
  端珠聞言,卻難得收起笑容,一張嫵媚臉容變得有些認真,「皇子妃不要笑,聽我們族裡的老人說,這是一片鬼林,裡邊的確住了好多惡魔厲鬼呢!」
  
  鳳修怡訝異的張大眼,「這樣朗朗乾坤,怎麼會有鬼?」臉上滿是不信,她一副想要進林子走走的模樣。
  
  「皇子妃!」端珠連忙伸手一把扯住她,「你相信我吧,林子裡真的有惡鬼,我們族裡曾有好多年青人走進去,都再沒出來呢!」
  
  「端珠,你一定是在嚇我對嗎?肯定是林子裡藏了寶物,所以不許外人進去?」鳳修怡側首瞧她,半信半疑地停下了步子。原本她是不信鬼神的,但現在看到端珠臉上認真的表情,卻又有些信了。
  
  「不,我沒有嚇皇子妃,林子裡除了惡鬼什麼也沒有。」她連連搖頭,仍然用力的拉著她。
  
  「修怡,這林子你的確不應該進去。」華離宵一直在旁邊安靜的注視著樹林,這會兒忽然開口。
  
  「為什麼?」她不解,難道他也相信林中有鬼不成?
  
  以他這樣的男子,不應該是懼怕天上神、地下鬼的呵!
  
  「因為林中並無路,你若定要進去的話,不是踩壞了一地花草?連禽鳥都不捨得破壞那片寧靜,你捨得嗎?」他輕淡的笑,視線又投向了那片叢林。
  
  「啊,真的沒有路呢!」鳳修怡低喃一聲,這才發覺眼前的樹林不同在哪裡。
  
  那就是太完美、太寧靜了!
  
  明夷族人靠山林為生,幾乎每一片叢林都會有族人採藥、捕獵所踏出的小徑和留下的痕跡,而南疆的叢林中禽鳥更是繁多,幾乎到處都有鳥鳴。
  
  可是,眼前的林子卻沒有。
  
  沒有半點人與獸踏過的痕跡,也沒有半聲鳥類的嘶鳴!
  
  這種絕對的寧靜與異常美麗合在一起,竟隱隱的變成詭異!
  
  彷彿……眼前的叢林,是一片死林!
  
  那有別於他處的、一縷一縷凝聚不散的白霧頓時顯得鬼氣森森,滿地鮮活異常的花草,也立時顯得詭異起來。
  
  越看越心驚,鳳修怡的臉微微轉白,這才明白為什麼從方才開始,他就一直盯著那片樹林看了。
  
  他是早就發覺了不對吧?難道……端珠所說的林中有鬼,是真的?
  
  「別怕,只要你不進林子,惡鬼是不會出來的。再說我的皇子妃這般美麗,恐怕惡鬼也不忍加害呢!」見她面有懼意,華離宵便轉過頭打趣。
  
  「嗯,我不進去便是了。」她看到他的笑容,頓覺心安了一些。
  
  有他在身旁,即便真正面對惡鬼,她也是不怕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堅信他會牢牢的保護她!
  
  與夫君手挽手,隨著端珠走遠,她放心的把那一大片鬼林撇在身後。
  
  ※※※※※※※※※
  
  夜半,皎月升空。
  
  明夷族的樓寨裡一片寧靜,只有風拂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
  
  忽的,月光下似是劃過一道淡淡黑影,快速向一幢木樓靠近。
  
  木樓內燭光搖曳,華離宵依舊坐在窗邊,看著床榻上安睡的人兒,他的目光輕柔,彷彿是在看著一樣世間珍寶。
  
  待黑影自窗落入,他才戀戀地收回目光,換上一臉沉靜。
  
  「查得怎樣?」直視單膝跪地的暗影,他低聲發問。
  
  「回殿下,幸不辱命。」雙手一抬,暗影將一張薄箋高舉過頭,呈交給華離宵。
  
  接過紙箋略略一看,他面上立即浮起一絲淡笑,「果然如此,鬼林……好一個鬼林!」
  
  挑眉看向暗影,他道:「去,吩咐所有影衛,寅時一刻於林外待命。」
  
  「暗影接令!」微風一拂,暗影已如初來時,無聲無息的自窗口消失。
  
  輕輕走向床邊,華離宵坐在熟睡的人兒身旁,凝視她清美容顏。
  
  一手探出,輕撫她光潔的額頭,柔緩低聲道:「修怡,我美麗的皇子妃呵!你身上的妖眼之毒,我定會竭力為你解去……」
  
  手掌輕落,忽的探向她被中。
  
  溫暖、醉人。
  
  一點一點,他克制著心中悸動,將她的手臂自被褥中拉出,挽起繡工精緻的衣袖,她的整條玉臂頓時呈現在他眼前。
  
  嬌嫩的肌膚上,那枚凝結了十多年之久的血紅妖眼,立刻在燭光下現出,紅得耀眼、紅得慘烈,簡直灼痛華離宵的眼。
  
  「別怕,我會很小心,不弄痛你的。」輕執著她的手臂,他往她沉睡寧靜的面容上看一眼,低低撫慰。
  
  然後,一道銳利指風便向她臂上劃了過去!
  
  指風如刀,正好劃在那紅豔微彎的妖眼上,薄嫩肌膚裂出一道細細傷痕,頓時有一滴血珠沁了出來。
  
  沒有半點凝滯的跡象,豔紅血珠破膚而出,竟像是活的一般要隨肌膚滴溜溜滾落,看起來便如妖異的眼中流出了一滴紅淚。
  
  快捷的摸出一方絲帕,他將那血珠接在帕中,半點也不沾染。
  
  而血珠一觸到絲帕,似乎逸出了些微香氣,在小樓裡隨著輕風逸散開來,有些令人欲醉。
  
  他輕舒一口氣,小心的把絲帕折起放入懷中。
  
  呵!若不是他手勢輕穩快速,她身上的妖眼之血還很難取呢,印月族至毒的妖眼,是有幾人能輕易碰觸的?
  
  幫她將衣袖放下,他微笑道:「好了,你便在這裡慢慢睡吧,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一俯身,依舊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他長身立起,如一道輕煙般躍向窗口,飛了出去。
  
  窗外月色清明,只見他一襲白衣翩翩,起落輕捷,如隻素色飛鳥很快不見了蹤影。
  
  白日裡寧靜異樣的鬼林,在夜色中更顯得陰森。
  
  沒了強烈日光,鬼林的蒼翠樹木只餘黑黝黝的一團輪廓,看不見任何鮮亮色澤。可奇異的是,那一縷一縷的霧氣竟仍未散去,在月華下也泛出輕微的乳白。
  
  靜立在林外,華離宵看了半晌,忽的側首低聲道:「你們暫時在林外等候便可。不得召喚,不許入內!」
  
  「影衛聽令。」稀疏草木間,響起低而整齊的應命聲。
  
  深吸一口氣,他白衣一拂,開始往林中行去。
  
  鬼林……鬼林……
  
  這世上又哪裡會有鬼了?不過是人在裝神弄鬼而已!
  
  而那人,必是印月族的人!
  
  暗影呈來的紙箋上明明白白寫了這一點,原來印月族的聚居之地,只與明夷族隔了一道鬼林、一座山谷而已。
  
  這鬼林便是印月族與明夷族的分隔,如屏障、如門戶,警示著兩族居民不要擅踏對方領地,若有明夷族的人強行闖入,自然是有去無回了。
  
  一步一步,他踏入了林中,月白色的衣袂與身影,也一點一點的消失在陰暗的林木間。
  
  樹葉濃密,漫天月華到了這裡,似乎也失了光澤。
  
  林間暗寂非常,只有一縷縷的霧氣散發著微微白暈。
  
  華離宵卻小心的繞開那霧氣,不去碰觸,也謹慎的屏起氣息,不吸入分毫。
  
  畢竟印月族人擅使異毒,誰知道這怪異的霧氣中有什麼?
  
  過得一刻,他等待雙眼適應了林中的光線,便身影一層,疾躍了起來。他屏息不能太久,得快些穿過這叢林才是。
  
  天地靜寂,除去樹葉沙沙作響,再無其他,靜得他似乎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疾奔了不知多久,久到他的一口氣息快要渙散時,深密的叢林終於到了盡頭。霧氣不再,靜寂不再,一道狹窄的山谷頓時出現在他眼前,中間居然還有條潺潺的清溪,映著天上明月,泛出點點水光。
  
  呼出一口濁氣,華離宵心神頓時為之一清。
  
  南疆水源珍貴,順著這清溪而下,必是印月族的聚居之地了。
  
  身形再起,他疾躍的速度更快,心頭卻是心思飛轉。前方便是與他關係重大的印月族,明夷族桑徊首領的死、修怡身上的妖眼之毒,都與印月族息息相關,此去他該如何入手,才能解決一切難題呢?
  
  忽然,他的身形停了下來,遙遙凝視前方的幾處屋頂。
  
  那是建造在高大林木間的幾間屋捨,飛簷微挑,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分明與中原的磚木屋宇一般式樣。
  
  遠在南疆的印月異族,居然會建造著漢人的房屋居住?!
  
  看著那些房屋,華離宵臉上忽的現出一絲笑意,不但不訝異,反而很高興的樣子。
  
  定一定心神,他往四處看看,接著站到一片高聳的巖石之上。
  
  這巖石比尋常的屋子還要高大,錯落在一起就如同石林一般,石下便是那道清流的小溪,婉蜒流過。
  
  從懷中摸出一方東西,他托在掌心,迎著晚風靜立。
  
  月華明亮,仔細看去竟是接有妖眼血珠的那方絲帕!
  
  受晚風一吹,絲帕上的鬱鬱香氣頓時散開,由於他站立的石林是上風處,那香氣便隨著風往前方的幾處屋宇飄去。
  
  唇角噙上一絲淡笑,他凝目瞧著前方,靜靜等待。
  
  不一會兒,月下忽的多了一道人影,異常快速的飛躍而來!
  
  只短短一瞬,人影便又近了不少。漸漸的,纖長身形現出、幽暗眼眸顯現,接著是蒼白臉容和殷紅雙唇。
  
  疾奔而來的,竟是一個美麗絕倫的人兒!
  
  美麗到雌雄莫辨、亦仙亦妖。
  
  若非清瘦挺拔的身姿出賣了他的性別,恐怕世間沒幾個人能看出那是一個少年。
  
  只可惜,蒼天自古嫉紅顏。
  
  漫天月光雖然清亮,卻映照不出黑衣少年眼中的流光,他面容陰柔絕美,那雙眼眸卻是靜止的!
  
  這個才十七八歲的美少年,是個瞎子。
  
  但他的動作卻比雙眼明亮的人還準確,一絲不差的停在華離宵對面的一塊巖石上。足尖點地,身著黑衣,一頭黑髮在夜風裡飄揚,靜靜「望」著華離宵,沒有立刻言語。
  
  「請問,是印月族的族長嗎?」他慢慢收起絲帕,很客氣的詢問。
  
  「你是誰,為何擅闖印月族?身上為何有血香?」少年並不回答,只是一連串的冷冷反問。
  
  聲音清冽,一如山間溪流。
  
  「若你是印月族長,我自然會告訴你,但若你不是……」他淡淡一笑,不再說下去。
  
  身為燕趙王朝的三皇子,便是不用身份來壓人,也自有他的尊貴與傲氣,就算眼前的少年再冰冷詭異,華離宵也不懼分毫。
  
  「說。」少年似乎惜語如金,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華離宵輕輕一笑,卻知道他這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便道:「身有血香的是我妻子,十四年前,她在南疆中了妖眼之毒。」
  
  妖眼之毒,合處子之血與四十九種蛇毒配製而成,天生便有一股異香,若妖眼不解除,這異香便會永遠存在於血液中。
  
  身為印月族的族長,少年自然認得出這種香氣。
  
  所以,他只拿絲帕置於風中,便引來了少年。
  
  「你居然迎娶身中妖眼的女子為妻?」少年好看的唇形一動,似乎是笑了一笑,只是冰冷的面容卻沒有半點笑意,只顯得有些譏誚。「你想求我為她解毒?」
  
  「不,不是求。」華離宵溫和的搖搖頭,「只是來和你做個交易。」
  
  少年纖長的眉一挑,冷冷道:「不需要!」
  
  印月族偏居於南疆一隅,人人畏懼,又有什麼是需要和外人交換的!
  
  「不用急著拒絕,我和你交換的東西,或許是你印月族世代都想得到的?」他一派淡定,似乎心有成竹。
  
  「原來你是中原來的燕趙皇子!」冷笑一聲,少年忽的側過身,對著遠方的山脈一字字道:「我印月族在南疆已經居住了上百年,你燕趙王朝便是屈膝來求,我們也絕不會歸返中原!」
  
  少年冰冷姣好的側臉在月下如同玉雕,散出森森寒意。
  
  印月族,百年前也曾是中原的一個大族。
  
  族中人安居深山,世代研製毒物巫術,可是有一次,族中女子卻害死了某個皇子,惹怒龍顏,於是印月全族都被削籍誅連,最後僥倖逃出的族人相攜隱入南疆,再不踏入中原一步。
  
  華離宵看著少年的怒容,仍然氣定神閒,「真的不在乎嗎?若真的半點都不放在心上,怎麼會知道我要拿恢復族籍與你交換?難道…在你心中只有這一點才是我能夠與你交換的?」
  
  若是真的不在乎,自然不會放在心頭,念念不忘。
  
  若是真的不在乎,少年剛知曉他身份的那刻,就該對他下毒!
  
  可惜,他還是嫩了一點,在不經意間洩露了心底所想。
  
  蒼白的臉上湧起緋紅,少年的呼吸果然出現一絲紊亂,疾聲道:「住口!我印月族若要返回中原,早在十四年前就可以,還用等你嗎?」
  
  「十四年前?」他微微一怔,眼底現出深思。
  
  十四年前發生過什麼?
  
  那……不是修怡之父鳳義常出使南疆的時間嗎?
  
  十四年……十四年……
  
  心中有一團模模糊糊的疑團升了起來,看不真切,卻又包含了許多的資訊。
  
  華離宵自知心神已亂,便看向少年,「不必急著拒絕,這樣吧,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後我再來此地聽你答覆如何?」
  
  少年輕哼一聲,冷笑道:「皇子殿下,你當我印月族是你燕趙朝堂嗎?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說到「去」字時,少年身軀忽的轉了過來,正正對住華離宵。
  
  只見他臉上的緋紅已經褪盡,整個蒼白面容在月光下晶瑩得如同透明一般,美麗也詭異到極致。
  
  只是華離宵毫不畏懼,淡笑道:「怎麼,族長是要考驗一下我的能力?」
  
  「屏息穿過林間毒霧並不算什麼,若你能逃過迷夜之毒,三日後再來吧!」少年纖細身形一動,墨黑的衣袂忽然飛起,準確的向他頭頂撲來。
  
  衣袖展開,露出袖底一隻如玉的手掌,手指根根纖長,簡直比少女的手更柔、更麗。
  
  可是,現下這隻手卻是地底修羅的手。
  
  因為他的掌心裡正漾出一道淡淡輕煙,煙氣如夢,將華離宵牢牢籠罩在其中,沒一絲空隙可逃離。
  
  迷夜,果然如同迷失了歸路的暗夜,不知該往何處才好。
  
  他立刻屏住呼吸,然後一揮手掌推出洶湧真氣,擊向輕煙。
  
  只聽少年言語,他就知道這毒煙並非屏息就能逃過,只怕是沾上半點,就要侵肌入骨!
  
  掌風激蕩,破開大片輕煙,華離宵身形一閃,迅捷的穿了過去,將少年遙遙拋在身後,「記住了,三日之後,我當再來拜訪!」
  
  少年靜對著他遠去的方向,一言不發,面上卻沒有半點氣怒的表情。
  
  月華如水,只剩下少年孤獨纖長的身影,立在大石上。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3 PM

  第六章
  
  鬼林外,華離宵飛速奔出,原本平穩的身形在落地時卻微微一晃,似是站立不定。
  
  「殿下!」幾道黑影頓時躍起到他身旁,齊聲詢問。
  
  「我沒事。」他一落地便盤膝而坐,自顧自運起功來。
  
  眾影衛不敢出聲打擾,便環繞在四周小心戒備。
  
  一刻後,只見他周身衣衫鼓動,如被大風吹襲一般,白皙的面容竟泛出隱隱青色,變幻遊移不定,最後化成了縷縷青煙,自他頭頂逸出,消散四方。
  
  待得青煙散盡,他才睜開眼,站起身長長舒了口氣。
  
  印月族的迷夜之毒,的確不是凡品呵!
  
  就算他體質特異,內功深厚,也不免沾上些許,毒入軀體,還好他逼毒及時,已沒有什麼大礙。
  
  這時天上星月已淡,群山盡頭似乎漸漸透出曙光。
  
  凝視著連綿山脈,他開始思索起方才少年無意中所說的一句話。
  
  十四年前,印月族已有機會重返中原!
  
  這,到底牽連了什麼在其中?
  
  ※※※※※※※※※
  
  次日清晨,鳳修怡看著華離宵有些蒼白的臉色,不由得皺起了眉。
  
  「殿下,你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是否……沒有睡好?」喃喃的問出口,她心中不停自責。
  
  廢話啊!屋裡唯一的床讓她給占了,他每晚不得安睡,自然會累了!
  
  「不,不是沒睡好。」華離宵溫文一笑道:「你不必多想,我的臉色天生就蒼白些,或許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
  
  當然,他心中知曉,定是凌晨中了那少年手中毒煙,勉力運功逼毒,才會感到疲倦。
  
  「真的嗎?」她仔細望他面容,不怎麼相信。
  
  以前他的面色雖有點蒼白,但還顯得正常,不像現在,是在蒼白之中泛出隱隱青色,一看便不怎麼健康。
  
  這,應該是她的責任吧?
  
  那麼,她該怎麼將他臉上的病容趨散呢?
  
  當晚,木樓之中燭光依舊,但樓上的兩個人,卻有些不同了。
  
  「殿下,你若是不肯安睡,那修怡便在這房中陪伴殿下讀書便是。」堅持的站在床邊,她就是不肯上床,清美的臉容上儘管緋紅如霞,一雙水亮眼眸卻是勇敢的直視華離宵。
  
  「修怡,你……不害怕嗎?」他有些哭笑不得,睞了一眼那張柔軟大床,溫和的笑問。
  
  她明明是他的皇子妃,本應同床共枕,可現任,竟還要她來邀他上床?好似他這個夫君很不領情一般呢!
  
  「不,殿下,修怡相信殿下定有分寸,絕不會……絕不會觸動修怡體內之毒的……」越說越輕,到最後她支持不住,終是低下了頭,連光潔的頸項也緋紅一片,顯然羞澀難當。
  
  「嗯,放心。」忍住笑,他上前輕輕抬起她下巴,低聲道:「為了你,我必會克制的。」
  
  心有情愫、名份已定的一雙年青男女同床而眠,會有什麼樣的悸動?
  
  靜靜躺在床榻上,躺在他的妃子身畔,華離宵只覺一點火熱漸漸自心頭湧起,不管不顧的彌漫全身。
  
  她……好香呵!
  
  身上、衣上、髮上,簡直無處不在散逸著清香。
  
  她,也很溫暖。
  
  一動不動窩在他身旁,像隻小貓兒一般,輕輕急促的呼吸著,帶著春風中花朵一般的顫抖,楚楚可憐。
  
  華離宵無聲微笑,知道她必定也如他一般難眠。
  
  「讓我抱著你睡,好嗎?」抑制不住心底的柔情,他一個翻身,將她抱在雙臂中。
  
  頓時,軟玉溫香滿懷。
  
  鳳修怡並未回答,只把緋紅的臉伏在他胸口,不敢抬頭看他。
  
  綿軟的被褥本就溫暖,現下又被他這麼抱住全身,她簡直就要沁出汗來。
  
  「不要怕,只是抱抱你罷了。」埋首在她馨香的髮絲間,他一口一口呼吸著她身上氣息,簡直要沉醉過去。
  
  宮廷華麗卻冷漠,自十二歲那年母妃毒發而亡後,他再沒嘗過溫暖擁抱是什麼滋味,全心信任又是什麼,可是現在,這遙遠的一間木樓、小小的被窩裡,他卻感覺到了如幼小時,與母妃相依相偎的味道。
  
  全心的信任、全心的依靠。
  
  是的,明明是纖美柔弱、需要他保護的女子,卻能夠讓他感覺到明顯的信任和依靠,那是一種心的歸依,與身體的融合與否,並無關聯。
  
  如果,每一夜都能如此擁抱著她安然入睡,該有多好?
  
  不知不覺,他倆的呼吸都綿長平穩了起來。
  
  這一個夜,溫暖平安到讓人心醉。
  
  ※※※※※※※※※
  
  翌日晨起,華離宵是帶著一身清香與溫暖走下木樓的。
  
  他沒有睡得太晚,因為還有許多事需要他去做。
  
  但他並沒驚醒身旁的人兒,因為看著她的甜美容顏,他只願讓她美夢連連,而不捨得驚醒。
  
  一整天的心情都因為昨夜的相擁而輕快,所以待夕陽西下,他回到木樓中時,還面帶著微笑。
  
  可是,當他步入臥房時,臉色卻變了!
  
  只見屋裡空無一人,唯有修怡慣用的絲帕飄落在地,可根據樓下侍女的說辭,她應是待在木樓裡,並未走開的!
  
  他面色凝重,立時命人在附近搜索。
  
  一個時辰過後,明夷族樓寨中仍未見鳳修怡蹤影。
  
  華離宵心急如焚,召影衛於整個明夷族內找尋。
  
  兩個時辰後,全部影衛又回報,未見皇子妃蹤跡。
  
  堂堂燕趙王朝的皇子妃,居然在明夷族內的一間木樓裡失蹤了!
  
  ※※※※※※※※※
  
  黑暗。
  
  閉眼是黑暗。
  
  睜眼也是黑暗。
  
  鳳修怡慢慢的睜開酸澀雙眼,謹慎的保持安靜。
  
  怎麼回事?上一刻,她在木樓中坐著,微笑等待夫君回返的,可是現在……誰來告訴她,這是哪裡?
  
  慢慢的,她的雙眼終於適應了黑暗,藉著遠處一扇小窗裡透入的微弱月光,終於看清了周身情形。
  
  這應該是一間簡單的臥房,自己正躺在一張硬硬的床榻上,房裡除了必要的一床一幾,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
  
  而距她不遠的床尾,有一個漆黑人影正背對她站著。
  
  高高瘦瘦的少年身形,頭髮漆黑,衣衫亦同。
  
  「喂……你是誰?」遲疑了一下,她決定開口詢問。
  
  雖然莫名其妙換了地方肯定不對勁,可是要來的終歸會來,她還不如早一點面對。
  
  人影聽到呼喚,靜靜的轉過身來,「看」著她。
  
  一張蒼白的少年臉容頓時在黑暗裡跳出,更顯得俊美而冷漠。
  
  「為什麼要抓我來這裡?你是誰?」被少年用一雙沉寂又空靈的眸子「看」著,她心頭不由得有些發寒。
  
  好古怪、好冰冷的盲眼少年呵!
  
  可惜了,這麼美麗的一雙眼,竟然看不見……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在心底苦笑,怎麼到這時候了,自己還想著憐憫眼前的少年呢?
  
  少年依舊冷冷的不答話,只是身形開始轉動,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在她身旁停下。
  
  「脫衣服。」清冽無波的嗓音從少年口中吐出,說出的卻是嚇死人的話。
  
  「什……什麼?」她被他徹底嚇住,禁不住住床裡縮了一縮。
  
  他他他……他在說什麼啊!想非禮她嗎?
  
  她堂堂燕趙皇子妃的衣服怎是隨便就可以脫的!
  
  剛才的一點點憐憫頓時消失,轉成了低低的斥罵。
  
  色狼!還是一隻看不見的小色狼!
  
  不過話說回來,他又看不見,要她脫衣服做什麼?
  
  「你不脫是嗎?」少年抿了抿唇,忽的伸手往她身上抓去,淡淡道:「那就讓我來幫你脫吧。」
  
  動作快得出奇,少年纖長白淨的手掌只微微一晃,就已經晃到了她肩頭,拉住她衣領便是用力一撕!
  
  「啊!你放開我!」鳳修怡驚懼地尖叫,用力抓住少年的手腕想要制止。
  
  可是,少年明明看上去纖美若處子,手腕卻是冰冷堅定到了極點,居然像鐵鑄一般,不動分毫。
  
  幾聲衣帛碎裂聲後,她的外袍已經很乾脆地被扔下。
  
  少年雖然看不見,但對她身上的衣物卻彷彿挺熟悉。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是燕趙王朝的皇子妃,你怎麼敢侮辱我!」她懼怕得要死,強忍著哭泣的衝動,對少年厲聲喝止。
  
  她的身份、她的驕傲,都不允許她哭泣。
  
  可是,這一刻的她,是真的害怕。
  
  這種害怕,就如同當年面對著那個印月族女子時一模一樣!
  
  詭異、絕美,怎麼這盲眼的少年,竟與當年的妖異女子有些相像?
  
  一時間忘記了反抗,她愣愣的瞧著少年發起呆來。
  
  還好,少年並未再動手,只是靜靜道:「把手臂伸過來。」
  
  「左手右手?」剛一張嘴,她就恨不得跳樓。
  
  天呐,她這是怎麼了?
  
  「有印月之眼的那隻手。」少年卻回答得極認真,一字一字的說出,清晰無比。
  
  印月之眼?他要的原來是印月之眼!
  
  鳳修怡的心底忽然有些明白,便默不作聲的將右臂伸出。
  
  少年靠近她坐下,慢慢的拉住她手臂,在那枚血紅妖眼上摩挲起來。他的手掌微涼,手勢卻極輕極柔,彷彿是在觸摸天下間最珍貴的東西,不帶半點情欲,也沒有半絲輕薄的意味。
  
  只有,珍惜。
  
  鳳修怡恍然的看著他,已經有些確定他是什麼人了。
  
  少年雖然眼盲,卻準確的知道妖眼位置。
  
  少年的手指在妖眼上撫觸許久,卻沒有中毒的痕跡。
  
  「你是印月族的人?」半晌後,她低聲詢問。
  
  「東凰,我是印月族的東凰。」少年抬頭「看看」她,輕聲回答。
  
  當然,少年的抬頭只是一種回應,並不代表真的在看她。
  
  只是,他的回應卻讓鳳修怡明確知曉,他對她,應該是沒有惡意的。
  
  「東凰……」她低念他的名字,忍不住又問:「你捉我來到底是為什麼?」
  
  「你的身上有血香,那是姑姑的味道。」東凰簡單的回答,依舊拉著她的手臂,不肯放。
  
  「嗯……原來她是你的姑姑……」她頓時明白,為什麼眼前的東凰感覺和當年的女子很相似了。
  
  「好香。」東凰在她手臂上摩挲了半晌,忽的俯下頭,往她手臂上湊去。
  
  口鼻的氣息拂在她肌膚上,溫溫癢癢,很怪異。
  
  鳳修怡身軀一緊,想要用力推開,卻又奇怪的有些不忍。
  
  他,還是一個孩子吧?
  
  一個看不見天地又思念親人的孩子,只是因為她身上有他姑姑的一點血香,便貪戀地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你的姑姑……對你很好嗎?」語聲低柔,鳳修怡心底的懼意淡去,竟起了好奇心。
  
  那個當年威脅爹爹、對她種下妖眼的女子,到底會是什麼樣?
  
  為什麼,那樣歹毒的人,還會有個少年記著她?
  
  「姑姑很美、很善良,是對我最好的一個,她也是印月族最出色的女子,他們稱她為巫靈。」東凰靜靜回答,說話時,雙唇不經意的在她臂上劃過。
  
  鳳修怡心頭平靜,只覺是被一瓣飛花、一片輕羽劃過一般,「巫靈,很好聽的名字。」
  
  可惜,卻狠心在她身上下了絕毒。
  
  他忽的抬頭,加重語氣道:「巫靈不但好聽,也是印月族最尊貴的名字!」
  
  「嗯。」她點點頭,柔和的瞧著他。
  
  若非東凰是屬於詭異的印月族,恐怕她此刻就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臉頰了。
  
  「你留在印月族,陪著我吧。」他並非在詢問她,只是告知。
  
  「什麼?」她再度怔住,下意識的自他掌中抽回手臂。
  
  這個印月族的少年,有時冷漠、有時微溫、有時脆弱,卻又讓人覺得可怕!
  
  他要她留下,為什麼要留下?留她做什麼用?
  
  「你的身上有姑姑的血,留在印月族陪伴我吧!我可以娶你為妻,與你永不分離。」東凰說得認真,半點也沒開玩笑的意思。
  
  他自三歲開始便是瞎子,再看不見任何女子的容貌,所有的感覺,都是由氣味和觸覺所形成。
  
  而她身上的味道,恰恰是他心底最深最濃的依戀!
  
  鳳修怡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努力穩定心神,「不,我不能嫁給你的。」
  
  「為什麼?因為印月之眼嗎?」東凰居然笑了一笑,道:「放心吧,我是印月族的族長,有化解任何毒素的能力,你我若是成親,你身上的毒素絕不會發作。」
  
  他向來冷漠,但這一笑,卻如冰山上綻開了水晶蓮花,讓人眩目。
  
  只是鳳修怡看在眼裡,卻半點也不覺得美麗。捉住一角衣衫,她顫聲道:「不是因為妖眼,是因為我已嫁予燕趙王朝的三皇子為妃,今生絕不能再嫁他人。你……你若是聰明,就趕快放我回去吧,不然三皇子他必然會來到印月族,尋你算帳!」
  
  「三皇子?便是前晚來過的那個男子嗎?」東凰搖了搖頭,不甚在意地道:「不,他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瞪大眼,她忽的喉頭發乾。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篤定?
  
  殿下什麼時候來過印月族,她怎麼半點也不知道?
  
  「他前晚來時中了我的迷夜毒煙,就算他內力很高,也不是能夠全部逼除的。一旦迷夜入體,三天後就會發作死去,不可能再有能力穿越鬼林來救你。」那晚,他站在大石上讓華離宵安然離開,為的就是跟隨他找到血香的源頭,再將人劫來。
  
  只是他中毒後一心運功逼毒,沒有察覺罷了。
  
  這樣算來,他只餘一日一夜的安然了!
  
  「為他解毒!求求你,為他解毒!」再顧不得其他,鳳修怡倏地撲到東凰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懇求。
  
  明知他看不見,但她的眼中仍然盛滿哀求。
  
  「只要你肯留下,我便為他解毒。」東凰任她抓著袖子,淡淡地提出條件。
  
  他要的,只是身有血香的她而已。
  
  至於華離宵是生是死,與他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可能!」她含淚搖頭,「燕趙王朝屹立數百年,怎麼可能承受如此奇恥大辱?不管你是逼我為妻、還是毒殺皇子,恐怕你印月族都會遭整個燕趙軍追殺,你身為族長,難道就不怕引來滅族之禍嗎?」
  
  東凰聽著,蒼白的面容慢慢變得緋紅,只是冷笑,「滅族之禍?我印月族百年之前便已領教過燕趙追殺,到今日也沒滅絕,你說,我們還會怕再來一次嗎?」
  
  他身上的怒氣與傲氣明顯的散發開來,一張俊美的面容像是冰石雕出來的一樣,寒氣四溢。
  
  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年輕、卻執拗異常的少年,她不由得全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要她說什麼好?
  
  說答應東凰留在印月族,成為他的妻子?
  
  不,這絕不可能!
  
  不用說她已經嫁予殿下,是燕趙王朝載入名冊的皇子妃,身份不容褻瀆,便是沒有這一層關係,她也絕不願留在印月族!
  
  她……只想待在夫君身邊,看他風清雲淡的笑、看他洞察世事的犀利雙眼,讓她離開他,她怎麼捨得?
  
  可是,若她硬是不肯嫁給東凰,他會怎麼樣?
  
  毒發身亡嗎?
  
  不不,不行的!
  
  他尊貴風雅、睿智有禮,這樣出色的一個男子,怎麼可以輕易死去?
  
  怎麼可以,讓他的微笑與輕語,化成地底的一縷幽魂?
  
  她……到底該怎麼辦好?
  
  木然跪坐於床上,她不知道東凰是什麼時候離去的,也不知道窗外的明月何時落下、旭日何時升起,亦不知道床頭案上的食盒換了多少次。
  
  只知,屋內的光線似乎越來越淡、越來越暗了。
  
  當最後一絲天光收盡,鳳修怡忽的明白,又一日過去了。
  
  距殿下毒發的時間,最多……還剩一夜!
  
  「不!不要讓他死!」她忽然像發了瘋一般翻下床,快步沖到緊閉的木門邊拼命拍打,「東凰!給他解藥!只要你肯救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一日夜未曾安睡、未曾進食的憔悴臉容忽然變得激動,染上極不正常的紅暈。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喊著、拍著,生怕東凰來得晚一些、生怕華離宵會等不及解藥。
  
  她不要他死,她不敢相信他會就這樣死去!
  
  不管怎樣,先救他再說吧,只要活著……只要活著,或許有一天他還會救她回去呢!
  
  雖然,她知道若嫁了東凰,便是離開印月族,自己也再不可能活著回返燕趙土地。
  
  可是她的要求很小很小,她只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呵!
  
  喊叫聲與拍打聲,漸漸因力竭而弱下。
  
  「請你……去救他吧……」鳳修怡嗚咽著倚靠門板滑倒在地,淚流滿面。
  
  此時「咿呀」一聲,門終於開了。
  
  月光從門外直射而入,頓時籠罩她全身。
  
  她一點一點的抬頭,看到東凰就站在門口,站在她的面前。
  
  滿身黑衣襯著他的絕美容顏與纖織身形,彷彿是邪魔派來迎接她的使者,馬上便要帶她進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隻纖長素淨的手掌自他袖中伸出,準確探到她的面前,「來,隨我去梳洗拜堂吧。」
  
  他的聲音依然清冷透澈,不帶絲毫感情。
  
  是呵!這少年要的不過是她身上那縷巫靈的血香,又怎會有感情?
  
  如果他有感情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她緩慢的伸出手,木然地放進他掌中,低喃道:「好,我隨你去。」
  
  她知道他是要拜堂之後,才肯為殿下解毒的。
  
  還好……還好她決定得不算太晚呵!
  
  這一瞬,她竟然欣慰起自己的決定來。
  
  既然事實已經註定,那麼她便要盡一切努力,做好自己當做的。
  
  靜坐在燃起燈燭的屋中,她任兩個印月族的少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看來東凰早已篤定她會答允嫁他,因為一切的吉服冠戴都是現成的,而且還精緻華美得很,甚至不比她嫁予皇子時差多少!
  
  看著銅鏡中,一張被描繪得精緻的臉容,鳳修怡眼中忽的滾落一滴淚珠,劃過臉頰,將柔嫩肌膚現出,如傷痕一般破壞了整個妝容。
  
  一名少女「啊」的一聲,連忙拿起絲帖為她擦拭。
  
  可是沒想到淚水卻是越擦越多,竟如流淌的溪水般連綿不絕。
  
  這樣子,還怎麼能夠化妝呢?
  
  苦笑,她索性抬手抹去臉上所有妝容,淡淡道:「不用麻煩了,就這樣吧。」
  
  她早已做過一次新娘,是嫁給華離宵的。
  
  現在的嫁衣與梳妝,不過是一個交換、一個條件而已。
  
  兩名印月族少女對看一眼,也不再勉強,默默退了下去。
  
  族中人都知道,東凰是目不能視的,也絕不會在乎新娘子漂不漂亮。
  
  最主要的,他更不會在乎鳳修怡這個人。
  
  費力拖著羸弱身軀,她牽著一丈紅綢,一步步走出屋子,穿過寧靜的庭院,走入一間已經布妥覓當的豔紅喜堂中。
  
  紅燭高照、喜字成雙。
  
  喜堂佈置得倒也頗為像樣,因為印月族本就是自燕趙王朝遷來南疆的,一切風俗也與中原相同。
  
  只見東凰依舊是一身黑衣,早已立在喜堂裡,表情沉靜,全身上下都沒有半點當新郎的模樣。
  
  而鳳修怡站在他身邊,亦是面色憔悴蒼白、淚痕未乾。
  
  這樣的兩個人,居然是在成親?
  
  雖然美麗,卻透著莫名的詭異與哀傷。
  
  所有印月族的族眾都圍在喜堂之外,靜靜看著他們,沒有喧囂、沒有熱烈,顯然對這樁喜事也很不滿。
  
  被燕趙王族驅逐近百年,現在他們的族長卻要迎娶一名來自燕趙皇族的已婚女子為妻,他們自然不贊同。
  
  不過東凰是族長,族長做出任何決定,他們都是不能違逆的。
  
  於是,他們只好用沉默來表達心底的不滿。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3 PM

  第七章
  
  「一拜天地!」
  
  沉靜壓抑中,禮官的唱喝聲響起,鳳修怡麻木轉身,準備隨著東凰行禮。
  
  正要彎腰,堂外忽的響起一聲低喝。
  
  「慢著!」喝聲實在不很高亢,但卻熟悉無比,傳到鳳修怡耳中,簡直有如平地一聲雷般。
  
  華離宵?是華離宵!她猛的抬頭轉身,直直看向喜堂之外。
  
  「我燕趙皇族的妃子,誰敢強娶!」白衣飄拂如行雲,華離宵身形一晃便落在鳳修怡的身邊,一把將她拖攬入懷。
  
  「是你!你怎會來?」東凰聽出是他的聲音,顯然心中很是驚訝,一怔之間居然就任他拖開了未拜堂的妻。
  
  「修怡是我的妻子,有人為難她,我自然要來。」華離宵直到雙手緊攬在心愛的妻子腰間,才覺到一絲安心,面上不由得徐徐展開了微笑。
  
  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心力才率領眾影衛穿過鬼林,制伏堂外一群印月族人,進得這喜堂,天幸,他來得一點都不晚。
  
  呵,他華離宵的妻子,當然不是別人能搶奪的!
  
  「你怎麼能越過鬼林?難道……你沒中毒?」東凰顯然被擾亂了心緒,皺起兩道漂亮的眉,喃喃的說:「不,不可能!那晚你明明沾上了迷夜之毒,怎麼可能一點都沒事?」
  
  華離宵摟著懷中人兒慢慢退開數步,悠哉的笑,「族長的迷夜毒煙確實厲害,那晚我身上也沾染了一點,只不過我自幼服食毒藥,體質早已與常人不同,別人沾上或許會死,但我卻不會,而且還可以運功將毒逼出體外。」
  
  「怪不得。」東凰輕哼一聲,撇撇唇角道:「能逼出迷夜沒什麼了不起,你既然來了,那便試試其他吧!」
  
  墨黑衣袖一動,手掌便要翻出……
  
  雙眉一挑,華離宵忽然喝道:「族長且慢!」
  
  「怎麼?」東凰略略猶豫,止住了動作。
  
  他悠然一笑,「族長此刻還想對我動手,難道就不怕堂外的族眾全部橫死當場嗎?我勸族長還是放我們離去的好,要不然……傳承數百年的印月族若是毀在你手上,可就不好了。」
  
  「你……好陰險的手段!」東凰雙眼看不見,所以不知堂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此時凝神一聽,卻明顯感覺到不對勁。
  
  圍繞著觀禮的印月族人呢?為什麼瞧著外人強闖喜堂,卻沒有半聲怒喝、半點反抗?
  
  只見堂外,所有的印月族人都直直立著,面色鐵青、目露凶光。
  
  他們不是不想怒喝、不想反抗,只是都已經被華離宵帶來的影衛封住了穴道而已。
  
  東凰太自負也太驕傲,認為華離宵中了迷夜之毒,便再無人能夠闖過鬼林,只是,卻沒算到他並未毒發,也沒算到他身邊一干武功不弱的影衛。
  
  影衛是由三皇子身邊的風君與帝師聯手訓練而出,專長暗算與機關,要無聲無息制伏數十個毫無防備的印月族人,實在不算太難。
  
  「怎樣,族長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了嗎?」華離宵滿意的注視他越來越蒼白的面色。
  
  嗯,這個冷冷的少年真是有趣,心底什麼思緒,只從一張臉上便看得透,比起朝中那些腹中藏刀的笑面虎來,實在可愛許多。
  
  「走,你們馬上給我走!」第一次遭受如此打擊,東凰氣得發抖。
  
  「多謝族長,我們很快就會走的。」華離宵又是一笑,「只是走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族長,還望族長賜教。」
  
  說著,他右手一揮,從堂外召來兩名黑衣影衛。
  
  「你先離開,好不好?我馬上就來。」溫和的看著鳳修怡,他低聲詢問。
  
  不管怎樣,在東凰的面前多待一刻也是危險的,他要先確保她的安全,再慢慢與東凰談話。
  
  「好。」順從的點點頭,儘管她心中不捨,卻沒有多問。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一定會聽。
  
  看著她隨影衛退去,華離宵才轉向東凰,卻沒立時開口。
  
  堂中靜寂,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想知道什麼?快問!」先捺不住滿堂靜寂的,居然是東凰。
  
  他的族人都在華離宵手中,自然會心急一些。
  
  華離宵微微一笑,這才開口,「很簡單,我只想問一問族長,前晚所說,印月族十四年之前就可返回中原,是什麼意思?難道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向族長提出過交換不成?」
  
  是的,若非有人曾經提出過,印月族怎麼可能有機會翻身?
  
  畢竟偌大的燕趙王朝,絕不是憑印月一族之力就可抗衡。
  
  東凰揚起頭,冷冷道:「早在十四年之前,便有燕趙高官派人前來印月族與我們交換條件。那人說,只要我們幫他將前來南疆結盟的官員暗殺在明夷族,便可幫我們恢復印月族在燕趙的地位與族籍。」
  
  「嗯,果然如此。」與心中猜測大致相符,華離宵一挑眉,有趣的再問:「那貴族為何沒能恢復呢?難道……是欽佩御史鳳義常的高風亮節,不忍下手嗎?」
  
  哈!想也知道不可能!
  
  印月族人個個陰柔難測、視禮教為無物,怎麼可能對個陌生的燕趙御史手下留情?
  
  東凰臉上忽的出現一絲落寞,靜靜道:「你說得很對。」
  
  「什麼?」這下華離宵極度詫異,皺眉疑惑,「怎麼可能?」
  
  難道,是他看錯了印月族嗎?
  
  「我們的確有派人去毒殺鳳義常,只是派去的那個女子最終卻對他動了真情,不忍下手。」語聲不復清冷,反而顯得有些低沉,東凰慢慢垂下了頭。
  
  「女子……難道你所說的女子,便是在修怡身上種下妖眼的那個?」他心頭震盪,簡直不能相信。
  
  怎麼,當年修怡身中奇毒,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折不成?
  
  「是的,她是巫靈,是印月族最美麗、最聰慧的女子。為了保護鳳義常,她在他女兒身上下了印月之眼,想逼他留下,免去一死。可惜,她的作法卻不被族長接受,族長仍另派他人前去暗殺鳳義常,最後……最後……」這一刻的東凰,似乎顯得很是脆弱,露出了十七歲少年當有的迷惘。
  
  或許,是因為這段往事在心底埋藏太深,而他正好找到了一個印月族外的傾聽者,便慢慢的道了出來。
  
  「最後怎樣?」好奇心被全部挑起,華離宵急忙追問。
  
  「最後巫靈心中不捨,竟在印月聖像的跟前立下誓願,寧肯捨去全身鮮血,也要以自己的性命換取鳳義常安然!並且要全族立誓,絕不再暗害鳳義常,要保護到他離開南疆為止!」咬牙,東凰臉上現出痛惜。
  
  「印月聖像?」皺眉,華離宵有些不能理解。
  
  只因為巫靈的願望,鳳義常便保住了性命?安然回到燕趙國土?
  
  點點頭,東凰低聲道:「印月聖像在族中崇高無比,如同神靈一般,任何族人在聖像面前流盡鮮血所發的誓願,都要被全族人尊重,就算是族長也不可以違逆!
  
  那一日……那一日巫靈的血自全身流出、越來越多,把她整個人都染成了血紅,也把地面變成了血泊……」
  
  也是那一日,年幼的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閉眼,觸到的是一片黑暗。
  
  他睜眼,看到的也只是漫天血泊。
  
  那是巫靈的血,散發著花香又鮮豔絕倫的血,在他眼前遮蓋了整個天地!
  
  所以,他一知道鳳修怡的身軀中有血香,便不顧一切的要將她禁錮在身旁。
  
  只可惜,燕趙王朝中有一個華離宵。
  
  武功勝於他、智謀也高於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忍不住低嘆,華離宵忽然不知該憐惜,還是該無奈。
  
  原來在修怡體內種下妖眼的女子,並非邪魔,而是仙聖!
  
  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肯為了愛人捨盡全身鮮血,只求他一個平安?
  
  可惜,只是可惜了巫靈就那樣死去,留下一個對她牽念不忘的東凰,也留下一個深為妖眼所苦的修怡。
  
  悵然一刻,華離宵收束起心神,又問:「族長可知,當年是燕趙王朝哪個高官派人前來印月族的?族長……可有去找過那人,為巫靈報仇?」
  
  他問得很有技巧,帶上了巫靈,就不怕他不回答。
  
  「不知道!」東凰咬牙,臉上顯出幾絲悲怒。
  
  當年巫靈死時他才三歲,自然不可能知曉太多,現在他雖已當上族長,但為了全族人的安寧與生存考慮,也不可能再至中原追查。
  
  「唔。」華離宵點點頭,慢慢思索道:「不瞞族長,我此來南疆,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與那人對抗,如果族長想為巫靈報仇,還請回答我最後兩個問題。」
  
  能夠有膽量、有手段派人暗害當朝御史的高官,燕趙王朝中絕沒有幾人,如果他猜測不錯的話……那高官只會是相國劉榮!
  
  慣用的借刀殺人、下毒暗害,好一個宰相劉榮,不但在當年毒殺了他的母妃,居然還曾想害死鳳義常!若不是當年的巫靈,恐怕連修怡都會跟著沒命!
  
  「你說。」東凰豁然抬頭,顯然心底企盼非常。
  
  「那高官可曾再派人來過此地?最近的明夷族首領桑徊之死,是否與印月族有關?」他這兩個問題,實在事關重大。
  
  「沒有。除了你,再也沒人到過印月族。桑徊之死,也絕對與我印月族無關。」東凰回答得乾脆,顯然沒有虛假。
  
  華離宵皺了皺眉,「你說桑徊並非印月族人所殺,可是他死後手指上為何會有藍綠色澤?這不是你印月族中的幽篁毒嗎?」
  
  幽篁毒唯有印月族能夠配製,再無旁人會用。
  
  「不,不對。」東凰搖搖頭,不屑的說:「若桑徊死後指上還有藍綠色澤,那便絕不是中幽篁毒而死。」
  
  「為什麼?」
  
  「因為身中幽篁毒的人,唯有毒發一瞬間,指上才呈現藍綠色,到真正身死,指上的所有顏色便會消失。」他傲然道:「印月族的毒天下無雙,怎麼可能留下那樣明顯的痕跡。」
  
  華離宵聽他說完,雙眉頓時皺得更緊。
  
  他分明記得,那一日漠依曾說,是在老族長去世之後,才看到族長的指尖呈青藍色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有人偽造了幽篁毒發的情狀,嫁禍予印月族嗎?
  
  可桑徊貴為首領,身邊護衛也不少,在他身上下毒已是不易,若要在他身上製造出幽篁毒發的假像,簡直難上加難。
  
  試想,要在死者十根指尖上仔細塗抹上藍色染料,該要多少時間?難道就不怕別人發覺嗎?
  
  除非……是能夠時刻接近桑徊的親近之人!
  
  想到這裡,他已經能夠確定,明夷族中,必有內奸。
  
  而且,這內奸也必定與遠在京城的劉榮有關聯。
  
  什麼時候不能暗殺桑徊,偏要在他與清流派結盟之時?
  
  什麼人不能嫁禍,偏要嫁禍給印月族?
  
  這不是逼著原本該出使南疆的鳳義常與印月族拼命嗎?
  
  還好,還好來到南疆的使者並非岳父,而是他,而他與印月族之間,暫時也未真正拼鬥。
  
  理清了一切脈絡,華離宵不再停留,當下便率領影衛帶著鳳修怡離去。
  
  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很多,而心底的激奮也快掩埋不住。
  
  只要揪出明夷族的內奸,便可順勢找到暗害桑徊的幕後主使;只要確實了主使者是相國劉榮,那麼母妃的冤仇也就不難報了,畢竟派人暗害南疆首領的罪名,可也不小呢!
  
  ※※※※※※※※※
  
  回到明夷族的當晚,華離宵便開始佈置影衛,查探明夷族內幾處有疑點的人或事。
  
  雖然明夷族占地廣闊、人口眾多,一時間要查探清楚並不容易,但華離宵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目標,於是範圍便縮小了很多,只是他每天回到木樓中休息,也總已經華燈初上。
  
  「怎樣,今日可有進展?」見他踏入屋中,鳳修怡忍不住詢問。
  
  因為那進展與結果,對他們幾時返回京城可是事關重大,南疆雖然風景奇麗,看久了終歸也會生厭,畢竟,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呵!
  
  不知怎麼,她居然已經開始想念起那座她生活了還沒多久的皇子府了。
  
  「暫時還沒有進展,不過你放心,有那麼多影衛在,相信很快會查出來的。」微微一笑,華離宵見到她便習慣性的舒開了清俊雙眉,以最寧和溫暖的表情對她。
  
  「嗯,殿下如此全力以赴,修怡相信真凶必會顯現。」鳳修怡眼裡滿是關心,走近兩步瞧住他道:「只是殿下也要注意身子才是,修怡看殿下這幾天似乎疲倦得很,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是否太過勞累了?」
  
  這兩天他的臉色很差,簡直沒有一絲血色,就連身形也清瘦很多,那一襲飄逸的白衫穿在他身上,更顯得寬大,宛如隨時都要乘風歸去一般。
  
  記得初見時的他,可不是這樣子的呵!就算清瘦,也是那種如綠竹般具有韌性的清瘦,而不是現在的……如輕煙雲霧。
  
  華離宵目光微微一垂,淡笑道:「或許是有些勞累,不過查出真凶刻不容緩,卻是不能等了呢。」
  
  他不能等,含冤九泉的母妃也不能再等了。
  
  畢竟……他能夠待在南疆的時日,已經不多。
  
  「殿下?」鳳修怡皺眉,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不知道為何,面前的他明明一如從前的寧靜與清雅,可就是給她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什麼呢?
  
  是他越加沉靜的微笑?幽深的目光?還是他……整個人都在慢慢透明淡化的感覺?
  
  對了!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子,給予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好像是雲霧做的人兒,越來越蒼白、越來越單薄!
  
  「殿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鳳修怡忽然一陣心驚,猛的上前捉住他衣襟,急促追問:「為什麼我總感覺你有些不對?為什麼……為什麼這幾天,你會瘦了這麼多?」
  
  天啊!她與他同床、在他懷中安睡,可居然沒發現他竟已如此瘦削?原本清瘦結實的胸膛,居然沒剩下多少肌肉了!
  
  「不用擔心,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依舊寧和的笑,可他眼底卻似乎有絲憂傷逸了出來。
  
  眼前的修怡美麗又深情,那一雙明亮眼眸看著他時,真教他的心都揪了起來。
  
  「不、不對!殿下不是累了,而是病了!對不對?」她的眼中已有水氣在蔓延,抬起手掌便撫向他額頭。
  
  天呐,她這個皇子妃居然這樣粗心,連夫君病到形容消瘦,都沒察覺!是因為平日他照顧她太多,而她太過依賴他嗎?
  
  「放心,我沒發燒也沒生病。」笑著覆住她的手掌,華離宵享受著她的溫軟親近。
  
  「嗯,是不怎麼熱……」感覺他額上溫度正常,鳳修怡的雙眉總算舒開了點,但仍是不放心的道:「殿下今晚還是早些安睡,好不好?」
  
  「嗯,你說如何便如何。」寵溺,毫不掩飾的自華離宵眼中滿滿逸出。
  
  明明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容,點染上溫暖的笑意,居然也顯得俊逸非常,只是,那俊逸中又帶著些許遙遠,讓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心疼!
  
  不,她不要看到這樣蒼白的他!
  
  很快的,鳳修怡整理好床,看著他閉上雙目,安穩睡去。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先她安睡呢!
  
  原來看著心愛的人沉睡,是這樣溫馨又滿足的事。
  
  微笑慢慢爬上她的唇角,可是當她注意到他的面色時,卻又轉成了擔心。
  
  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瞞著她什麼!
  
  他的堅強、他的驕傲,讓他習慣把所有的困難獨自承攬,而不讓身邊的人受到半分侵擾。
  
  只是他可知道,這樣會讓她很擔心、很心疼的!
  
  可他不肯說,那麼,她便只有靜靜等待了。
  
  等待他願意訴說,需要她分擔的那一刻。
  
  ※※※※※※※※※
  
  次日,清晨。
  
  經過一整夜的安睡休息,華離宵在窗外鳥語花香的氛圍中,悠然起身。
  
  依然輕鬆微笑,可那張斯文俊秀的臉卻似乎更加無血色,如同蒼玉一樣,與身上的素白衣衫相映,居然分不出深淺。
  
  「殿下,今日你不要再忙碌,留在樓中陪伴修怡可好?」鳳修怡小心掩飾著眼底擔憂,轉以柔情邀他留下。
  
  那樣蒼白的臉色、那樣沉靜的目光,怎麼可以再去操勞?
  
  「哦,修怡是覺得一個人呆在樓中太閒了嗎?」似乎並未察覺她的擔憂,他微笑著詢問。
  
  「嗯,是啊。在這南疆,修怡熟悉的唯有殿下一人呢。」她故作害羞狀的低下頭,不與他雙目相對。
  
  再看著他,她怕會忍不住心底憂疑。
  
  「好,皇子妃有令,離宵莫敢不從。請問皇子妃,今日想讓離宵陪你做些什麼呢?」他心下不由得有些歉然。來到南疆後,自己的確沒多少時間陪伴在她身邊。
  
  「嗯……在京城中時,修怡曾聽聞殿下畫技出眾,那今日殿下就為修怡展露一下畫技如何?」只要他肯安靜留下休息,做什麼都行,畫畫應是最不傷神的,那便讓他畫幾筆吧?
  
  鳳修怡小心巧妙的選擇照顧他的方式,不讓他多心發覺。
  
  「好,這樣吧,我就為修怡畫幅肖像如何?」雙眉一聳,他似是興致大起,當即便挽起衣袖走向窗前幾案。
  
  南疆雖然文化傳承不如中原,但招待皇族的木樓中佈置周全,文房四寶也算齊備。
  
  當下研墨撫紙,讓鳳修怡落坐在窗前,華離宵便開始揮筆作畫起來。
  
  身為皇子,又是個從小體弱多病、不受重視的皇子,他在宮中時常用讀書作畫來打發時間,而他天姿極佳,自小臨摹學習的又全是天下珍品,故一手字畫堪稱精絕。
  
  眉眼含笑,華離宵不時細瞧窗前安坐的人兒幾眼,然後在雪白的宣紙上落筆勾勒,筆觸流暢而堅定,彷彿畫中人的每一處線條、每一處轉折都已刻劃於心中,不需要太多思考與揣測。
  
  於是,鳳修怡優雅的身姿、清美的容顏便漸漸躍現在紙上,而她身後的遠山秀樹,也朦朦朧朧的描了個大概。
  
  青山美人相映,並非工筆的華麗與刻意,全然是一種瀟灑輕逸的筆調,重形更重神韻。
  
  鳳修怡,他的皇子妃,便是這樣一個清美絕倫的女子呵!
  
  一筆一筆,他描繪著窗前的妃子,也等於是在描繪著自己心底的情意。那嫻雅的微笑早已刻印在他心間,那明澈流轉的雙目,他也早已凝望過數百數千遍。
  
  這樣的一個她,他怎麼捨得放開?
  
  於是他越畫越投入、越畫越快速。
  
  華離宵偶爾輕咳,蒼白的面容上似乎有隱隱血色湧起,一雙秀長的眼眸也越來越湛亮,可是,他這樣的變化非但不覺健康,反而更顯出一絲病態。
  
  窗外,忽有輕風吹入,吹散鳳修怡額邊一縷長髮,她抬袖輕輕一拂,借長袖為簾幕,遮去眉尖眼底的重重憂色。
  
  為什麼,他連畫個畫都會這樣吃力?
  
  為什麼,他的神態會這樣不自然?
  
  那血色……那血色紅得好不正常啊!那麼,她該不該快些勸他停筆休息?
  
  但是,以他的驕傲,怎可能接受連一張畫都沒法子畫完的事實?
  
  長袖慢慢落下,她注視著埋首於案中的瘦削人影,眉間擔憂更甚,再也掩飾不了。
  
  不,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讓她看著他拼力揮筆,便如尖刀剜在她心頭一般,痛得徹心徹肺!
  
  「夠了,殿下!」豁然站起身,她高聲喝止。
  
  「什麼?」手中畫筆一頓,華離宵迷濛的抬頭看她。
  
  「不要再畫了,殿下!你分明已經力竭,為何還要再畫?!」走上前幾步,她盯住他質問,
  
  「因為……」他無法抑制的輕咳兩聲,緊握筆桿強笑道:「因為我若此刻不畫完,恐怕以後……」
  
  「以後……以後什麼?」鳳修怡忽然感覺到全身發冷,盯著他顫聲詢問。
  
  她很怕,真的很怕很怕!
  
  因為,她到這一刻才看清他握筆的手,居然是在微微發抖的。
  
  他雖然清瘦,但一雙手向來穩定又溫暖,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他的手掌居然在顫抖?他居然……他居然連一枝輕輕的竹筆也握不住了嗎?
  
  他的身子……到底怎麼了?
  
  華離宵看著她煞白的臉繼續微笑,卻輕咳著不再開口。
  
  然後,咳到無法停息時,忽然抬起手掌捂住唇,低頭噴出一口鮮血來。
  
  星星點點的血紅自指縫裡飛出,濺上他胸前白衣及案上白紙,原本的青山與美人,頓時變成了飛紅與美人,可那飛紅卻飄得太鮮豔、太霸道,簡直要把她滿身的顏色也抹去。
  
  他……他竟然咳到吐血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5 PM

  第八章
  
  「殿下!」一聲驚叫,鳳修怡猛然衝到他身邊,奮力挽住他已經站立不穩的身軀。
  
  為什麼會這樣?
  
  只是畫個畫而已,為什麼會吐血?
  
  而更可怕的不是吐血,他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受了什麼傷,才會平白無故的吐血?
  
  「別怕,別怕……」重重坐倒在木椅上,華離宵居然還在微笑,以溫和的眼神注視她,只是先前臉上湧起的那些血色,已經半點不見。
  
  似乎是隨著他噴吐的鮮血,離開了他的身體。
  
  「為什麼?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淚如泉湧,鳳修怡咬牙克制著痛哭的衝動,哽聲詢問。
  
  她不要一味的軟弱,她要知道事實!
  
  「只是中了一點毒而已,沒事的。」華離宵努力保持微笑,輕聲回答。
  
  但是,那樣輕緩的語聲,任誰都聽得出他絕不只中了「一點」毒。
  
  「不,你說謊!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毒?為何會使你瘦削蒼白又吐血?」鳳修怡含淚的跪坐在他膝前,以堅定又祈求的目光索求真相,「殿下,我已是你的妃,更是你的妻,我當有權知道這一切!」
  
  輕嘆,華離宵臉上的笑容終於慢慢收起,道:「是那一夜,我到印月族與東凰交手時中的迷夜毒。」
  
  迷夜,果然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呵!
  
  他當時奔出鬼林後雖然運功逼出了大半,卻仍是剩了一分餘毒在體內,無法逼淨。
  
  「迷夜毒?」鳳修怡茫然重複,不怎麼理解。「殿下,你那日在印月族的喜堂上不是曾對東凰說過,你體質異於常人,不怕毒的嗎?」
  
  難道……難道那只是為了嚇唬東凰放了她而已?
  
  還是,他為了救回她,甘願放棄了向東凰索回解藥?
  
  「傻修怡,我的體質雖然不錯,但還沒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抵擋尋常毒藥還可以,但應付印月族的毒,還是差上一點的。」微微而笑,華離宵不再多言。
  
  若是說出那一分餘毒原本可以慢慢逼淨,只是因為急著前去印月族救回她,所以擅動真氣讓毒素蔓延進了肺腑,想必她會哀痛欲死的吧?
  
  他不願看她痛苦的樣子,所以不會說。
  
  只是,此刻的鳳修怡,那滿臉滿眼的心痛,似乎半點也不減呢!
  
  淒淒的望著他,鳳修怡咬唇半晌,顫聲道:「殿下,那這毒……要怎樣才能解去?是否……唯有東凰才有解藥?」
  
  東凰……東凰是要將她留在印月族的!
  
  若去問他要解藥,想必他仍會提出這個條件吧?
  
  「不,不用去了。」微笑搖頭,華離宵疲倦的眨了眨眼。
  
  現在前去,已經太晚了呢。
  
  「為什麼?」心底一抽,鳳修怡忽然感覺有些尖銳的刺痛。
  
  隱隱的,感覺到一絲不祥的徵兆。
  
  眼底沒有半點波動,華離宵靜靜解釋,「因為我體內的毒已經深入肺腑,即使東凰手中有解藥,也已無用。」
  
  無用的意思,便是無藥可醫。
  
  也就是……他剩下的唯有毒發身亡一條路!
  
  通擅藥理與武功,華離宵自然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深入肺腑五臟的奇毒,還有什麼藥可以醫治?
  
  他縱然貴為皇子、機智絕倫,面對這樣奇毒,也是半點辦法也沒有的。
  
  可是,他並不後悔。
  
  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依然會不顧毒傷、奮力穿越鬼林救她!
  
  「不,不會,不可能的!你在嚇我,對不對?」身軀豁然一軟,鳳修怡支撐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瞪著他顫聲道:「殿下,你是不想我去找東凰要解藥、怕我被留在印月族,對不對?」
  
  「不,不是的。現在就算你肯留在印月族,東凰也是拿不出解藥的!相信我,絕沒有半分欺騙!」收起微笑,華離宵的神情難得肅然。
  
  他拼盡一身毒傷,為的就是要救回她,怎麼還能眼看著她陷入印月族?
  
  「殿下……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是老天爺瞎了眼嗎?」淚流滿面,鳳修怡不顧儀態、忍不住抱膝在他面前哭泣起來。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呵!
  
  他是那麼尊貴、那麼出色的一個男子,為什麼會中這種害死人的奇毒呢?為什麼中毒的不是她?為什麼要死的那個人不是她?
  
  「不要哭,不要哭呵!生死原本就由命,怨不得太多的。再說,離我毒發還有一段時日,我會用剩下的日子來陪伴你。查探真凶的事,我已經交代暗影他們去做了,你不必害怕我會離開。」勉力伸出一手,華離宵輕拭她臉上淚痕。
  
  唉!他的皇子妃,便是痛哭也這般動人呢!
  
  這還教他怎麼捨得離開?
  
  「還有一段時日?」鳳修怡淚眼迷濛的抬起頭,瞅著他問:「那……到底是多久?」
  
  可不可以是十年?
  
  不!是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嗯……或許是兩個月吧……」華離宵指尖一凝,拈起她面上一滴淚珠。
  
  淚珠晶瑩又靈動,卻在頃刻間就要滑落指尖、歸於塵埃。
  
  「兩個月?兩個月怎麼夠呢?」心已痛到麻木,鳳修怡失神低喃。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心心相印、做真正的夫妻呢!怎麼可以只剩兩個月?
  
  「修怡……」被她的痛楚感染,華離宵慢慢的沉靜下來,也不再笑語。
  
  是呵,兩個月怎麼夠呢?
  
  他和她,幾乎還沒開始呢!
  
  就算他已經抱過她、親過她,但,怎麼夠?
  
  滿天滿地的心痛,似乎都在木樓裡蔓延了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華離宵毒發吐血後精神不繼,終是支持不住,在日落時分沉沉睡去。
  
  鳳修怡立在窗前,對著遠處的山脈呆呆凝望。
  
  一路走來,總是他護著她、寵著她。
  
  那現在,是否應是自己為他做些什麼的時候?
  
  印月族裡,真的沒有解藥嗎?
  
  那個冰冷又絕色的少年族長東凰,真的救不了他嗎?
  
  不,她不相信的!
  
  不願信,也不敢信!
  
  ※※※※※※※※※
  
  夜深,木樓上的燭火漸漸燃盡。
  
  月下纖影一動,慢慢的走出一個人來。
  
  身形纖細、長袖隨風,正是一臉沉靜的鳳修怡。只見她一邊走,一邊向著樓上不住回望,眼底流光瀅瀅,在痛楚中夾著一絲絕然。
  
  「暗影拜見皇子妃!」一名守護於樓下的影衛立時現身,向她屈膝行禮。
  
  「嗯,退下吧。」鳳修怡並不意外的瞧瞧暗影,腳下一動,似乎要繞開他繼續前行。
  
  燕趙三皇子出行南疆,自然會有一些高手守護在身邊,而這些高手也必定擁有最忠貞的心性。但不知……眼前這個黑衣護衛的心性,忠貞到什麼程度?
  
  「夜已深,還請皇子妃回房安寢。」身形一轉,暗影依舊保持著恭敬姿勢,卻正正擋在她的身前,不容她離開。
  
  「你做什麼!好大的膽,竟敢攔我去路?」她雙眉一挑,面色立時轉寒。
  
  她這一刻的威儀與尊貴,竟與平時從容發令的華離宵有些相像。
  
  「稟報皇子妃,暗影曾得殿下的命令,絕不可讓皇子妃一人出行,以免有所閃失!」暗影微微詫異,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鳳修怡。
  
  很顯然,在他眼裡,身為皇子妃的她一向是個柔弱女子,是沒有任何力量可言的。但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不同。
  
  鳳修怡並不看他,只抬頭望向天邊夜幕,淡然道:「暗影,你若不想殿下送命的話,便讓我離開吧。」
  
  果然,殿下早已料到了她會這麼做!
  
  知道她心存懷疑,於是就吩咐了暗影守衛在此。
  
  知道她不會甘心,便命令暗影阻止她前去印月族尋找東凰。
  
  只是,他可曾估算過人心?
  
  她的心,以及護衛們的心。
  
  「皇子妃,你……你說什麼?」顯然震驚太大,暗影再度抬頭,這次卻是直直的盯視她,忘記了尊下有別。
  
  「殿下已經中了奇毒,如果你繼續攔住我的話,他便只餘兩個月性命了!」一字一字,鳳修怡清晰的陳述,語中透出一股濃重傷痛。
  
  「怎麼可能?」暗影向著木樓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不信神色,斷然道:「皇子妃,殿下曾經說過,您為了離開可能會有一些特殊的話語或舉動。所以皇子妃還是請回吧,暗影職責所在,不會相信,更不會任您離開!」
  
  「不相信?你居然不相信?」鳳修怡也不急躁,低低一笑的說:「暗影,你跟隨殿下應該很久了吧?居然看不出他近日臉色有異?竟然不覺得他此刻的沉睡有問題嗎?」
  
  「這……」暗影眉頭一皺,明顯的遲疑起來。
  
  不錯,這些天他們確實有察覺到殿下的蒼白與瘦削,彷彿是太過疲累,也彷彿是患了疾病。
  
  還有,平日殿下精力極佳,夜晚也常召見他們這些影衛。可是今夜……連皇子妃都下了樓,他居然還沒有半點動靜。
  
  更奇怪的是,為阻止皇子妃深夜出行,居然還要靠他這個影衛!
  
  暗影的臉孔湧上驚憂,卻仍遲疑道:「皇子妃,就算殿下中了奇毒,暗影也不能放您離去。救護殿下是我們的職責,不必皇子妃深夜奔忙。」
  
  他此刻仍在堅持職守,但語中的堅持已經弱了很多。顯然,華離宵的中毒讓他心緒波動極大。
  
  搖搖頭,鳳修怡無奈道:「暗影,你以為印月族的毒很好解嗎?除了我,這世間恐怕再也沒人能求到解藥了。你若想保住殿下的命,還是好生送我去鬼林吧。」
  
  「竟然是印月族的毒!」聞言,暗影心底的懷疑盡去,湧上了濃濃的擔憂與焦急。
  
  不錯,那夜出得鬼林,殿下在他們這些影衛面前運功逼毒,他是親眼看到的,難道那毒沒有逼盡?
  
  「暗影,殿下隨時都會醒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靜靜瞧向暗影,鳳修怡眼中透出一縷哀求。
  
  她,身份尊貴的皇子妃,在哀求一個小小侍衛。
  
  求他快些放她離開,因為只要華離宵一醒,她就再也沒機會前去印月族了!他的執著、他的情意、他的驕傲,都不會容許她前去!
  
  天上月華清明,灑在鳳修怡臉上,是種哀傷到極致的美麗。
  
  暗影瞧著她,想起那片黑暗的鬼林與那詭異的印月族,便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低切道:「不,不行的,皇子妃。」
  
  這樣一個美麗又柔弱的皇子妃,怎麼可以身入印月族?
  
  她憑什麼去求解藥?萬一……萬一她若有什麼危險的話……
  
  「暗影,不要再猶豫了。」看出他心底顧忌,鳳修怡淡笑道:「你們奉命守護在殿下身邊,難道不知殿下的尊貴與重要嗎?我一個小小女子,與殿下孰輕孰重,你應該分得明白!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殿下毒發……而亡嗎?」
  
  笑得淒婉,她萬分不願去碰觸那幾個駭人心魂的字,可是,她若不說得徹徹底底,恐怕暗影是絕不會放她離去的。
  
  「皇子妃!」果然,暗影接受不了她所說的後果,身軀猛然一震。
  
  她轉過頭,竭力逼退眼中淚意,澀然道:「暗影,事已至此,你還要攔我嗎?難道你真的要殿下……」
  
  「不!」暗影豁然站起,咬牙的說:「皇子妃,暗影可以讓您離開,但請容許我隨行保護皇子妃!」
  
  殿下中毒身亡?不,那是絕不能夠發生的事!
  
  雖然鳳修怡是皇子妃,身份也尊貴無比,但與殿下相比……
  
  固執而忠貞的暗影,最後仍是因這一份固執、因這一份忠貞,而選擇了違抗華離宵的命令,讓鳳修怡犯險。
  
  她微微一笑。「不,不用。我一個人去印月族已經足夠,你只要負責送我到達鬼林便可以。」
  
  這是她的選擇,不用任何人相伴。
  
  而且,就算相伴也無用,東凰要的,不過是她,或她體內的那縷血香而已。
  
  那麼,她便以血香去交換!
  
  一步一步,鳳修怡隨著暗影朝遠處的鬼林而去。
  
  ※※※※※※※※※
  
  月下的鬼林,在她眼中宛如怪獸,正怒張著大口要將她吞噬。
  
  鳳修怡回首望望暗影,低聲說:「你不必跟進來,在此好好等候便可。不管能否取到解藥,我……都會想法子回來的。」
  
  就算是人回不來,她的心魂也一定會回來。
  
  「皇子妃……」暗影瞧瞧鬼林又瞧瞧她,面上再度湧起掙扎和猶豫。要眼看著這麼一個柔弱女子隻身入鬼林,他實在是矛盾至極。
  
  鳳修怡笑笑,眼底漫上一絲柔情。「當然,如果萬一我有什麼事的話,還請你回去稟報殿下,就說……就說我……不悔。」
  
  不悔與他相識相知,不悔嫁予他為妻,不悔隨他前來南疆……
  
  不悔的事情太多太多,其實,見到他後的每一時每一刻,她都是不悔的呵!
  
  暗影驟然動容,彎腰一禮。「是!還請皇子妃一定要安然歸來!」
  
  心底,湧起最最真切的尊敬。
  
  因為她的堅定,也因為她的深情。
  
  「好了,不必再多說。」緩緩回頭,鳳修怡鬢邊的青絲飄揚,掩去眼角一滴淚痕。
  
  她既然心底不悔,何必還要哭泣?
  
  以她之身,若能換得他安然無恙,就算是龍潭虎穴,她也是要闖一闖的,更何況只是區區的印月族!
  
  那個冰冷的盲眼少年若是見她自動送上門去,想必會很驚訝的吧?
  
  輕輕吸了口氣,鳳修怡往前走去,纖細的身影慢慢融入了暗寂的鬼林之中。
  
  輕柔如白紗的迷霧依然在月下飄蕩得如夢似幻,尚夾帶著一縷幽幽暗香。林間靜寂得彷彿是睡去了一般,只有她的腳步聲沙沙作響。
  
  走了十數步,她便覺腦中微微暈眩起來,便高聲喊道:「東凰,你在何處?快出來!」
  
  因為靜寂,所以她的喊聲顯得更加突兀而響亮,在林中毫無阻隔的傳開老遠。
  
  「東凰!快出來見我……」暈眩更加強烈,她只覺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只喊得三四聲,便支撐不住,軟軟的往草地坐倒了下去。
  
  陷入昏沉的最後一刻,鳳修怡面上卻湧起了一絲淡淡微笑。
  
  她知道,東凰一定會聽見,也一定會來林中見她的。
  
  她半點也不擔心、不害怕。
  
  瞧,那滿身黑衣,踏著薄霧而來的冰冷少年,不就是東凰嗎?
  
  解藥……她要的解藥……來了!
  
  ※※※※※※※※※
  
  印月族,還是那間黑黑暗暗的屋子。
  
  東凰靜靜站在床邊,「感覺」著鳳修怡的緩慢甦醒。
  
  真奇怪,她居然一個人進了鬼林,還主動喚他相見?難道就不怕被他強留嗎?
  
  「鳳修怡。」空氣中的波動越來越明顯,東凰開口喚她。
  
  「東凰,你好,我們又見面了。」她睜開眼,慢慢將心底所有的焦急和痛楚都封鎖,綻開一絲微笑。
  
  她語聲客氣而有禮,似乎她現在待的地方並非印月族,而是皇子府內的某間廂房,也似乎她此刻面對的並非東凰,而是燕趙皇族中的某一位女眷。
  
  此時、此地,她唯有鎮定,才能換得華離宵的生機,換得她安然脫身。
  
  東凰蒼白秀美的臉容上現出一絲疑惑,「你剛才一直喊著要解藥,為什麼?除去鬼林中的毒霧,你應該沒有中任何毒吧?」
  
  「不,不是我。」鳳修怡坐起身,在心底悵然一嘆。
  
  重複?囈語嗎?
  
  是呵!就算是在沉睡中,華離宵的蒼白容顏也一直出現,彷彿正在遠方等待著她。
  
  「不是你,那是他嗎?」東凰皺皺眉,面色頓時變冷。
  
  除了華離宵,還有什麼人能讓鳳修怡在昏迷中仍不停的重複「解藥」二字!那種焦躁、那種渴盼,簡直讓他這個盲了眼的人也感覺分明。
  
  「是的,就是他,你救救他好不好?」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軟語相求。
  
  東凰墨黑秀氣的眉毛一擰,斷然道:「不,我才不會救他!」
  
  這樣的神情,讓他在冷漠中顯出一絲少年人的彆扭,如同說到一個搶了他心愛玩具的對手,排斥又反感。
  
  「不要急著拒絕,若你肯救他,巫靈的血便會一直留在印月族陪伴你,難道你不喜歡嗎?」鳳修怡微微一笑,篤定的與他談條件。
  
  呵!巫靈對他那樣重要,她相信,他會動心的!
  
  至於她……不管怎樣,都沒有華離宵的生死重要。
  
  「真的?」東凰面色一緩,果然有些心動,卻疑惑的問:「你不是很不喜歡留下的嗎?」
  
  「他中的毒太深,只餘下兩個月性命了。如果得不到解藥,我就算天天伴在他身邊,他也很快會死,會離開的。」鳳修怡哀然一笑,垂下頭。
  
  兩顆淚珠悄悄滑落,滲入衣衫不見。
  
  她再不願留下又如何?為了華離宵能快快活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要她立時死去也是可以的。
  
  「原來是這樣,難道……那日他體內的迷夜毒並沒全部逼清嗎?嗯,對了,接下來他又妄動真氣、強闖鬼林來尋你,這毒已經深入肺腑了吧!」東凰細細思索,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哼,居然還騙他說什麼體質有異常人!印月族至高至絕的迷夜毒又豈是那樣好解的!
  
  「什麼?他…他是因為急著來尋我,才沒能將餘毒逼淨的嗎?」聞言,鳳修怡不由又驚又痛。
  
  她先前只知他中了毒,卻不知道這毒是因為她而發作的!
  
  他……他居然還不肯告訴她!
  
  是怕她會難過、會後悔、會自責嗎?
  
  怔然半晌,慘然而笑,鳳修怡低聲哀求道:「東凰,我不想他死,你……你救救他好不好?」不想他死,更不想他是為了她而死呵!
  
  她鳳修怡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華離宵以命相抵?
  
  不,她不要的。
  
  縱然東凰目不能視,但聽她這樣傷心懇求,也不覺心底微動。沉默半晌後,冷哼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毒入了肺腑才想到來求我,你當我是神仙啊!」
  
  「你……你什麼意思?」她怔住,忘了流淚,張大雙眼看他。
  
  神仙才能救?難道……難道東凰的意思是?
  
  「就是這個意思!迷夜毒一入肺腑,就連我也沒法子化解!」東凰撇撇唇,神情中有些不甘願。
  
  他身為印月族的族長,用藥手段再高超,也總有解不開的毒。
  
  而現在纏綿於華離宵肺腑的迷夜毒,正是其中一種!
  
  「不,不可能的!毒是你所下的,怎麼會解不開呢?你……你是不是在騙我,嚇我?」不敢相信,鳳修怡驚急的一把捉住他衣袖,連聲質詢。
  
  「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而且,這樣的毒不但我沒法解,恐怕這世上再也沒人能解!除非……」他語氣一頓,靜滯雙目微微垂下。
  
  「除非什麼?」原本已被他說得灰心,此時她卻是眼中一亮。
  
  她相信,這世上只要有人能製出解藥,她就必定有法子求來!
  
  「除非是巫靈。」回答很簡單,也很出人意料。
  
  「巫靈?巫靈早已死了,又怎能活過來為他解毒?原來他沒有騙我?那毒……那毒果真是沒法解的……」一步一步,她瞪著東凰往後退,臉上神色茫然至極,似乎失了心魂。
  
  無法解毒,華離宵便只剩下兩個月性命了!
  
  他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就這樣……等著他慢慢蒼白、慢慢消瘦,慢慢……死去嗎?
  
  驟然想到畫卷上華離宵噴下的一口鮮血,如飛花漫天,瓣瓣皆在眼前飄旋。鳳修怡心頭劇痛,頓時站立不穩,身軀一軟的坐倒在床沿。
  
  「解不了有什麼關係?他死了,你正好留下來陪我!」東凰走上前,拍拍她肩頭。「怎樣,你現在可以死心了?他很快就要沒命,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吧。」
  
  「你說什麼?」她遲緩抬頭,一臉的茫然,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他皺眉,不耐煩的重複道:「我說他已經快死了,你就算出去陪他也沒用,不如做我的妻子算了!」
  
  稀奇的盯住東凰,如看著世間最可笑的東西,鳳修怡輕輕道:「東凰,你弄錯了吧?我已經是他的妻子,怎麼可能留下來陪你、嫁給你?」
  
  「什麼?你……你來到這裡,原本不就是打算留下來的嗎?」他聽到她語中笑意,不由得有些奇怪。
  
  這女人怎麼了?剛才還難過得要死,現在又笑了?
  
  而且,以他的能力要強留下她簡直是易如反掌,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你錯了。」鳳修怡笑得更厲害,直笑出了眼淚,喘息道:「我剛才說的是要讓巫靈的血留下來陪你,可不是我自己陪著你!」
  
  說到這裡,她袖中纖手一動,忽然握起一樣東西抵在心口。
  
  黑暗中猶自閃閃發亮,那竟是一柄又薄又銳的匕首。
  
  每一個貴族女子,從小身邊都會備下這麼一柄匕首,為了必要時的自衛,也為了必要時的……自盡!
  
  可死不可辱,也是一種尊貴。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6 PM

  第九章
  
  淡薄的血腥味,慢慢在空氣裡逸散、彌漫。
  
  「你……你在做什麼?」東凰心底一震,詫異詢問。
  
  他目不能視,鼻子卻靈敏異常。就算瞧不見她在做什麼,也想像得出。
  
  鳳修怡手上用力,感受著刀尖劃破胸前肌膚的刺痛,柔聲道:「東凰,你是個好孩子,並非我討厭你、不願留下來陪你。只是……只是我的心已經全部交給了他,今生今世再不能陪伴他人了。以後等你長大,必定會明白這種感覺,也必定會尋到你命定的女子。」
  
  「不,我不要其他女子,我只要你!」他皺眉,秀美如玉的臉上出現一絲悸動。
  
  鼻端的血腥味似乎越來越濃,要把他全身都包圍起來一般。
  
  她……她一定流了不少血吧?
  
  怎麼又是血呢,那一天……那一天巫靈死的時候,也是這麼重的血腥味!
  
  鳳修怡搖搖頭,笑道:「東凰,其實你要的不是我,只是屬於巫靈的記憶罷了,和喜歡及愛都無關。今日你若肯放我離去,那麼我們以後還會是朋友。可是,若你不肯的話……那我便將所有的血都送給你,讓巫靈一直陪著你好了。」
  
  前來印月族前,她原本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能否得到解藥,她都不會留下。
  
  就算她的身子被迫留下,她的生命與靈魂,也不會留下!
  
  「你……你寧願流乾全身的血,也要回去陪他嗎?」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痛楚又遙遠。
  
  「是的。」淡定微笑,她手中的匕首又刺深一分。
  
  尖銳的疼痛,本該是直入心肺的。
  
  可惜,她的心已經全部被華離宵占去,已經因為他的毒傷而痛到麻木,所以,反而感覺不出刀尖入膚的疼痛了。
  
  只是,黑暗中那血液流淌的感覺,卻是很清晰。
  
  溫熱的、一縷一縷的淌下,正如同生命在靜靜流逝。
  
  如果她此刻就這樣死去,是不是會更幸福一些?
  
  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心痛、難捨?
  
  「不!」東凰忽的大喊,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同時用力拉開,「他有什麼好,你要為他送命!為什麼巫靈和你都一樣笨!」
  
  受不了,他受不了!
  
  腕上劇痛,鳳修怡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卻仍鎮定微笑道:「是,我就是和巫靈一樣笨!東凰,雖然你此刻能夠捉住我的手,但我想你是捉不了太久的吧?所以,你要不要再看一次血流滿地?」
  
  唯有巫靈,是他心底的痛處與弱點。
  
  所以,她唯有借助巫靈,才有一線脫身的機會。
  
  「不,不要。」他聲音變啞,慢慢鬆開手掌,道:「你走吧。」
  
  血流滿地?
  
  他已經看過一次,絕不想看第二次!
  
  「那好,再見。」鳳修怡微微一笑,看也不看胸前傷口,逕自站起身,往黑沉沉的屋外走去。
  
  「慢著,我……我送你出去。」東凰聽到她的腳步聲一下下遠去,終是忍不住一躍上前。
  
  不管怎樣,她的體內都有著巫靈的血。
  
  對他來說,是一種接近親人的熟悉感覺。
  
  所以,他雖然並不喜歡鳳修怡,卻仍然不想她多受傷害。
  
  「謝謝你,東凰。」她笑著轉過頭,拍一拍他的手臂,如同拍著弟弟般親切。
  
  東凰感覺到她的動作,下意識的想要回避,卻忍住不動,抿抿唇道:「不用謝我,反正我也幫不了你什麼。能幫你的…只有巫靈。」
  
  「嗯。」鳳修怡如作夢般的點點頭,笑得更空靈更悲哀。
  
  巫靈?為什麼她總要和巫靈連在一起?
  
  若沒有巫靈,她是否就不會中妖眼之毒、不會被東凰捉到印月族?
  
  而華離宵,也不必為了救她使得毒入肺腑、命不久長?
  
  帶著沉沉的疼痛,她被東凰拉著,一路奔躍到了鬼林邊緣。他到了這裡便不肯再踏出鬼林半步,放下她後立刻轉身返回印月族。
  
  除了鳳修怡,他不想見燕趙王朝的任何人。
  
  ※※※※※※※※※
  
  仍是深夜,鬼林外卻並不黑暗,反而光亮如白晝。
  
  數十個滿身黑衣的影衛正高舉著火把,神情肅然的等在林外,圍成了一個半圓。
  
  中央,臉色蒼白的華離宵盤膝而坐、一動不動。
  
  在他面前,暗影單膝跪地。
  
  「暗影,你好大的膽!任皇子妃孤身犯險不說,居然還敢阻我前去營救?」華離宵問得低緩,面容上卻滿是怒意。
  
  「殿下,暗影自知有罪,還請殿下責罰!只是殿下已經身染奇毒,絕不可擅入鬼林!」暗影恭敬但是堅定的回答。
  
  不但是他,周圍一眾影衛也齊聲道:「請殿下保重,不可再入鬼林!」
  
  皇子妃雖然很重要,但身為皇子的他更是重要。
  
  「你們!」明亮火光下,華離宵蒼白清俊的面容染上一絲暈紅,只是苦於體內毒傷日深、內力消減,要硬闖影衛組成的人牆,卻也不可能。
  
  這些影衛在平日,都是最忠於他的手下。
  
  可是今天,卻堅決違抗他的命令!
  
  「咦,是皇子妃!」
  
  「皇子妃回來了!」
  
  「殿下快看,是皇子妃!」
  
  壓抑的氣氛中,一支支火把忽的晃動起來。
  
  看著鳳修怡一步步踏出鬼林,所有影衛全都歡呼起來。
  
  因為她的安然回轉,因為暗影的不必再受責罵,也因為殿下不用再徹夜發怒。
  
  「殿下,你何必生氣?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緩慢,卻一步不停的走向他,鳳修怡有一種歷劫之後的虛空感。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平日清豔的臉容竟變得和他一樣蒼白。
  
  「你……回來了。」長舒一口氣,他看著她一步步走近,臉上怒意慢慢消褪,卻忍不住皺眉,「你受傷了?唉,你……你為什麼那樣傻!」
  
  視線落到她胸前大片血色上,華離宵不由低嘆。他知道,她定是用自傷來威脅東凰、謀求脫身的。
  
  可是,那傷口刺得也太深了一些吧!
  
  紋繡著精美花樣的紫色衣袍前,已被鮮血浸沾了一大片,變成暗暗的深色。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的。」淚水禁不住湧出,看到華離宵,她如同看到了最親切最堅定的依靠。渾身一鬆,不由得坐倒在地上,與他相依相偎。
  
  「我早已說過了沒有騙你,你為何還是不甘心?」輕撫她臉上淚痕,華離宵的目光溫柔又眷戀。
  
  差一點、只差一點呵,他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
  
  「是,殿下。你沒有騙我,你也從來沒有騙過我。只是……只是我怎麼能夠甘心?」含淚淒笑,鳳修怡悲涼無比。
  
  蒼天知道,她是寧願他騙了她呀!
  
  「傻瓜!你這樣做,以為讓暗影轉告我一句話,我就會原諒你嗎?」想起她的自作主張,他微微皺眉,開始與她清算。
  
  不悔……她讓暗影轉告他的這兩個字,該有多少份量?
  
  該是,千鈞之重吧!
  
  是一個女子的全部,包括生命與靈魂的全部。
  
  他的皇子妃,明明有著世間最清美柔弱的表像,卻又有著最倔強勇敢的心性呵!孤身獨闖印月族,有幾人能做到?
  
  「不,殿下。其實並非我傻,只是老天太不公平!」鳳修怡搖頭,淚珠紛紛而落。
  
  身入印月族,她其實並沒那麼勇敢。
  
  以刀尖刺向胸口,她其實也沒那麼決絕。
  
  一切,都是因為有眼前這個男子,在給她希望與力量而已,讓她由柔弱無力的小女子,變成一個心機無算的鬥士。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終究還是沒能得到解藥。
  
  她的希望與力量,也終有一天要逝去……
  
  「乖,不要哭。」把她輕輕抱在懷裡,華離宵只是清淡的、無欲的笑。彷彿得不到解藥、很快就要死去的那個不是他。
  
  「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我不想你死,不想啊!」越哭越厲害,鳳修怡埋首在他胸前,簡直像個孩子般,渾然忘了身邊還有許多影衛在看。
  
  不過,那些影衛也早已識相的在她的哭泣聲中低下了頭,而且,都不約而同的悄悄退後、再退後,留下一片寧靜與安然。
  
  「不哭,不哭,再哭就變小兔子了呢,難道你想天天吃蘿蔔?」他輕輕拍撫著她,眼神變得有些淡遠,好像想起了什麼往事一般,溫柔又寵溺。
  
  「不,我才不要吃蘿蔔!」忽的止住哭聲,鳳修怡吃驚的抬起頭,淚眼汪汪的瞪住他,「咦?你……你說什麼?」
  
  他怎麼知道她最不愛吃的就是蘿蔔?而且,他……他說的話語,以及現下的情狀,為什麼這樣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經有過一回!
  
  難道……他和她以前真的見過嗎?
  
  想起初見時,她濃妝豔服,而他仍然視之泰然,鳳修怡不覺更是懷疑。
  
  看她滿臉淚痕又眼含疑惑,華離宵笑道:「想什麼呢?夜風沁涼,你想繼續在這兒待下去?還是想哭到天亮為止?」
  
  「當然不是!」雖然心底難過,但聽到他的調笑話語,她依然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唉,她真是太失儀了,竟然在他及那麼多影衛面前痛哭失聲。
  
  一定很難看、很難聽吧?
  
  他眸光一轉,又笑道:「放心吧,我的皇子妃不但睡姿優美,便是痛哭,也是人間美景。」
  
  「殿下!你再笑我,我不理你了!」她臉更紅,不依的嗔怪。
  
  好像,又回到了數天前的美麗時光呢!
  
  好像,他身上並無毒傷,她心底也無憂痛。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可惜,好像也只是好像而已。他與她,都是表面嬉笑,卻把痛楚埋在心底,不敢去碰觸分毫。
  
  一碰,就是生離死別的結局。
  
  誰敢碰?誰又忍心碰呢?
  
  ※※※※※※※※※
  
  或許真應了那句古話,有得必有失。
  
  華離宵身上的毒傷慢慢發作,每日只能與鳳修怡一起待在屋裡安心靜養,但明夷族內奸的查探卻很快有了眉目。
  
  幾天後,一個明夷族女子被影衛押著,帶到了下任族長漠依的面前受審。那女子,赫然就是嫵媚妖嬈的端珠!
  
  這結果在華離宵的猜測之中,卻打破了漠依的平靜。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端珠的父親也曾是明夷族長老,因觸犯族規而被桑徊奪去了權杖。
  
  為替父親出一口惡氣,也為了謀得無盡的權益,端珠先是不斷接近漠依,以柔情相誘;然後又接受了宰相劉榮一黨的攏絡,狠心下毒害死桑徊。並且潛入他的居處,在他手指上塗染顏色,造成幽篁毒發的假像,誤導漠依與華離宵的判斷。
  
  那一日,端珠故意在華離宵面前提及桑徊是中毒而死,當然是要引得他起疑。而她帶著華離宵與鳳修怡散步到鬼林外,也是希望借印月族之手,一舉除掉他。
  
  一切塵埃落定,人證物證確鑿,桑徊之死終於水落石出。
  
  有得必有失,漠依得到的是族長之位,卻看清了端珠的真面目,從而失去心目中的愛人。
  
  權益之誘,蝕透人心。
  
  即便是端珠這般的如花女子,也抗拒不了。
  
  相比起十四年前捨血為情的巫靈來,端珠實在邪惡許多。
  
  桑徊案落幕,漠依順利登上族長之位,並成為南疆的新一任首領。華離宵與他交接完應冊封文書後,便功成身退,帶著鳳修怡返回京城。
  
  端珠作為指證宰相劉榮的重要人證,所以被影衛們一路上小心看押。這是他等待了十年之久的機會,能否為母妃雪仇,就要憑藉落網的端珠了。
  
  ※※※※※※※※※
  
  回程的路途,漫長而遙遠。
  
  一座座山峰依然高聳,一條條山谷間的路徑依然綿長曲折。
  
  車廂裡的氣氛,卻比來時寧靜不少。
  
  雖然華離宵一直淺笑不改,但那日益蒼白疲倦的面色,卻足夠說明事實。
  
  雖然鳳修怡一直在努力微笑,但偶爾轉過頭去,那不小心滑落眼角的淚珠,也總會留下一點印痕。
  
  他與她,是在努力的、用力的微笑。
  
  「殿下,你瞧我描得可好?」在一側的小案上埋頭認真了半晌,她舉起手中絹紙,笑問華離宵。
  
  怕途中煩悶,鳳修怡便帶了些筆墨紙張在馬車裡,隨時寫字作畫讓他指點。她怕,這一路上若不尋些事情來做的話,會止不住眼淚流淌。
  
  「嗯,很好,比原先可漂亮得多了。」他一看書卷,便再也轉不開眼。
  
  這分明是他那一日為她畫的青山美人圖,只因為他噴了口鮮血弄汙畫面,而隨意收了起來。沒想到她竟將畫兒尋出來,將那一點點血跡描成了一瓣瓣飛花!
  
  如落櫻無數,在畫中女子的面前飄揚。沒有了鮮血的慘烈,只餘下迤邐美景。女子輕輕揚唇微笑,眉尖眼角卻帶有一抹不經意的憂心。
  
  這便是他的妻子,鳳修怡!
  
  只隔了幾日,那眼底的憂心便深重了許多。
  
  微微抬起手臂,華離宵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修怡,真是辛苦你了。」
  
  「什麼辛苦?畫畫兒很辛苦嗎?」她故意一笑,道:「我是感覺這飛花美人圖比較適合我,才拿來亂描的,你看畫得可好?」
  
  「好,當然好。」凝視絹紙上的無數細小桃花,他不由得俯首親親她額頭。
  
  唉!那許多的細小血點,也難為她用心良苦,都一筆一筆勾成了櫻花。
  
  是想免了他重新提筆為她作畫、傷神傷身嗎?
  
  好一個細心的皇子妃呵!
  
  「嗯,我也覺得很不錯。待回到皇子府定要裝裱起來,掛在我們的新房裡才是!」笑意盈盈,鳳修怡小心的把畫兒收起。
  
  嗯,他和她的新房……好好玩呵!居然還沒用過呢……
  
  唇邊泛上一縷神秘微笑,她忽的臉色緋紅起來。
  
  「怎麼了?」見她一直紅到了耳根,華離宵不禁奇怪詢問。
  
  「沒,沒什麼!」鳳修怡慌張的離開他懷抱,正襟而坐。
  
  「嗯。」他輕輕應聲,眼中卻帶上了一絲笑意。
  
  呵!他的皇子妃還真是可愛,居然一想到新房,便會臉紅?
  
  她……可是在想新房中的情景?
  
  待回到皇子府,他再不會孤身一人住在書房了。就算不能要她,只是每天晚上抱著她入睡,也是好的。
  
  車廂裡的氣氛正溫存著,車外卻忽的傳來幾聲斷喝。
  
  「什麼人,讓開!」是暗影的嗓音,嚴厲而低沉,顯然不想驚擾車裡的兩人。
  
  然後馬車驟然停下,在暗影的喝斥中,響起了拳腳刀劍相擊的聲音。
  
  「出事了?」鳳修怡遲疑的皺眉,抬手去掀華離宵身旁的窗幔。
  
  「不用怕,有那麼多影衛在,不會出事。」華離宵卻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將她拉到角落裡安坐,自己擋坐在她外側,將一切危險與血腥隔絕。
  
  她心底一酸,依在他懷裡點頭道:「好,聽你的。」
  
  如果刀劍襲人,先刺到的那個肯定會是他!
  
  怎麼他的身子都這樣弱了,還想著要保護她?
  
  車內靜寂,車外拼殺卻是越來越激烈,甚至波及到了馬車。
  
  很明顯,鳳修怡可以聽見刀劍揮上車壁的沉悶聲音,還有隨之而來的震顫。
  
  「你……你這個笨蛋!」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裡護著,忍不住苦笑。
  
  怎麼老是不拿自己當回事,卻把她這個沒法圓房的妻子當寶貝呢?
  
  「做什麼罵我?明明笨的是你。」挑眉,華離宵故意逗她,讓她不去注意車外的拼殺。
  
  果然,她立時反擊道:「我哪裡笨了?總比某些不要命的人聰明吧!」
  
  「是嗎?那深夜闖入印月族騙取解藥的人是哪個?比起某人來,似乎你更加不要命呢!」他一想到那夜的情景,就忍不住輕笑。
  
  呵,好一隻眼睛紅紅的小兔子,伏在他懷裡痛哭的模樣,真是可愛又可憐!
  
  「你!」說不過他,鳳修怡只能幹瞪眼。
  
  清美容顏上要怒不怒的模樣,有說不出的明亮及精神。兩片紅唇微微噘起,彷彿是已經熟透、等待採擷的甜美果實。
  
  他揚揚眉,笑道:「呐,是你誘惑我的,不要怪我!」
  
  說完,一低頭就親了下去。
  
  目標,是她的唇!
  
  這是他第一次親她的唇,從前,都只是親親她的臉頰與額頭而已。
  
  輾轉來去、唇齒相接。
  
  一種火熱又陌生的感覺,頓時充斥在兩人心頭。
  
  好像兩人的靈魂都因為這親密的接觸而融合在一起,沒有縫隙。
  
  華離宵的吻,與他的外表半點也不相符,是十足的激切又霸道!
  
  或許,溫文爾雅一直都是他的表像?
  
  在骨子裡,他便是這麼一個激切又霸道的男子!
  
  「唔……」頭昏腦脹,鳳修怡禁不住嬌吟出聲。
  
  天哪!他想讓她暈過去嗎?
  
  她好熱,心跳得好快,快要不能呼吸了!
  
  雙臂越擁越緊,他像要把她揉進胸懷似,不容她躲閃分毫。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一種熱切才慢慢平復。
  
  「嗯,很甜,味道真不錯。」凝視著猶自回不過神的小女人,他心滿意足的微笑開口。
  
  「色狼!大色狼!」鳳修怡猛的一震,頓時羞紅了臉,喃喃低罵。
  
  唉,他這樣親她,怎麼她連半點掙扎都沒有呢?真是有違淑女的矜持守則!可她已經是他的妻,不矜持也是可以原諒的吧!
  
  「坐好,我看看外頭怎樣了。」又笑了一笑,華離宵才放開她,側身湊到車窗邊住外看去。
  
  「哦……」她這才記起,剛才他在激烈親吻她時,車外還在激烈拼殺呢,小臉頓時更加酡紅。
  
  掀起一角車簾,他靜靜打量馬車周圍,分析著不斷揮劍與影衛拼殺的數十名玄衣人。
  
  唔,服飾統一、兵器統一,座下奔馬亦精良。而且發難的地點又是兩道山脈中間毫無遮擋的平原地帶,一看就知道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暗殺。
  
  怎麼,知道他取得了人證,就更不肯放他回轉京城了?居然派出這麼多殺手來對付他!
  
  想借人數優勢,強取他性命?
  
  還好,他與秦逸風、宿淵早有所備!
  
  輕咳兩聲,他將手掌伸出車窗,微微用力一捏。
  
  頓時,一道湛藍亮光自他掌心急速竄起,瞬間躍入天空,砰然暴響!
  
  遠方群山呼應,傳來連綿回聲,更增威勢。
  
  而隨著這聲響,山谷間又快速躍來十多名身著黑衣的影衛。
  
  只是這些影衛手中拿的並非刀劍,而是鐵筒樣的暗器,握在手中邊奔行邊調整,還沒奔到馬車旁,那些蒙面的玄衣殺手便開始一個個倒下。
  
  鐵筒內,裝的是犀利狠銳的暗器。
  
  那些殺手人數再多、武功再高,沒有鐵甲護身,也是抵抗不了的。
  
  大局已定,他不必再看,靜靜放下了車簾。
  
  這些,便是他一路隱藏的人手,遠遠暗隨在後,從未在南疆現身。用來對付猝不及防的殺手,再適合不過。
  
  聽著車外的喊殺聲漸漸消失,馬車又恢復了先前的平穩速度。鳳修怡這才放下心。想了想,終於忍不住詢問:「是他們派來的殺手,對不對?」
  
  她記得,那夜在皇子府的書齋外,她曾聽到宿淵說過要小心殺手。
  
  車外,應該便是宰相劉榮派來的殺手吧?
  
  「是的。」華離宵一聲聲輕咳著,慢慢垂下了雙眼。
  
  其實,不光是劉榮,或許……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華隨晟,他的親兄弟,也是京城之內最不願他安然歸去的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帝皇之家,為了權勢利益至親相殘,到底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
  
  止不住的一聲聲輕咳,他臉容疲倦,抬起了手掌擋在唇邊。
  
  「殿下!你……你……」鳳修怡猛的睜大眼,又驚又急。
  
  他怎麼了?為什麼咳個不停?
  
  是……是又要吐血了嗎?
  
  咳了半晌,他終於微微氣喘的停住,放下手掌微笑道:「放心吧,我這不是沒事嗎?」
  
  「沒事?」她呆呆的望著他,忽然一把抓住他手掌,叫道:「沒事你的血怎麼會變成黑色?!」
  
  那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掌被翻轉,頓時現出掌心裡小小一攤暗色鮮血,如凝固一般。
  
  華離宵的血,不知從何時起,竟已失了鮮紅的色澤,轉成了暗沉的絳紫色!
  
  「沒事,我真的沒事。這不過是胸中鬱悶,吐出的淤血而已。」抽回手,華離宵不甚在意的淡笑。
  
  毒入肺腑,血自然會變些顏色。
  
  無奈於手足殘殺,吐口血也屬正常。
  
  「你……你若是無情一些,也不會有今日這般情景了!」看著他的笑,她不覺淚流滿面。
  
  華離宵,明明應該是最尊貴、最冷然、最無情的男子。
  
  可惜,他卻偏偏有著最專情、最溫和、最隱忍的心。
  
  自小吞服毒藥、隱去光芒,是為了保護幼弱的兄弟;長大後鋒芒畢露、爭權奪位,是為了替母妃報仇;潛入印月族、任憑奇毒發作,只是為了救她回返。
  
  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是為了旁人在做。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可以為自己做些什麼呢?
  
  只是,剩下兩個月而已,他又還能為自己做什麼?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7-12-24 04:08 PM

  第十章
  
  十多日後,燕趙三皇子的車駕終於安然返回京城。
  
  隔開一個多月,京城並沒什麼大變化,皇子府裡,也只是顯得冷清了一些而已。
  
  華離宵身子虛弱,上朝覲見過皇帝、領受賞賜後,就把端珠交給了秦逸風及宿淵,讓他們去處理事務。
  
  有了端珠這個鐵證,再結合華離宵手中原有的一些證據,皇帝當天就龍顏大怒,將劉榮削宮去爵、收押入天牢,等擇日開審定罪!
  
  橫霸後宮的劉妃則受到遷怒,打入冷宮榮華不再,而失了靠山的四皇子,形勢更加一落千丈,再也無力與華離宵爭鋒。
  
  枉死十多年的嫻貴妃,在九泉下終於可以含笑雪冤,尊貴的太子之位對華離宵而言也已是觸手可及。
  
  只是在皇子府裡靜養的華離宵,卻沒有半點喜色。
  
  他遠去南疆,為的本就不是什麼太子之位,他只是想要為母妃報仇、想為心愛的女子找到妖眼的解藥而已。
  
  只可惜大仇雖然得報,鳳修怡身上的毒卻仍是沒能解去。
  
  而他身內的毒素也已越積越深,或許再過十日、二十日就會失了性命。
  
  那麼再尊貴的權位,對他這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意義?剩下的日子他只想留在皇子府內,靜靜的陪伴她。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悲歡離合--已近在眼前。
  
  ※※※※※※※※※
  
  暗夜溫柔,星月高掛。
  
  皇子府的新房內,終於又一次紅燭高燃、儷影成雙。
  
  華離宵不再獨居於書房,而是搬回了新房。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絕不願再浪費一分一刻,他要與鳳修怡相守、相伴。
  
  為此,鳳修怡心底亦喜亦悲,仍強打起精神準備一切。
  
  準備什麼?那當然是……迎接夫君入洞房!
  
  燭光幽柔,房外有腳步聲一下下接近,瞧著華離宵修長清瘦的身影慢慢走入,她吸了口氣,然後勇敢的自床沿站起。
  
  「你……修怡,你這是做什麼?」華離宵一看,頓時兩眼發暈。
  
  她身上穿的是什麼?
  
  不,不是穿,她是用披的!
  
  一層薄到不能再薄、透到不能再透的絳紅輕紗披在她身上,如煙似霧。
  
  而輕紗之下……竟只有一截短短小小的肚兜,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沒穿。
  
  纖柔姣好的身段、渾圓鼓起的胸脯、修長勻稱的腿,都在朦朧的輕紗下隱約的呈現,被房裡點燃的紅燭一照,更增迤邐。
  
  華離宵一向知道他的皇子妃很美,但是這種玉體玲瓏的美態,他卻是從來未曾見過的。
  
  她,是在誘惑他?
  
  「殿下,你喜歡嗎?」見他的神情微微迷亂,鳳修怡很是開心,便搖曳生姿的向他走近。
  
  輕紗隨著她的動作而飄飛,曖昧燭光下,她的姿態更分明,也更誘人。
  
  可是天曉得,她表面雖然鎮定,心底卻羞到快要燒起來了!拼盡全身的勇氣,才穿上這麼一身無法遮蔽的衣衫,猶豫了足足兩天兩夜,才決定色誘他。
  
  一切,都只為讓他成為她真正的夫君而已。
  
  就算他命不長久,她也要當一回他真正的妻子!
  
  華離宵喉頭發乾,澀聲道:「修怡,你在玩火嗎?」
  
  雙掌在袖中牢牢的握成了拳,努力提醒自己不要衝動。
  
  「殿下,我們早已經拜堂成親,你還在猶豫什麼呢?」粉臉通紅,她繼續誘惑他,並且輕輕的、溫柔的執起他的手。
  
  唉唉,怎麼她現在所做的、所說的,都像個壞到不能再壞的壞女人呢?一副正在引誘正人君子的模樣。
  
  華離宵看著眼前的美景,卻困難的、一點一滴的收起心底迷亂,啞聲說:「修怡,去把衣服穿上吧。」
  
  「殿下?」鳳修怡聞言,頓時怔住。
  
  為什麼會這樣?他方才明明已經目眩神迷,為什麼現在卻要她穿衣服?是……因為她還不夠美、不夠妖、不夠誘惑嗎?
  
  注視她失望的表情,他心底一片清明,「修怡,你很美,我也很喜歡,只是你明知道我們不可以……」
  
  不可以同房、不可以擁有,因為她體內的妖眼之毒未解。
  
  他雖然已經命不久長,卻不想她也陪他下黃泉。
  
  「不!我們可以的!」鳳修怡馬上打斷他的話,「難道殿下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是對我沒有信心?難道我們為了彼此連付出性命都甘願,還不夠真心、還不能解去妖眼之毒嗎?」
  
  若是連這樣都不能解,那世間真的就無人可以解了。
  
  「不,我不是擔心,只是……」華離宵淡淡一笑,卻不想再說下去。
  
  他只是不想冒任何的險,更不想要了她的身子,然後留下一生的痛楚給她。
  
  他,很快就會死去,而她,年華正好。
  
  不管怎樣,活著總是美麗的,他又怎能因為一時的甜蜜,去冒險要了她呢?
  
  如果妖眼之毒並非是像他們所知的,只要真心相愛就可以化解,那他豈非是害死了她?然而就算毒能夠因此解去,他又怎麼忍心在靈肉相合、無盡甜蜜之後留她一個人孤獨冷清在世間?
  
  他受不了,她也必定會受不了。
  
  那一種徹底擁有後的失去,會讓她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殿下,你……好自私!你不肯要我、不願讓我陪著你嗎?上窮碧落下黃泉,修怡生是殿下的人,死也要與殿下同死,為什麼殿下就是不明白呢?」微微顫抖,鳳修怡看著他的冷靜拒絕,淚眼迷離。
  
  不要留下她一個,不要呵!
  
  微微輕咳,華離宵笑道:「是,我很自私,所以不想看著你因我而失去生命,那樣我會心痛,會自責。我要你好好活在這世上,天天想念著我,這樣就等於我還存在於世間,沒有消失。」
  
  「要我天天想著你?你不但自私,還殘忍得很!」她含淚慘笑,「你難道不擔心我會想到發瘋嗎?」
  
  「你不會的,你堅強勇敢,是可以為了我,好好活下去的鳳修怡。」以溫和的目光鼓勵她,他握住她的雙肩,就如同要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蒼白消瘦的臉容上,似乎煥出了光彩,毒入肺腑的華離宵,依然有著讓人信服悸動的能力。
  
  怔怔瞧著他,鳳修怡像失了魂一般,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喃聲道:「是,我是堅強勇敢的鳳修怡……」
  
  所以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到。
  
  死和活,又算得了什麼?
  
  「嗯,這樣才對。」沒有看清她眼底的決然,華離宵聞言一笑,轉身拉過一件長袍,往她肩頭披了上去。
  
  唉!他這個夫君當得可真是稀奇,不為妻子脫衣,卻只顧著為她穿衣。
  
  紅燭一室,在寂靜中燃燒。
  
  同床共眠的兩個人,因為華離宵的克制而平淡度過這一夜。
  
  只是靜靜躺在床榻上的鳳修怡,雙眼卻是睜大在思索著。
  
  她,究竟該怎樣的堅強和勇敢?
  
  ※※※※※※※※※
  
  翌日,秦逸風和宿淵來到皇子府中,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個髮鬚皆花白的年老醫者。
  
  醫者複姓南宮,聽說亦是來自武林某個用毒世家的高手,也不知怎麼在短短的三、四天中,讓秦逸風給請來了京城。
  
  靜靜坐在側堂,鳳修怡等待著醫者為華離宵診斷,心底不由得再度湧起一絲希望,既然是秦逸風和宿淵請來的人,總該有些法子吧?
  
  若能就此解去華離宵體內的毒,該有多好?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看著秦逸風與那醫者走出來,鳳修怡的一顆心又慢慢的沉落了下去。
  
  醫者不住皺眉搖頭,似乎還在感嘆華離宵體內的毒素劇烈,而秦逸風俊美的臉上也滿是失望與無奈。
  
  「怎麼樣?秦公子、南宮前輩,殿下他……」雖知沒有希望,但鳳修怡仍然開口詢問。
  
  醫者惋惜一嘆,「殿下的毒潛入肺腑太深,恕老朽已經無能醫治,請皇子妃還是……」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明說。
  
  但鳳修怡當然聽得明白,他是在勸她快去準備後事。
  
  強自一笑,她忍住淚道:「多謝南宮前輩。」
  
  看著秦逸風送醫者出門,她整一整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真是,早已經知道他身子裡的毒無藥可治,她做什麼還要這樣失望?現在她該做的,可不是流眼淚!
  
  「皇子妃,請不要太過悲傷。」秦逸風走回側廳,看到鳳修怡面色平靜,唇邊甚至還帶著一絲淡笑,不禁覺得很是奇怪。
  
  怎麼回事?皇子妃是太過傷心,變傻了嗎?
  
  「秦公子,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我……我想要一樣東西。」鳳修怡看著他,思索再思索,終於開口。
  
  「請問皇子妃想要什麼?」秦逸風更覺奇怪,身為皇子妃,她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
  
  想不到他這麼一問,鳳修怡的臉卻刷的紅了!簡直像顆熟透的番茄一般,而她的頭,也低低的垂了下去,好像是羞澀到不能開口。
  
  「皇子妃?皇子妃……」秦逸風看她如此反常,擔心的皺起眉。
  
  這可怎麼好?
  
  皇子府內的兩個人,一個命在旦夕,一個卻又像失了魂,真是流年不利!他是不是該去找個道士來,而不是找什麼解毒高手?
  
  「秦公子,我……我想要的是……」聲音低到不能再低,她鼓足勇氣,困難的抬頭看他。
  
  「要什麼?」他雖然內功不錯,卻也實在聽不清她的蚊蠅細語,只得俯身湊近,凝神細心聆聽。
  
  可是剛一聽清,臉色卻也跟她一起變了。
  
  變得尷尬無比,也驚異無比。
  
  因為,他就算想一輩子,也絕想不到鳳修怡會問他要這樣的東西。
  
  ※※※※※※※※※
  
  日落,又一個夜晚來臨。
  
  華離宵身子太過虛弱,只得早早的臥床休息。
  
  門口明藍色衣袂飄搖,正是鳳修怡用託盤端著只玉石小碗走入房中,碗口猶自冒出輕輕水霧。
  
  「修怡,怎麼又去弄這些湯湯水水了?也不嫌麻煩。」無奈微笑,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浪費,只是怕傷她的心,不忍說。
  
  「怎麼會麻煩?又不是我煮的,我只負責端過來而已。」她嫣然一笑,端著玉石小碗走近床邊,輕輕坐下。
  
  一股香氣飄散,只見碗裡盛的是紅豆湯,紅紅的一片。
  
  「好香。」華離宵笑了笑,接過碗慢慢喝下。
  
  紅豆補血,她是怕他吐太多血嗎?
  
  「殿下,你說如果這回中了迷夜毒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會怎麼樣?」看著他一口口飲下紅豆湯,鳳修怡忽然問了個怪怪的問題。
  
  「不是我……而是你?」他微微皺眉,把碗拿開一點,注視她道:「我想,我還是會好好的活下去,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死,對不對?」
  
  回答得謹慎、小心,華離宵敏感知曉她這個問題不是隨便提出的。
  
  所以他心底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麼說。
  
  「嗯,或許吧。只是可惜,現在中毒的人是你,不是我。」接過小碗輕輕一笑,鳳修怡湊近他,看著他日漸蒼白清瘦的面容,「夫君,我不要再叫你殿下,叫你夫君可好?」
  
  「當然好,你本是我的妻子。」點點頭,他看著她眼底一絲光亮,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麼回事?記得昨天她的眼底還滿是憂傷,為何現在卻有一種輕鬆與釋然?
  
  輕咬紅唇,她道:「夫君,你方才喝的紅豆湯,我先前也喝過一碗呢。」
  
  媚眼如絲,她的氣息似乎越來越急促,一直逼到了華離宵的面前。
  
  她這會兒衣衫整齊,可卻比之前的薄紗半透,居然還更加誘惑了幾分,或許是因為臉上慢慢泛起的潮紅,也或許是雙目中越來越亮的水光。
  
  這樣子的她,實在柔媚到了極點。
  
  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柔媚。
  
  「修怡,你……你在紅豆湯中放了什麼?」丹田一股熱力竄起,華離宵猛然省悟,一臉驚訝的瞧住她。
  
  不會吧!難道……他這會兒體內湧起的熱潮,是因為紅豆湯?
  
  原本他還以為是因她的靠近,生起的自然反應。
  
  「是啊夫君,我只放了一點點藥粉而已,和紅豆湯一起煮,又香又甜,很好喝吧?」咯咯輕笑,鳳修怡白皙的臉頰嫩紅一片,一雙柔若無骨的玉臂也緩緩伸出,攬住了他的脖頸。
  
  呵!一點點藥粉而已?
  
  那可是她羞慚欲死,向秦逸風要來的烈性春藥呢!
  
  不肯要她是嗎?好,那她就讓他抗拒不了!
  
  當然,為怕自己羞澀壞事,她自己也喝了一大碗……
  
  「修怡……你怎麼可以?!你、你快出去!」體內的熱流一股股湧出,全向小腹下衝去。華離宵忍著磨死人的欲望,想把她趕出房。
  
  「不,我才不出去呢!我們是夫妻,本就該同生共死,你為何要把我一個人拋下?」一邊撒嬌,她的眼裡一邊泛紅,把華離宵抱得更緊。
  
  「修怡,我早已經跟你說過,要你堅強勇敢一些,怎麼你就是不肯聽呢?」蒼白的臉上也如鳳修怡一般湧起紅暈,他努力克制著衝動。
  
  「堅強勇敢?我的堅強勇敢便是要陪著你一起上天入地。難道夫君不喜歡?」得意嬌笑,她只覺全身燥熱,平日的矜持與禮儀都拋到一邊,忍不住倚身上了床。
  
  肌膚相接、氣息相聞,無限的纏綿與迤邐。
  
  可是華離宵卻無奈苦笑,兀自保持著一線清醒。
  
  他自小服食毒物,對於春藥、迷藥一類的東西,自然也有著異於常人的抗性。鳳修怡想用春藥來誘他,實在是失算。
  
  只是現在該怎麼辦?他到底要拿她怎麼辦才好?
  
  這次是春藥,下次會是什麼?
  
  「夫君,我好熱哦!為什麼你不熱呢?」神智漸漸模糊,她不耐的扯去身上衣物,貼向他的身子。
  
  嗯,夫君的身子就是舒服,清涼一片呵!
  
  「修怡……」低低嘆氣,他瞧著她的紅透容顏,終於不忍再抗拒,慢慢伸出了手。
  
  罷了、罷了,或許真如她所說,留她一人在世上,反倒是種自私與殘忍,
  
  那麼,便讓他們一同生或死吧!
  
  妖眼之毒……若能解去她體內的妖眼之毒,倒也好。
  
  情熱的味道,慢慢在寬大精緻的臥室裡蔓延。
  
  窗外月色溫柔,晚風徐徐。
  
  ※※※※※※※※※
  
  清晨,明亮的日光照入。
  
  「唔……」柔軟的床榻上,一個美麗的人兒在華離宵懷抱裡醒來。
  
  鼻尖對鼻尖、大眼瞪小眼。
  
  「夫君,早安。」瞇眼瞧住他,鳳修怡癡癡的笑開。
  
  呵,她已經是他真正的妻了呢!雖然下春藥的手段不怎麼光明。
  
  「嗯,早安,妖眼之毒已經解了。」寵溺微笑,華離宵掀起被褥一角,指向她的手臂。
  
  賽雪欺霜的玉臂上,再也沒有令人震驚的血紅妖眼!
  
  「真好。」笑得開心,但並不意外,因為她早已確定,他與她是真心相對,那妖眼之毒對她實在沒有半分威脅。
  
  「是呵,真好,以後也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定定的瞧著她,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
  
  沒有疲倦、沒有憂傷、沒有無奈。
  
  還有,經過昨晚的「勞累」,華離宵臉色不但沒有變蒼白,反而精神了許多!
  
  「夫君……你……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以後會越來越好?夫君不是……只剩下幾天性命了嗎?」鳳修怡疑惑的尋思,隱約想到了一點什麼。
  
  「修怡,迷夜毒已經解了,我不會再有事!」清早醒來,運功調息,華離宵詫異又欣喜的肯定了這一點。
  
  「毒解了?夫君沒事了?不會死了?」一陣狂喜,鳳修怡衣衫不整的豁然坐起身,「可這是怎麼回事?那樣厲害的毒怎麼會自己長腳跑掉?」
  
  不!不對!
  
  不是自己長腳跑掉,而是被妖眼之毒迫走的!
  
  腦中記憶飛速轉動,鳳修怡忽的回想起在南疆時,東凰說過的一句話--
  
  能解迷夜毒的……或許唯有巫靈!
  
  是啊!東凰不是早就暗示過她了嗎?
  
  當然,不是要讓巫靈活過來,而是巫靈的血就可以解迷夜毒啊!
  
  她怎麼這樣笨,居然一直都不明白?
  
  解藥一直就在她體內,而她居然從來都沒想到過!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離她而去了呢!
  
  喜極而泣,鳳修怡擁住華離宵,「真好,夫君不會死了……我也不用死了!我們可以好好的活著,一起過幾十年、幾百年!」
  
  啊!巫靈!她簡直愛死巫靈了!
  
  「嗯,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生很多小男孩小女孩。」華離宵回抱她,笑道:「而且,那些小男孩都會爬樹撿鞋子,那些小女孩都愛哭紅眼。」
  
  「夫君,你……你在說什麼?」又來了!怎麼又是這種熟悉的話語、熟悉的情景?鳳修怡努力的回想,卻總是模模糊糊想不起來。
  
  「沒,沒什麼。」華離宵不肯多說,只是笑著把她抱得更緊。
  
  呵呵,十多年前的月圓夜,他貪圖月色之美偷溜到外頭溜達,沒想到在一棵杏樹下看見一個嬌柔的小女孩,乍見的那一刻,他還以為是月光仙子降臨凡間呢!
  
  走進她身邊仔細一瞧,發現她哭得一雙眼紅通通的,頰邊猶掛著晶瑩的淚珠,一股不捨在心底蔓延開來。
  
  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她的小繡花鞋被一群頑皮的小孩拋到了杏樹上,她拿不回來,又不敢回家,只好無助的一個人在這裡哭泣!
  
  他二話不說,立刻爬上杏樹把她的繡花鞋拿下來,親手為她穿上,小小年紀的他頓時有股衝動,心想若能一輩子照顧她,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那一刻,他就在心中認定,她是他的!
  
  這幾年來,他始終默默的注意著她,他在等,等兩人長大,等他有足夠的能力當個夫君。
  
  如今,他終於「真正」的擁有了她,可以守在她身邊照顧她一輩子,首先他最想做的就是--
  
  華離宵下了床,執起妻子的小腳,動作輕柔的為她穿上繡花鞋,一如十五年前的月圓夜……
  



  尾聲
  
  一個月後,燕趙朝堂文武雲集,三皇子華離宵被冊立為太子。
  
  同日,鳳修怡亦被冊立為太子妃。
  
  華離宵身份貴極天下,又兼年歲尚輕,卻再也不肯另立一妃一妾。
  
  太子府中,唯有他與她攜手笑相伴。
  
  前路風雨依舊飄搖,但是華離宵和鳳修怡心意相通,再無畏懼。



  
  【全書完】
作者: melindang    時間: 2007-12-24 07: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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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嵐色物語    時間: 2007-12-24 09: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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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po    時間: 2007-12-25 11: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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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ow~bow    時間: 2007-12-25 02: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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