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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八月薇妮 -【鳳在上】《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標題: 八月薇妮 -【鳳在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3 12:09 AM 編輯

【書名】:鳳在上

【作者】:八月薇妮

【內容簡介】:

  演技派的穿越:趴在皇后位上,擔著反派的名,左手冷宮,右手龍床,有沒有第三條路?

惡搞版:

      朱玄澹:「愛后,是你強暴了朕啊~」

      簡鳳涅:「臣妾申請辭去皇后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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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5 PM 編輯

一 子規啼

簡如涅自八歲入行,在演藝圈裡摸爬滾打地過了小半輩子,什麼光怪陸離都看盡了。

原本是塊棱角分明的嶙峋怪石,硬生生地磨挫成了鵝卵石,尤其是過了三十後,便修身養性,極少動怒。

簡如涅這輩子最後一次大動肝火,是在六年前,在「新新報」上,看到狗仔偷拍的林見放同馬珂的開房照片。

簡如涅登時便怒火中燒,一則是對馬珂失望透頂,她同他交往五年,最近她心念動了,起了結婚的念頭,他卻在背後捅了她一刀。。

但另一方面,卻是因林見放。。

林見放比簡如涅小五歲,簡如涅封後的時候,林見放還頂著一張鮮嫩面孔,在電視劇裡跑跑龍套,如今這位後起之秀,風頭勁盛地,隱隱有要將簡如涅壓下去的勢頭。。

林見放也著實了得,她氣勢洶洶而來,又會做人,又肯搏命,演技也上乘,天時地利人和,地位日漸穩固,如今,那些八十九十後,甚至多知道林見放,不知道簡如涅。。

漸漸地,自有些明眼人看出幾分端倪,林見放在針對簡如涅,對於簡如涅這個大天后,林見放毫不怯場,簡如涅接了什麼國際知名品牌的廣告,林見放立刻施展渾身解數搞定另一個,簡如涅上了幾家時尚週刊的封面,林見放必然也會緊隨其上,兩人所拍的影片,每每在同一檔期上映,爭票房爭的你死我活。

簡如涅一直沒有發作,直到發現林見放在跟她爭同一個男人。。

簡如涅怒火中燒,不發作便會爆體而亡,當場撥通了馬珂的電話,劈頭罵道:「賤人,你小心出門被車撞死!”

那邊微微沉默,而後響起一串淫-蕩的笑,有個熟悉的聲音倡狂地說:「姐姐放心,我會讓他買一份巨額保險,受益人的名字就寫我。”。

簡如涅簡直不敢相信林見放會做到這種程度,被此人赤-裸裸的無恥震驚。

口舌之爭並非她擅長,便只道:「林見放,這樣喪心病狂,你留神報應吧!」摔了電話。

簡如涅記得,金影獎晚會那夜,主辦方別出心裁地,將慶祝晚會舉辦在豪華游輪上。

簡直如泰坦尼克號重現,富麗堂皇的郵輪,偌大舞池之中,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與會眾人衣冠楚楚,非富即貴,多是有頭有臉的知名人物,三兩相聚,談笑風生。。

簡如涅應酬片刻,瞅空悄悄出來,獨自一人握著高腳杯站在甲板露臺上,抿了幾口紅酒,整個人有些微醺,面前海浪起伏,海風涼爽,頭頂星光耀耀,很有幾分孤獨的愜意。

「歸來......魂兮歸來......」低沉的聲音,忽地在耳畔響起,有種令人魂魄為之蕩漾的能力。

簡如涅呆了呆,轉頭四顧,眼前是空茫的大海,周遭是空蕩蕩的甲板,不似有人的。

簡如涅摸了摸額頭:「難道是有些醉了產生幻覺?」不由一笑。。

正想著回船艙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回頭時候,卻驚見有人自身後姍姍而來,精緻的臉上,笑容極為燦爛:「姐姐在這做什麼?眾裡偷閒地觀賞夜景?真好興致。”。

簡如涅站住了腳,淡淡道:「先前興致倒好,只是多了份聒噪,就什麼也白搭了。”

林見放走上前,靠在欄杆上,這個姿勢,顯得她極好的身材更加婀娜有致,林見放笑吟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如果有知己對談,又何來聒噪?”。

她的目光從簡如涅面上移開,看了看天,天空之中,那原本有些黯淡的月色,忽地一亮,月亮似漲大了一倍,通體發出古怪的紅光。。

林見放一怔。

簡如涅簡直要笑出來:「知己?林見放,你是瘋了嗎?”。

她們的過節雖已經過去六年,但能維持表面的平和已經極為不易,何來知己一說,簡如涅想到她種種陰險之處,恨不得掏出一把槍,直接將林見放放倒乾淨。。

微弱的燈光下,林見放嫵媚的眼睛好似能夠放電,簡如涅想到他們剛上映的那部劇,這女人在裡頭演一個同簡如涅爭風吃醋的妃子,那股風騷勁浪、陰狠狡詐的氣質,簡直渾然天成,人人都說她把這個角色刻畫的入木三分,讓人又愛又恨,只有簡如涅暗自懷疑:此人不過是本色出演罷了。

簡如涅歎了口氣,看看杯中殘酒,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又不是在戲裡頭,也不是當著記者面,這樣假惺惺地,會讓人噁心的。”。

林見放道:「哪裡,我是誠心尊重前輩,故而來找姐姐攀談的,何必拒人千里。”

簡如涅道:「你的尊重我心領了,但是我仍是那句話,話不投機,還是不用浪費彼此的時間了,要切磋演技的話,下部戲再見。”。

林見放道:「既然如此,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簡如涅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又沒說,見林見放總算挪動尊足,離開欄杆處,耳旁聽她高跟鞋叩地,聲聲遠去,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卻又去而複返。

簡如涅心中很是不快,剛要開口,忽然覺得肩頭一股大力襲來,她整個人猝不及防,上身猛地向著黑幽幽的海面栽倒出去。。

她滿心震驚,頭朝下往下急墜之時,倉促間耳畔只聽到一聲尖銳的叫,似熟悉似陌生,而眼前,是一襲鮮紅色的綢質拖地長裙,被海風飄動,宛若暗夜裡的焰火,搖曳著,瘋狂逼近,乍然閃過。

「噗通」一聲,海水浸沒頭臉口鼻,淹沒全身。

簡如涅奮力掙扎,她自詡有水性不算太差,應該還可以掙扎一下......然而,就在她奮力往上游動的瞬間,那隔著海水朦朧可見的月光,忽然光芒大漲,簡如涅一怔,嘴裡骨碌碌冒出幾串水泡,那赤紅色的月光直透進來,將此處的海水融裹在內,簡如涅只覺得其中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使她手腳身體酥麻,咬牙奮力掙動,往上游了幾下,卻終究抗不過那股巨大魔力的吸引。。

雙眸閉上之時,簡如涅聽到耳旁有個聲音道:「歸去來兮!速速歸來!」正是先前那個渾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只是此刻,帶了幾分不由分說的嚴厲,令人心神震動。。

與此同時,頭頂被赤紅月光染紅的海水,忽然響起「噗通」聲響,水花濺開,拼命攪動了一會兒,那赤紅色的月光猛然暴漲數倍,而後所有都歸於平靜,豪華游輪上依舊歌舞昇平,甲板上空無一人,仿佛從未有人來過此處。。

「子規啼,不如歸,道是春歸人未歸。幾日添憔悴......」 。

據說,皇宮是天下女子皆夢寐以求的地方,然而冷宮,毫無疑問便是這夢寐之中的夢魘。

冷宮裡頭別的東西沒有,樹木極多,也無人修剪,枝椏縱橫攀附,高出宮牆,茂密的樹葉瘋了似地長,樹蔭遮天蔽日,就算是入夏的炎熱天氣,在這宮殿樓閣叢中、樹蔭底下走一遭,那股子陰冷能直透到心尖兒上去。

極大的樹蔭遮了日頭,有的樹枝翠葉甚至長到湊近了閣子上的屋簷去,把窗戶也擋了半個。冷宮裡的殿閣本就空蕩蕩地,如此一來,更顯得格外陰森,那些年久不換的帷幕垂了地,被風一吹,忽忽悠悠地左搖右擺,似乎隨時都能晃出幾個鬼影子來。。

此日清晨時分,日頭剛自紫禁城的城牆後拱起來,冷宮之內,不知從何處又傳出舊日幽咽,乃是個女子唱腔,歌聲細細,在各個宮殿內穿行,仿佛幽靈。

「虛飃飃柳絮飛。一春魚雁無消息,則見雙燕鬥銜泥......」。

殿閣外頭,腳步聲細細密密,極快靠近,而後有個聲音,低低恭敬地說道:「娘娘,湄妃又開始唱了,吵了娘娘清靜,要不要奴婢去喝止了她?”

原來在這極寬闊的殿閣屋簷之下,躺椅之上,卻是斜躺著個女子,一襲素服,烏髮未綰,如墨一般地自肩頭曼妙垂落,一張臉素淨之極,脂粉不施,雙眸卻極為明澈,瞳仁黑若點漆,鋒芒暗隱。

此刻朝陽的光正也射了進來,朝陽光色柔和,微紅之中透著金影,這女子的容光被朝陽的光一調和,更是美的讓人無法正視,雙眸之中華彩躍動,燦若星輝,絢若霞彩。。

來報信之人,是個身著青袍的年輕男子,生得並不難看,臉容甚至也有些秀麗,只是面色太過白皙,他正垂著頭等候示下,不經意間抬眸,望見女子容色之時,卻又急急地將頭更低了下去,仿佛是看到了不該看的。

簡如涅卻未曾留心這個,她只是盯著那剛剛升起的初陽,感覺陽光的精華暖暖地照在身上,似乎能透過夏日的薄衫,一直滲透到骨子裡去,四肢百骸也更懶洋洋地,極為受用。

簡如涅舒服地換了個姿勢,輕聲道:「不用去理,讓她唱就是了,......湄妃今日起得倒是早,只不過,這一首聽得膩了,讓她換一首趣味些的。”

年輕男子聽了,急忙道:「奴婢這就去辦。”

簡如涅目光微動,望向他:「這回怎麼不說她不會聽你的了?」聲音極輕淡,隱隱地又帶一絲溫柔,面上卻也是似笑非笑地。。

年輕男子深深垂頭:「先前自是不知如何是好,只不過,昨日娘娘教導了的,只須對湄妃說‘陛下愛聽’四字,她自然會欣然換一曲。”。

簡如涅滿意笑道:「孺子可教,對了......我記得你的名字是李有福......」

年輕男子道:「正是。”。

簡如涅眼睛幾眨,道:「子規啼,不如歸,道是春歸人未歸,唔,以後就改叫子規吧。”

年輕男子靜了片刻,才急忙道:「奴婢多謝娘娘賜名!”。

簡如涅看了看他,最終長籲一口氣,和藹道:「沒甚麼,委屈你了......去罷。”

子規去後,這殿內便又恢復靜謐,風透過樹葉,沙沙聲傳來,聽的人心裡頭酥酥地,陽光慢慢地爬遍全身,不算炙熱,只是溫暖。。

簡如涅扭動了幾下身子,自言自語道:「先前我總想著享受退休後的閒適日子,卻總不能如願,現在倒好,只不過,既然是在宮中,這份閒適,究竟又能長久幾何呢。”。

她抬手,袖管往下滑,露出豐腴的手腕,皓腕如玉,簡如涅無意識地摸摸臉頰,昨日她照過銅鏡,雖看得不十分真切,但鏡子裡的容顏,並不難看。

手指摸在臉頰上,觸手極為滑膩潤澤,這具身體才不過十五歲,十五歲就退休,這在前生的她看來,簡直如天方夜譚。

正在胡思亂想間,耳畔卻又聽到一聲惶然地慘叫,簡如涅歎道:「果真不能清淨。”

話音剛落,另有腳步聲匆匆來到,卻是個臉胖粉厚的嬤嬤,簡如涅知道她叫康嬤,此刻上前來,行禮道:「娘娘,琳貴人又在尋死了......又把頭撞破了,還是不肯甘休,要如何是好?”

簡如涅手托著腮,道:「拉住她,難道要看她死?”

康嬤臉上掠過一絲厭煩之色,皺著眉說道:「娘娘,不是奴婢說,昔日未進冷宮前,這琳貴人可是娘娘您的頭號天敵,仗著太后撐腰,有多囂張呢,面對面還敢跟娘娘頂撞,今日落了這個瘋癲的下場,也算活該,娘娘何必管她,讓她自生自滅也就罷了。”

簡如涅歎了口氣,慢慢道:「當年在外頭,爭得你死我活的,情有可原,現在同為天涯淪落人,倘若她就這麼在本宮面前死了,傳出去,指不定多少風言風語,說本宮不容人到冷宮裡來了......,咱們護著她,傳出去也好聽,顯得本宮仁慈不是。”

康嬤嬤目光一亮,臉頰肉也跟著一晃:「娘娘說的是,還是娘娘有遠見,奴婢差一點兒就鑄成大錯!奴婢這就去拼命攔著琳貴人不讓她尋死,不過這瘋子力氣大得很......」

簡如涅想了想,道:「她只是個小角色,不足為慮,你只告訴她破了相陛下會不喜歡的......讓她乖乖地,陛下才會來看她。”。

康嬤嬤滿面生輝,道:「娘娘,奴婢這就去,保管她老老實實地。」轉過身飛快而去,一時腳下生風,渾身的肥肉都卯足了勁兒似的。。

據說這冷宮有三寶,湄妃,芳嬪,琳貴人。昔日都是得寵過、紅極一時的,一朝落了這個下場,成了眾人嘴裡的笑柄。

但三寶之外,又有兩狗腿同一毒婦。。

毒婦麼,自是被打入冷宮的甯曦皇后,就是如今的簡如涅,兩狗腿,卻是子規同康嬤嬤。

兩人同為甯曦皇后身邊的得力幹將,素日不知做了多少壞事,尤其是康嬤嬤一雙肥胖手掌,可謂是曾打遍六宮無敵手,上到妃嬪,下到宮人,乃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一隻狗,甯曦皇后指哪咬哪,忠心耿耿的很,除了皇后愛顧有加,六宮之人皆是恨得齒癢。。

——一個皇后,貌似名頭還不好,又好似不受寵,不然也不會被打入冷宮。

簡如涅悠悠覺得:命運之神這玩笑,開得可真夠大的。



二 小愜意

金光色的陽光從細碎的樹葉之中漏下來,灑落地上,光影迷離,倒是愜意。

合著搖曳的陽光,有輕俏可人的聲音唱道:「碧沙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心忙要親。罵了個負心回轉身。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嘻嘻......」聲音裡透著喜氣洋洋,同先前那幽怨大不相同。

想必是子規傳了話去,湄妃轉了性子,滿心以為皇帝會來,故而唱出這種閨房取樂的小曲兒來。

簡鳳涅伸手摸摸額頭,喃喃自語:「縱然是短暫的希望,也總比無止盡的絕望要強吧......」

「給姐姐請安。」一個冷靜的聲音,自前頭傳來。

簡鳳涅心頭一動,抬眸,卻見自側殿裡慢慢地走出一個美貌女子,身著一件錦緞宮裝,雖有些舊,卻也十分得體,頭上梳了個端莊的寶妝髻,並無珠花點綴,但一張臉容,卻秀美異常,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的氣質。

女子直直地走到簡鳳涅身旁,手扶腰間,屈膝行禮,溫聲道:「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簡鳳涅笑了笑:「不必多禮。”

「多謝娘娘,」那女子起身,轉過頭望著外頭的天色,讚歎道:「今日天色極好,時氣也佳,百花齊放,正是游御花園的好時機......姐姐,你說是麼?”

簡鳳涅望著她,道:「是啊,......芳嬪你要去麼?”

芳嬪的目光直直地,忽然一笑,柔聲道:「妾身也想去,只是,天氣太好的話,或許會下雨的......」

簡鳳涅靜靜地不說話,卻見芳嬪歎了口氣:「下雨的話,就不好玩了,再美的花也會凋零,妹妹不忍心看......」她蹙了眉,泫然欲滴。

總算有個正常點兒的,雖然有些太文藝范了。

簡鳳涅還算有些欣慰,隨口道:「雷霆雨露,花謝花開,都屬自然,就如人也有生老病死一般。”

芳嬪怔了怔,卻又自顧自道:「娘娘說,今天會下雨嗎?清早就這麼熱,一定是會下雨的。”

簡鳳涅斜睨著她,不知她這是唱哪一處。

芳嬪卻忽然露出極為歡悅的表情,將衣衫一解,喊道:「陛下來了,陛下,臣妾恭迎陛下......」,她小碎步地跑了出去,解開的薄薄衣衫迎風,如蝴蝶的翅膀扇動,妙不可言。

簡鳳涅目瞪口呆,目送芳嬪無影無蹤,才歎了口氣,重新躺好:在冷宮裡頭找個正常人,顯然很難。

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子規從外進來,簡鳳涅扭頭看,發覺他原本整齊的衣衫有被揉搓過的痕跡,雖然是整理過,仍逃不出她的眼,便道:「怎麼了?”

子規皺眉道:「方才芳嬪娘娘又發作了,見了人便抱......奴婢才將她制服。”

簡鳳涅饒有興趣地問道:「她果真是脫了衣服麼?”

子規的神情略有不安:「這......」簡鳳涅想了會兒,「哈」地一笑,道:「怕什麼,她又不會真吃了你,畢竟你是......」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掃,又有些遲疑,「你......應該是吧?”

子規長長的睫毛抖了兩下,臉色發白,聲音卻還鎮定:「奴婢確是......閹人。”

簡鳳涅歎了口氣,喃喃又道:「可惜......」

子規忽然很想問她為何「可惜」,卻見她雙眸闔著,好似要睡了過去,子規眨了眨眼,便垂手退到旁邊,靜靜站著。

一日淡淡而過,晚間簡鳳涅呆在空蕩蕩的殿內,頗為寂寥,就仍舊讓子規搬了躺椅,坐在簷下看月光,一眼一眼望著那圓月從旁側移到面前,正對著自己,又從正對移到右手,簡鳳涅忽地想到自己從「泰坦尼克號」上墜落之時那月光,不似此刻的恬靜昏黃,怎麼......還有紅色的月亮麼?

她抬手揉揉額頭,想起那個在耳畔的呼喚,究竟是她的幻覺,或者真有那個聲音?

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船頭,背後那股巨大力道,顯然是有人推她入水,可惜了......半生風光不可言,竟在船頭上濕了鞋,簡鳳涅徐徐出了口氣:那麼,是誰動的手?

起初她以為是林見放。現在也有些疑心,但......林見放同她爭的不可開交是事實,簡鳳涅卻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滔天的仇恨,會讓她動手殺人。

陰差陽錯地竟又沒死,簡鳳涅想來想去,困意上湧,閉著眼睛,半夢半醒間,仿佛置身海底,頭頂上「噗通」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麼砸破水面,被月光染遍的海面,滿目赤紅碎裂開來,究竟......是什麼?

恍惚裡,有人喚道:「娘娘......外頭冷,不如回去睡吧。」聲音輕柔而低,更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簡鳳涅索性裝睡到底,只聽得康嬤嬤的聲音道:「娘娘大病初愈,須多休息,子規,只是在這兒的話,倒怕再感染風寒。”

子規說道:「不如讓奴婢把娘娘抱回去吧。”

康嬤嬤道:「動作輕些,別吵醒了娘娘......且慢,我回去先拿床毯子裹著娘娘,免得動靜間著涼了。」子規輕輕地答了一聲是。

簡鳳涅半睜眸子,掃見旁邊靜靜站著的那道頎長身影,唇一動,道:「子規。」聲音氣若遊絲,仿佛全無力氣,頗為柔弱,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子規忙道:「是,娘娘。”

簡鳳涅道:「我入冷宮半年有多,將近一年了吧。”

子規道:「正是,娘娘。”

簡鳳涅說道:「嬤嬤是我家裡頭帶的,一手養大了本宮,自是忠心有加,不算稀奇,可是你呢......」

子規肩頭一震,說道:「奴婢......娘娘,莫非是在疑心奴婢麼?”

簡鳳涅只覺得一雙晶亮的眸子凝視自己,便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覺得,良禽擇木而棲,你雖是......但人品不俗,倘若你願意,不愁擇不到好主子,何必跟著我在這冷宮裡頭苦熬呢。”

子規垂了眸子,道:「奴婢是誓約跟著娘娘的,不管是冷宮也好,正當寵也好,娘娘的命,自也是奴婢的命,奴婢認命就是。”

簡鳳涅沉默:「你年紀輕輕,當真甘心一輩子如此默默?”

子規微微抬了頭,簡鳳涅又看到他的眸子,當真黑白分明,他的聲音有一絲清冷,卻很清晰:「恕奴婢冒昧,其實娘娘的年紀比奴婢要小......倘若,娘娘甘心一生如此,奴婢又如何不甘心?”

簡鳳涅一怔,而後哈哈笑了兩聲,剎那間,連滿頭月色也溫柔起來:「是啊......我竟忘了。」抬手摸摸臉頰,彈性十足,柔嫩的少女的臉。

甯曦皇后才十五六歲,子規看來或許十七八,簡鳳涅歎道:「我病這一場,只覺得蒼老了數十年般,竟忘了,還是個豆蔻梢頭的少女啊。」頗為自嘲的語音,讓子規怔然。

輕輕地腳步聲傳來,是康嬤嬤去而複返,子規見簡鳳涅醒了,就躊躇不敢動手,簡鳳涅仍舊合上眸子,輕聲道:「我躺了半天,腿也麻了,你抱我回去吧。”

子規垂頭道:「遵命。”

此刻康嬤嬤來到,輕聲問道:「娘娘沒醒麼?睡得香些倒好......快,把娘娘抱回寢宮。」說著,柔和的毯子裹在身上,簡鳳涅只覺得有雙手臂輕輕地插入腰間,將她輕巧一抱,少女的身子輕盈,輕而易舉被他攬住,簡鳳涅整個人便縮入子規懷中。

他的步子極大,卻極少顛簸,簡鳳涅舒服地將頭靠在他的胸前,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其實我......倒是喜歡如此靜好的日子,只不過......恐怕命不由人,以後或高或低,倘若你真的甘心跟隨,也就好了。”

簡鳳涅的聲音極低,近乎喃喃,也不知子規能否聽到,空曠的叫人發瘋的殿閣中,只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嚓嚓響起,許久,簡鳳涅聽到耳畔有個聲音低而清晰地說了聲:「是。”

前生演過的戲,不計其數,被抱起來的鏡頭,同樣不計其數,連她自己也數不過來她上輩子被多少人這樣抱住了,那些戲裡戲外百種千樣的擁抱,或溫柔或強勢,但卻無有一次如此刻一般讓她心內寧靜,她常自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但此時此刻,這幕場景,究竟是戲還是人生?或許,不必分得那麼清楚才最幸福。

只是有一種感覺頗為鮮明,簡鳳涅閉著眸子,嘴角卻挑起一絲笑意:奇怪的很,被一個太監抱,竟比被形形□的男人抱感覺都好得多。或許,一個忠心耿耿守護身旁的太監,比那些口口聲聲愛得要死要活,轉眼卻管不住自己那根東西,跟別的女人翻雲覆雨的所謂男人,感覺上要乾淨很多。

子規低頭,瞥見懷中簡鳳涅臉上那個奇怪的笑,他雖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卻把這個笑容牢牢地印在了眼底。

次日,簡鳳涅又在湄妃咿咿呀呀的唱調中醒來,而後便又是琳貴人尋死覓活的叫聲,最末,是打扮整齊的芳嬪脫衣登場。

簡鳳涅面不改色地起床,吃了一碗白粥,放下碗的時候,心裡無師自通地冒出一句梁山好漢的臺詞「嘴裡淡出鳥兒來了」。

身為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簡鳳涅總算有了點少女的自覺,本能地覺得這樣下去,似乎不利於身體發育。

子規同康嬤嬤兩個合力制服了三個活寶,其他冷宮的宮人,遠遠地躲著看熱鬧,偶爾發出捧場地一兩聲詭異地笑。

對他們而言,冷宮中的各位主子,是只可遠觀不可靠近的倒楣不祥人,就連每次送飯菜或必用之物,都個個動作敏捷的近似練過輕功的武林高手,一閃即逝,絕不多留片刻。

原本康嬤嬤同子規只管簡鳳涅,沒人理會這三人的死活。在簡鳳涅醒來後,發揮了幾分人道主義精神,康嬤嬤同子規的管轄範圍便擴大了,如此也好,每次的捕捉同控制,讓康嬤嬤捉人拿人的手法更為精進,那粗壯的腰身也更敏捷靈動了幾分,康嬤嬤心中覺得,等皇后以後東山再起了,她的身手必然能夠再派上用場,——對於在簡鳳涅身居冷宮之時,外面那些得意洋洋的狐媚子,康嬤嬤可是一一記得很清楚,對皇后的忠心讓她把所有趁皇后之危迅速爬上的後宮妃嬪盡視若仇敵。

且不說康嬤嬤心中的小九九算得極為清楚,簡鳳涅望著三個面色呆滯被強押在身邊的宮妃,——湄妃是因得罪西宮太后而被棄的,琳貴人,好似是衝撞了皇帝,而芳嬪......據說她無緣無故就精神出了問題。

但三個人都曾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而除了這三人之外,甯曦皇后被打入冷宮的原因,卻讓人有些諱莫如深。

簡鳳涅自是沒有這份記憶的,旁敲側擊地問康嬤嬤,老嬤嬤只氣鼓鼓地說道:「陛下聽信了那些狐媚子的讒言,竟然疑心娘娘......娘娘不必在意,這也是因為陛下格外疼愛娘娘的緣故,不然的話......後宮那麼多妃嬪,都沒見立後,反而特地封了娘娘呢?”

簡鳳涅半懂不懂,又問子規,子規的眼神幾度閃爍,吞吞吐吐說道:「有些子虛烏有,捕風捉影之事,......但人言可畏,萬歲爺大概是一時在氣頭上......」

他同康嬤嬤,一個如冰一個似火,行事本大不同,在這件事上,卻不約而同口徑一致的很。

簡鳳涅望著子規的表情,慢悠悠問道:「難道有流言說,本宮背著皇帝有人?”

頓時一片咳嗽聲傳來,像是齊齊得了感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30 10:03 AM 編輯

三 雙燕飛

簡鳳涅過了兩天清淨日子,早上曬朝陽,中午睡午覺,晚上賞月,除了吃食上單調些,又稍微缺乏點運動,日子可謂完美。

這清靜安謐突如其來,好像一下兒就把她上輩子缺乏了的全都補上了。

日光熾烈,簡鳳涅不敢直視,總是瞇著眼睛。月光柔和,是可以溫柔相看的。

夜間,簡鳳涅躺在長椅上同月光脈脈含情兩兩相看,最近,有種感覺越發在心底清晰起來,她自覺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就如這一場充滿詭異感覺的穿越,驟然發生,卻不曾給她更大震撼,這陌生的時間空間,古色古香的殿閣人等,就好似早就熟悉了一般......如今不過是故地重遊,簡鳳涅心想,或許是因為拍慣了古裝戲的緣故。

然後這三天內,她把自己的心看得透透的,原來,並非是因為拍慣了戲,只是因為,她心裡別無所求了,就如同現在,甯曦皇后是為何入了冷宮的,是否真的背著皇帝偷人,傳說中的皇帝又是什麼人,同哪個得寵的妃嬪覆雨翻雲......統統都不關心。

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演了半生戲,如今,或都分不清何是戲,何為人生了,或者,演戲又何嘗不是人生的一部分?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挺好啊......」

舒服地歎了聲,身形略略愜意扭動,身後康嬤嬤已經過來扶著:「奴婢扶娘娘安歇。」

爬上了床,翻了幾個身,身體休息了,腦袋卻未如願,簡鳳涅翻來覆去地想了會兒,忽地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倘若林見放也一併穿越的話......」

這個新奇的想法頓時讓她睜開了眼睛,本是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誰知道雙眼睜開的瞬間,卻赫然真的嚇了一跳。

黑暗之中,默默地站著一個頎長的影子。

簡鳳涅用力眨了眨眼,眼睛適應了黑暗,果真看的清楚了些,面前的殿閣,近門口的角落處,有一道影子靜靜站著,身量頗高,看似魁梧,是男子無疑。

起初以為是子規,但,此人顯然比子規要高些,身形氣質都也不像,且通體上下,罩著一襲黑色袍子,兜頭是個斗篷似地帽子,遮住了大半容顏,也不知他有意還是無意,只隱隱地露出了小半個下巴,皮膚在月光底下,泛著清冷的月白之光。

簡鳳涅看了會兒,見他沒什麼動作,便問道:「你是?」

那人身形靜如淵峙,並不回答。簡鳳涅眉頭微皺,問道:「你是刺客?殺手?劫匪?還是皇宮裡的侍衛?」

那人仍舊沉默,只是垂著的雙手一抬,互相交握,擱在腰間往下。

簡鳳涅看見他拇指上似戴著什麼,在月光下極快地閃過光芒,又隱沒在黑袍的袖口裡。

她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連身子也未起,又道:「倘若閣下是求財,這是冷宮,個個都是一窮二白,兩袖清風,你從此處出去,往前走百丈遠,就是最近的煙寄宮,聽說他們主子今晚承寵,宮裡頭被賜了不少寶物。若閣下是劫色,冷宮裡頭的女人都是陛下棄若敝履的,倘若長得好,也不至於不得寵......唔,如果你實在忍不住,從此處出去,右手邊第二間房,有一位絕代佳人,身姿豐滿婀娜,想必適合閣下口味......」

那處住的,正是風華絕代的康嬤嬤,據說深宮老嬤嬤,正是男人最愛。

「哈......」低低地笑聲,不仔細聽幾乎被忽略,那人終於出聲,「你不認得......我?」

暗啞的聲,顯然並非真聲,他是有意隱藏身份。

簡鳳涅捧場般搖頭,同樣將臉往黑暗裡更藏了些:「我病了許久,眼力皆大不如前,閣下又在暗影中,不如摘了帽兜,或許認得。」

那人卻兀自不動如山,只道:「聽聞這冷宮裡頭的皇后,可是妙齡女子,昔日有大舜第一美人之稱。」

簡鳳涅幾乎把臉埋到被子裡去:「傳言不可盡信,須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

「也是,」那人淡淡說道,「我瞧小娘子你......姿色便極為不俗,怕是不比那皇后差吧。」

簡鳳涅道:「哪裡,想必是閣下久不見女人,故而覺得是個女子就美豔起來。」

暗影裡,那人略略抬頭,帽兜下一雙眼睛灼灼看著簡鳳涅,簡鳳涅雙手抓著被子,道:「聽閣下談吐也是不俗,怎麼竟然做出暗闖宮閣之事?這宮殿極大,轉來轉去極容易迷路,閣下還是早些歸去,且自安歇,不要勞神費體,又做擾他人清夢之事了。」

那人道:「你為何......並不慌張,也不叫人?」

簡鳳涅道:「你猜。」

那人又是一笑:「你怕縱然叫了人來,於事無補,反而更『眾口鑠金』?」

簡鳳涅道:「我這年紀,只想息事寧人。」

那人問道:「你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是何年紀?口吻如此滄桑?」

簡鳳涅咳嗽了聲:「抱歉,大病一場,自覺蒼老百年,讓閣下見笑了。」

那人的嘴角依稀微挑,繼而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小娘子歇息了,且早安歇吧。」

簡鳳涅點點頭:「多謝。」

那人腳步一動,向後挪出一步,如此一步一步,身形越發隱入黑暗,最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門口處,簡鳳涅只聽得一聲極輕微的開門聲,外頭便歸於平靜。

室內,只有一地安寧月光,簡鳳涅望著那人原本所站之處,半晌,淡淡一笑,轉過頭複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居然睡得格外香甜,清晨醒來之時,只聽鳥兒在窗外唧唧喳喳鳴叫的聲音,簡鳳涅揉了揉頭髮爬起身來,鼻端嗅到一股淡淡地香氣,掀動鼻子重嗅了嗅,卻又覺得有些微苦般。

康嬤嬤進來之時,簡鳳涅正在發呆,康嬤嬤笑道:「娘娘今日睡得倒是沉,幸好湄妃今日也不鬧騰,奴婢生怕她又早早地爬起來叫喚吵到娘娘呢。」

簡鳳涅道:「嬤嬤,你聞聞這裡有什麼味道麼?」

康嬤嬤呆了呆,而後大力吸了兩下,才道:「娘娘,奴婢愚鈍,沒聞到什麼味道......要不要奴婢去弄些兒開得正好的花來,或者弄些香囊......熏香之類?」

簡鳳涅搖頭:「那倒不用了。」

康嬤嬤服侍簡鳳涅穿好衣裳,一直到出來用了早飯後,湄妃的聲音才響起來,她一折騰,便如同功課一般,接著是琳貴人的尋死戲碼,芳嬪的裸奔戲碼,簡鳳涅吃飽了,望著子規同康嬤嬤兩人,一個被芳嬪追的到處亂跑,一個追著琳貴人亂跑,看得好一頓樂。

將要晌午之時,簡鳳涅喚了子規過來,道:「外頭隔著多遠有湖水......或者池塘呢?」

子規想了想,倒是康嬤嬤在旁邊說:「娘娘你想摘蓮花來麼?這裡距離御花園倒是不遠,御花園後院牆處,有個池子,奴婢記得後院牆那邊也有個角門,方便進出。」

簡鳳涅道:「有池子,有蓮花,那可也有魚?」

康嬤嬤怔了怔,道:「前頭那個玉水池倒是有許多魚,什麼鯉魚鰱魚......養得極為肥胖,娘娘問這個做什麼?」

簡鳳涅向著子規招招手,子規會意,便微微俯身,簡鳳涅坐起身子,靠近他耳畔小聲說了一句話。

子規面上露出驚愕之色,卻也並未說什麼,只是向著簡鳳涅行了個禮,道:「奴婢這便去。」

子規去後,康嬤嬤很有幾分醋意,望著簡鳳涅道:「娘娘,您讓子規去做什麼了?怎麼也不肯讓奴婢知道?」

簡鳳涅道:「這件事兒得讓他去做。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此刻湄妃又扯著嗓子唱:「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簡鳳涅聽得眉頭一皺,「換一個。」

康嬤嬤得令,便吼道:「娘娘讓你換一個呢!」

簡鳳涅看她粗眉倒豎的風采,總算知道什麼叫做拿著雞毛當令箭。

湄妃委委屈屈地又換了個:「天長地久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簡鳳涅聽得如坐針氈,心想:幸好湄妃是沒讀過紅樓的,不然的話,此刻怕就是「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了。

芳嬪卻又在不安分地掀衣裳,康嬤嬤有勁沒處使,就只訓芳嬪:「成何體統,汙了娘娘的鳳目!委屈娘娘跟你們呆在一塊兒,哼......讓那幫狐媚子得意......」

她一邊訓芳嬪,一邊零零碎碎地把外頭探聽來的消息都抖摟出來,簡鳳涅不動聲色在旁聽著,昨晚上她同那神秘陌生人說話之時,說起皇帝寵愛哪一宮的人,便是康嬤嬤這嘴碎之功勞。

康嬤嬤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訓斥芳嬪,卻忽地聽得一個帶笑的聲音,嬌滴滴地說道:「喲,姐姐好大的威風,在冷宮裡頭都有精神教訓底下的人。」

康嬤嬤一聽這個聲音,如得了一級警報,即刻起身跳到簡鳳涅身邊兒,簡鳳涅卻仍半躺著身子,只是雙眸懶懶地望著聲音所來的方向瞥了一眼。

一個打扮的頗為嬌豔的年輕女子,正嫋嫋婷婷地往這邊而來,頗為俏麗的臉,神情似笑非笑,望著簡鳳涅,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得意洋洋的優越感。

康嬤嬤低聲道:「娘娘,這齊嬪最近頗討太后的好,竟得意起來了!」

說話間齊嬪已經到了跟前,仍舊是似笑非笑地,似是而非地行了個禮,道:「給姐姐請安,妹妹聽說姐姐病了,一直掛心著,今兒終於得空了,趕緊地就來探望一番......如此一看,倒是放心了,姐姐好清閒啊,也是,在這冷宮裡頭,也沒別的事能做。」她這邊兒說著,身旁的三宮女便也陪笑,作出一副花團錦簇的和諧來。

簡鳳涅眼皮兒略抬了抬,淡淡道:「你......叫什麼來著?」

齊嬪一怔,目光中透出幾分訝異之色,而後仍舊笑道:「姐姐問這個做什麼?莫非是把妾的出身都忘了?妾身乃是鎮國將軍齊天賜之女,閨女喚作玉好,姐姐可有印象了?」她笑看簡鳳涅,口吻裡透著幾分自豪,眼神帶著幾分輕蔑。

甯曦皇后的出身並不顯赫,大舜人人皆知,據說甯曦皇后的生父不過是個偏僻地方的縣官而已,為攀龍附鳳,把幼年的女孩兒送到大舜京中,後來在親戚家中默默無聞地長到十五歲,竟成了皇后。

當時眾人都驚呆了,不知天子為何竟對這個毫無來頭的女子如此重視。

比家世,齊嬪自覺地應該高人一等,其實在後宮之中,在甯曦皇后出現之前,眾位妃嬪間已經暗自較量,誰也想不到,暗中會殺出一匹黑馬來,將所有人統統擊敗。

甯曦皇后忽然被打入冷宮,六宮裡頭幾乎無人不拍手稱快,所謂「看她起高樓,看她樓塌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們盼星星盼月亮,日裡夜裡禱告詛咒,讓這少女皇后不得其所,如今終於如願。

簡鳳涅道:「齊玉好,這個名字不錯。」

齊嬪含笑道:「多謝姐姐誇獎。」

簡鳳涅哼地一笑,緩緩說道:「什麼姐姐,算不上,我自來也沒個親妹子,不用這樣客套的稱呼。」

齊嬪道:「姐姐這是何意,後宮妃嬪為示親愛,素來以姐妹相稱的。」

「親愛與否,不在嘴上。」簡鳳涅懶洋洋道,「你若是喜歡叫,自管叫便是了,但我以後,只喊你齊玉好。」

齊嬪眉頭一橫,咬牙做憤慨狀:「娘娘這莫非是在敵視妾麼?」

「我人在冷宮,敵視個什麼勁兒?」簡鳳涅打了個哈欠,很是閒適地,「不用自作多情了親。」

齊嬪鼓足勇氣說了一句話,卻好像奮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時無語。

簡鳳涅望著齊嬪的臉色,一陣陰一陣晴,心裡頭怕是早看低了這個落勢的皇后,想要落井下石一番,但終究又沒這個勇氣撕破臉,於是這神色變幻的就很尷尬,似要有精分前兆。

簡鳳涅饒有興趣地看了會兒,輕輕笑了聲,忽又涼涼地道:「你一人來,倒帶了三名宮女?」



四 看戲人

齊嬪鎮定下來,冷笑道:「我只帶了兩名,玉葉是雪妹妹的。」

簡鳳涅微笑:「雪妹妹,便是同你近來頗為相好的魏才人?」

齊嬪略有些驚訝,挑了挑眉道「娘娘人在冷宮,消息倒是極為靈通的,正是魏才人。」

簡鳳涅溫柔問道:「那麼,她怎麼沒來呢?」

不知為何,齊嬪聽了這個聲調,再看伊人笑意盈盈,竟有些一腳踏入雲堆裡之感,模模糊糊幾乎不知身在何處。

齊嬪一時不能回答,她身後的小宮女低著頭道:「奴婢回娘娘的話,我們主子本是要來給娘娘請安的,怎奈身子不適,臨出門又咳得厲害,便只好回去喝藥了。」

簡鳳涅轉頭看康嬤嬤:「嬤嬤你瞧,這小丫頭伶俐麼?」

康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張小嘴兒可真會說話,聽得人也忍不住心喜著呢。」

齊嬪的那兩個跟隨宮女一聽,猶記得康嬤嬤當年打遍六宮的風采,各自不寒而慄地縮了脖子。

康嬤嬤獰笑著,睥睨看那宮女:「你們主子回去喝藥,你怎麼不伺候著,巴巴地跑來這裡做什麼?」

齊嬪聞言,不由一愣,簡鳳涅看在眼裡,面上的笑容更和藹了。

唯獨那魏才人的跟隨宮女小聲說道:「奴婢再回娘娘話,我們主子身子弱,勞齊嬪娘娘相賜補身的藥,本是要一道兒去取的,因此奴婢貪便宜,就想跟著齊嬪娘娘順便把藥取了,也免得等,或者錯了時辰。」

這話有幾分合情合理,齊嬪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簡鳳涅亦微微點頭,道:「真是個伶俐的丫頭,能□出這樣的丫頭來,可想見你主子更了不得。」

玉葉垂頭,吶吶道:「娘娘說笑了。」

齊嬪一頭霧水,簡鳳涅看看她,又看看玉葉,卻斂了笑,道:「我的樣子,像是說笑麼?」

康嬤嬤緊隨其上,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質問起皇后娘娘來了?」

這冷宮裡頭的看客聽眾皆有限,害得康嬤嬤平日裡想耍威風都耍的不盡興,好不容易捉到一個,康嬤嬤很有小試牛刀的興趣。

康嬤嬤這一嗓子,高亢有力,宛轉鏗鏘,饒是玉葉口齒伶俐,能言會道,此刻也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多說一句。

齊嬪見狀,挺身而出道:「娘娘,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宮女罷了,娘娘何必同她制氣,同她一般見識,也平白折了娘娘身價。」

「制氣?」簡鳳涅一笑,道,「好端端地我同她制什麼氣?本宮只是真心誠意地讚揚她的主子......齊嬪,你該多向人家學著點兒才是。」

齊嬪只覺得自己嘴裡好像被塞了個鴨蛋,堵得不上不下,半晌憋出一句:「我為何要跟她學......」

簡鳳涅道:「自然是學人家識大體懂進退的性子......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齊嬪心裡很是不服,當著玉葉的面,也不好多說,就冷冷地哼了聲。

簡鳳涅抬頭看看天色,道:「這日頭的光轉了,都已經過去了,可笑我還對著他白白地守了這半晌,嬤嬤,快來替我轉一轉椅子。」

康嬤嬤急忙上前,將椅子轉了個方向,側對著齊嬪。

簡鳳涅換了個姿勢,懶懶道:「齊嬪啊,你也趕緊回去罷,多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不要總往這冷宮跑......哎你先稍微站開點,你擋著我的風了......」

康嬤嬤自然趕緊地跟著吆喝起來,齊嬪呆呆後退,看了一眼旁邊低著頭的玉葉,又看看簡鳳涅,眼中透過一絲疑惑之色,最後道:「既然如此,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簡鳳涅動也不動:「嗯,好走。」

齊嬪轉身,瞪了玉葉一眼,又對兩個貼身宮女喝道:「走!」

簡鳳涅瞇起眼睛看齊嬪的背影,見她一襲合身宮裝,襯得一個身子珠圓玉潤,看起來果然極動人心,這皇宮自來就是美貌女子的囚籠。

眼見幾人出了冷宮,康嬤嬤笑道:「娘娘,今兒奴婢可是開了眼了。」

簡鳳涅歎了口氣:「嬤嬤,平日你的眼睛也瞪得夠大了,再開得多大啊......那得要嚇人了吧?」

康嬤嬤一張老臉笑得如秋菊盛開,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噯,娘娘自是跟奴婢開玩笑的,不過,娘娘方才對齊嬪,真真有大將風範,不費一兵一卒,就挫了她的銳氣,只不過,娘娘,奴婢愚鈍,您為何一味問起魏才人的宮女?」

簡鳳涅道:「嬤嬤真不明白?」

康嬤嬤道:「奴婢猜,娘娘是說魏才人......同齊嬪一樣不懷好意?」

簡鳳涅道:「看齊玉好的口風,兩人本是約著要一塊兒來的,臨出門魏才人不來了,於是撇了她一個,你猜魏才人是真病,還是有所忌憚故而稱病?」

康嬤嬤兩道掃帚眉一皺:「娘娘的意思,莫非是魏才人攛掇齊玉好,結果臨到頭,要她一人......」

簡鳳涅道:「能夠同舟共濟的,才堪稱兄道弟呢,像這種煽風點火,背地偷笑的......」

康嬤嬤咬牙道:「好個小賤人......」

簡鳳涅道:「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石二鳥之計罷了,只可惜她到底是太過大意了,居然還派了個小丫頭來盯著瞧瞧......嬤嬤,怎麼本宮的樣子很像呆瓜麼?」

康嬤嬤道:「娘娘聖明!娘娘別氣,等娘娘重得陛下恩寵,有的這幫賤人好看。」

「想那麼長遠做什麼,齊玉好回去,安分不了......」簡鳳涅又笑:「不過,其實我也好奇,為何被打入冷宮這麼久了,皇上還未曾廢了本宮,他想幹嘛呢?」

康嬤嬤立刻道:「陛下對娘娘是真心疼愛的,只是聽了那些流言蜚語,於是不免......氣上心頭,奴婢覺得,過不幾日,陛下就會將娘娘接回宮的。」

簡鳳涅瞇起眼睛,望著風裡頭吹墜了的一枚落葉,道:「是麼......」

我乾杯,你隨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耳旁是康嬤嬤喜滋滋地自言自語:「都說人病一回,就會長一回的心眼兒,起初娘娘病得如此之重我還......,現在看來娘娘這回病得倒是好,整個人長了心眼兒了!」

簡鳳涅聽得好笑,便問道:「嬤嬤,本宮先前很是缺心眼兒麼?」

康嬤嬤覺得「缺心眼」這個詞有些不大中聽,就道:「娘娘那不是缺心眼兒,是太實誠,太老實,太......唉,不是奴婢說,在這宮裡啊,太實誠的人,總得倒楣。」

康嬤嬤尤其喜歡說話,嗓音百轉千回,若去說書,必然是第一流的。簡鳳涅聽聞的魏才人同齊嬪好的消息,就是她訓斥芳嬪琳貴妃等人之時隨口帶出來的。

簡鳳涅旁敲側擊,便又得知了許多關於甯曦皇后之事,康嬤嬤雖然大嘴巴,但到底不敢妄議主子,只是少少地說幾句,有十分的,便委婉地說三分。

她對甯曦皇后性子的評價是:「娘娘凡事不愛議論,別人說什麼就是說什麼,別人往自個兒身上潑髒水,娘娘也不肯辯駁......這怎麼了得!娘娘為人就是太過善心了些,任憑那些狐媚子爬到頭頂上,都不肯大聲說一句,她們便越發得勢!奴婢就是看不慣這個!」

簡鳳涅想:「原來甯曦皇后性子懦弱......唉,真的假的,不過,康嬤嬤忠心護主倒是沒錯的。」

康嬤嬤對甯曦皇后同天子之間的關係卻是讚美有加:「陛下對娘娘可真沒話說,奴婢雖然是在范家的時候就跟著娘娘的,也希望娘娘將來嫁個好人家......但做夢也想不到,陛下居然會如此恩寵娘娘......當時聽了娘娘要當皇后的消息,奴婢整個人都昏死過去,如做夢一般......陛下可寵娘娘了,大婚之後,整整半個月都宿在娘娘房內......那些狐狸精,眼紅的暗自裡哭嚎呢......」

簡鳳涅的結論是:天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或者另有內情......才看上了不起眼的「小孤女」,破格提拔,假惺惺地新鮮了半個月,成功地拉了三千佳麗的仇恨,什麼抓耳撓腮暗地扎針兒或者煽風點火的舉動必然是如雨後春筍般地......然後天子的哪根筋又抽了,皇后得以到冷宮來度假,率領冷宮三寶兩狗腿開展冷宮半年游活動。

早在之前就知道,宮中妃嬪的起落,全繫於天子的一念之間,將自身之幸福,全仰仗一個男子變幻無常的心意,這真是何其無趣的皇宮生涯......

只是,前生,嬉笑怒罵演了一輩子的戲給人看,累了,乏了,今世,還是懶懶散散地做個看戲人最好。

簡鳳涅深思熟慮:對於宮女來說,出宮尚是極可能的,對於妃嬪來說,只要肯鑽營,估計也還可以,但對於皇后來說......

換了數個姿勢,想了幾種方法,總而言之,想要全身而退,還真不是個容易活兒。

畢竟,不管是皇后還是廢後,都是一國之後,天子的正妻,但凡能喘氣兒,就是「後」,除非是死。

陷入冥思苦想裡頭的簡鳳涅,被子規的聲音喚醒:「娘娘,奴婢回來啦!」

簡鳳涅同宮妃鬥了半晌嘴,又覺得自己想了半晌卻徒勞無功,頗為勞心勞力,便閉著眼睛裝睡,不想搭理。

卻聽得康嬤嬤的聲音說道:「娘娘睡著了,不要擾了她......喲,子規,你這是打哪兒弄來的這麼大條魚,阿彌陀佛,居然還是活鮮亂跳的!」

簡鳳涅聽了這個,即刻靈魂附體,眼睛睜開,目光如炬:「子規,你得手了?」

子規覺得「得手」這個詞,委實有些讓他顏面無光,卻仍淡定道:「娘娘,幸而不辱使命。」總算是力挽顏面於萬一。

簡鳳涅目光炯炯,從子規平靜如水的臉極快地轉移到他手上提著之物上,那是一尾起碼有五六斤重的大魚,肥胖之極,笨拙而生動地扭動著身軀,徒勞無功地扇動尾巴掙扎。

冷宮裡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枯枝爛葉,子規撿了一堆柴火,在院子裡架起個簡易烤架,打了一通井水,把那條魚洗剝乾淨,魚身上各處割了幾道,塞上鹽巴香料,又分成兩片串起來烤。

不多時,魚身上的油被烤了出來,一滴滴落下來,打在火堆上滋滋作響,火焰突地會冒出老高。

焦香很快地揚了出去,火堆邊兒上,簡鳳涅斜躺在長椅上,子規負責燒烤,康嬤嬤瞪著眼睛看魚,在她旁邊,琳貴人,芳嬪,湄妃三個,端端正正地也坐著,三個人六隻眼睛,一眼不眨地盯著魚看,那種含情脈脈而又不乏緊張的氛圍,讓人以為那條魚就會是新鮮出爐的當今天子。

簡鳳涅望著這樣一幕和諧的場景,心想:「食物的力量真偉大,怪不得老祖宗說民以食為天呢......」

等到魚烤好了,子規取了中間一段肥美多汁的給了簡鳳涅,康嬤嬤早找了數個盤子,三寶每人分了一塊兒,大家圍著火堆,很有默契地吃將起來。

那些神出鬼沒的冷宮宮人,遠遠地看著這詭異一幕,不知是要垂涎還是垂淚。

許久不見油水,連同湄妃也吃得心滿意足,臨去之前興致勃勃地唱了段兒《醉扶歸》:「......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不到園林,怎知□如許?」

簡鳳涅覺得月光融融裡聽這個,果真有種「遊園驚夢」的感覺。

湄妃唱完後,極正常地又行了個宮禮:「姐姐,這首便送給你的。」袖子一揮,踩著碎步翩然飄走。

簡鳳涅覺得她離去的姿態仍似有異常人,但總體行為上已有了極大的進步。

臨去睡之前,簡鳳涅叫住子規:「子規,昨晚......」

子規垂著眸子,垂手等候,簡鳳涅望著他平靜又略帶謙卑的神情,那一句話在舌尖上滾了幾下又嚥下去,道:「昨晚上有勞你啦。」嫣然一笑,轉身搭著康嬤嬤的手而去。

「奴婢恭送娘娘。」身後子規抬頭,烏浸浸的目光裡,不知閃爍著什麼。

本是想問子規昨夜有無發現什麼不妥的。

但那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通身一股有恃無恐的氣勢,倘若子規知情,自行避開,自不必告知他使他為難,倘若子規不知情,硬要令他惹禍上身,又何必。

午夜夢迴,簡鳳涅翻了個身,忽地嗅到一股微苦的奇異味道,她心頭一動,雙眸微睜,模模糊糊望見某個有幾分眼熟的影子,端然坐在陰影裡,似真似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3 PM 編輯

五 花愁顫

空氣之中一股奇異味道散開,夏夜燥熱,下半夜卻隱隱地有些薄薄涼意,這味道起初聞著極淡,就宛如心念一轉之間的一股苦澀之意,不經意便會被忽略,然而細細覺來,卻又百轉回腸,那最初的薄苦之外,另有一股甘香回來,綿軟蕩漾。

花明柳暗,先苦後甜,雙生並行,一如人生起伏的滋味兒。

在許久之後,簡鳳涅才明白,這是青艾同龍涎香混合產生的味道。

那天底下獨一無二的香,唯一人能用。

剛剛醒來,神智還有些不甚清醒,簡鳳涅眯著眼睛看那方影子:「究竟......是人是鬼呢?」喃喃地,似問自己,似問虛空。

那人輕輕一笑:「小娘子心裡所願是何?”

簡鳳涅歎道:「人鬼殊途,雖然有趣,然而多半沒什麼好下場,故而是人最好了。”

那人靜靜問道:「那,何人最好?”

簡鳳涅想了想,十分認真道:「是尚膳監的總管太監,則最好了。”

那人身形一陣亂晃,卻生生地忍了,半晌才重又說道:「為何......要是尚膳監,還是總管......太監?」一句話,問的七零八落,盪氣迴腸。

簡鳳涅慢慢道:「這冷宮裡頭雖則安逸,然而吃食上究竟匱乏,每日的喝粥吃鹹菜幹,有些熬不住。”

那人哼了聲,道:「冷宮便是如此了,若是有那些山珍海味,也不稱之為冷宮了,不是麼?”

簡鳳涅眨了眨眼:「故而我才盼你是尚膳監的總管太監,勞你夜半來探望,估計也能大發慈悲,調整一二。”

那人道:「讓你失望了,我並非尚膳監的總管......太監。」那「太監」二字,格外咬的重些。

簡鳳涅百無聊賴道:「那麼你是哪裡的太監?”

那人身子僵了僵,而後咬牙道:「我......並非太監!”

簡鳳涅望著他帽子底下露出的下巴,隱隱地可看到這下巴的形狀不錯,且無須。

簡鳳涅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沒什麼,」她打了個哈欠,「你既然神出鬼沒而來,必然是不願意自己身份曝露的,一再否認,也是情有可原。”

那人聽她言下之意顯然仍舊將自己看做太監,那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也微微握緊,有幾分按捺不住。

然思來想去,卻究竟未曾發作。

簡鳳涅自顧自翻了個身,竟是背對著那人,那人見她如此目中無人,便微微抬頭,帽兜之下,一雙眸子皎皎如星,軒眉微挑,剛要開口,卻聽得簡鳳涅道:「其實你是太監最好。”

那人道:「為何。”

簡鳳涅道:「人在冷宮裡頭,雖已經是最壞不過的境遇,然而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傳言,那豈不是雪上加霜......閣下是太監,倒是說得過去,何況在這宮裡頭,能夠夤夜自由行走的,除了侍衛,便是太監,我賭後者。”

「那我,也可能是侍衛。”

「是太監!”

「侍衛吧......」

「太監!”

他一時語塞,她卻打了個哈欠:「其實太監也是不錯的,你無須介懷,英雄不問出處......唔,倘若無事,我要睡了。”

久久,簡鳳涅已經半入夢鄉,卻聽到身後那人道:「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簡鳳涅哼了聲,眼睛半閉半睜。

那人自顧自道:「史書曾記載,天朝派了使節出使,行經滇時,滇王問道‘天朝與我孰大’?使節笑而不答,經過夜郎國之時,夜郎國之王......」

簡鳳涅甚是失望,道:「這不是夜郎自大的故事麼?”

那人軒腰一挺,坐得比原先更加直了些,抬頭望著簡鳳涅道:「你說......什麼?”

簡鳳涅道:「夜郎自......啊......」人縮在被窩裡,伸手捂住嘴,一瞬間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

——倘若這個朝代並沒有夜郎自大這個詞......

那人見她不答,便道:「小娘子如何不說了?”

簡鳳涅緩緩鬆手,若無其事說道:「我聽先生說使節在滇的遭遇,就想到在夜郎國估計也是如此,夜郎國的王若是如此,豈非就是坐井觀天,徒自為大?故而我就脫口而出了,覺得‘夜郎自大’。”

那人隱約低低笑了幾聲,道:「小娘子蘭心蕙質,令人佩服。只是不知為何如此伶俐之人,竟會落在冷宮之中。”

簡鳳涅不是很願意同他再說下去,便說道:「人各有命而已。”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既然說到夜郎自大之事,那......以小娘子看來,對付這些夜郎自大之人,該如何?”
簡鳳涅道:「彼小國也,不足懼,只是因眼界狹窄,故而不知天朝之威,便不予理會便是,待來日自有他們反省之日,反而更能體諒天朝的寬和相容之意。”

那人點點頭,道:「寬和相容?那倘若他們不思悔改,反而挑釁,又該如何?”

「給了機會卻不珍惜,那便不必客氣,代天管教吧,又不是打不過......」她打了個哈欠,「說這些做什麼,越發無趣了。”

那人聽到此,便起了身,靴底極軟,踩在地上,只發出輕微聲響,幾步將到了床邊,簡鳳涅聽到細微的嚓嚓聲響,正要回身相看,肩頭卻被一隻極大的手按住。

肩頭一沉,不知為何,當他的手碰到身體之時,宛若千鈞重壓下,整個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簡鳳涅怔住,心驟然狂跳,卻聽那人道:「別動。”

在她心中百轉千回之時,他緩緩繼續說道:「就這樣下去,不管是無趣也好,吃食上匱乏也好,留在此處,哪裡也不要去。”

簡鳳涅皺眉:「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那只按在她肩頭的手卻收離開來,簡鳳涅定定地望著正前方,反應過來後猛地翻身起來:「你說的話什麼意思?”

目光所及,卻只見到那熟悉的黑色身影,背對自己,正邁步出了房中,他臨去隨手一甩袍擺,黑色的軟鍛在空中蕩動,影子似真似幻,而他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次日簡鳳涅頂著兩只黑眼圈兒醒來,吃早飯之時還在揉眼睛,等看到桌上的飯食之時,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嬤嬤,我沒看錯吧?」簡鳳涅望著桌子上頗為豐盛的菜色,難道是營養不良產生了幻覺麼?

康嬤嬤喜滋滋道:「娘娘說的是今兒的飯菜麼?的確是跟先前大不同,奴婢先前也奇怪著,問了問來送的小太監,說是什麼尚膳監的總管太監特意孝敬娘娘的......娘娘,你說這不是奇了怪了麼......」

簡鳳涅聽著康嬤嬤滔滔不絕,「尚膳監總管太監」四字入耳,終於忍不住哈地一笑。

康嬤嬤繼續說道:「我看啊,這風向是要變了,尚膳監的總管太監沒頭沒腦地怎麼開始懂得孝敬娘娘了?又不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我看,指不定是太后還是皇帝陛下那邊有了什麼旨意......」

簡鳳涅聽到「皇帝」兩字,提著筷子的手勢一停,想了會兒,問道:「對了,湄妃他們也是如此的麼?”

康嬤嬤傲然道:「沒有,娘娘是獨一份兒的呢,也是,娘娘身份本就跟她們不同,怎麼能總是跟她們一樣地吃苦遭罪呢!」簡鳳涅道:「那你同子規呢?」康嬤嬤笑道:「娘娘惦記,我們的倒是換了。」簡鳳涅點點頭道:「這麼些飯菜太多,我也吃不了,你同子規既然已經有了,那嬤嬤你把我這份兒,分點兒給她們三個。”

康嬤嬤張大嘴巴:「娘娘......」

簡鳳涅道:「去罷,吃不了也是白瞎了。」康嬤嬤雖然有些不願,但到底不敢抗命,便乖乖送去。

用了飯,簡鳳涅坐在椅子上,望著面前的湄妃,以及被子規和康嬤嬤鎮壓下來的芳嬪琳貴人。

雖然說湄妃的曲子每日變幻,可以陶冶情操,子規同芳嬪的「嬉戲」也是不錯,但康嬤嬤同琳貴人之間的殊死搏鬥可是不敢讓人恭維,何況最近琳貴人吃得不錯,體力見長,有一次竟拉的康嬤嬤一併撞到牆上去,委實驚險。

何況,子規也被芳嬪吃了不少豆腐......倘若子規是個有根兒的,倒也好說,但子規是個閹人,總被女人輕薄,這未免太不人道了。

簡鳳涅招招手,子規上前,她輕聲說了幾句,子規便跑了出去,在不遠處一邊整理衣襟,一邊防備著張望四周。

康嬤嬤忠心耿耿地站在簡鳳涅身後。

而簡鳳涅笑眯眯地打量著三人,先看向湄妃,問道:「湄妃,你覺得陛下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呢?”

湄妃目光一亮,羞答答道:「陛下......俊美英武,乃是千古帝王......」

簡鳳涅打了個冷戰,道:「那他對你怎樣?”

湄妃驕傲道:「陛下對臣妾恩寵有加,最喜歡聽臣妾唱曲,一聽就是半天,不......半個月,不,半年......」說著,便又張口欲唱,卻被簡鳳涅當即喝止了。

簡鳳涅咳嗽了聲,轉頭看芳嬪:「芳嬪,你覺得陛下如何?”

這話剛一出口,看著芳嬪滿是春-色的神情,簡鳳涅本能地覺得不妙。

芳嬪摸摸臉,嬌滴滴道:「陛下甚是雄偉勇猛,精壯過人......但凡召辛臣妾,都弄得翻天覆地,地動山搖,一發而不可收拾,臣妾往往幾天幾夜無法下床......」

康嬤嬤在背後「噗」地笑出聲來,簡鳳涅只好做雲淡風輕狀:「好了好了......那琳貴人呢?”

琳貴人正等得不耐煩,幾次欲說,又害怕簡鳳涅斥責,好不容易輪到自己,便急切而正色說道:「娘娘,不要聽她亂說,陛下從來不會行毫無節制之事,陛下召辛臣妾之時,都是極為相敬如賓的,不是談琴論畫,就是下棋讀書,從不亂來......陛下乃是真君子之風,才不是那等沉湎女色的風流帝王......」說著,氣憤地瞪了芳嬪一眼。

芳嬪吃吃笑道:「你必然是嫉妒了。”

琳貴人猛地站起來:「我只是看不慣你胡說陛下!”

湄妃哼道:「除我之外,都是狐媚子!”

康嬤嬤聽到這裡,忽地明白了方才簡鳳涅讓子規去把風的用意,這些議論天子的言語若給人聽到了,傳出去......

說曹操,曹操就到。子規匆匆忙忙返回來,行了禮,沉聲道:「娘娘,有人來了!”



六 半零星

簡鳳涅同冷宮三寶召開「回憶天子座談會」之時,冷宮的門口上,一左一右,兩位姿色不俗的女子面對面,撞了個正著。

身著紫色宮裝的女子,打扮的豔麗之極,望著對面笑了笑:「我當是誰,原來是魏才人。”

對面的女子雪著一張臉兒,緩緩行了個禮,語聲微弱道:「妹妹見過貴人姐姐,姐姐萬好?」她打扮的極為樸素,身後跟著一個圓臉的宮女,正是前些日子跟著齊嬪來的那位宮女玉葉。

紫衣女子挑了挑眉,道:「勞你記掛,好得很,只是魏才人今日怎麼有興致來這冷宮了?”

魏才人道:「前些日子聽聞娘娘病了,本是同齊嬪姐姐一塊兒來的,臨出門咳的厲害耽擱了......今日有空,便特來探看。”

「她算哪門子的娘娘......」紫衣女子低低哼了聲,又向著冷宮殿門處掃了一眼,道:「病了?她慣會裝模作樣,只是現在裝樣子也完了,陛下又看不到,再裝的賣力也是徒然。”

魏才人輕輕咳嗽了聲,道:「這個......娘娘病著之時,還請過御醫,姐姐這些話,怕是不好給大病初愈的人聽到的。”

「怕?」紫衣女子不屑一顧地笑了聲,道:「我怕她?她算什麼東西,當初在我們范家,也不過是個二等丫鬟罷了!如我一般......甚至更不如我似的人!”

魏才人略垂眸,眼底流露一絲極淡笑意,抬頭時候卻又如常:「這......既然在此遇上了,想必貴人姐姐也是來看娘娘的,不如妹妹就跟著姐姐進去如何?」她一邊說著,一邊向著旁邊退開一步,作出避讓之態。

果然紫衣女子見狀,面上更多了幾分得意,笑道:「你倒是識趣,我曾聽西太后娘娘誇你性子純良,老實會做人,今日才知道果然是真。”

魏才人面露惶恐之色:「太后娘娘不過是憐惜妹妹笨嘴拙舌的罷了......讓貴人姐姐見笑了。”

紫衣女子輕蔑地看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邁步向前,她身後的宮女也緊緊跟上。

背後,魏才人微微一笑,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玉葉,玉葉恰也露出笑容,四目相對,玉葉低聲道:「娘娘,這番怕是有好戲看了。”

魏才人道:「沒想到這番來竟正好遇上她,我們且跟著,見機行事。”

玉葉道:「主子聖明!”

兩人見紫衣女子已經入內,才緩緩地拾級而上。

簡鳳涅一抬手,三寶停嘴,子規上前一步,悄聲道:「方才奴婢看了一眼,來的人......其中一個是魏才人,另一個,依稀是......思簪。”

簡鳳涅只角兒「思簪」這個名字頗有幾分熟悉,卻一時想不到哪裡聽過。

康嬤嬤一聽這個名字,卻即刻怒髮衝冠,叫道:「那個賤貨還敢來?她當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簡鳳涅心頭一動,依稀想起一些康嬤嬤說過的話。

子規忙道:「噤聲,如今她正得寵,怎麼說也身為貴人了,娘娘又在冷宮,先不要同她再結怨。”

康嬤嬤道:「子規你也知道已經同她結怨了!這個賤人,不過是伺候娘娘的丫鬟罷了,當初娘娘進宮時候,見她求得可憐,才把她當‘娘家人’一般帶入宮中當貼身宮女,誰知這賤蹄子暗地裡竟然......」

簡鳳涅不動聲色聽到此處,便咳嗽了聲。

康嬤嬤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人是簡鳳涅,當下停了口,小聲說道:「娘娘,這個倒是不怪陛下,先前她在范家,就一貫心比天高,妖妖嬈嬈地,若非是她求著娘娘巴巴地進宮來,此刻怕早就成了老爺的姨娘了......唉,不是我說......」

子規卻只是不語,康嬤嬤一股怒氣無處發洩,又不能高聲,很是惆悵,便低低道:「娘娘,您可要再多長幾個心眼兒,當初有關娘娘那些風言風語,我瞧著,跟這賤蹄子脫不了干係......」

簡鳳涅似笑非笑道:「放心吧嬤嬤,給蛇咬一口不稀奇,再被咬第二口的話,那也活該死掉算了。——且先讓我看看咱們的貴人娘娘。”

她說著,便一抬眼,望向冷宮門口,卻見一抹妖嬈的紫色影子,正向著這邊而來。

岳思簪大老遠地就看到簡鳳涅躺在長椅上,身邊兒圍著那幾個失心瘋了的冷宮妃嬪,在她身前,康嬤嬤站得如一尊鐵塔,先前岳思簪對康嬤嬤是有幾分忌憚的,然而現在......

她將下巴高高抬起,步子放得慢了些,不疾不徐到了簡鳳涅身前,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妹妹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好?”

簡鳳涅笑了笑,看向康嬤嬤,道:「嬤嬤,本宮哪裡來了這麼些妹妹,前日剛走了一個,今日又來了一個,走馬燈兒似的,......病了一場,眼睛也不大好使,嬤嬤你且替我瞧瞧看,今日跟昨日那個,是否是同一個?”

康嬤嬤聞言,面上浮現一絲喜色,便上前一步,笑道:「那奴婢可要瞪大眼睛好生瞧瞧,宮裡頭的諸位,可都生得同樣國色天香,奴婢一時也看不清是不是了......」

瞧著她一步一步逼近,岳思簪一怔,望著康嬤嬤熟悉的臉,頓時想到昔日被她那肥胖五指山強力鎮壓的滋味,身不由己後退一步,色厲內荏道:「你,你想幹什麼?”

康嬤嬤道:「我要幹什麼?自然是要好好地看看貴人了,貴人這向來可好?嘖嘖,不用做粗活,這身皮肉倒是養的水嫩了起來......」

此刻身後傳來腳步聲,岳思簪回頭一看,卻是魏才人同玉葉來到,岳思簪一咬牙,站穩腳步,道:「你既然認得我,還敢無禮?”

簡鳳涅道:「誰敢無禮?怎麼個無禮法兒了?”

康嬤嬤聞言,才收了那一臉獰笑,回身走到簡鳳涅身旁,溫柔道:「娘娘,奴婢看清楚的,來的人是思簪呢,哦,不是......瞧奴婢這記性,還以為是當年那個粗使丫頭呢,現在是貴人了,是岳貴人來看您啦。”
簡鳳涅嘿嘿地笑了,也不說話,眼睛在岳思簪臉上掃了掃,道:「嬤嬤,別總提當年的事兒,現在這世道,能爬上去是靠本事的,何況人家既然來了,咱們得以禮相待。”

康嬤嬤道:「娘娘說的是。”

岳思簪被簡鳳涅輕描淡寫地幾句話說的不知所措,便微微愣神。

此刻魏才人上前,規規矩矩地行禮下去,柔柔弱弱地道:「妾見過娘娘,娘娘萬福安康。”

簡鳳涅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魏才人,卻見她臉兒白淨,瓜子臉,清清秀秀地,打扮的也很是樸素,看起來倒有幾分順眼,然而宮裡頭,不怕的是那些喜怒皆形于色的老虎,最怕的是這種看似無害的白兔,簡鳳涅歎了口氣,道:「不用多禮,起來吧。”

魏才人起身,頗為真誠地說道:「昨日本是要同齊嬪姐姐一塊兒來探望娘娘的,這不濟事的身子耽擱了......今日得空,急急地就來了。”

簡鳳涅笑道:「這冷宮不是個吉祥的地方,‘急急地就來了’這樣的話,以後可千萬不要再說了,除非是真的想快點兒進來。”

魏才人臉色微微一白,又微笑道:「娘娘說笑了,娘娘只是人在冷宮,陛下也未廢後,可見對娘娘還是頗有情意的......娘娘回宮主事,怕是指日可待的。妹妹先前聽聞娘娘病著,怕娘娘心疾難解,早就想來同娘娘說這番話的......只盼娘娘養好身子,靜候時機。”

這番話說的真誠萬分,連康嬤嬤聽了都忍不住有些眼睛發亮,以一種「發現知己」的眼神看著魏才人。

簡鳳涅心想:「說著違心的話還能以如此令人信服的口吻,若非前些日子齊嬪之事露出馬腳,怕是我也要信了她是真心的,魏才人真是個很有潛力的青年演員啊。”

岳思簪聽到此處,就道:「魏才人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聲麼?還是自己臆想所得?”

魏才人輕聲道:「是妹妹自己所想的......」

岳思簪冷笑道:「聖上的意思,妹妹你也敢胡亂揣測?”

魏才人低低道:「這個......是妹妹一時......一時只是替娘娘有些著急,故而......」她如此吞吞吐吐,岳思簪氣焰更勝,又道:「妹妹你還是省省吧,免得許些瞎話,白白地讓人空歡喜一場。”

簡鳳涅只當沒聽到,眯起眼睛道:「晌午吃些什麼好呢?”

這話一出,岳思簪同魏才人都愣住,獨湄妃站了起來,喝道:「本宮要用膳了,你們還不退下!”

岳思簪一驚,喝道:「你這瘋子,已經被皇上廢了,如今在這冷宮裡,還敢對我抖威風?”

湄妃斜著眼看岳思簪,道:「反正一個個遲早都是要被廢的......你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廢了就是廢貴人,比廢妃還要低些!”

她轉頭看簡鳳涅:「娘娘,臣妾說的可對麼?”

簡鳳涅道:「很有道理。”

岳思簪大怒:「我不跟你這瘋子一般見識!”

芳嬪卻站起來,對著岳思簪正兒八經地行了個禮:「貴人姐姐好,芳嬪給貴人姐姐見禮了。”

岳思簪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芳嬪,見她服飾整齊,又曾是嬪位,頓時顏面有光,便道:「原來瘋子裡頭,還有個懂事的。”

簡鳳涅早就看慣這幕,當下抖擻精神看向岳思簪。

康嬤嬤同子規也都是看慣了的,頓時之間,兩個人四隻眼睛,也如電一般看過來。

岳思簪被這麼多雙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正道:「你......你們是......」話猶未落,芳嬪已經快手快腳地將她抱住,叫道:「貴人姐姐是要去侍寢麼?不如帶妹妹一起......我們一塊兒侍候陛下吧......陛下一定會歡喜的......」

岳思簪魂飛魄散,叫道:「放手,給我放手!」她身邊的宮女急忙也來拉扯:「你這瘋子,放手!”

琳貴人見狀,騰地站起身來,狠狠一頭撞在岳思簪身上:「你們這些狐媚子,不許你們魅惑皇上,我要同你們同歸於盡!”

魏才人見狀,花容失色,見琳貴人同芳嬪撕扯住岳思簪不放,生怕遭受池魚之殃,急忙向著簡鳳涅行禮,道:「娘娘,妾改天再來探望娘娘。”

簡鳳涅道:「嗯,知道了。”

魏才人領著玉葉,看也不敢再看岳貴人一眼,齊齊地逃之夭夭。

岳思簪被琳貴人同芳嬪撕扯的不可開交,頭上的插花兒簪子都被抖落,衣裳也被芳嬪拉扯的七零八落,看起來像是被人強過一樣。

簡鳳涅歎息道:「真是殘忍啊,本宮都不忍心看了。”

康嬤嬤道:「其實,奴婢也忍不住有些手癢。”

簡鳳涅哈哈一笑,卻聽耳畔有人聲音極小地道:「娘娘,琳貴人說的其實是真的,她們統統都是假的,陛下才不會被狐媚所迷呢!”

簡鳳涅一怔,轉頭去看,卻見湄妃呆呆看著自己,神秘兮兮道:「這是個秘密,娘娘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簡鳳涅正想問,湄妃卻挑起蘭花指,嘴巴一張,赫然唱道:「穆桂英脫去鐵甲身鬆散,每日裡侍奉太君在堂前,風和日暖晴朗天,小兒女練武在花園......」

簡鳳涅噗地笑出聲來:好一個小兒女練武在花園,這不是正應景麼?

無視眼前的不可開交,簡鳳涅抬頭看看天色:真是個大晴天啊,樹上已經傳來了輕快地蟬鳴,夏天來了,......春天還會遠麼?

——人生,真是充滿了希望。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2 PM 編輯

七 不逾矩

自從岳思簪來鬧了一場,冷宮清靜了不少日子,再也沒有別的妃嬪敢擅自登門造訪。

門可羅雀的日子,康嬤嬤同子規被派了去,領著湄妃三人在冷宮門口拔那些瘋長的亂草,簡鳳涅吩咐他們不要將草扔掉,堆在牆根上曬乾,留待下次烤魚用。

子規對她這種高瞻遠矚的眼光很是佩服,湄妃三人聽聞了烤魚所用,拔草的積極性空前高漲,很快地冷宮內外便被蹂躪的寸草不生,一毛不能拔......

鳳涅再度見到那個神秘的夜行人,是在六日後的夜晚。

正夢見身在現代,片場裡頭,周遭是忙碌的工作人員,漸漸地人聲退去。

卻是她搖曳登場,一身古裝,眉眼暗藏鋒利地訓斥對面一人,那人低著頭,做溫順狀,侯她說完了,又巧笑倩兮:「娘娘說的極對,原來是我一時疏忽了。」年輕的臉龐,寫著鮮嫩的驕狂。

自是林見放,她的眼中摻雜著驕傲,野心,和類似對於挑戰的渴望之類的複雜情感。簡鳳涅望著對面這人,透過她的眼睛,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個自己,還帶著對於未知的一些希冀。

如今,她的人跟她的角色一樣,只是身不由己地為爭而爭,隨波逐流,不能後退。

在攝影機裡,她對著林見放所扮演的妃嬪一聲冷笑:「休要在本宮面前耍小聰明,你再聰明,也逃不過本宮的雙眼。”

而林見放甜美而笑:「我怎麼敢跟娘娘爭呢,娘娘如皓月當空,而我只是一顆不起眼的流螢罷了。”

她的臺詞功力是極好的,配合一口甜脆的好嗓子,從來所向披靡不須配音。

幸好跟她對戲的那個是簡鳳涅。

不然,就很容易像是其他演員一般,雖頂著美貌不輸給林見放的臉,卻仍被不動聲色地壓得死死地,成為她的華麗陪襯。

一聲野貓嚎叫,將簡鳳涅從夢境之中喚醒。

望著手旁的瓷枕,胡亂喘了幾口,簡鳳涅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人在何處,而腦中頭一個念頭竟是:「怎麼我在夢裡也在爭呢?」還是說,那場戲給她的印象至深,故而刻骨難忘?

「做了噩夢麼?」輕聲的問話,如一場輕煙飄動,突如其來地傳入耳中。

簡鳳涅轉過頭,亮晶晶地眸子,望見那坐在椅子中的人,仍舊是一襲黑袍。

她看了他一會兒,不由地笑了笑:「尚膳監的總管太監?”

那人輕聲一笑:「你看我很像麼?”

簡鳳涅道:「不然呢?這幾日......承你的情了。」冷宮的伙食大有改觀,她的身體調養的大好了,原本過瘦的身體,慢慢地有些豐腴起來的意思。

「舉手之勞罷了,」那人略微抬頭,道:「這幾日,我人未曾來,你......可有想過我麼?”

簡鳳涅笑道:「這話有些古怪。”

那人道:「為何?竟而如斯薄情?我還以為我們相談頗為投契,小娘子心底該是會記掛些我的。”

簡鳳涅道:「我同閣下如大海浮萍,點頭相遇,轉而分散,縱然片刻投契又如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人沉默,悶聲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簡鳳涅道:「然也。”

就此他沉默下來,簡鳳涅看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端坐的姿勢,連動也不曾動過,頗有些訝異。

月光浸浸然地,紙窗之外,有夏蟲喓喓鳴叫,簡鳳涅又嗅到那股奇異的味道,淡淡的苦澀散開後,甘甜輪回。

許久,他又開口說道:「上回跟你講了夜郎之典故,誰知你早就聽聞,很對不住。”

簡鳳涅道:「也不算聽聞,只不過......一時胡思亂想,誰知竟蒙對了。倒是打擾了你的雅興。”

他卻輕輕一笑,道:「那我再給你說一個故事,作為彌補如何?”

簡鳳涅道:「也好,這番我倒要好好地洗耳恭聽了。”

月光融融,夏蟲的得意鳴叫聲裡,他道:「有一家子,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早夭,余一子,二兒子當了家,三兒子鎮日花天酒地,這家子的當家老太太,便給三兒子訂了一門親事,三兒子本也應了的,誰知事到臨頭,他卻又反悔,對門親事那家,是個有名望的家族,不能得罪,然而老三甯死也不肯迎娶對方小姐,這家的老太太急得病了,二兒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簡鳳涅等他說完,才道:「你這不是故事,竟是要跟我打啞謎。”

他笑了一笑,笑聲細微,卻不難聽:「那麼,你可知這謎底如何?二兒子當如何是好?”

簡鳳涅道:「強扭的瓜不甜,老三既然甯死不肯,必有他的理由,那便由得他去就是了。”

他道:「然而對方是極有名望的,不依不饒,又如何?”

簡鳳涅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是老三惹出來的,便讓老三收拾,登門賠禮道歉,請人家原諒為止。他若連這個也不肯......便是理虧......」

他問道:「那老二該如何?”
簡鳳涅道:「長姐如母,長兄如父,老二既然當家,便有一半責任,令老三失信于人,他也是責無旁貸,若老二不肯向人家賠禮,自該嚴加管教。”

他略略抬頭,垂落的軟帽兜之下,雙眸隱隱有光。

簡鳳涅打了個哈欠:「每次你都要問許多問題,可有緣故?……另外,我回答的,可令你滿意?”

他的雙眸若隱若現:「滿意之極。”

簡鳳涅笑道:「也算是對禦膳房總管太監大人的一點回報罷,還請笑納。”

他略搖了搖頭:「這並非回報。”

簡鳳涅道:「那什麼才算?」話音剛落,忽地覺得有一些異樣。

原來他竟緩緩地站起身來,簡鳳涅眯起眼睛,眼睜睜地望著此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他越是靠近,越是看得分明,黑袍遮身,那露出的半邊臉,顏色在月光浸潤之中,如清雪帶霧。

「站住。」簡鳳涅皺起眉來,輕聲道,「就算是太監,也不可逾矩,我雖然是冷宮中人,卻也還是皇帝的人,深夜相談,已經驚世駭俗,請不必再往前一步。”

那人腳步略略停住,落地無聲:「現在再談避嫌,是否已經晚了?倘若我不是太監,而是......侍衛......」

簡鳳涅道:「你想如何?”

他重上前一步:「我想......」極為挺拔的身子忽然伏了下來,越來越近,簡鳳涅望見他的雙唇極薄,形狀卻很是好看,微微抿著,菱角之形,嘴角上挑,似笑非笑,膚色加之斗篷裹身,似幽靈,又似吸血鬼,卻比那些更危險千百萬倍。

那人話音未落,忽然怔住,帽子遮掩下的眸光往下一垂,望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雪亮刀刃。

「你......」他的聲音略有些意外,卻並無驚駭。

簡如涅半起身子,一手撐著床面,一手握著那刀子,抵在他的頸間:「別動,更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她是仰視,他卻是俯視,月光在他肩頭灑落,他的雙眸皆隱沒在斗篷的陰影之中,只有一星光芒隱隱,令人無法琢磨。

他竟輕聲笑了:「好啊......這樣的談吐,這樣的膽色,居然會在冷宮之中,居然是昔日那個懦弱的口不能言的甯曦皇后?這真讓我......」

「你知道我是甯曦皇后?」簡鳳涅挑眉,「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

「我自知道你是甯曦皇后,因我便是沖你來的,只是,如今我倒是有些懷疑了。”

「懷疑什麼?”

他好整以暇地:「你當真是甯曦皇后麼?卻為何會跟傳聞之中的,大為不同。”

簡鳳涅微微一笑,她的臉正對月光,眉眼都在月色裡頭,有一種溫柔的鋒芒:「你既然沖我而來,就也該知道我病了一場,差些命也不保,死而復生之人,總有些異樣之處,你就當......前度的我去了,如今的我悟了便是。”

「悟了?」他緩緩地,「這倒是好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他的聲音越發低,低而魅惑,簡鳳涅略微恍惚瞬間,眼前影子極快地一晃,手腕竟被人握住,手心的刀子被輕而易舉地取了去,遠遠地丟開,而那人俯身壓落過來,「只是讓我教你一件事,刀子如此抵著人是沒用的,說這麼多話,更是大忌,倘若想要自保,就該毫不猶豫地劃下去,這裡。”

男子的低聲,似威脅,似教導,又有一種致命的誘惑之感。因靠的近,一股子濕潤的氣息,竟在簡鳳涅的耳邊,一點一點,爬入到她的心尖上,他卻不由分說握著她的手,指引她的手指摸到他的頸間。

簡鳳涅的手指摸到一物,是他的喉結,男性的象徵,不由分說地在她柔軟的手指底下,硬硬地,有些不安分地動,似想讓她深切感知。

渾身的力氣在瞬間也似被抽離。

而他凝視著她的神情,另一隻手便自她腰後探了過去,大手不費吹灰之力地握住她的細腰,往前一攬,兩人身子交撞瞬間,簡鳳涅察覺他的身體極為結實壯碩,給人一種極為驚人的壓迫感。

「你到底......」她蹙眉相問,他卻「噓」了聲,大手自她的腰間往上,極盡曖昧地滑過她的背,而後停在她的頸間。

他于陰影裡注視著她:「你可知,何為真正的相濡以沫?”

他的手有些粗糲,摸在她細膩嬌嫩的頸上,好似是硬繭摩過,痛癢交加。



八 月影裡

月光怕了也似地,緩緩暗了下去,室內頓時漆黑一片,只有紗窗外頭的夏蟲,還在自得其樂地叫著。

暗影裡,鳳涅覺得對方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沒了月光,更看不清他是何長相。

鳳涅皺眉:「你究竟想怎樣?”

他輕聲道:「面對如此美人,我欲如何,聰慧如你,會不知道麼?”

鳳涅挑眉:「你敢。”

低低笑聲傳來:「再教你一件事,永遠不要對一個男人說這句,讓人聽起來,反而似是引誘。”

他果真是越靠越近,鳳涅能察覺他說話之時的氣息,溫暖,濕潤,令人不安,仿佛黑暗中的什麼猛獸正在逼近,接著便是捕食。

果然,毫無預兆地,雙唇被什麼猛然壓住,柔軟而沁涼的感覺,突如其來。

「唔......」連呼救都來不及,黑暗裡只能驀地睜大雙眼。

而對方卻極強悍直接,雙唇交接瞬間,便極快地將她的唇瓣含住,極為有力的舌長驅直入,如狂風驟雨忽然襲擊,讓花花草草連準備的機會都無,更無論反抗能力,只能承受。

鳳涅身子一掙,卻被他握住雙手,順勢往後一壓,頓時便將她結結實實地壓在床上。

鳳涅拼命睜大雙眼,卻自是什麼都看不到的,唇上的感覺卻越發鮮明,從沁涼到熾熱,是他的溫度。

黑暗之中被強吻的感覺,令人迷亂驚悸。

像狂風驟雨,又像野火燎原,是不顧一切地掠奪,幾乎連她的呼吸都奪去。

然而恐懼之外,更有種奇特的刺激。

他的力量果然極為恐怖,動作更極為技巧,擒著她的手腕,在頭頂上左右交疊。

他以一手之力,將她的雙手牢牢地壓在頭頂上,另一隻手,便極快地從她的臉頰滑到脖子,在胸前惡意地捏了一把,換來她無法出聲的嗚咽。

那大手最後落在她的腰間,來回地摩挲。

鳳涅甚至連扭動都不可,他的身形頎長,腿更是長而有力,吹灰不費地壓住她的雙腿,此刻,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待人宰割。

這般出其不意的強硬突襲,同他奪走她手中刀的俐落幹練,讓鳳涅想到諸如「訓練有素」「身手出眾」之類的詞。

在迷亂之際尚能魂游物外,也算是一種本事。

「想什麼呢?」好歹地放開了蹂躪她的唇,兩人的唇間卻只能容一指的距離,黑暗中他的眼睛,隱隱地竟有種奇異的烏色光芒,像是星芒石耀耀然。

聲音......倒是不難聽,反而有種異樣的性感。

「用你管。」鳳涅冷冷地,一出聲,心中怔了怔,原來她的聲音變得略微沙啞,因為低,便又有幾分奇異的柔和,卻仍舊繼續說下去,「不過,你就算是強佔了我的身子,也只是我一夜屈辱而已,請隨意吧。”

「你不怕麼?」他略微驚訝的聲音。

「怕又如何?難道你會放過我麼?」鳳涅微微出一口氣,將臉轉到一邊去,「橫豎明天我便是個死人。”

「你......為此要尋短見?」他緩緩地問,似在斟酌詞句。

鳳涅冷笑,聲音低而清澈:「我雖在冷宮,卻仍是天子的人,身為皇后,豈容外人玷污?唯有一死。這個道理難道你不知道?”

他驀地又輕聲笑了,紗窗外的月色,忽地又明亮起來,緩緩地爬入室內,灑落一地銀輝。

而斗篷之下的雙眸,仍舊浸潤在黑暗之中,不動聲色地注視身下之人。

月光將鳳涅半邊臉照的分明,眉目如畫,又有種清冷的淡然。

「你看看我。」他忽然說。

鳳涅道:「我懶得看。”

「為什麼?”

她哼道:「行如此無恥之事,怕也是個面目可憎之人。”

他如此愛笑,笑了聲,又道:「那或許我生的好,會否讓你覺得愉悅?”

「你我若是易身而處,你躺在這裡,我在你身上,為所欲為,」鳳涅懶懶地說道,「那我定然是愉悅萬分的。”

他哈地輕笑,卻又收斂了笑意,道:「我對你,並無惡意。我的......皇,後。”
鳳涅怔了怔,緩緩地轉過頭來,月光之下,他的面容若隱若現,眼眸微亮,讓她聯想到黑夜裡藏身樹叢捕食的豹子。

她正想細看,他卻忽地又捂住她的雙眼,欺身重新壓下。

這一番,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摩擦了會兒,便轉去她頸間,鳳涅半張著嘴:「喂!混......混帳......」還沒罵完,身子便打了個寒顫。

原來他的唇忽然地竟含住她的耳垂,耳垂被熱熱地含住,吞吐,麻癢難當,連帶著身子也似要融化。

「你......放開!」鳳涅咬牙,壓抑著喉嚨裡的驚呼同呻吟。

「噓......別叫,」他笑了笑,唇離開她的耳垂,手指卻捏了上去,用力揉了幾下,才又輕聲道,「別叫,除非......你想此處的人都死......」

鳳涅心頭一顫瞬間,卻聽他說:「忍著點兒......」

「你當真......」

她只以為他真的是起了色心,正驚疑不定之間,他的手指卻又輕輕捏住她的耳垂,揉了幾下,耳垂發熱,她正要出聲,耳垂之上卻傳來一股極尖銳的痛,像是耳垂被什麼東西刺破了。

鳳涅猝不及防,頓時便驚叫出口,然而他卻更快,在她神色一變瞬間,已經迅雷不及掩耳地重又壓下,雙唇相接,硬生生地把她的那聲驚呼壓了回去。

好疼,鳳涅渾身劇烈地顫抖,像是離水的魚一樣掙扎起來。

他卻死死地壓著她的手,她的腿,不讓她動彈,且用力地纏著她的舌,趁火打劫般地,將舌頭探得更深,像是抵死撫慰,又像是無情掠奪。

因為極痛,眼淚自眼角流出來,臉頰上也見了汗,然而身子卻漸漸地平靜下去,因為著實已經無力。

他也緩緩地離開她的唇。

鳳涅張著嘴,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眼中帶著未平復的惱怒,望著在上的他。

粗糲的手指在她的額頭輕輕地擦過,動作溫存。

他低低地說道:「一會兒就不疼了,乖,不許叫。”

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仍舊疼得微微打顫。

暗影裡,他凝視著她的雙眼:「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大手從她的臉上緩緩摸過,愛不釋手似地。

縱然看不清他的眼,卻能感覺那雙眸子,野獸般地盯視過來,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灼熱感。

沒有人願意被如此地盯著看。

鳳涅轉過頭,刻意看向別處,諷刺道:「禮物?”

「好好地戴著它,」而他沉聲說,且用手將她的臉扳正了,正面對他。

俯身,在她帶汗的額頭上輕輕親了口:「我向你保證,過了今晚,以後都不會再疼了。”

溫柔入骨的低語,如最體貼的情人,不是此情此境的話,簡直令人瘋狂。

鳳涅凝視著他烏黑的眼睛,目光在那形狀極好的唇上越過,忍不住笑道:「這話聽起來真耳熟。”

他道:「嗯?”

「沒什麼。」鳳涅一笑,耳垂上雖然仍極疼,心裡卻不再害怕了,一片寂靜。

男人啊,大概都是這幅德性。

上輩子,那個迷惑住她的男人,以半是強迫半是誘惑的手段要了她之後,也是如此說的。

——「乖,以後都不會再疼了,還會很舒服。”

鳳涅忽然很想笑,又很想罵人。

「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吧。」她緩緩地出了口氣,「還有,請鬆開我的手,手腕要被你弄斷了。”

男人遲疑地望著她:「你,萬不可摘下......它。”

鳳涅斜著眼睛往右耳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若摘下來呢?”

「那就得再疼一次。」他毫不猶豫地說。

「你覺得,我像是個自找苦吃的人麼?」鳳涅斜睨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月色之中,是何等誘人。

男人低低咳嗽了聲:「謹慎些,總是好的。”

他頓了頓,「對你,對我,都是如此。”

鳳涅歎了口氣,察覺耳垂上不怎地疼了,便悠悠道:「假如有個男人,暗夜擅自闖入你的房間,把你按在床上,刺破你的......身體,還對你說這句話,你會覺得怎樣?”

「哈......」他的唇角上揚的越發厲害,「男人?那可真是恐怖之極,......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我是個女人,就如你這般......」

「噗......」鳳涅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回答,忍不住笑出聲,「不過,你不會是女人......對了,你也不會是太監。”

「唔?”

她的眼睛往下,越過他的腰間,那重重的衣衫底下,有什麼東西不安分地伏著,從方才開始,以讓人無法忽視的觸感......

他雙眸垂下掃了一眼,咳嗽了聲:「平日裡,他很老實規矩的。”

如此不正經的話,以一種清冷的語調說來,真讓人魂飛魄散。

鳳涅只好做面癱狀。

按著她雙手的大手好歹略松了松,卻仍不曾完全鬆開。鳳涅問道:「你就想這樣按著我,到天明?”

「自然不是,」他回答,忽然又問,「你當真,想看我的臉麼?”

鳳涅點頭:「嗯。”

「不怕我面目可憎了?”

「不怕,」她懶洋洋地,「我會記住,以後有機會,可找你算帳。”

「既然如此,我也求之不得,」他笑微微地,「正好給你看看,免得你淡忘了。”

修長筆直的手指,在斗篷簷上按住,往上一撩。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1 PM 編輯

九 靖王子

鳳涅只瞧見他勾起的唇角,微微上揚著,柔軟的斗篷邊沿往上挑起,將要看到他的雙眼之時,眼前卻驟然一片朦朧。

微微皺了皺眉,鳳涅眨一眨眼再看,他的樣子倒是清晰了些,然而還是看不真切,就仿佛眼前蒙了一層薄紗,模模糊糊地。

「你......」她欲出聲,卻覺得自己聲音有氣無力地,眼前那模糊之感更重。

斗篷的的帽兜已經被他撩開,露出一張臉來,然而她卻無福消受,分明看不清,依稀只能瞧見一雙眸子,極為清亮地在眼前一閃。

鳳涅身子掙了掙,倦怠感卻席捲全身,最終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歎息,雙眸緩緩閉上,竟是昏睡了過去。

一直到她不動了,那人才從翻身落地,俯身望著床上之人,手指探出,摸摸她的臉,又探探鼻息,最後目光停在她的耳畔。

彎下腰來,他湊上前,在她的耳垂上輕輕親了下,又轉到她的唇上,同樣輕輕一吻。

直起腰來,複靜靜地看了會兒,外頭有人沉聲道:「主子,該走了。”

他淡淡道:「知道了。」聲音威嚴低沉,又極淡漠,跟同鳳涅說話時候,很是不同。

深深地又看了床上的鳳涅一眼,才將搭在肩後的帽兜重新戴好,遮住半邊臉,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次日,康嬤嬤依舊前來喚鳳涅起床,叫了數聲,床上才懶懶地傳來一聲「知道了」,而後便猛地翻身而起,仿佛見了鬼。

康嬤嬤嚇了一跳:「娘娘,您這是怎麼了?是奴婢驚到您了嗎?”

鳳涅不語,眼珠子轉了會兒,抬手往耳垂上摸了摸。

康嬤嬤目光一動,自是看到,當即瞪圓了眼睛:「娘娘,您戴的這是......」

鳳涅看她一眼,道:「拿鏡子來給我看看。”

康嬤嬤快手快腳去取了面銅鏡來,銅鏡能照出的模樣有限的很,然而鳳涅卻一眼看到,耳垂上綴著一顆尾指指頭大小的紅色之物,光華隱隱。

鳳涅手指摸了一回,這是一顆圓潤的珠子形狀的耳飾,看著模樣,好似是晶體或者鑽石之類,然而......紅色的,是瑪瑙?水晶?還是......

然而這些都不要緊,最奇怪的是,為何昨夜那人竟會把此物強她戴上?莫不是有什麼怪癖?

鳳涅摸了一會兒,倒是不覺得疼了,只是怎麼也摘不下來。

「嬤嬤,你來幫幫我,摘下來看看。」她歪著頭,皺眉道。

康嬤嬤答應了,便俯身來幫鳳涅,誰知細細看了一回,手指擺弄了片刻,疑惑道:「娘娘,這個有些古怪,奴婢不知道怎麼取下來。”

鳳涅方才用手百般地試探,總是無計可施,才叫康嬤嬤幫手,如今見她也無能為力,便道:「去叫子規來。”

康嬤嬤即刻去喚人,片刻子規來了,鳳涅道:「子規,你來幫我將此物摘下。”

子規雖則驚訝,卻也領命,便跪在地上,抬手探往鳳涅耳畔,眼睛望著那極細嫩的耳垂,手勢竟有些猶豫。

看一眼鳳涅,卻見她只是專注望著鏡子裡,子規把心一橫,抬手握住了那枚紅色的耳飾。

片刻,子規的臉上已經見了汗意,那東西卻仍舊在鳳涅的耳畔紋絲不動,仿佛長在了上面似地。

子規又不敢用力,因此弄起來分外吃力,一會兒手都抖了,鳳涅看著不妥,便令他停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子規:「怎麼?難道上面有什麼機關?”

子規垂著頭道:「回娘娘,此物的確繁巧精緻,恕奴婢妄言,最好還是不要硬去動他,否則,恐怕傷及娘娘。”

鳳涅摸了摸那東西,對著鏡子又看了一番:「你可認得這是何物?”

子規道:「回娘娘,奴婢見識淺,不認得。”

康嬤嬤在旁道:「這看起來,比瑪瑙靈透些,比水晶色深,也不是珊瑚珍珠之類......奴婢也不認得這是什麼,娘娘這是自哪裡得來的?”

鳳涅手勢一停,繼而輕描淡寫道:「哦......我昨晚上在這屋子的角落裡撿到的,一時興起就戴上了......誰知道戴上就拿不下來了。”

康嬤嬤道:「這冷宮之物......到底不大喜慶,不如奴婢找人來看看,好歹給娘娘取下來。”

鳳涅沉吟,子規卻道:「奴婢大膽,多嘴一句,此物看起來倒是貴重,或許是跟娘娘有緣,又不似是什麼壞物件......」

鳳涅正恐驚動旁人,給那人知道,聞言便道:「那便留著罷,看來也值幾個錢。”

康嬤嬤立刻道:「也是,娘娘戴著,更顯顏色了。”

鳳涅一笑,手指頭在那東西上撥弄了下,鏡子裡那物燦燦地光芒流轉,果真漂亮。

午後睡過午覺,鳳涅自在殿前樹蔭下乘涼,旁邊是湄妃,芳嬪,琳貴人三個,湊在一塊兒,圍著個大大碗公,擲骰子玩樂——骰子自是鳳涅讓子規去找的,看這幾個大呼小叫,樂此不疲地,倒也有趣。

子規在翻那些拔下的乾草,鳳涅思謀著這幾日不曾吃過鮮魚,要不要再讓子規去打一次獵,正在出神,卻聽旁邊有個脆生生的聲音說道:「你就是皇后娘娘了嗎?”

鳳涅一驚,回過頭去,卻見太陽底下站著個半大的身影,迎著太陽光,她便眯起眼睛來,還沒看清是誰,就聽康嬤嬤驚喜交加地叫道:「這不是靖王子嗎,您什麼時候進宮來了?”

鳳涅將手搭在眉間,定睛一看,卻見面前站著個面色黑黑的小人兒,看起來似是個七八歲的模樣,嘴裡還叼著根青草,一上一下地咬動。

康嬤嬤說罷,那小王子撇了她一眼,忽然將草葉吐掉,道:「你就是皇后身邊那個心狠手辣的康嬤嬤啦?”

康嬤嬤一怔,臉上的橫肉緩緩抖動,若是換了別人,敢當面揭短,康嬤嬤早就發動暴風驟雨般的攻擊,然而此人偏生是鳳子龍孫。

因此康嬤嬤只是乾笑著,道:「靖王子可真會說笑。”
子規此刻也已經極快地回來,見狀便輕聲同鳳涅道:「娘娘怕是沒見過靖王子,他先前是大皇爺之子......大皇爺只有這一個子嗣,先前本歸西太后養著的,因為他太過鬧騰,神憎鬼厭......折騰的宮內雞犬不寧,因此在一年前陛下將他交給三王爺看管。”

子規飛快說著,鳳涅靜靜聽著,眼睛卻盯著那邊的小王子,聽到「神憎鬼厭」四字,不由笑道:「你也挺討厭他的?”

子規冷靜道:「奴婢只是轉述而已。”

兩人說話間,卻見靖王子哼了聲,對康嬤嬤大聲道:「我可沒有說笑,大傢伙兒都這麼說。”

他忽然間一眼看到子規同鳳涅低低說話,便又揚聲道:「喂!你,就是皇后身邊另一條狗,叫李什麼來的吧?”

子規聽他如此傲慢無禮呼喝,面上卻絲毫不惱,只是躬身抱手行了個禮:「奴婢蒙娘娘賜名,喚做子規。”

靖王子一聽,哈哈大笑:「子規?敢情你不是狗,變成鳥兒了!”

子規垂著眸子不動聲色,康嬤嬤卻有些惱了,咬牙切齒道:「靖王子,我們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就算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靖王子喝道:「呸,你們不過是皇后的狗奴才,也是皇家的狗奴才,看什麼主人?何況她將是個被廢的皇后了,你還敢對小王趾高氣揚?”

康嬤嬤大怒不已,礙于對方身份,還真不敢輕舉妄動,這次第,就宛如狗咬癩蛤蟆,無處下口。

靖王子見康嬤嬤無計可施,子規低眉垂眼,鳳涅也是個柔弱無害似的,越發得意,就道:「都說你們厲害,如今見了小王,還不是得乖乖地?呸......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說的這麼嚇人!都是一群膿包罷了!”

康嬤嬤目瞪口呆,且又無計可施,想要逞口舌之利,對方卻是個孩童,想要動手,對方又身份緊要。

鳳涅在旁相看,覺得靖王子這眉飛色舞張狂之極的模樣,就宛如三頭六臂的哪吒大鬧花果山,著實威風......

只可惜,那山上還有個齊天大聖孫悟空坐鎮。

鳳涅招招手,子規忙躬身:「娘娘有何吩咐?”

鳳涅淡淡說道:「風大,吹得我頭疼,去,把冷宮的宮門給關起來。”

子規一怔,而後飛快道:「奴婢遵命。」二話不說,大步而去。

康嬤嬤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站在原地。

靖王子卻東張西望,回頭看看子規,又對鳳涅道:「你幹什麼,小王在此,你把門關起來做什麼?等會兒我出去了豈不是要費勁兒再開?”

鳳涅笑了笑,斜睨著靖王子,說道:「嬤嬤,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關門......如何來著?”

康嬤嬤一驚,看一眼兀自昂首挺胸的靖王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回答:「娘娘,這關了門......好似是要......要......打狗的。”

鳳涅笑道:「很是很是。”

靖王子聽了兩人對話,才回過神來,頓時一蹦三尺高:「你說什麼?你敢?你你......你當小王是狗?好大的膽子!”

此刻子規已經回來,便仍舊站在鳳涅身前,鳳涅道:「小傢伙,你說對了,本宮別的沒有,病了一場後,膽子倒是大了許多,......倒是想問你膽子夠不夠大。”

靖王子叫道:「你是何意思?”

鳳涅慢悠悠道:「你既然是大皇爺的子嗣,對著我,疏遠些,則要叫一聲皇后娘娘,親近些,要叫一聲嬸嬸,你卻什麼禮數也沒有,反而叫囂著詆毀我的人,質疑我的身份,你說你該不該打呢?”

靖王子氣吼吼道:「混帳,我不信你敢打我!”

鳳涅不去理會他,只瞥向子規:「子規,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很不喜歡這個狗膽包天的小鬼,你把他給我處置了。”

子規聽她的口吻,儼然就是前幾日處理那條即將被燒烤的魚似的,竭力忍笑,表情木然地出列:「子規遵命。”

靖王子後退一步,望著子規,大叫道:「你這閹人,你敢碰小王?”

鳳涅道:「只管碰,又不是豆腐,捏不碎,打不壞,瞧這囂張的勁兒,備不住還是一身鋼筋鐵骨呢?怎麼,難道是怕了?……怕了的話,及早求饒。”

靖王子本又怒又驚又的確有點兒怕,聽了鳳涅這句,卻猛地站住了腳,昂頭道:「誰說小王怕了!”

他這一不動,頓時被子規捉了個正著。

靖王子一驚,試圖掙扎開去,子規扭著他的手臂,靖王子便用力踢動雙腳,鳳涅道:「嬤嬤,你前日不是說手癢麼?現成地有個練手的在,你去幫一把......唔,只是別打臉,順便把他綁成粽子就行了。”

康嬤嬤一樂,臉上的橫肉愉快地抖動:「奴婢遵命......」

靖王子嚇了一跳,叫道:「你這老妖奴,你敢碰我一下......」

鳳涅道:「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會罵人,真是不可愛,且又聲如破鑼,堵住嘴。”

康嬤嬤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手法熟練地塞進靖王子嘴裡,同子規兩人一起,將靖王子聯手帶腳綁了個嚴嚴實實。

只是片刻,靖王子就變成了一個粽子,被子規拎著放在鳳涅跟前,靖王子雙腳被捆站不住,很快便跌在地上,又宛如一個毛毛蟲。

此刻湄妃三人也被驚動,紛紛過來圍觀。靖王子哪裡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一張小黑臉漲得通紅,想罵又罵不出聲,只是憤怒地瞪著鳳涅。

鳳涅望著地上扭動的靖王子,噗嗤一笑,道:「這個模樣不錯,比先前順眼多了,本宮很是滿意。”



十 試牛刀

靖王子怒視鳳涅,鳳涅道:「小子,還不肯認錯麼?現在低頭,還來得及。”

靖王子嗚嗚亂叫,卻非是個求情的意思,鳳涅道:「子規,找條長點的板子來,伺候伺候小王子。”

子規從善如流,即刻去找尋。片刻果真滿載而歸,抱了一捆回來,唏哩嘩啦扔在地上,靖少王一看,也忘了瞪人,眼睛都直了。

鳳涅讚歎道:「瞧瞧本宮手底下的人,有多機靈,生怕一根不足以伺候小王子,準備了這麼些備用的。”

康嬤嬤在旁,羞眉搭眼兒地笑了:「奴婢還以為,這是要生火烤魚呢。”

鳳涅道:「嬤嬤你真是風趣,小王子怎麼能是魚呢,此乃竹筍炒肉。”

三個邪惡的貨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靖少王欲哭,眼淚在眼睛裡團團亂轉,卻忍著不落下來。

鳳涅道:「芳嬪,琳貴人。”

三個宮妃正蹲在靖少王身旁,分辨這是一枚粽子還是一隻毛毛蟲,聽得靖少王臉色異樣精彩,聽到鳳涅呼喚,兩人立刻歡快地起身,芳嬪如一陣風似地竄到鳳涅身旁,行禮道:「娘娘有何吩咐?”

琳貴人緊隨其後,一時煞腳不住,便撞了芳嬪一下。

鳳涅說道:「瞧你們鎮日閑著手癢,正好有人過來湊趣,——子規,給她們一人一條板子,練練手。”

子規立刻開始派發板子,芳嬪同琳貴人一人手持一條,格外興奮,拿在手中,宛若門神一般,臉上散發出異樣的光彩。

靖少王見狀,小臉兒從紅轉黑,黑的如烏雲一片。

鳳涅道:「子規,她們怕是生疏,不知如何打板子,你略教導一番。”

子規立刻上前,手持板子,說如何如何舉起,如何如何落下,要看准了,別打在頭上。

鳳涅看靖少王的臉色,就如趙老師那句——「你的小臉兒,是白裡透著紅,紅裡透著黑,黑不溜丟,綠了吧唧......」,好一個「群英薈萃」!

只是這孩子倒是倔強,雖則害怕,並無求饒之意。

芳嬪同琳貴人兩個打手新鮮出爐,舉著板子,劈里啪啦一頓打,一邊打一邊嘻嘻哈哈,顯然甚是有趣。

湄妃見狀,樂行大發,張口唱道:「都只為我的宗保兒軍令違抗,綁只在轅門外項吃青鋼,老母親進帳來把情講,我未准人情請出了老娘......」

鳳涅樂得花枝亂顫,卻見靖少王眼中的淚吧嗒吧嗒落下,她便道:「子規,讓她們歇會兒。”

芳嬪同琳貴人兩個停了手,一個道:「當真好玩兒,娘娘,妾還要玩。」另一個道:「只是有些手酸......」

鳳涅使了個眼色,康嬤嬤上前,將靖少王嘴裡的帕子扯出來。

鳳涅道:「怎麼,你求饒麼?”

靖少王胡亂吐了兩口唾沫:「呸,你這毒婦!要讓小王求饒你做夢去吧!等我稟明瞭太后,看太后怎麼處置你!”

康嬤嬤道:「娘娘,看靖王子中氣十足,顯然是還能受個二三百板子的模樣。”

靖少王一聽,便瞪向康嬤嬤。

芳嬪同琳貴人都是女流,平日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得自是不重,——這也是鳳涅的意思,免得真個打壞了。

見狀,鳳涅便道:「也是,那就再繼續吧。”

芳嬪同琳貴人笑嘻嘻上前,又開始打,這個手酸未免準頭不夠,琳貴人一板子打在靖少王肩頭,靖王子哎吆大叫一聲:「小王要你們都死!」又瞪向鳳涅,「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你這毒婦!淫-婦!無恥卑鄙!皇叔該賜你死罪才是,竟容你如此倡狂,今日之恥小王沒齒難忘,定然......」

康嬤嬤便要將他的嘴堵上,鳳涅道:「等會兒。」她坐起身子,「你說毒婦,本宮尚可以理解,何為淫-婦?”

康嬤嬤色變,卻又不敢擅自堵住靖少王的嘴,卻聽靖少王嚷道:「你竟敢背著皇叔偷人,你不是淫-婦是什麼!太后娘娘親眼所見,那姦夫已被斬首,難道還有假?”

這些新鮮的料,鳳涅卻是第一次聽到。

也難怪康嬤嬤同子規閉口不說一個字,真真是難聽的緊,且又匪夷所思,大逆不道。

康嬤嬤不顧鳳涅命令,跪地道:「娘娘,這都是污蔑!”

靖少王哼道:「污蔑?人證物證都有了,皇叔將你發落在冷宮裡,只是一時不忍心罷了,等皇叔想明白了,便會賜你死罪!”

鳳涅道:「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子,太后會跟你說這些?”

靖少王道:「自有人告知小王!”

鳳涅道:「誰會跟你說這些,這不是死罪麼......」

靖少王怒道:「膽敢做就不怕別人說!”

鳳涅點點頭:「這倒是像句人話。”

子規向來沉默,此刻便上前道:「娘娘,芳嬪兩位娘娘手法不對,讓奴婢再教教她們。”

鳳涅笑著點點頭,子規親持了板子,呼呼生風打了五六下,靖少王大叫不已。

子規見差不多了,便停了手,靖少王道:「你這狗閹人,小王記住你了!”

靖少王又痛又惱,子規這兩下子,頂了芳嬪同琳貴人幾十下,當下齜牙咧嘴,見鳳涅淡淡然,便又罵道:「無恥毒婦,你敢如此對待小王,你等著......」
鳳涅慢悠悠地想著事情,便說道:「怎麼,你很不服麼?不服我頂著那麼多駡名,還好端端地是皇后,雖然在冷宮裡,可還是皇后,如何?”

靖少王恨恨:「你很快就會被賜死!”

鳳涅笑道:「將來的事兒,誰也說不準,然而,你給我記住,本宮只要還是一日的皇后,就能打你一日。”

靖少王咬牙切齒,卻終究不能反駁。鳳涅起身,緩緩地走到靖少王跟前,低頭看他。

小傢伙抬頭望向鳳涅,見她身著素衣,面容是極美的,雙眸卻冷冷地,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鳳涅歪了歪頭,細看了靖少王一會兒,才說道:「你今日為何會來此處?”

靖少王一怔,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鳳涅向著旁邊走出一步,看看天色,道:「大王爺早就不在了吧,聽聞只留下你一個?”

靖少王呆了呆,而後道:「你想說什麼?”

鳳涅斜睨向他,道:「你並不求饒,本宮很欣賞你這骨氣,倘若你有人好好教導,或許將來......能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只可惜,可惜啊......」

靖少王怔住,不由自主道:「可惜什麼?”

鳳涅道:「可惜你命不久矣。”

靖少王吃了一驚,怒道:「莫非你膽敢殺掉小王滅口?”

鳳涅略一搖頭,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道:「何須我動手?”

靖少王瞪大眼睛:「莫非你說有人要害小王?”

鳳涅道:「小王子,本宮給你講個故事吧。”

靖少王雖然頑劣異常,但到底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對於「故事」「傳說」之類,有著與生俱來的興趣,他嘴裡雖然不肯承認,眼睛裡卻閃過一道光。

鳳涅掃了他一眼,說道:「從前,有個孩子,他天生膽大,任性頑皮。”

靖少王一聽,「啐」了口,道:「你是說小王?沒興趣聽。”

鳳涅道:「別這麼自作多情......那孩子長得比你俊多了。”

靖少王一張臉又黑起來。

鳳涅道:「因為他天生膽大,作出了許多同齡人不敢做之事,因此許多孩童都很是懼怕羨慕他,因為他是家中獨子,因此家裡頭的人也都不管他,還有人為了奉承這家的家長,說這孩子如此膽氣,畢竟前途無量。”

靖少王悠然神往,即刻又將自己代入。

鳳涅道:「有一天,這孩子在樹上歇息,見到一個路過的行人,他一時性起,就想作弄人家,你猜他做什麼了?”

靖少王沒防備,順口道:「做什麼了?」話一出口,才猛然醒悟。

鳳涅道:「他脫下褲子,撒了一泡尿。”

「哈哈!」靖少王甚是意外,卻又忍不住笑起來。

鳳涅道:「他在樹上,這尿自然是灑了那人一身,你猜那人怎麼反應?”

靖少王笑嘻嘻地,恨不得自己便是那個孩童,正盡情作弄人,便樂道:「他自然是極為生氣,你是不是說他把那孩子打了一頓?陳腔濫調,想嚇唬我?沒門兒!”

康嬤嬤同子規並湄妃三人,正在聚精會神聽著,聞聽靖少王如此說,康嬤嬤就飛了個極大的白眼,只覺得這孩子的確是無可救藥。

鳳涅卻笑道:「你又猜錯了。”

靖少王呆道:「什麼?”

鳳涅道:「那人並沒有罵那孩子,也沒有打他,笑嘻嘻地,一點也不在意那孩子的尿弄髒了他的衣裳,反而招手讓那孩子下來,給了他一些銀兩,誇獎他幹得好。”

「什麼?豈有此理!」靖少王大叫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鳳涅不疾不徐道:「偏生就有這種事,當時那孩子也很是驚奇,不知為何居然會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作弄了人,還有銀子收,於是這孩子很是高興,第二天,他又爬上樹,果然見又有一個行人經過此處,又在樹下乘涼。”

靖少王道:「莫非他又要如法炮製?”

鳳涅道:「是啊,這回你猜對了。”

靖少王松了口氣,然而卻更摸不著頭腦了,便只閉嘴靜靜地聽。

鳳涅說道:「那孩子像是先前那樣撒了尿,把那人淋了個滿頭滿臉,便從樹上下來,向那人討要銀子。”

靖少王死死地盯著鳳涅:「他給了銀子了?”

鳳涅說道:「是啊......那人伸手探入懷中,然後......」

她靠近靖少王,手在胸前做掏東西狀,沉聲道:「他掏出——一把刀,猛地往那孩子的脖子上用力一劃,只見眼前鮮血飛濺,那孩子的脖子便被割開......」說到「往那孩子的脖子上用力一劃」之時,她的手掌並起如刃,在靖少王脖子上輕輕劃過。

靖少王慘叫一聲,身子猛地一縮。

鳳涅施施然地直起腰來,撣了撣肩頭落下的一點微塵:「可惜啊,那孩子往後倒下之時,眼睛還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他到死,也不知自己為何而死的。”

她嫣然回頭望著靖少王一笑:「小王子,你如此聰明,可知道為何麼?”

鳳涅問鼎影后之前,曾也演過許久的話劇,話劇是最考驗演員功力的,是好是壞,一目了然,能在話劇舞臺之上創下口碑的,肯定都是一流的演員。

而鳳涅的演技,已經非一個「出神入化」可以形容。

要嚇唬一個小孩兒......,簡直是殺雞用牛刀。

望著靖王子驚魂未定的臉色,鳳涅心中笑道:「慚愧慚愧,勝之不武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1 PM 編輯

十一 馴小駒

靖少王驚駭之極,這故事顯然不適宜少年兒童,一開始,還以為是個千篇一律勸人回頭學好的,中段,有點童話的意思,結尾,卻赫然成了恐怖片。

配合鳳涅那種表情,動作,語氣,大太陽底下,溫度驟降,涼嗖嗖地。

靖少王縮著身子,變色亂抖,喉嚨裡還憋著慘叫。

鳳涅斜著眼睛看了會兒,施施然起身,回頭,卻正對上身畔眾人的目光。

她教訓靖少王時候,子規同康嬤嬤在身前,湄妃三人在身側。

此刻,五個人各自呆若木雞,除了子規,都跟商量好似的半張著嘴,望向鳳涅,康嬤嬤的表情尤為出眾,扭曲的宛如名畫《尖叫》中的女人......

鳳涅淡定地看一眼子規,幸好子規的臉色只是有些發白而已。

鳳涅問道:「真個沒有人知道那孩子為什麼會死麼?”

靖少王終於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脖子兀自好端端地,一怔之下,聲嘶力竭叫道:「你騙人的,騙人的!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以死?莫名其妙!”

鳳涅忽然深思:倘若她嘴裡的這是一個劇本,將來播出後,觀眾們恐怕也是靖少王這種反應。

鳳涅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靖少王囁嚅,而後昂頭道:「不可以死!”

鳳涅道:「最好是這第二個人也乖乖地付錢,你便滿足了,是嗎?”

靖少王瞪著鳳涅:「總比死了要好......」

鳳涅道:「看你一臉聰明相,沒想到竟是一顆木頭而已。”

靖少王氣急敗壞:「什麼?小王......小王......」待要發狠,卻到底沒了先前那股勁頭。

正在調侃,卻聽子規從旁邊說道:「娘娘,奴婢有話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鳳涅轉頭:「說來聽聽。”

子規垂著眸子,半低著頭,聲音卻清晰無比:「娘娘,奴婢淺見,覺得這結局乃是被人一早安排好了的,這孩子必死。”

靖少王怔怔地,鳳涅道:「誰安排的?”

子規道:「那便是給這孩子銀兩的第一個行人。”

鳳涅一笑:「何以見得?”

子規道:「被人以污穢之物汙了身子,尋常之人自然是會大怒,然而此人尚且毫無怒意,反而給予對方嘉獎,這人不是個瘋子,便定然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他知道這孩子的家族龐大,不可招惹,然而卻又暗恨這孩子,便出此毒計。那孩子得了銀兩,因為好玩又有趣,終究撞上了潑急烈性的第二人,反葬送了性命。”

鳳涅仍笑,地上靖少王渾身發涼,咬牙道:「就算如此......也......也不定非要死,尋常之人,會一出手便殺人的麼?”

子規不慌不忙,說道:「此中有個機緣巧合之說,誰知這第二人是不是天生野性難馴?或許他本就是個歹人,故而隨身帶刀,但就算第二人不是,這孩子被銀兩蠱惑心智,必定還會試上一試,如此下去,終究還會釀禍。”

靖少王想了想,啞口無言。

而子規說到這裡,卻聽到「啪啪」地清脆掌音,從旁傳來,子規回頭,見鳳涅手掌相擊,急忙行禮道:「奴婢淺見妄言,還請娘娘見諒。”

鳳涅道:「這說的對極了。只是還差一個結論。”

子規仍舊垂著雙眸,波瀾不驚地說道:「假如那第一人不曾給他銀兩縱容他,那孩子便會得了教訓,以後謹慎些,不至於欺負到人家頭上去,自也不會惹禍。……因此這孩子的死,便是那第一人一手安排!”

鳳涅笑道:「好極好極,那不知靖少王意下如何?”

靖少王一動不動地,好似出神。

鳳涅道:「小王子嚇傻了?”

靖少王咬牙,瞪向鳳涅:「小王會被你的把戲嚇倒麼?小王知道你的用意!”

鳳涅道:「那不妨說來聽聽,說實話,我很是懷疑小王子你的......」說著,手指便輕輕地點了點太陽穴處,兩只明澈過人的眼眸,卻含笑帶嘲地望著靖少王。

靖少王聽此言看此景,咬牙叫道:「你無非是想我知道,——給我糖果對我好的不一定是好人,而......打我板子訓斥我的,也不一定是壞人!”

鳳涅眉一挑,眼前微亮:這孩子當真不笨嘛。

鳳涅笑道:「靖少王還是有幾分見識的,另外本宮再送你一句:聽來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眾口一詞千夫所指的那個,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靖少王撇嘴:「你又在說你自己,哼。”

鳳涅笑而不語,手一抬,尖尖手指點了點靖少王。

子規即刻上前,單膝跪地,道:「先前迫不得已,得罪少王爺之處,還請見諒。”

靖少王斜睨他:「你打過小王,小王會記得清清楚楚。”

子規不理,只是飛快地替靖少王解開束縛,小傢伙從地上跳起來,一頭臉的汗。

鳳涅笑道:「所有事兒都是我指使他們幹的,你要記仇,且記在我身上便是了。”

靖少王磨牙,似乎想說點什麼,又忍下了,只是哼哼。

鳳涅起身,走到他的身邊,靖少王警惕地抬頭看她,鳳涅抬手,替他將發上沾著的一枚樹葉摘下,又替他略拍了拍肩上的土。

靖少王神色變幻不定。

鳳涅做完這些,柔聲問道:「對了,小王子,先前你說給你糖的不一定是好人,......誰給過你糖?嗯?”

靖少王身子一抖,對上鳳涅極澈的眸子,嘴唇動了動:「小王......小王現在不想同你說。”

鳳涅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傢伙,果真比本宮想像的要聰明許多。”

靖少王聽了這句,低頭恨道:「小王只知道,誰若敢對小王包藏禍心,小王必然不放過他!”

鳳涅望著小傢伙滿臉怒氣的樣子,若有所思道:「靖少王,那給銀子的第一人,自是罪魁禍首,但你想過未曾,那些放縱故事中孩子為所欲為之人,其實都是幫兇?”

靖少王震驚。

鳳涅慢慢說道:「宮廷是最險要的所在,難道你的父王生前未曾教導你麼?就如故事裡那孩子的家族,大家族免不了爭鬥,人心難測,或許,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那孩子,圖謀不軌......偏偏他不知收斂,給了旁人機會......」

靖少王渾身發顫:「你是說......你、你你......」

鳳涅卻忽然又嫣然一笑道:「本宮只是說故事嘛,靖少王你想到哪裡去了?乖,別怕。”

靖少王怒道:「小王沒怕!只是、只是......」

——只是想到這鎮日裡見了他都笑臉相迎的宮廷之中,或許每個人的笑臉背後都藏著一把刀子,故而震驚,無措,戰慄......又憤怒。

鳳涅望著靖少王臉上變幻的表情,輕聲又道:「小王子,你可曾聽過‘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靖少王怔住,抬頭看她。陽光下,這少女的容顏嬌嫩而精緻,靖少王隱約記得她不過是十五六歲......當初聽聞了那麼些醜陋傳聞,還以為是個面孔可憎的妖婦,然而......

那些流言,究竟是如何才會傳出來的......

「我自是聽過。」他不知不覺點頭。

鳳涅道:「昔日田光讚揚荊軻,說道: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脈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荊軻當屬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

她是個閒暇便撈本書看之人,偶爾死記硬背下幾句,對於臺詞功力不差的她來說,只要留心,倒也不難。

處處皆學問啊。

靖少王死死地望著鳳涅,鳳涅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過他滿是汗的臉頰跟額頭:「只有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才能成大事。”

她望著靖少王呆呆的樣兒,又笑著說:「俗話說,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本以為以靖少王的脾氣,定然又要一蹦三尺高,說句「你敢說小王是狗」。

誰知鳳涅說完,靖少王還是呆呆地,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竟然又透出幾分惘然之色,又好似是傷心。

鳳涅道:「怎麼了?”

靖少王反應過來,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我只是一時想到我父王。”

「啊?」鳳涅覺得自己跟大王爺大概沒什麼相似之處?

靖少王的聲音很低,慢慢道:「我忽然記得,父王......父王也曾這麼跟我說過。”

鳳涅道:「大王爺說咬人的狗不叫啊?”

「才不是!」靖少王啼笑皆非,又惱怒地使勁搖頭,而後又肩頭一垂,道:「父王曾教導我,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還說......」

「說什麼?”

「還說......有一個人,就是......你所說的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要我以他為榜樣。”

「啊?」鳳涅甚是意外,「誰啊?”

靖少王的聲音更輕,喃喃說道:「是我二叔......二皇叔。”

鳳涅長長地「啊」了一聲。

靖少王的二叔,自然就是當今的皇帝陛下。

靖少王被如此折騰一頓,本來滔天的氣焰,如今蕩然無存,最後想到自己的父王,又有些黯然神傷。

鳳涅看著這孩子略見憂鬱的小臉,心頭一軟,道:「小王子,你的屁股被打得又紅又腫,不知道還能不能走動?”

靖少王一聽,黑臉緩緩有點發紅,卻硬是挺胸道:「小王沒事!哼,你們那花拳繡腿,算什麼!”

鳳涅笑道:「既然如此,本宮有件事,想拜託你做。”

靖少王又是意外又是驚奇:「何事?”



十二 送上門

鳳涅望著靖少王晶亮的眼睛,這孩子生得雖則一般,面色微黑宛如皮猴兒,獨這雙眸子格外有神。

鳳涅看著他之時,不由地就想起他口中的「二叔」,那可是這皇城之主,血脈相關,皇帝會否也是個黑皮猴似的人物?

一想到此處,不由啞然失笑。

眼看靖少王半是期盼的神色,便一招手,道:「子規,你帶小王子去打個獵。”

子規一聽,頗為頭大,然而又不敢違抗。

靖少王一聽「打獵」兩字,渾似打了雞血,原地跳起來,摩拳擦掌地問:「要去何處打獵?”

原來孩子是最閒不住的,尤其好些新奇刺激之事,靖少王尾隨子規,乖乖而去。

也不知子規是怎樣教導靖少王的,只是等了半晌,兩人終於回來,靖少王濕了半邊身子,頭臉都是水,卻是格外精神,雙手緊緊地抱著一尾大魚,那魚兀自搖頭擺尾。而小王子一進冷宮便迫不及待地叫嚷道:「皇嬸,皇嬸快看!”

他撒腿飛快地跑到鳳涅身前,獻寶一樣:「皇嬸,你看,好大條魚,我捉的!”

鳳涅笑道:「好能耐。」掃一眼隨後而來的子規,見他身上雖有各處水濕,神色倒也安然。

靖少王抱定那一條魚,死活不肯撒手,好像發現了失散已久的好兄弟,親熱的很,只差低頭狠狠親上個嘴兒。

子規半是勸說半是強迫才讓他把「好兄弟」交出來,靖少王還老大不樂意。

子規拔刀,俐落地在長木板上將魚切開,水桶裡頭清洗了一番,便用數根樹枝架起來,放在火堆上燒烤。

火焰吞吐,舔舐著新鮮的魚肉,不一會兒功夫,魚肉裡的油被烤了出來,不停落入火堆中,發出嗤啦嗤啦的聲音。

湄妃三人已經自發地圍了上來,目光發亮地圍觀。

先前殺魚之時,靖少王還略有皺眉,似不忍「好兄弟」被宰,然而見子規動作嫺熟,卻也不知不覺被吸引,等子規在火上烤魚之時,他恨不得奪過來,自己也來一把。

此番又見魚肉滴出汁水,小傢伙也忍不住跟湄妃三人呆呆相看,聞著越來越濃的烤魚味兒,不知不覺嘴角流涎。

康嬤嬤拿了個小罐子,用毛刷子將醬汁調料之類刷上魚肉,翻一翻,香味更濃。

靖少王再也忍不住,叫道:「讓我來讓我來,我也要來!”

子規只好分他一根木叉,靖少王舉著木叉,也不怕火烤,跟著子規有樣學樣,人家翻魚肉,他也跟著翻,倒是機靈。

又見康嬤嬤忙著往上刷東西,便又問道:「嬤嬤,你弄得什麼?”

康嬤嬤見小主子開了金口,笑道:「這是娘娘讓奴婢去禦膳房要的,回來自個兒調在一起,刷在這上頭,這魚肉滋味格外鮮美香甜。”

靖少王先前鬧騰半天,又去折騰半天,早餓得前心貼後心,一聽這個,差點當場探頭啃上一口。

魚烤好之後,子規便挑了中段最肥的給鳳涅,靖少王一看,也擎著自己烤的那段獻寶,鳳涅嘉賞看他一眼,道:「倒是孝順,乖,你自己吃吧。”

靖少王喜笑顏開,這才開始品嘗自己的勞動成果。

子規又將其他的逐一分派,這魚也足有五六斤重,肥的流油,足夠吃的。

鳳涅吃了半塊,便已是飽了,望著眾人低頭奮戰之態,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教導機會,便道:「阿靖,我教你一首詩。”

靖少王含著魚肉,順口問道:「皇嬸,什麼詩?”

鳳涅眯起眼睛,緩緩念道:「烤魚......日當午,汗滴,魚下土,誰知手中肉,首尾......皆辛苦......」

她抑揚頓挫,深情念完。

靖少王的臉上卻露出鄙夷神情,斜睨鳳涅:「皇嬸,你當我沒學過麼?這首詩是你篡改了的吧?”

鳳涅望天:「啊......原來你也知道啊?”

靖少王道:「這是大唐李紳的‘憫農二首’之一,‘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另一首則是‘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皇嬸以為我真的是不學無術的麼?”

鳳涅歎道:「唉,本想表達一下本宮的詩歌才華的,沒想到現在不流行這樣了啊......」

靖少王忙著吃魚,無暇他顧,咬著魚肉含含糊糊道:「不過皇嬸還是講故事最好,這個我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滾瓜爛熟了。……皇嬸你不吃了麼?那塊給我行麼?”

靖少王吃得歡快,順便把鳳涅沒吃上的那塊魚肉也包攬了。

吃完了後,康嬤嬤又親捧了幾杯茶出來,遠遠地見靖少王同鳳涅似在耳語,樣子竟很是親密。

康嬤嬤一驚,而後又是一喜,心中萬千感歎。

康嬤嬤小心地奉了茶,靖少王一氣兒喝光了,摸摸油嘴,看看時候不早,打了個飽嗝:「皇嬸下次我再來看你。」沖著鳳涅一眨眼,蹦跳而去。

靖少王前腳出門,後腳康嬤嬤松了口氣:「娘娘,當真把奴婢嚇死了,怎麼這小魔星就來冷宮了呢?先前娘娘打他,奴婢真是大大地捏了一把汗。”

鳳涅不語,只是微笑。

康嬤嬤又道:「幸好娘娘厲害,硬生生地把這小魔星給降服了,換了別人,那哪能夠......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

鳳涅聽到這裡,就說:「嬤嬤,別高興的太早,你以為這件事就這麼完了嗎?”

康嬤嬤一驚:「啊?”

鳳涅哼了聲:「那個送靖少王來的人,可還等著看熱鬧呢,這熱鬧沒看著......得多著急啊。”

康嬤嬤眉頭一皺:「對了,娘娘曾說,有人給過靖少王糖......定然是有人教唆?”

鳳涅道:「不忙,害人者必反受其害,本宮也想看看,到底是誰一直在背後興風作浪呢。”

康嬤嬤道:「可惜娘娘如今人在冷宮,不然的話......」

「冷宮又如何?」鳳涅笑道,「嬤嬤,不出兩日,必定有人的狐狸尾巴會露出來。”

康嬤嬤半信半疑,然而她對鳳涅是言聽計從的,當下暗自警惕,誰知,兩天不到,在靖王子離開冷宮的第二日,就有不速之客登場。

前來之人,竟然是西太后宮內的管事嬤嬤,身後呼啦啦地跟著一大幫子人。

鳳涅拿眼睛一掃,果然看到幾張熟悉面孔:魏才人同她的宮女玉葉,還有齊嬪,後者目光同鳳涅相對,卻又低下頭去。

管事嬤嬤扭動著不輸給康嬤嬤的粗壯腰身,走到鳳涅身前,似是而非地行了個禮:「皇后娘娘大好啊。”

鳳涅嗯了聲,漫不經心道:「好的很......不知嬤嬤此番前來,有何要事?”

管事嬤嬤見她神態自若,應答自如,眼中透出一絲疑惑之色,又說:「是有件麻煩棘手的事,太后讓我來問一問娘娘。”

鳳涅淡淡一笑:「看這陣仗,不似是問問而已,倒好象是興師問罪呢。”

管事嬤嬤聽她言辭犀利,更是心頭一凜:「娘娘說笑了,這件事只要娘娘說清楚,就沒什麼......是關於昨日靖王爺在此被毒打之事。”

康嬤嬤神色一變,剛要說話,鳳涅一抬手,道:「竟有此事?本宮怎麼沒聽說過。”

管事嬤嬤冷冷道:「娘娘這麼說,就是不認了?”

鳳涅道:「本宮從不知有誰毒打過靖少王,相反,少王昨日在此同本宮相談甚歡,不知嬤嬤這信從何而來?”

管事嬤嬤使了個眼色,身旁齊嬪道:「娘娘,靖王爺如今還躺在太后宮內療傷呢,太醫說過是被打所致。”

鳳涅皺眉:「這麼說,少王真的被打了?”

管事嬤嬤道:「娘娘當真不知?”

鳳涅道:「怎麼,難道我該知道?還是靖少王說自己被本宮打了?”

管事嬤嬤一怔,齊嬪問道:「王爺昨日只來過此處,難道是他自己打的不成?”

鳳涅笑了笑:「少王自然不會打自己,只不過,倘若有人故意栽贓嫁禍,打了少王一頓又栽贓本宮,那可就難說了。”

齊嬪便不言語,管事嬤嬤卻冷笑:「娘娘可真會說笑,誰那麼膽子敢打少王?”

鳳涅道:「這可要問問少王本人。”

管事嬤嬤陰沉沉地盯著鳳涅,卻見她氣定神閑之態,毫無半點慌張,心中正猶豫,旁邊一個嬤嬤低聲道:「太后說必要出這口氣,總不能如此無功而返,不如......他們勢單力薄,倘若我們將她硬帶回去,也是可行的。”

管事嬤嬤一聽,把心一橫:「說的也是,總不能就誤了太后的交代......」手一抬,正道:「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只聽娘娘說的,我們也難盡信,不如且請娘娘去太后殿內走一趟?”

康嬤嬤見狀,怒地上前一步:「你們想幹什麼?就算是太后的人,也都還是皇家的奴才,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就想要冒犯娘娘不成?”

管事嬤嬤道:「這是哪裡的話,既然知道我們是太后的人,那麼太后管教皇后,也是理所當然的,說什麼冒犯?”

康嬤嬤全不吃這套:「放屁!總之有我在,你們誰敢動娘娘一根汗毛,我跟她拼了!”

正說完這句,卻聽得冷宮門口有人喝道:「喲,果真這裡熱鬧......都別鬧騰了,惠太后有旨到。”

除了鳳涅,人人驚動。各自回過頭來,卻見一個錦衣太監,帶著幾個小太監快步而入。

管事嬤嬤一看,警惕道:「怎麼王公公也來了?什麼事兒驚動了東宮太后娘娘?”

叫王公公的半老太監,先是向著鳳涅行禮:「見過皇后娘娘。”

鳳涅坐直身子,略一點頭。

他又笑微微地向著管事嬤嬤行了個禮,說道:「恐怕正跟嬤嬤來辦的事兒一個樣。”

兩宮太后素來不甚和睦。管事嬤嬤又驚又笑:「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惠太后也要替靖王子出氣?”

王公公笑道:「瞧您說的,太陽是沒打西邊兒出來,但這口氣太后娘娘自也要替王子出的,來人,——把魏才人給我押了!”

他前半句時候還帶著笑臉,後一句,卻陡然轉了陰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30 PM 編輯

十三 好人兒

管事嬤嬤大驚:「什麼?您這是何意?”

說話間,兩個小太監上前,已經不由分說將魏才人拖了出來。

魏才人原本站在人後,陡然而出,花容失色,道:「不知妾犯了何事?”

王公公神色陰冷瞥她一眼:「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

管事嬤嬤上前攔住,怒道:「無故為何拿人!難道惠太后想同我們太后對著幹麼?”

「您這可冤枉惠太后了,」王公公又是一臉笑,「咱們太后娘娘,可是為了西宮太后跟靖王子出氣呢!”

管事嬤嬤怒火沖天:「這話稀奇,我竟不懂!”

「您很快就會懂了。」王公公意味深長地說。

這邊說著,冷宮門口卻又來了一人,眼見是一道小小人影,極快地跑上前來。

眾人自是認得正是靖少王的,頓時急忙行禮。

可靖少王看也不看,只是撒腿極快地跑到鳳涅跟前,竟然張手將她一把抱住,嘴裡哭道:「皇嬸,是阿靖膽小怕事,讓您受委屈了!”

眾人目瞪口呆。

鳳涅抬手,摸摸靖少王的頭,雙眉一簇,眼中頓時見了淚花:「靖兒......你沒事就好,皇嬸受點委屈,不算什麼。」聲情並茂,很是感人,又帶一股子忍辱負重的濃烈氣息。

管事嬤嬤及一干人等,個個色變。王公公卻點頭道:「唉......若不是咱家來得快,恐怕皇后娘娘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管事嬤嬤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竟看不明白?”

王太監道:「嬤嬤,你這還看不明白?小王子的確不是皇后毒打的,皇后只是擔了個罪名罷了,動手的另有其人。”

管事嬤嬤臉色一變看向魏才人:「您的意思不會是......」

王太監冷冷一哼,道:「可不就是這位才人所為麼?”

話音剛落,只聽得魏才人哭道:「這是怎麼回事?妾身是半點也不知情啊!”

鳳涅抱著靖少王的腰,低頭時候低聲道:「你要壓死我了。”

靖少王抬頭,在她耳畔輕聲說了聲:「我是故意的,皇嬸嬸。”

鳳涅深深覺得有個人精侄兒有所幸運,也有所不幸。

王太監此刻道:「傳惠太后娘娘旨,魏才人陰謀威逼靖少王,嫁禍皇后娘娘,靖少王不堪逼迫,竟自西宮逃出前往東宮求救,魏才人膽大包天,禍亂宮闈,即日起革才人封號,貶為宮人,入浣衣局服苦役以贖罪過。”

魏才人瞪大雙眸,宛如五雷轟頂,憋了半天才叫了聲:「妾身冤枉!”

鳳涅微微看她:她只當靖少王年紀輕不懂事,隨意挑撥便可,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

管事嬤嬤道:「這......這......小王爺,可當真如此?”

靖少王哭著叫道:「皇嬸,我心裡怕極了!”

鳳涅蹙著雙眉,強忍著淚:「都怪本宮......隻身無靠,宛如浮萍,寥落冷宮之中,連自保之能都無也就罷了,竟還連累到靖小王爺受苦......」

靖少王本是九分戲,聽了「隻身無靠」四字,不由便想到自家身世,想到自小就沒了爹疼娘愛,頓時無限悲酸,大放悲聲。

王太監搖頭咋舌:「看看,小王爺跟誰親近怎麼說的,這到底是真是假,不是一目了然了嗎?還問個什麼?”

管事嬤嬤見靖少王哭的傷心,也不敢高聲,只低低道:「但是......這、小王爺為何不跟太后娘娘稟明呢?”

王太監鼻孔朝天道:「只怕是太后娘娘在氣頭上,加上有些人的煽風點火,故而真相在前,也視而不見了,不然的話,為何靖少王逼于無奈竟跑到東宮去了呢。”

管事嬤嬤啞口無言,王太監道:「小王爺,可跟咱家回去麼?”

靖少王回頭:「小王過後會去向太后娘娘道謝,暫時不回。”

王太監也不勉強,帶人壓著魏才人離去。

管事嬤嬤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半晌才道:「既然......只是一場誤會,那麼奴婢......」

康嬤嬤見她面露怯色,便哼道:「難道此事就這麼算了麼?娘娘雖人在冷宮,可還是皇后!方才也不知是誰耀武揚威,還想要動手了呢!”

管事嬤嬤大為尷尬,深深低頭道:「這的確是奴婢的過錯,不過......也都是因為被那賤婢蒙蔽......待奴婢回去稟明瞭西太后娘娘,還娘娘一個清白。”

鳳涅道:「如此有勞嬤嬤了。”

管事嬤嬤見她並不計較,頓時松了口氣:「娘娘寬宏大量,可恨那些賤婢不自量力從中挑撥,幸而真相大白......奴婢這就回太后去,奴婢告辭......」說著,畢恭畢敬地退了。齊嬪也跟著退後,臨去看了鳳涅一眼,也未停留。

一直到眾人都離去,鳳涅才用力將靖少王拍拍:「好啦,人已經去了。”

靖少王抽抽搭搭地抬頭,黑黑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皇嬸......」

鳳涅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淚:「男兒有淚不輕彈,看你這花臉兒......」

靖少王乖乖地任憑鳳涅替自己擦臉,撅著嘴道:「我本來是假意哭的,聽到皇嬸說......才一時真忍不住了。”

鳳涅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臉蛋:「行啦,以後多個心眼......別人不疼咱們不打緊,咱們自個兒得疼自個兒。”

靖少王狠狠地點了點頭,又說道:「皇嬸,我曾說過誰若害我,我便要親手報仇的,魏才人曾攛掇我來找你不說,見我傷了,就又跟太后說你打我,要害你呢!若不是我機靈,牢記皇嬸你跟我說的‘東西’二字,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康嬤嬤驚道:「娘娘,何為‘東西’二字?”

靖少王得意道:「是我離開之時,皇嬸說必定有人不會甘休,讓我無計可施之時,牢記這兩個字:東,西。”

康嬤嬤道:「這......這兩個字又是什麼意思?”

靖少王破涕為笑:「愚笨!事發是在西太后娘娘處,我無計可施,自要去找唯一能壓住太后的東宮太后娘娘啦!”

康嬤嬤雙眼圓睜,歎道:「阿彌陀佛,這樣的巧宗兒妙計,奴婢這腦袋,怎麼能悟的過來呢,娘娘聖明!靖少王也是聰明過人!”

鳳涅笑道:「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愛撫地摸過靖少王的頭,正要再誇獎兩句,忽然嫌棄地縮手,「你幾天沒洗頭了?”

靖少王很是不好意思,訕訕道:「皇嬸,我回去就沐浴更衣......」

這邊正說著,忽地聽到旁側有人嬉笑聲傳來,卻是湄妃芳嬪三人,正在爭搶一樣東西似的。

子規留心到便走過去查看,片刻臉色凝重回來。

鳳涅道:「怎麼了?”

子規猶豫不答,鳳涅目光一動:「手裡拿的什麼?”

子規的手放在腰間,此刻便緩緩抬起,終於道:「奴婢方才從琳貴人手中......取得此物。”

鳳涅抬手接了過來,低頭掃了一眼,便皺了眉:「這是......」

是一方帕子,白色,孤零零地繡著一輪明月當空,鳳涅將帕子抖開,目光一變,竟看到在帕子底下,密密地寫著兩行小字:黃昏後,絳霞居,字體頗為俊秀。

阿靖在旁看了,便道:「噯?絳霞居,那地方不是沒人住麼......距離此處不遠,上回我閑著無事,還曾去門口溜達過。怎麼這帕子寫這個,如此奇怪!”

「是啊,這究竟是什麼呢?」鳳涅自言自語。

康嬤嬤道:「娘娘,這大概不知是哪個宮女無意丟了的,只是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古怪,難道有人私相授受?”

鳳涅咳嗽了聲,就看子規:「子規覺得這是何意?”

子規神色凝重,抬手便拿帕子:「娘娘,這帕子來的如此古怪,且又語焉不詳,留著怕要惹事,還是讓奴婢將它燒了。”

「等等。」鳳涅將帕子一扯,兩人共同用力,那帕子被一抻,卻見那行小字的斜對角上,赫然竟還有一個字:憫。

康嬤嬤本是沒看清楚,此刻湊上來,細細一看,頓時失聲道:「這個,不是娘娘的名兒嗎?”

甯曦皇后,本名范憫,乃是京城大族范家的遠方親戚,因著這個「范」姓,靠著段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自小寄住范府。

鳳涅身子一震,就看康嬤嬤。

康嬤嬤也是神色微變,急忙否認:「奴婢不認得字,只是看著有幾分眼熟,亂說了,請娘娘勿怪。”

鳳涅看了一眼子規:「你方才有心藏起來,是這個緣由?”

阿靖一時摸不著頭腦,卻也知道事非等閒,就一聲不吭。

子規低頭:「娘娘,這件事情委實微妙可疑,怕是有心人故意設計,娘娘且勿為之所動。”

鳳涅沉吟道:「先前可留心了是誰丟了這帕子的?”

當時候亂糟糟一片,管事嬤嬤帶了一大堆人來,後來王公公又帶了數個小太監,也難監控全場。

因此竟無結論。

鳳涅望著這絲帕,靜靜地想了一刻鐘,終於說道:「避過了這一回,必定還會有第二回,我倒是想看看,黃昏後,絳霞居,到底有什麼侯著。”

阿靖聽到此,便道:「皇嬸,那個地方傳言鬧鬼,你不能去。”

鳳涅笑著看他:「真有妖魔鬼怪?那你想不想捉鬼?”

阿靖一聽,眼睛又是一亮,道:「雖有些怕,但是......想!”

黃昏時分,寂寂人定,冷宮的門卻悄無聲息打開,有一人,身披灰色長披風,兜頭蓋臉地遮住,悄無聲息往前而行。

冷宮所在,本就少人行,這人垂頭碎步急行,片刻便到了另一所宮門所在,宮門門扇顏色斑駁,有些古舊,上有三個舊體字:絳霞居。

門扇半掩,那人抬手將門推開,輕輕邁步而入,站在院中微微地掃視了一眼周遭,卻看見正前方的門扇敞著半面。

那人提腳邁步入內,剛剛將門推開,便有個人影從旁竄出,一把將其抱住,粗聲喘道:「好人兒!你可來了,想死我!”



十四 黃昏後

門扇開處,便有一人從門後跳出來,迫不及待地將進門之人抱住,雙手在腰上一摟:「好人兒,想死我了!……怎麼這腰比之先前彈手了許多?”

邊說邊將人推在門上,上下其手地胡亂摸,又去扯那衣衫,喘道:「讓我看看是不是白滑了些!”

黃昏之際,此處又偏僻,格外陰暗,那被壓之人始終默不作聲,按著他的那人低低笑道:「可人兒,怎麼不出聲,害羞麼?上回可是被我伺候的浪-叫!」狎笑著,摸索著低頭便要親上去,一隻手便順著腰間向上,就撫上那人的胸前。

大手在那人胸上摸過,略微停頓,又用了力,忽然疑惑道:「怎麼這裡......」原來手按下去,身下之人的胸前平平如鏡。

在這個緊要關頭,卻聽到外頭有人叫道:「誰在裡頭?!”

壓人的這位正迷惑著,乍聽陌生聲音,魂飛魄散。

電光火石間,那被壓之人探手,將此人的手腕擒住,似笑非笑地說道:「嬤嬤來的正是時候,有位爺要入我呢!”

被擒之人一聽這個,慘叫一聲:「你......是男人!你是誰?”

「好大膽的惡徒!」只聽得門外一聲斷喝,有人將門踢開,石破天驚地喝罵道,「哪裡來的下流貨色!瞎了你的狗眼!”

進門之人,果真竟是康嬤嬤,手中挑著一個燈籠,燈籠的光透進來,室內頓時明亮許多。

康嬤嬤雄赳赳地進入,喝道:「你是何人!藏身在此,究竟圖謀些什麼?”

那被擒之人魂不附體,臉色如土,本能地想逃,怎奈手腕上如被加了鐵鐐銬,稍微掙扎,便似要被掰斷了一般。

扭頭一看,卻見身後擒著自己之人,此刻已將罩著頭的披風褪下,露出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一雙眉眼寒浸浸地望著自己,竟是極為淩厲的眼神。

這人當下死了逃竄的心,垂死掙扎道:「你們是皇后的人?皇后如今在冷宮裡,怎麼竟管起這種事來了?”

康嬤嬤劈手一個巴掌打下來:「你倒是問起我來了!你到底是哪裡來的下流胚子,吃了熊心豹膽,竟叫人往冷宮裡傳信,說小王爺在此要見娘娘?”

那人叫苦不迭:「往冷宮送信?……這是怎麼說的?”

子規道:「怎麼,你想否認?”

「天大冤枉!」此人噗通一聲跪地,無可奈何,招認道:「小人......小人委實不知何事,也沒傳過什麼信兒啊,小人是禁軍裡的侍衛,本是約了煙霞宮的......」

正說到此,卻聽得一聲淺淺淡淡地咳嗽,透過薄薄夜色傳了過來。

這一聲咳嗽,非是來自室內,卻似是從隔壁傳來。

那侍衛本就驚魂未定,乍一聽,頭皮發麻,淒厲叫道:「有鬼!”

子規冷冷道:「你有膽子跟人跑到此處私通,還怕鬼神麼?”

康嬤嬤也喝道:「對,快說,若不是你往冷宮裡傳的信?那煙霞宮又是怎麼一回事!”

侍衛臉色發白,膽怯不敢言。

康嬤嬤咬牙道:「這歹毒的下流胚子......看他賊眉鼠眼地,也不知是什麼來歷,說了也未必是真,不如且把他交付監禮司,管保把他的祖宗十八輩兒都翻出來!”

侍衛聞言更慌張,忙道:「饒命,饒命!監禮司那個地方,進去了便出不來,小人說就是了!小人的的確確是禁軍裡的侍衛,因為同煙霞宮的宮女靈兒是同鄉,因此......因此便同她有了私情,素日約定在此相會的......只是不知道,怎麼竟走漏風聲?讓娘娘得知了?”

「呸!」康嬤嬤道,「真個不是你往冷宮傳信的?”

「這個小人委實不知,若有矇騙,不得好死!」這侍衛為了保命,又道,「若是不信,找靈兒問一問便知端倪,先前她跟小人在此有過兩次......」

子規聽到此,便同康嬤嬤說道:「嬤嬤,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既然是這侍衛同宮女在此,怎麼有人刻意要引娘娘來此,那宮女反而沒來?難道......是有人知道了這侍衛同宮女的私情,因此故意想誘娘娘過來此處,栽贓嫁禍?”

「子規你說的有理!」康嬤嬤道:「這實在是可恨的緊!還說什麼小王爺在此處,哭著只想見娘娘......若不是娘娘覺得那送信宮女面生的很,小王爺又不會是這麼不知輕重之人,哼......若娘娘擔心小王爺而貿然來此,豈不是被他當作那宮女給輕薄了?”

子規道:「正是。雖然不知是誰這樣安排,但娘娘人在冷宮,說出去怕也無人相信......就算蒙冤,恐怕也難以辯白,當真好險......只是那煙霞宮的宮女沒來,難道她也參與其中?只可惜現在我們不好出面。”

康嬤嬤道:「唉!難道就讓娘娘吃個啞巴虧?”

子規道:「如今無事便罷了。雖然沒法兒查明真相,但這侍衛私通宮女,卻是輕饒不得,必須法辦,仍舊送到監禮司罷。”

那侍衛自然亂叫不從,子規便找了塊破布,將侍衛的嘴堵住,帶他出門押往監禮司。

康嬤嬤打著燈籠隨行,又恨恨道:「要不是多了個心眼,差點兒就委屈了娘娘。”

子規歎了口氣,兩人便出門而去,腳步聲漸漸不聞。

一直到絳霞居再無其他人,子規捉拿那侍衛的房間隔壁,才傳來靜靜地一聲:「這,便是太后想請朕看的好戲麼?果真精彩異常。”

片刻沉默,有個女子惱道:「......梅仙,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溫婉的女聲便道:「娘娘,果真皇后娘娘是無辜的,梅仙也大大地松了口氣,先前岳貴人來說之時,我就斥責了她一番,奈何她不依不饒地,見我不想同太后通氣兒,就說我有心瞞著太后,私下護著皇后娘娘,梅仙委實無法......只好就如實稟明太后了,......所喜的是,此番來並非是空走一場,可見皇后的確是清白無瑕的,實乃萬千之喜。”

太后的聲音又道:「哼,本宮知道也怪不得你,都是岳思簪不好!她究竟從何處得了這個消息?聽康嬤嬤的話,怎麼好像是有人故意設計,要害皇后呢?還利用安靖當棋子!實在可恨!”

梅仙道:「這件事的確有些古怪,然而說是岳貴人所為,也不大可能,岳貴人也有可能是被人蒙蔽,梅仙回去後會好好地盤問她......」

太后斷然道:「也好!」又道,「皇帝覺得如何?”

便聽到先前那個男子的深沉聲音,淡淡地說道:「那便照太后的意思罷。”

而後又緩緩說道:「耽擱了這般長時候,朕也該回去了,太后也早些回宮安歇罷,萬不可再勞心勞力了。」是極為溫和的聲音,然而卻毫無笑意。

此人說罷,開門聲響起,此刻月輪初升,清冷的月光底下,只見一道魁偉的影子邁步出來,身後只跟著一個太監,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絳霞居。

房門處,另有幾個人影出現,被圍在中間那人,望著天子離開的身影,恨恨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旁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垂眸道:「太后且息怒,都怪岳貴人冒失了......惹太后生氣,梅仙也有錯......沒有盡力攔下岳貴人,請太后見諒。”

太后歎道:「梅仙,你還不懂我的心意?我並非是氣此事,我是氣這一番並未讓皇帝親眼看到那賤婦的醜態,反而......弄巧成拙!幸好皇帝並未深究,但他那性子,雖則不說,心裡怕也會疑心是本宮所為......實在可恨的緊!”

梅仙惶恐道:「太后,一切都是梅仙缺了思量......」

太后看她一眼,在她手上輕輕一按,道:「行了,別往自己身上攬!其實我知道你是想護著她的,畢竟她也算是你們范家出來的,可是......她那個出身,那個品行,哪裡有一點配當皇后!我喜歡的是誰,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梅仙臉上一紅,吶吶道:「太后......梅仙知道,太后是對梅仙好的......」

太后歎了口氣,道:「說來也是古怪,論品性,論相貌,出身,你哪裡不是比范憫強上百倍,皇帝竟然冊封她為皇后,當初聽了這個消息,我還當是出了錯兒,皇帝把她當作你了呢!真真替你抱不平......」

梅仙垂著頭,輕聲道:「是梅仙沒那個福氣......梅仙只願意能夠好好地服侍太后就好了......不敢奢望其他。”

太后恨道:「你是個老實孩子,可皇后的位子總不該給那個出身卑微的賤婦占著,——你放心,遲早我會替你爭回來的!”

寂寥冷宮,皓月當空,樹影婆娑,草蟲喓喓。

鳳涅躺在椅上,淡淡地望著樹梢上的一輪明月。

冷宮門口,一道頎長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一步一步,往前而來。

鳳涅雙眸一垂,望向那人。

那人腳步悄無聲息,宛如貓兒一般,距離鳳涅十步遠便停下:「參見......皇后娘娘。”

月光下,面容俊秀,顧盼神飛,明明是個斯文書生氣質,卻偏偏身著武官裝束,如此一來,更顯一身風流。

鳳涅淡淡道:「你是誰?”

那人神色微微一變,待望見鳳涅手中握著的那塊帕子,目光略作停留,又看向鳳涅面上,似窺破什麼般,意味深長一笑:「臣,御前一等侍衛,劉休明。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1-22 09:28 PM 編輯

十五 粉牆頭

      周圍靜謐的很,鳳涅望著這一身月朗風清般的男子:「既然是御前侍衛,怎麼竟跑到這冷宮來了?」

      劉休明笑容不改:「臣本是要去找陛下的,一時不慎,迷了路。」

      鳳涅握著手中帕子,輕描淡寫地掃了劉休明一眼:「原來如此,只不過,來的時候迷路了不打緊,劉侍衛知道離開的路如何走就行了。」

      劉休明望著她漫不經心之態:「娘娘這話……好似別有所指?」

      鳳涅抬眸看他:「怎麼,你覺得本宮在指什麼?」

      劉休明微微一笑,笑容極為溫和,在鳳涅看來,甚至過於溫柔了些,像是戴了一張人畜無害的面具。

      劉休明道:「臣愚鈍……還請娘娘見諒。」

      鳳涅緩緩一搖頭:「本宮也只是隨口說說,不過,既然是迷路了,來了這不該來的地方,那……劉侍衛是否也該盡快離開了?」
     
      劉休明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斂,雙眸卻始終盯著鳳涅的臉,聞言道:「娘娘,是在讓微臣走?」
  
      鳳涅抬頭:「不然呢?」

      劉休明腳步一動,竟又上前一步:「娘娘,是真的不認得微臣了,還是不願相認?」

      鳳涅淡淡道:「這話,我不甚明白。」  
   
      劉休明定定望著鳳涅的雙眸,終究是未曾回答。漸漸地,目光望下,看到她手中捏著的帕子,才又問道:「娘娘手中拿著的,是何物?」

      鳳涅垂眸掃了一眼:「不過是塊沒用的舊帕子罷了,怎麼劉侍衛也感興趣?」

      劉休明道:「說起這帕子,倒讓我想到一句話。」
  
      「什麼?」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鳳涅淺笑,輕聲道:「劉侍衛還是個多情之人,不知你的故人,又是何人?」

      劉休明欲言又止,眼神複雜之極。

      院落之中頓時又是一片寂靜,劉休明踏前一步,面上笑意已經盡數隱沒,垂在腰間的雙手,微微有些發抖。

      正在此刻,卻聽鳳涅道:「劉侍衛。」
  
      劉休明止步:「娘娘。」

      鳳涅說道:「既然你對這帕子感興趣,本宮,不然就把它賞給你,如何?」

      劉休明很是意外:「娘娘……想……」

      鳳涅抬手,纖纖手指將帕子扯開,月光下,帕子上的圓月,小字,若隱若現。
  
      劉休明定定看著,有些出神。

      鳳涅道:「劉侍衛,你看這上頭的月,會想起什麼?」

      劉休明雖是御前侍衛,卻是個風流人物,當下微微一笑:「我喜歡的,是範文正公的一首《御街行》,裡頭有兩句: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只覺意境尚好。」

      鳳涅笑道:「這便是斷章取義了,這首《御街行》整首看來,卻是淒淒婉婉的調兒,譬如: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敧,諳盡孤眠滋味……」

      劉休明神情微變,接著念道:「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那不知娘娘,無計相迴避的,是什麼?」說到末兩句,便笑吟吟地。

      鳳涅聞言,也自輕笑出聲:「本宮不過是接著劉侍衛你所說的念下來而已,因此這並非是本宮的心情。」

      劉休明笑意轉涼,目光沉沉:「那……以娘娘的心情看來,看到這月,又想起什麼?」

      鳳涅將帕子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道:「你當真想要知道?」

      劉休明點頭:「是,請娘娘指教。」

      鳳涅唇角一挑:「本宮沒劉侍衛那麼才學,看到這月,只想到兩句俗話。」
  
      劉休明道:「臣,洗耳恭聽。」
      
      鳳涅雙眸定定地看著劉休明,輕聲念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寂靜之中,這一聲格外清晰。而在劉休明聽來,卻彷彿一道雷,從頭劈下來,神色驟然大變,雙眸亦看向鳳涅面上,四目相對,只覺得她的眸子若秋水般,冷淡裡透出幾分看穿一切似的譏誚,月色之中,她的面色極白潔,臉頰邊兒上,一側耳畔,綴著一顆不知什麼,發出奇異的微光。

      「娘娘……」他的聲音,忽然有幾分艱澀。

      鳳涅卻乍然又笑了:「是了,這帕子是要賞給劉侍衛的。」

      劉休明看向她手中的帕子,卻見她細嫩的手指繞著那帕子,緩緩扯開,輕聲細語地說:「談論了這半天月,啊,對了,劉侍衛的名字裡頭,也有個月,也真算是跟劉侍衛有緣……」

      劉休明不語,只是盯著看,見她的手指挪到帕子中間,便停了下來。

      那帕子本是極單薄的絲綿布料,不知為何,被她略一用力,竟撕開一道口子。
  
      「娘娘……」劉休明驚愕之間,還未及反應,卻見鳳涅雙手一撇,生生地竟將那帕子撕開兩半。

      「嗤啦」一聲,卻更像是一把撕破了這沉黯夜幕,略有些刺耳驚心的聲響。

      劉休明絕想不到,倉促間上前一步:「你!」

      「這邊兒有點東西,送不得,」鳳涅卻若無其事地,抬手將其中一半帕子拎著遞過去:「至於這個,便送給劉侍衛了。」

      劉休明面上微露氣急敗壞之色,看向鳳涅,她卻偏生一臉泰然自若,微笑裡夾雜一絲不明冷意,令人心頭髮毛。

      劉休明伸手,將那一半帕子接過來,低頭掃一眼,只見這帕子上,頂端的確是繡著一輪月,下面,卻有兩行清秀小字:黃昏後,絳霞居。

      眸色分明,他重抬頭看向鳳涅,神情莫測高深。

      而鳳涅握著那剩下的半邊帕子,似笑非笑地瞥著他,道:「劉侍衛,可還記得回去的路麼?」

      劉休明握著帕子,面上漸漸又浮現剛出現時的那種笑容,行禮道:「既然如此,臣便告退了。」

      劉休明說走就走,他前腳出了冷宮,子規後腳從冷宮門口匆匆進來,見鳳涅無恙,才鬆了口氣,行禮道:「參見娘娘。」
  
      鳳涅道:「嬤嬤呢?」

      子規說道:「康嬤嬤稍後便會回來,娘娘,方才奴婢在門口似看到一道陌生人影離去,不知……」

      鳳涅一笑,手指頭在殘存的那半塊帕子上滑過,是那個字:憫。
  
      憫者,心中有情。
  
      只是這情,卻可以是斷腸毒藥。

      這剩下的半塊帕子上,除了此字,再無別的。

      鳳涅淡淡說道:「子規,你該認得他罷。」

      子規頭垂得更低,猶豫道:「這……」

      鳳涅道:「自打撿了這塊帕子起,你便神情有異,甚至想將這帕子藏起來不讓本宮見到,子規,如今康嬤嬤不在,你是不是該跟本宮說句真話了?」

      子規聞言,面色微變:​​「娘娘……」

      鳳涅哼了聲:「這帕子上,暗藏機密,康嬤嬤都說含有私相授受之意,宮內人謹慎,怎會不慎丟失?自然有人故意放在此處令本宮看到,這帕子上的繡字,更是本宮的名字,總不至於如此巧合,若有人故意為之,他便得有足夠的自信令本宮見了帕子便失了主張,好中他的計。」眸光流轉,自帕子上掠過看向子規,「這塊舊帕子,是本宮舊物罷?——本宮的話說到如此份上了,你可還要繼續隱瞞麼?」。

      子規聽到此處,一撩衣擺跪在地上:「娘娘,有些話,奴婢著實……不敢說。」

      鳳涅斜睨著他,說道:「有人幾乎殺上門來了,有恃無恐地就在我跟前蹦躂,你還想瞞著什麼?除非,你想眼睜睜看我無知送命。」

      子規身子發抖:「奴婢不敢,奴婢……說就是了。」

      「這才乖,」鳳涅道:「你說,我聽。」

      子規深吸一口氣,說道:「先前,靖少王曾說過娘娘的​​一點過去之事。」

      鳳涅手指輕輕一撫下巴:「姦夫之事啊。」

      子規沒想到她如此直接,垂著頭道:「其實,康嬤嬤不知的是,奴婢從……別人那裡也聽說過,其實所謂的奸……那個人,並未被捉住。當時奴婢跟康嬤嬤都不在身邊,是太后帶人親去的,只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娘娘就因此獲罪。」

      鳳涅靜靜聽著,聽到此處,面前便出現那男人一身月白風清的灑脫出眾模樣。

      子規又道:「先前看到這塊帕子,奴婢便也想到是有人圖謀不軌,便欲藏起來,方才跟康嬤嬤去了絳霞居,果真有個侍衛躲藏於彼處。」

      當下,便將同康嬤嬤兩個捉姦之事,來龍去脈,盡數說明。

      最後,子規說道:「這樣一來,幾乎可以確定有人想對娘娘不利了。」

      他抬頭看著鳳涅:「娘娘,方才來的那人……」
  
      鳳涅一笑:「劉休明。」

      子規面色發白:「果真是他……」

      鳳涅淡淡道:「再大膽迷糊的御前侍衛,也不可能迷路到冷宮來,子規,先前傳說本宮紅杏出牆,那個男人,該就是他了吧。」

      子規忙重又低頭:「娘娘!」似乎惶恐,似乎又責備她竟如此就說了出來。

      「怕什麼,幾乎撕破臉了,」鳳涅展開那方帕子,慢悠悠道:「倘若不是察覺本宮跟先前不同,他恐怕……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子規大驚失色:「難道他想……」

      「你假扮本宮而去赴約,但你身形高挑許多,也只有跟本宮相識已久之人,才會識破你並非本宮。」

      鳳涅嘴角斜挑,是一抹笑意,然而眼神之中卻若許凌厲:「他的出現跟這帕子實在是太巧合了,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他真的想置本宮於死地而甘心啊。」

      子規惶恐不知所以,咬牙道:「娘娘,他竟然如此……不如我們稟告陛下!」

      鳳涅面上帶一絲嘲弄,道:「你當他沒想到這個?他敢親身出現,便必定有恃無恐,他吃準我不敢將此事跟任何人說,本宮身上的髒水已經夠多了的了……若貿然去說給天子,恐怕更是告狀不成,反而自取滅亡,天子,未必會信我,反而會信他。」

      子規的手抵在地上,骨節泛白,心中更是陣陣寒意。

      鳳涅卻將身子往後一靠,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不過,不必擔心。」

      她抬頭時候,望見頭頂明月,輕聲繼續說道:「方纔我有意用帕子試探他,這帕子,是屬於他的舊物無疑了,唔,是'我',給他的舊物吧。」

      她喃喃至此,不由冷笑,心中想道:「這件事詭異的很,究竟是為什麼,會讓他翻臉狠毒如此,不惜拿出昔日信物來誘使我中計不說,還想親手……是怕敗露牽扯到他而想殺人滅口呢,還是另有原因?」

      鳳涅道:「子規,你老實說,先前本宮,是個什麼樣的人?」

      子規略微沉默,繼而沉聲說道:「奴婢……奴婢從未見過似娘娘這般良善之人,說句掏心的話,娘娘連走路都怕會踩死螞蟻。」

      鳳涅聞言,不知為何鼻子竟有些酸楚,只好竭力抬頭看天:「是啊,倘若不是極狠毒,就是個呆傻笨人,才會被人欺負至此。」

      子規道:「娘娘……」低著頭,臉上神情變幻。

      鳳涅道:「那麼,我同劉休明之事,至今無人知道?」

      子規搖頭:「連康嬤嬤都不知。」

      鳳涅低笑兩聲:「這便是女子的可憐之處了,分明是個怯懦膽小的本性,然而,因為心底藏著個愛不能愛、放不能放之人,雖惶恐危險,卻又甜美的甘之若飴,作出令人咋舌的大膽之事。」
  
      子規輕聲道:「娘娘……」

      「不過,該是沒料到吧,」鳳涅卻又一笑,溫柔看他,「男人若是翻臉絕情起來,是會令人嘆為觀止的,我本有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哈…… 」

      子規垂著頭,臉頰邊上隱隱地有汗意出現。

      鳳涅緩緩起身,將雙臂展開,如一個迎風舒展的姿態,伸展了兩下,仰頭望著天上月,眼底一片冷意:「既然如此,那麼走著瞧吧,——休明君,讓本宮見識見識,你究竟能狠毒到什麼地步。」

      子規跪地伏身,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頭鳳涅的一雙腳,素色裙擺下的腳尖,鞋襪裹著,圓潤可人,一動不動,看來有種安穩靜謐之感。

      陡然,一物自臉頰前飄下來,恍惚間,子規看去,卻見竟是半面帕子,一角上繡著個極小的「憫」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子規抬頭,疑惑看她:「娘娘。」
   
      眼前之人,依舊是那副懶懶散散的神態:「這東西留著沒用,拿去燒了吧。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真真笑話。」



十六 玲瓏心

鳳涅說完之後,轉身欲走,忽地身子一晃。

地上子規眼疾手快,起身將她扶住,急忙問道:「娘娘怎麼了?」

鳳涅定了定神,伸手在額上一摸:「大概是躺了太長時間,有些頭暈。」

正在此刻,冷宮門口腳步聲急促傳來,子規急忙鬆手,鳳涅站住腳,回頭一看,卻見是康嬤嬤自外匆匆而入。

康嬤嬤上前來,見左右無他人,便放低聲音道:「娘娘,果真不出娘娘所料,奴婢......」她的嗓音壓得低沉略帶一絲沙啞,更低了幾度,「方纔躲在暗處,看到......真的是陛下先出來,而後,竟是太后!」

鳳涅一笑:「喲,人還真不少呢。」

康嬤嬤又是敬服又是畏懼地:「娘娘,您怎麼能想到會有人埋伏著呢?奴婢先前還真提心吊膽著,明明並無人來冷宮送信說靖少王在絳霞居等候,奴婢真......猜不透您為何要如此安排......」

鳳涅道:「難道要說,有人丟了一條繡著本宮名字的舊帕子引本宮前去?那樣的話,就算本宮沒去絳霞居,這事細細追究起來,也必會另生波瀾。」

康嬤嬤發了會兒呆才明白過來,嚷道:「娘娘真是太聖明了!」

鳳涅哼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有人想害我,那就得讓他們自食其果。」

「正是,這計策也太歹毒了些,幸好娘娘有七竅玲瓏心,步步防範,才不曾中了奸人計策!」康嬤嬤又皺眉:「可是娘娘,這件事就這麼算了麼?雖然此事跟娘娘的關係是撇清了,但找不出背後到底是誰下手,到底讓人心裡頭難安......」

「這個不用咱們操心了,」鳳涅道,「那聽戲看戲的人裡,若有願意的話,自然會去查。」

康嬤嬤歎了口氣,道:「娘娘,奴婢算是徹徹底底地服了您了。」

鳳涅哼了聲:「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先前本宮就是太不計較了,才讓些妖魔鬼怪橫行,現在......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康嬤嬤粗眉橫斜,喜笑顏開:「娘娘這麼說,奴婢可真是舒心!」

鳳涅笑道:「嬤嬤,別急,讓你高興的事兒還在後頭呢。」

康嬤嬤忙問何事,鳳涅卻不再說了,康嬤嬤見她面上略有疲憊之色,也不敢再問,就同子規兩個服侍她入內歇息去了。

誰知到了半夜,鳳涅便被一陣嘈雜響動驚醒,急忙起身側耳傾聽,卻聽得外頭傳來呼喝之聲,她心念一轉,不由地心驚肉跳,想下床,一咬牙卻又忍住,呆了片刻,聽外頭的響聲漸漸消停,她卻並未鬆懈,一直到房門處,有人輕聲道:「娘娘......」

鳳涅聽出是子規的聲音,頓時大大地鬆了口氣,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灑落一地月光,子規腳步極輕地入內,一直將走到床邊,倒身下拜:「到底驚動娘娘了。」

鳳涅道:「外頭......怎麼回事?」

子規垂著頭,道:「有兩個宵小之輩潛入,方纔已經被擊退了,好似驚動了外頭的禁軍,正在追捕。」

鳳涅雙眉一揚:「是什麼人,你知道麼?」

子規道:「這個......奴婢也很難說,都蒙著面......」

鳳涅歎了口氣,輕輕地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吧。……對了,有沒有驚動其他人?」

子規道:「娘娘放心,其他人都未驚動,還都在睡夢裡。」

鳳涅點點頭:「那辛苦你了,回去歇息吧。」

子規並不立刻退下,沉默片刻,道:「娘娘不必擔憂......奴婢會加倍留心的。」說著,才抬起頭看了鳳涅一眼。

鳳涅心裡慌亂,也並未留心,只揮手示意已經知道。

子規去後,鳳涅翻來覆去,心事重重,到底睡不著,便翻身下床,走到窗戶邊上,猶豫片刻,便將窗戶推開。

窗扇打開處,目光所及,卻望見房門之處隱約有個黑色影子,鳳涅嚇了一跳,叫道:「誰?」

那影子本坐在那裡似的,聞言便起身,急忙道:「娘娘,是奴婢。」

鳳涅聽出是子規的聲音,藉著月光之色,看清他安靜眉眼:「你......一直守在這裡?」

子規垂頭:「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鳳涅呆呆看了他一會兒,月光之下,冷宮之中,面前是身著古裝的內監,簡直似一場夢。

次日,阿靖先迫不及待地跑來,追問昨日捉鬼之事,鳳涅道:「有沒有聽聞監禮司昨夜拿了一個人?」

阿靖道:「隱約有所耳聞,似乎......還牽扯了個宮女,難道就是絳霞居的鬼?真想不到!」

「這世上最可怕的,並非鬼怪,」鳳涅哼道:「而是人心。」

阿靖皺眉思量了會兒,撓撓腦袋:「皇嬸,昨夜你為何不讓我也去見識見識,反而早早打發我回去了。」

鳳涅心道:「不打發你回去,那藉口還怎麼說?」面兒上笑道:「這種事你摻和入內不好。」

阿靖此刻極為賴她,聞言便點頭道:「皇嬸嫌我年紀還小麼?」

鳳涅道:「嗯......再長大一些......」

阿靖笑道:「皇嬸你摸摸我的頭。」把個頭便探向鳳涅跟前。

鳳涅正心不在焉,聞言抬手摸了一把,忽地笑道:「你洗過了?」

阿靖笑瞇瞇地:「是啊,我很聽皇嬸的話吧?」

鳳涅眼中也露出幾分笑意:「嗯,你乖。」

阿靖本靠在她的膝邊,此刻便爬上來,半壓著鳳涅,低聲說道:「皇嬸,我聽聞三叔過兩日要來接我回去,我出了宮,見皇嬸的機會就少了。」

鳳涅道:「你三叔......哦,就是秦王啊。」

阿靖悶悶地道:「可不是麼,我不喜歡回去,皇嬸,我留下來跟你一起住冷宮好麼?」

康嬤嬤捧了茶出來,一聽這個,當即叫道:「少王爺,這話可不能亂說,這冷宮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奴婢還巴不得娘娘出去呢!」

阿靖道:「都說冷宮可怕,然而小王看來,卻是個熱鬧的地方......」

鳳涅哈哈一笑,阿靖道:「果然是皇嬸說的對,凡事要靠自己眼睛看的,先前我在秦王府,那些人也動輒說皇嬸......現在看看,全是胡說八道。」

鳳涅說道:「又有人說我,那......秦王也說了麼?」

阿靖撓撓頭,道:「沒有,三叔倒是說過皇嬸些好話......不過三叔那個人,整天沉迷女色,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我很瞧不起。」說到這裡,便撇了撇嘴。

鳳涅笑道:「沉迷女色......小小年紀,你懂得倒是不少。」

阿靖道:「那些大臣,秦王府的僕從,宮裡頭的太監宮女,哪個不是暗地裡這麼說的?我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不過......說起來倒是有些怪......」

鳳涅隨口問道:「哪裡怪?」

阿靖道:「最近三叔好像改了許多......以前每天都會找那些女人廝混,然而最近那幾天,我聽那些女人暗地裡抱怨,說三叔不找她們,怕是有了新歡了!」

鳳涅心中歎道:「這秦王府還真不是個教導孩子的好地方,才七八歲的孩子,滿口『沉迷女色』,『新歡』之類,怎麼了得。」

她便輕輕摸了摸阿靖的頭,道:「這些話你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萬別說出去,夠驚世駭俗的。」

阿靖道:「皇嬸,我說的是實情。」

忽然聽康嬤嬤尖聲吼了一嗓子:「子規回來了!」

鳳涅同阿靖一併看去,卻見子規神色凝重從外頭進來,極快地到了跟前,向兩人行禮完畢,道:「娘娘,奴婢在外頭聽了一個消息......」

鳳涅道:「何事?」

子規道:「娘娘......奴婢聽那些在前面行走的宮人說,今日早朝,有幾個大臣向皇上上書,說......」

鳳涅道:「你但說無妨。」

子規道:「他們說娘娘已經人在冷宮將近一年,也、也是時候該廢黜......另立新後了。」

如一道雷降下,康嬤嬤失聲道:「什麼?是哪些大臣說的?」

子規皺眉道:「這個尚不太清楚。」

鳳涅聽了,只是挑了挑眉而已,阿靖卻緊張地從椅子上跳下來:「皇嬸你別擔心,我立刻去探聽探聽......」

鳳涅見他急吼吼的模樣,問道:「阿靖,你要去哪裡?」

阿靖對上她的眸子:「我......我自是要去找皇叔問個清楚。」

鳳涅笑道:「看你這一幅竄上跳下的,急躁按捺不住的性子,不如別叫朱安靖,改叫朱蹦躂得了。」

阿靖呆住:「豬蹦噠?」

康嬤嬤同樣哭笑不得:「娘娘,這個時候您還能打趣少王......依我看,不如讓少王爺去吧,倘若真的......那少王爺也可以說上幾句話。」

阿靖反應過來,連連點頭:「皇嬸,我會向皇叔說你的好話的,不會讓皇叔聽那幫混帳大臣的。」

鳳涅卻仍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慢慢道:「乖,你聽話,如果真的為了皇嬸好,那麼,就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

康嬤嬤急道:「娘娘......」

鳳涅道:「嬤嬤,你莫非是不信本宮麼?」

康嬤嬤神色一變,趕緊低頭:「奴婢只是一時為了娘娘著急......請娘娘恕罪。」

鳳涅道:「你的心意,我怎會不知?」她輕輕地出了口氣,「只不過,這風向如何,自有人掌握,他若下了決斷......沒有人可以左右。」

康嬤嬤不敢多言,卻暗自提心吊膽,一腔的憋悶無處發洩,又看湄妃三個在旁邊玩鬧,生恐她們吵到鳳涅,就想法子把她們勸回屋裡頭歇息。

阿靖到底是呆不住,向鳳涅保證不會去找天子問,才被鳳涅放出冷宮去。

阿靖離開後,冷宮卻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便是先前的岳貴人,打扮的宛如孔雀開屏,趾高氣揚的進來,也不再行禮,冷笑著道:「怎樣,你還能囂張的起來麼?」

鳳涅淡淡地覷著她:「怎麼?」

岳思簪道:「大概你人在冷宮還沒聽到信,當真可憐,那麼便讓我來告訴你,——陛下很快就要廢後了。」

鳳涅道:「是嗎,有旨意下來了?怎麼沒送到我這裡,送到你那裡了?」

岳思簪呆住:「你......」

鳳涅望向康嬤嬤:「假傳聖旨什麼罪名?」

康嬤嬤正憋著滿心的怒意,聞言道:「這自然是個死罪!」

鳳涅一笑:「岳貴人,你這麼著急而來,就是想尋死麼?」

岳思簪見她並無一絲懼怕之色,意外之餘嘴硬道:「反正......很快地旨意就到了,我就是來......說一聲!何罪之有!」

鳳涅道:「說對了還好,說錯了......」

岳思簪望著她:「你......你尚有何癡心妄想,難道你覺得......」

正在這時,阿靖如受驚的小馬駒一般極快地從冷宮門口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皇嬸,皇嬸!來啦!」

康嬤嬤慌忙接住他:「小王爺,什麼來啦?」

阿靖指著門口:「太監,傳旨的太監......是......是皇叔身邊的大太監季海親自來了!」

岳思簪精神一振,嚷道:「看吧!哈哈,你還得意的起來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8 PM 編輯

十七 鳳還巢

康嬤嬤一時如臨大敵,急忙看鳳涅:「娘娘,難道是真的......」

鳳涅抬手,翻來覆去看了看掌心手背,這幾日安靜養著,到底是比「初來乍到」時候豐潤了些......少女的胴體,香軟的肌膚,細嫩的讓人不忍觸碰

鳳涅歎了口氣,才淡淡道:「嬤嬤,慌什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不過片刻就來了,不如等著就是了。”

天塌下來一般的事,被她如許輕描淡寫地撩過去。

這幅雲淡風輕的態度,就好像大太監季海親自而來,不過是送個無關緊要的消息。

康嬤嬤是最沉不住氣的,簡直如熱鍋上的螞蟻,又不好亂轉,只好提心吊膽等著。

岳思簪才一得意,見鳳涅如此,驚疑之下,剛要再嚷,卻聽阿靖道:「你是哪裡來的宮妃,敢在皇嬸跟前無禮?滾開!」。  

岳思簪大吃一驚,望著靖少王帶著怒意的眸子,終於退後一步,不敢再囂張。

鳳涅卻不理這些,懶洋洋地回頭,忽然看子規的神色還算平靜,便好奇道:「子規你怎地不急?

子規躬身,靜靜說道:「反正奴婢是跟著娘娘的,不管如何,皆也跟隨,又有何著急的。”

鳳涅哈哈一笑,這功夫兒,冷宮門口過來進來了數人,當頭一人,身著大太監服色,也算是宮內品級最高的太監,這身袍服,倒也輝煌威武。。鳳涅歪頭看了看,又掃了一眼子規,默默思量子規若是穿上這身兒的話,必然光芒照人。

大太監季海面色白淨,中等身量,手中托著一卷聖旨,穩穩地邁步上前。

康嬤嬤緊張過度,呼吸困難,兩個鼻孔扇動,頗有幾分福大爺的風采。。

卻見季海走到鳳涅身邊,先行了個禮,躬著身子也不起,笑呵呵地道:「奴婢先給娘娘見禮了!奴婢帶了聖旨來到,還請娘娘接一下旨意。」。話說的十分客套.

鳳涅這才起身,子規抬手扶著,康嬤嬤見狀,急忙也抬手相扶。阿靖站在旁邊,一時也緊張地大氣不出一聲。待鳳涅站定了,季海才將聖旨展開,道:「陛下旨意:即日起,甯曦皇后遷出冷宮......仍居鳳儀宮,欽此。」

極短一句,寥寥數位,卻似雷聲震九天,嘩啦啦地一陣狂風,將漫天陰雲掃了個一乾二淨。

康嬤嬤直了眼,岳思簪直了眼,阿靖直了眼,只有子規面上露出笑意,隱隱地松了口氣,緊握腰間的手才鬆開來。

他悄悄轉頭看身旁那人,卻見她面上卻毫無喜色,反而似是個憂愁的模樣。

子規見狀一呆,卻也想不通猜不透

而季海說罷,鳳涅緩緩抬頭:「臣妾接旨。」聲音穩穩地,無波無瀾。

旁邊阿靖瞪圓了眼睛,終於反應了過來,立刻叫道:「皇嬸,皇嬸!原來不是廢後!太好啦!」不由分說地沖上來將鳳涅抱住。。

鳳涅低頭摸上他的頭,阿靖笑嘻嘻地貼在她腰間,不肯撒手。

大太監季海宣讀完了旨意,笑嘻嘻地又行禮道:「奴婢在此恭喜皇后娘娘了!終於鳳儀重回。”

鳳涅道:「有勞你來走這一趟,大太陽底下的甚是不易,這份情分,本宮記下了。”

季海目光湧動,卻又低下頭去:「娘娘恩德如海,這都是奴婢的本分......」

季海去後,康嬤嬤跪著到鳳涅身旁,一把將她的雙腿抱住,放聲大哭:「娘娘......娘娘......奴婢可是在做夢麼?」一瞬間老淚縱橫

鳳涅見狀,也不由地有幾分動容,微微俯身一拍康嬤嬤的肩膀:「嬤嬤,放心吧。”

康嬤嬤哪裡肯起來,死死地抱著鳳涅的腿:「奴婢實在太高興了,娘娘終於......苦盡甘來啊!」雖是個兇悍之人,但一年來跟隨甯曦皇后在冷宮裡,明裡暗裡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欺負,又加上甯曦皇后身子時好時壞,康嬤嬤的心也跟著時刻提著,外加上擔心廢後之事......如今,一年來的委屈,擔驚受怕,宛如江河之水傾斜而出,一瞬嚎啕大哭起來。

旁邊的岳思簪見狀,帶著宮女便欲悄悄離開。

子規在旁涼涼地說道:「岳貴人悄無聲息地就要走麼?這可跟來時候的大陣仗不同吧?”

岳思簪身子僵住,站定腳,回過身來,面色幾分尷尬。

康嬤嬤在地上停了哭,拿帕子用力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回頭看向岳思簪,忍著淚,紅著眼,咬牙切齒說道:「這般見風使舵的賤婢,先前怎麼欺負娘娘的......如今,聖意昭然,娘娘回宮......有你們的好看!”

鳳涅道:「子規,扶著嬤嬤起來。”

子規忙過來,阿靖也幫了一把手,康嬤嬤見狀,忍不住又彈落了許多淚。

岳思簪訕訕地,然而眉眼裡仍舊有幾分悍然之意。

鳳涅後退一步,仍坐回椅子裡去,眼睛卻望著岳思簪,淡淡道:「岳貴人。”

岳思簪垂頭行禮:「在。

鳳涅道:「你幾次三番前來冷宮挑釁,本宮好奇的很,是你自己忍不住要來踩一腳呢,還是有人示意你過來踩本宮的?”

岳思簪猛地抬頭,驚訝地望向鳳涅,對上她明澈雙眸之時,眼神幾分慌亂,便避開了鳳涅的目光:「這、這......是我......自己...

鳳涅唇角一挑,露出個了然又帶幾分嘲諷的笑:「其實,你雖然三番兩次來興風作浪,但本宮......真的從頭到尾都沒將你放在眼裡,你可知道為什麼?」岳思簪無所適從地抬頭。

鳳涅盯著她的眸子,輕聲道:「因為你不過是沒用的馬前卒罷了,指望衝鋒陷陣,被人嘉獎,可惜卻屢屢壞事......你可知道沒用的卒子會如何?”

岳思簪驚駭地瞪大眼睛:「娘娘......」。

「沒用的卒子,是會被丟棄的,下場只有一個死。”

岳思簪後退一步,身形微晃,身後的宮女急忙將她扶住。

「故而不管你再怎麼在本宮面前蹦躂倡狂,本宮都毫不在意......因為從一開始,在本宮的眼裡,你不過就是個沒用的卒子,」她笑得懶懶散散:「本宮何必跟個死人計較呢?”

岳思簪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最後還是子規叫了個冷宮的冷人,連同岳思簪身邊的宮女一起扶著她送她出門

耳畔終於安靜下來,鳳涅百無聊賴地轉頭,卻對上阿靖熱烈的眼神。

鳳涅道:「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我又不是烤魚。”

阿靖用力撲上來,又將鳳涅壓著抱住:「皇嬸,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埋頭在鳳涅身上亂蹭。

鳳涅正好笑好氣地抬手推搡阿靖,忽地覺得兩道熾熱的目光從身前傳來,與此同時,身邊的子規忽然道:「娘娘,秦王殿下來了!”

鳳涅抬眸,望見身前不遠,站著一個人

極快之間,鳳涅已經將此人打量了一遍。

大舜的秦王,當今天子的三弟,身形頎長,生得不錯,只是打扮的似太華麗了些,著一襲淡藍色的長袍,外罩淺灰色絲罩衣,長袍的袖口同領口,下擺都刺繡著繁複的花紋,腰間玉帶上鑲嵌著各色寶石。

頭頂戴著一頂不大不小的玲瓏金冠,整個人面如冠玉,出彩的很。他手裡還握著一把同樣華麗的泥金扇,扇尾綴著個上好的白玉墜子,隨著動作一搖一搖地。

看年紀,大概是二十歲左右,......除了面相上還有幾分英氣之外,整個人,給鳳涅一種看到了賈寶玉的感覺......

果然符合朱安靖所說的「風流花心」的紈絝之形象。

鳳涅在打量秦王,秦王也在看著鳳涅,兩人對視不過是一瞬間而已,秦王便上前幾步,行禮道:「朱鎮基見過皇嫂。”

鳳涅一拍阿靖肩膀,小傢伙不甘不願地爬起來,立在地上:「三叔......」聲音悶悶地,無精打采。

鳳涅道:「三王爺免禮。」

秦王行禮過後,兩隻眼睛便明晃晃地望著鳳涅:「我本來是進宮帶安靖回府的......不經意又得了個消息,恭喜皇嫂啦。”

鳳涅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過於肆無忌憚,便微笑道:「王爺有心了。」阿靖在旁低低道:「皇嬸,我不想出去......」朱鎮基一聽,笑著說:「安靖跟皇嫂,倒是格外的脾氣相投......本以為他在太后那裡,誰知竟在冷宮,起初我還以為他又來鬧事了呢。”

阿靖的嘴撅起來,好像能栓一頭驢

鳳涅不是很想跟這位秦王攀談,就只勸阿靖,她在這邊三言兩語地說,朱鎮基就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

鳳涅間或掃他一眼,總覺得那目光很是礙眼,讓她有些不大自在。

幸好阿靖雖然任性,卻不敢同鳳涅使性子,於是仍舊不情不願地跟著朱鎮基離去。

阿靖一步一回頭,鳳涅目送兩人出冷宮,望著朱鎮基的背影,心裡隱隱約約地不甚舒服,覺得哪裡好像有些不對,卻又沒什麼頭緒 片刻,外面來接迎的宮人便到了,齊齊地在冷宮之外候著,恭迎鳳駕回宮。

鳳涅並不急,先發落了幾個冷宮的奴婢,挑了幾個還老實的留下。

恩威並用地,命這些人好生照顧湄妃三個,才起駕出外。

這是鳳涅第一次出冷宮,站在宮門口,望著面前整齊儀仗,垂頭躬身等候的宮女太監們,好似一場大戲,將要掀開另一頁。

鳳涅上了鳳輦,太監一聲喝:「娘娘起駕回宮......」

聲音悠長綿遠,遠處皇城的屋脊之上,一群鴿類嘩啦啦地飛過。

鳳涅微微仰頭,望著天空自由自在盤旋的鴿子,悠悠地想:冷宮是一個囚牢,鳳儀宮是另一個,皇宮則是更大的囚牢,她從冷宮到了鳳儀宮,不知多少人暗地裡羨慕的吐血,嫉恨的發瘋。

鳳涅卻只是將這不期而來的人生,視作是一部戲。

沒有導演,也並無劇本,她得自己一步一步來,演好她自己該演的角色。

在此之前,毫無疑問,甯曦皇后是個悲情角色,而在鳳涅踏出冷宮這刻,導致甯曦皇后成為悲劇角色的人,則註定了悲劇命運的開始。鳳涅的目光自天空收回,凝視著遠處長長地皇城之路,路上宮人見了皇后鳳駕,紛紛退後,跪倒在地。

不管路的前頭等候的是什麼,她都有絕對的信心去應付。——業內皆知,簡鳳涅的敬業心一流,不管什麼角色,皆手到擒來,揮灑自如。只是,此時此刻,在鳳輦上陷入靜靜沉思的鳳涅絕沒想到,她將遇上有史以來最難應付的對手,而有一種情形,就算是身為一流的頂級演員,也無法應付自如。——那究竟會是什麼?



十八 群芳會

此刻正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候,地面的熱氣往上蒸騰,頭頂的日頭暴曬,太陽底下走一圈兒會曬的人頭臉冒汗,幸好鳳輦上頂著黃羅傘蓋,灑下一片陰涼,鳳涅靠在輦背,目光在悠遠的天空同悠長宮道之間轉換,耳畔聽著遠遠地樹上蟬鳴,平添幾分寂寥閒適。

鳳輦轉了個彎,漸漸地,景物有所不同。

在鳳儀宮外,宮妃們貼著牆壁根兒站著,等候皇后駕臨,遙遙看來,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有人神色鄙夷,有人似是不屑,有人猶疑不定,有人木木然然毫無表情,有人遲到,一路小跑趕到人群裡,伸手扯扯有些淩亂的衣裳。

鳳輦不動聲色地瞧著,見眾位妃嬪的諸生百態,忽然一笑,她想到了某一部戲的招考。

那些來爭取角色的星星們,又同這些宮嬪有何不同?其中有多少「小主」是能順利攀爬往上的,有幾多前途無量,有幾多星途黯淡......她們資質或許各異,卻都生著一張不俗的臉,或者雄心勃勃,或者信心滿滿......

然而此處,更殘忍。

因為目標並非是某個角色而已。

角色錯過,還可以繼續爭取另一個,但是在此處,男人只有一個。

她們爭得是同一個男人,並無備選。

其實就像是男人所說「紅顏禍水」一樣,女人間,但凡摻雜了男人這種生物進來,就會亂作一團。

尤其是,這個男人,並非尋常貨色,乃是全天下最難得的一個。

代表著權力,富貴,榮耀萬千......

自是值得眾「小主」施展十八般武藝來邀他青睞寵倖的。

故而甯曦皇后人在冷宮,也有無數的明槍暗箭。

因為只要她仍在,就仍舊以「皇后」的名頭霸著那個男人。

有人因此而恨極了她。

鳳涅歎了口氣,真想宣一聲佛號。

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覺已是暮氣沉沉之輩,懶散冷宮度日也是無妨。

只要有烤魚吃,有日光曬,有月光賞,有冷靜的子規,有聒噪的康嬤嬤,還有三位千嬌百媚的「後宮」,間或還有個古靈精怪的阿靖客串。

但有人偏偏不肯放過,一再到眼前做跳樑小丑狀。

背地那些人,只當今日之甯曦皇后,仍是昨日之甯曦皇后,想要一腳踩死她永不翻身。

卻不道有人在甯曦皇后的殼子裡頭只是懶懶地冷笑。

鳳輦漸漸到了宮門口,眾妃嬪低頭行禮:「恭迎皇后娘娘,鳳駕回宮。”

——齊嬪也在其中,岳貴人卻並不見人影。

鳳輦落地,康嬤嬤挺胸上前,扶住鳳涅,鳳涅抬手略動了動鬢髮,漫不經心道:「眾位都辛苦了,本宮不過是去了趟冷宮又回來了而已,何必如此大陣仗。”

當前一位,臉容圓潤的妃嬪微微含笑說道:「娘娘回宮,自是大事,臣妾等來恭迎,一則是禮不可費,二來都是妹妹們的心意,——恭喜娘娘回宮。”

鳳涅道:「既然各位如此用心,且同本宮進內一併喝口茶罷。”

康嬤嬤扶著鳳涅入內,妃嬪們跟在後頭,鳳儀殿很寬敞,殿閣內足以容下幾十人聚會,一進內便覺得格外陰涼。

鳳涅覺得這個地方倒是頗叫她滿意。

康嬤嬤老馬識途,領著鳳涅往前,在上頭坐了鳳位。

下面各位妃嬪們依次站了,先給皇后行禮。

行禮完畢,眾人依次坐了。

剛落座,先前那個圓臉的便笑道:「許久不進鳳儀殿,不見娘娘,真是渾身不自在,可喜如今娘娘回來,娘娘風采依舊,此處更是蔭涼喜人,真叫人心裡歡喜無限。”

鳳涅看一眼康嬤嬤,康嬤嬤便道:「苑婕妤還是如此會說話,不知向來可好?”

苑婕妤忙起身道:「托娘娘的福,一直倒還好,只是身子時不時有些不適,不然早便去冷宮探望娘娘了......」

苑婕妤說罷,旁邊一個尖下巴的宮嬪便道:「苑婕妤紅光滿面,巧嘴如簧,哪裡似是個害病的?一向怎麼也沒聽說?”

苑婕妤一怔,卻仍笑著道:「李美人說笑了,不過,先前妹妹身子不適,想必是因為後宮無主,才有些陰寒之氣令人害病,如今娘娘重回鳳儀,掌握封印,那陰寒邪氣自然退散,也自然是百病全消了。”

這三言兩語瞬間,殿內眾位宮嬪的面色各異,暗潮洶湧。

鳳涅含笑看著,心中感慨無限:好一處明爭暗鬥的戲碼,只可惜大家都遵循正統宮廷劇的路子走,看不到武鬥戲碼,實在可惜。

正看戲間,卻見外頭有鳳儀宮的宮女進內,跪地道:「娘娘,外頭太后身邊的梅仙姑娘派人來給娘娘問安。”

鳳涅轉頭看康嬤嬤,聲音不大不小:「梅仙姑娘又是哪個。”

當下就有幾個宮嬪色變。

康嬤嬤聞言,便道:「娘娘您不記得了?梅仙姑娘......是范家二小姐,娘娘入宮後,梅仙姑娘深為太后所喜,就也進宮在太后身邊伺候了。”

鳳涅道:「病了一場,整個人都糊塗了,本宮不會跟梅仙姑娘從小感情甚篤吧?”

康嬤嬤笑道:「是啊娘娘,當初梅仙姑娘還想來鳳儀宮陪您呢,素來姐妹相稱......」

「然後呢?”

「陛下說這樣不成體統,讓梅仙姑娘回府......不知怎地,就又去了太后那邊。”

此刻,外頭的宮女進內來,行動倒也規矩,上前跪地,道:「奴婢思且,給娘娘問安,娘娘千歲!我們姑娘命奴婢前來,向娘娘問好,姑娘說本是要親自來探望娘娘的,因天色不早要伺候太后歇息,不免就耽擱了,只好等明日再來,還請娘娘勿要怪責。”

鳳涅聽這丫頭聲音清脆,言談伶俐,不由多看了幾眼,卻見她生得卻也不俗,紅撲撲一張臉,如塗了薄胭脂。

鳳涅笑道:「你倒伶俐,只不過話說的有些不對。本宮為何要怪責你主子?她既然是伺候太后的人,她來,是情分,不來,是本分,大可不必派你特意走一趟,......莫非梅仙以為本宮是個小氣記仇之人麼?”

思且一怔,急忙磕頭道:「娘娘,並非如此......是奴婢一時......說錯了話。”

鳳涅歎了口氣,道:「本宮又不吃人,竟嚇得這般伶俐的丫頭如此慌張,怪可憐見的,嬤嬤,思且特意來了一趟,賞點什麼吧。”

康嬤嬤含笑道:「奴婢遵命。”

眾宮嬪聽她同思且相談,面色各異,聰明些的,臉上的神情便又是驚疑又是肅然,那些呆傻不堪的,則露出幾分嘲弄笑意來。

鳳涅盡數將些表情收歸眼底,便道:「本宮方回鳳儀宮,有些累了,各位也便退了罷,畢竟,來日方長......」

眾妃嬪便起身,行禮過後,徐徐退了出去。獨有齊嬪留下,見人都去了,才道:「娘娘......」

鳳涅道:「可有事麼?”

齊嬪道:「娘娘......」面上猶豫之色一閃而過,低聲道,「前些日子前去冷宮,臣妾是不得已的......並非有意想為難娘娘。”

鳳涅淡淡道:「不得已?是誰逼你的?”

齊嬪欲言又止,囁嚅道:「總之娘娘萬事小心,臣妾先告退了。”

終於殿內都清淨了,鳳涅自天降于冷宮,除了躺著便是歪著,如今坐了半天,頗有些不舒服,見黃昏降臨,暑氣升騰,便草草沐浴了一番,便爬到床上去。

康嬤嬤見她是個慵懶要睡的模樣,慌忙勸道:「娘娘,還是先別......今日是出冷宮的頭一日,恐怕陛下會來啊!咱們要預備著接駕。”

鳳涅趴在床上不肯動彈,只覺得此處的床比冷宮的軟和了許多,便望內又爬了幾寸,喃喃道:「嬤嬤,放心吧,今日天子不會來。”

康嬤嬤一驚:「什麼?娘娘怎麼知道?”

鳳涅道:「總之你信我的沒錯,......你跟子規也跟著折騰了一天,擔驚受怕的,還是早點歇息吧。”

康嬤嬤半信半疑,然而經歷過恁麼多事,她到底也不敢就質問鳳涅,便弱弱地答應了聲,上前替鳳涅將外裳解了,鞋子脫下在床前擺好,期間便碎碎念道:「娘娘,今日你說梅仙小姐那段,真是高明。”

鳳涅道:「嗯?”

康嬤嬤道:「雖然有些話奴婢不太適合說,但是......奴婢私心覺得,梅仙小姐,好似另有企圖啊。”

鳳涅笑了笑,扭頭看康嬤嬤:「什麼企圖?”

康嬤嬤愁眉苦臉,道:「怎麼說呢......本來一個好好地大家閨秀,也該到嫁人的年紀了,卻跑到宮裡頭來,雖然是她孝順,說要伺候太后,可奴婢總覺得這裡頭......何況,先前顯得跟娘娘多麼好似的,一口一個姐姐地叫,但當初娘娘被打落冷宮,可從來沒見她去過一次......」

康嬤嬤碎碎念著,卻聽不到鳳涅再說什麼,探頭一看,卻見鳳涅閉著眸子,鼻息均勻,竟是已經睡著。

康嬤嬤又驚又笑,低聲喃喃自語:「娘娘睡得倒快......不過也是,這一天當真不大好過,娘娘面兒上看似沒事人一樣,誰知心裡頭是什麼滋味呢?早點歇息也是好的,只是......為何娘娘說陛下不會來呢?”

康嬤嬤替鳳涅放下床帳,便出來外頭,迎了子規,子規便問道:「娘娘如何了?」康嬤嬤道:「睡著了,大概是累壞了。」子規道:「......就這樣睡,不接駕嗎?」康嬤嬤道:「我也是這麼說,可娘娘說,陛下今晚不會來,讓我們安心,早點歇息。”

子規道:「為何?」康嬤嬤道:「這個我哪裡知道?不過娘娘......這病了一場,心眼長的可真靈巧,......總之以後娘娘說什麼,我便聽什麼。我要去睡了,白天季太監來傳旨的時候,我差點兒沒背過氣兒去!”

子規便笑道:「那嬤嬤先去歇息吧。」康嬤嬤道:「你呢?」子規道:「我再站會兒,過了子時就也去了。」康嬤嬤歎了口氣:「那成,若你不放心,子時就叫我起來,我繼續看著。」子規道:「好說,快去吧。”

康嬤嬤去後,子規便守在殿內,鳳儀殿的宮女太監,一半兒是先前在宮內當差的,都跟子規認得,然而子規仍有些不放心,又怕鳳涅有事,一時半會找不到人......

如此靜靜坐著,外頭萬籟俱寂,宮門口果真不見半個人影,先前伺候著的宮女們見狀,又吃定先前甯曦皇后的脾氣,便也各自偷懶去了,子規看在眼裡,心中冷笑:「改日有你們好受的。”

一直到過了子時,中庭月滿,滿地清輝,子規看了會兒,也稍有了些困倦之意,正要邁步進殿內假寐片刻,卻聽到外頭似有腳步聲響。

子規心頭一凜,往前一步,低聲喝道:「什麼人!”

卻見眼前燈籠的光芒一閃,有人當前道:「是子規嗎?”

子規一聽這個聲音,渾身一抖,急忙躬身跪了下去:「是......奴婢......參見陛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7 PM 編輯

十九 香先透

子規渾身僵直,本能地閉了雙眸,耳畔卻聽那一聲道:「別人都去睡了,你還在守著?你對朕的皇后,果真忠心。」這聲音似暖如涼,就好像棉花堆蹭過臉頰,然而裡頭卻似乎藏著一把鋒利的刀。

子規竭力忍著骨子裡的戰慄:「回陛下,這不過......是奴婢的本分。”

那人一笑:「昨夜晚冷宮有刺客闖入,也多虧了你了。你,——很好。”

子規覺得下頜一松,他急忙低頭,才敢睜開眸子:「多謝......多謝陛下。”

那人負了雙手,淡淡地問道:「皇后睡下了麼?”

子規道:「娘娘以為陛下不會過來,又兼疲倦身子不好,便睡了,讓奴婢進去通報......」

那人緩緩道:「不必,朕自己進去就是了。”

子規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那人邁步望內,子規才敢抬頭,身畔大太監季海踱步過來,道:「子規,起來吧,別跪著了,陛下都親口誇你了,前途無量啊。”

子規垂眸:「多謝公公。”

季海道:「別謝我,沒我什麼事,都是托甯曦皇后的福......今晚上,後宮的娘娘們怕是沒一個能睡著的,就連太后們也不安穩著呢,光是西太后就兩次說身子不適,相請陛下過去......」

子規不動聲色聽著,季海抄著手,歎了口氣道:「陛下本來說哪也不去,在勤政殿內批奏摺呢,沒想到這半夜裡,竟然改了主意,說要來看看皇后娘娘,陛下對皇后,果真是情深著呢。」他說到此,就掃了一眼子規,「對了,為什麼方才你說娘娘以為陛下不會來了?”

子規心中一跳,繼而靜靜說道:「大概是娘娘等了許久,覺得陛下該在別處歇下了,故而以為不會來吧......」

季海才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鳳涅睡得朦朦朧朧,夏日夜長,幾個時辰一過便覺口幹,身子一動,本是要爬起來喝水,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便輕聲喚道:「來人......嬤嬤,子規......」

閉著眸子,沉沉地不願從床上爬起,只道:「本宮要喝水......」

耳畔似乎捕捉到細微的腳步聲,鳳涅安心。

呼呼地睡了片刻,果真有一隻手照看住自己的肩膀,輕輕地將她扶起來,半抱懷中。

鳳涅覺得這個姿勢倒是舒服,便略動了一下,眼睛不抬,含糊道:「水......」

唇上有什麼東西,濕潤薄涼地壓下,鳳涅怔了怔,剛要問什麼,嘴唇卻不由自主地張開,一口清冽甘甜的水便滑入口中。

一口水入喉,遍體舒泰,本來的驚訝也消退了些,鳳涅咂了咂嘴:「還要......」

隱約裡似乎有一聲淡淡的笑,鳳涅慵懶哼道:「笑什麼,留神本宮叫人打你這奴才板子......」

柔軟的觸感又貼上來,鳳涅本能地張開嘴欲喝,水喝了一半,心神有幾分回歸,整個人怔了怔,嘴唇一動,一時包骨悚然,頓時睜開雙眼。

「噗......咳咳......」一口水半是嗆,半是噴出,濕了那人半邊袍服。

鳳涅望著面前之人,心念轉動間,慌忙低頭道:「不知是陛下來到,臣妾......冒犯,還請陛下......降罪!”

說著,便翻身欲下床,對面坐著之人也不阻止,泰然坐著,眼睜睜地望著鳳涅自床上雙腳落地,盈盈下拜。

夏夜炎熱,只著一件單薄的裡衣,淡淡地乳黃色,因方才動作間,衣襟不整,她低頭之時,便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在他所坐的位置,似乎能俯視到若隱若現的胸乳,小鴿子似地微微顫抖。

「皇后,不必惶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跪在腿邊之人,他道,「起來吧。”

卻並非是令她自己起身,反而伸手,將她的手一握,半是不由分說地拉到自己身邊。

鳳涅心中驚跳,卻竭力按捺,雙眸閃爍躲避,將身前之人看了個大概,不看還罷了,一看,心中翻江倒海地不安,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把人甩開,離開三尺遠。

當今的皇帝,姓朱名玄澹。從冷宮三寶那裡得來的資訊,半真半假:芳嬪說皇帝勇猛無匹,琳貴人說皇帝乃端莊君子,湄妃說皇帝俊美且品味非凡。

在這是個人就叫「皇帝陛下萬歲萬歲」的年代,這些話,自然要大打折扣才能貼近一個成本價。

如今皇帝就在眼前,鳳涅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帝不該是這樣的......

精緻細養在皇宮裡,不經風雨的話,賣相估計也差不到哪裡去,若真如湄妃般說長相俊秀,以古人審美,那也無非是個小白臉,鴨子似的。而又參考芳嬪所說「勇猛」,於是,那多半是個色中餓鬼,因為要勤奮地「寵倖」後宮三千,雨露均灑之,故而不管怎樣,也該有點兒縱欲過度的氣質......

但是現在這位,他的手牢牢地握著鳳涅手腕,未曾十分用力,但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無法動彈。

他的鼻子很挺,眼睛很漂亮,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很特別的氣質。

眼神清澈,卻並不是那種耀眼的亮,有種鋒芒內斂引而不發的味道,那種半是淡然半是沉沉的目光,一掃過來,幾乎有種讓人無法遁形之感,似乎什麼都逃不過這雙厲害眸子。

倘若是定神靠近了細細看,覺得這雙眸子的漂亮是有來由的,因為是一雙傳說中的鳳眸,眼尾很是撩人的往上蕩出一個弧,仔細看,連心也忍不住隨著這弧度而蕩動。

他的肩膀很寬,腰挺的端直,不知是否因為束腰玉帶的緣故,寬肩之下,顯得腰竟勁瘦,卻透出令人不可小覷的力度。

黑髮一絲不苟地在頭頂玩了個髮髻,鬢若刀裁,鼻樑很直。

他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多到三十歲之間,......雖是坐著,但應該很高大。

倉促間,鳳涅的目光亂閃,獲得了以上諸多資訊。

而就在她觀察敵情之時,朱玄澹一笑,手上略一用力,鳳涅身不由己撞入他的懷中,不知何時他的雙腿略微張開,她便不期然地身在他雙腿之間了。
嬌柔的身體緊緊地撞在他的身上,那種力度令鳳涅心中的不安越發重了:「陛下......」半真半假地垂了眸子,聲音帶顫。

「皇后,莫非......真的很怕朕麼?」他的聲音極為溫和,帶著一種淡淡的笑意。

「陛下說......哪裡話?」鳳涅竭力不去跟他目光相對,做膽怯羞怕狀,娓娓細語,「只是臣妾方才醒來,一時迷糊......竟來不及接駕不說,還有些冒犯陛下......請陛下恕罪。」她不敢動,可這個姿勢又極其微妙,讓人忍不住要動一下。

然而只動了一下,就知道這並非是個好的選擇,因為她的大腿所蹭著的地方,很是緊要,很是不妥......

極為不妥。

「可是朕覺得,皇后將醒未醒的模樣,很是可愛。”

他的雙手在她腰間環抱過來,嘴唇貼在她肩頭處,濕潤的氣息,讓她毛骨悚然。

「陛下......」渾身已經顯出了汗意,然而偏偏無法掙脫。

「皇后身上的味道,好聞......」他卻玩上癮了似的,深深嗅了嗅,「朕很是喜歡。”

鳳涅的心怦怦亂跳:「臣妾......身上有汗,有些骯髒,陛下還是......」

他輕輕地笑了,似乎看破她的拙劣藉口:「怎麼朕想親近皇后,皇后不喜麼?還是說,在恨念朕先前貶斥皇后入了冷宮受苦?”

「臣妾哪裡敢?」鳳涅努力振奮,借機掙扎,想離開他身旁,「臣妾只是無限感激陛下,最終明察秋毫,才讓臣妾重回宮中......哪裡敢......記恨......」

話是說出來了,然而動作卻受到了強而有力的阻擊。

鳳涅只是往外蹭了一下,便被對方一把又抱了回去,不由分說地往下一按,她便身不由己地坐在了對方的大腿上。

筆直且長的腿,很有力道地弓著。

身陷懷抱,無處可逃。

鳳涅心跳如擂,那人卻偏低下頭來,將她下巴一抬:「皇后,好似......心口不一呢?”

鳳涅瞥見那紅紅的雙唇,菱角的形狀,因為微笑著,末梢便微微挑起,很誘人,唇瓣上又帶些微水光,潤潤地,似能解人之渴。

她忽然想到先前昏睡之時,喝過的那兩口水,便是他......

一剎那間,臉頰緋紅色漾開,一直紅透耳根。

鳳儀殿外,月影移動,花樹底下有蟲兒鳴叫。

太監宮女們靜靜恭候,季海瞅一眼鳳儀宮殿內,對子規道:「我看咱們還是別等了,陛下怕是一時半刻不會出來了。”

他笑得如此意味深長。

子規面無表情地答應著,心裡卻揪成一團,像是黃連子攪在一起,狠狠地壓出了絲絲苦水。

萬籟俱寂之中,季海同子規放慢步子而行,正晃了一步,卻聽得殿內隱隱地傳來一聲痛呼,聽來似是皇后的聲音,那叫聲響了一半卻又嘎然而止,像是有誰把這叫聲從中折斷了。

子規一驚,扭身便要入內,季海眼疾手快,上前一攔,低聲道:「我說子規,你是要做什麼?”

子規道:「公公,裡頭......」

季海笑,眼裡的顏色卻很是陰狠:「咱們做奴婢的,怎麼能連這點兒眼力價都沒有?你這功夫進去,自己掉腦袋不算什麼,可也要連累到咱家了!”



二十 難承恩

「皇后好似心口不一......」蠱惑似的語調,鑽入耳中,攀上心尖。

鳳涅臉上發熱。

三十歲後,向來只有她去調戲旁人,又有誰自不量力或者不長眼地來調戲她?

偏偏甯曦皇后又是個懦弱膽小的性情,如今內在雖然已經換了人,但總不能立刻表現的像是精神分裂,煥然一新。

面對妃嬪以及宮人,以上位待下位,放肆驕狂些無所謂,但面前這青年皇帝,通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朕很是不好對付」的氣質,實在棘手的很。

走神之中,忽然聽他說道:「皇后戴的這是什麼?”

鳳涅一怔,耳朵被他用手指撥弄了一下,是戴著那紅耳墜的一邊。

鳳涅呆了呆,而後垂落眸子,不甚自在地說道:「這個、這是......臣妾在冷宮的時候......」

「嗯?」他抱著她的身子,饒有興趣地追問,目光灼灼。

鳳涅極慢地說道:「是......在冷宮的時候撿到的......看著、好玩兒,就戴著了。”

朱玄澹點點頭:「原來如此......」他的手指捏著她的耳墜,忽然說道,「果真是有些古舊的,不甚好看,朕不喜歡,不如就摘了,扔掉吧。”

鳳涅「啊」了一聲,抬頭看他。

四目相對,朱玄澹靠近過來:「怎麼,皇后不願意麼?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罷了......不是麼?”

鳳涅垂頭,避開他的目光,輕輕地回答:「是啊......既然陛下不喜歡,那麼,那麼臣妾就把它摘下來......扔掉就是了。”

朱玄澹沉默片刻,卻忽地笑了:「皇后果然對朕的話,言聽計從啊......」

鳳涅被他抱著,雙手只好捏著衣襟一角:「陛下便是臣妾的天,不管是說什麼,臣妾自是要聽的。”

朱玄澹道:「嗯......既然如此,那就留著吧。”

「啊?」鳳涅驚訝抬頭看他,正對上那雙光華暗斂的鳳眸。

他望著她笑的意味深長:「方才朕......是跟皇后開玩笑的,皇后戴著這個,極為好看,朕很是喜歡,以後就如此戴著便是了,不必摘下來。”

鳳涅猶豫了會兒,說道:「臣妾......」

朱玄澹道:「怎麼,皇后不願?”

鳳涅微微蹙眉,仿佛歎了口氣般地說道:「既然陛下喜歡,那臣妾遵命就是了。

這略微地小小蹙眉之間,顯出幾分若有若無地小煩惱。

朱玄澹望著懷中之人,手在鳳涅腰間摸過:「既然遵了命,就切勿再抗命了。”

鳳涅又有些無措地看他,大概是太過入戲的緣故,心也不由自主地狂跳。

朱玄澹望著她的眸子,含笑道:「皇后這幅模樣......當真可憐......又可愛。”

鳳涅默默地扭開頭:「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不如......」

朱玄澹道:「今晚上朕就歇在此處,如何?”

「啊?”

他望著她,雙手在她腰間輕輕一捏,將她抱上了床。

他的身體精壯而結實,雖然隔著重重衣袍,仍舊感覺底下那種令人不容小覷的力度。

兩相比較,鳳涅發覺,他比她要高出許多,長腿還未放平,半壓在她的腿上,大腿處幾乎到她腰部。

這樣若是壓下來,她定然會被壓得半死吧。

「陛下!」心理準備尚未做好,本能地叫出聲來。

「嗯?」朱玄澹的手從她的臉頰往下,在她頸間停留,而後毫不遲疑地按上她的胸前,他的手掌如此之大,輕而易舉地擭住她並不大的香乳。

鳳涅繃緊身子,壓力山大。

她是個演員不錯,應對所有角色得心應手不錯,然而......這等動作片,卻委實沒有什麼經驗。

雖然在有「染缸」之稱的娛樂圈裡廝混,但因她成名極早,地位穩固,因此從來不需跟「潛」這種字眼沾邊。

而且鳳涅覺得,「性」這種事,需要是兩情相悅才算水到渠成,倘若是毫無感情基礎的兩個陌生人......

那只能算作是動物的本能罷了。

她從來不屑如此。

朱玄澹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又嘬住她的唇,唇齒相交,鳳涅想到方才喝水的滋味。
身為一個帝王,朱玄澹同志似乎有著令人驚愕的浪漫氣息。

但這個判斷顯然為時過早。

朱玄澹的手在鳳涅胸前捏了幾下,狂放地將她的袍子一扯,只聽得「嘶啦」一聲,睡袍已壯烈成仁。

鳳涅叫了一聲,聲音卻被他堵在喉嚨裡,這人在她身上蹭了兩下,一隻手擭著她的香乳不放,另一隻手滑到腰間,自覺地滑過那平坦的腹部,流連片刻,又依依不捨地回來,在她的纖腰上反復摸索,似愛不釋手。

他的手指上似乎有些薄繭,擦得鳳涅很是癢癢,不由地扭動腰肢想要避開,他卻得了趣般,越發用了力。

漸漸地,鳳涅忍不住,哼哼嘰嘰出了聲,朱玄澹才放開她的唇,聽著她的細細呻吟,低低笑道:「皇后的聲音,真是好聽。”

鳳涅滿臉漲紅,咬著唇把聲音咽回去。

朱玄澹卻道:「皇后為何停了,嗯?」按在她腰間的手壞心地用力,鳳涅「啊」地叫出聲來,細細地腰隨之一挺。

「陛下,別這樣......」異常俗套地說出這句臺詞,鳳涅羞慚之極,真真是毫無新意啊。

「朕還什麼也沒做呢。」他的唇斜挑,原本還算正氣清明的臉,多了幾分惡劣邪性。

鳳涅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胸口卻隨著深深起伏,朱玄澹望著她顫抖的香乳,驀地低頭用力親了口.

他竟然用了力,鳳涅痛呼一聲:「陛下!」也顧不上什麼冒犯,抬手就將他的頭推到一邊去。

朱玄澹有些意外地被推開,唇同胸乳之間微微有一道透明的口水線劃過。

鳳涅縮起身子,欲往後退,與此同時,目光在他身上掃過瞬間,頓時呆住。

糾纏中,他的玉帶不知何時竟開了,黑色的龍袍敞開,露出底下的衣襟。

而被她一推,他身子斜倚旁邊,側著對她,如此,則極為明顯地凸顯出腰下某處異物。

鳳涅一時移不開目光,並非驚喜,而是驚恐。

她常常看許多書裡頭,形容男主角發情,便用「已經高高地支起一頂帳篷」。

然而現在,她滿腦中混亂一片,有個聲音大逆不道地叫著:這哪裡是什麼帳篷,這分明就是一個蒙古包啊。

心中那個瘋狂的聲音叫囂過後,另一個聲音狂飆而至:「以現在這身體,來承受這個,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鳳涅死死盯著那令人震驚之處,瞬間產生了極大的憂慮感,因為失神,渾然不覺某人已經趁著她走神的功夫,將她的手拉起來,往某處一覆:「怎麼,皇后只管盯著看是如何?”

她柔軟的小手按在那硬挺之上,整個人慘叫一聲,崩潰般叫道:「不要!”

用力地將手抽回來,鳳涅當機立斷逃向床邊:犯上也罷,逆天也罷,這個身,獻不得。

不獻或許會死,但如果獻,以她的經驗,或許生不如死!

朱玄澹一伸手,將她的腿彎握住,用力向後一拉,便將鳳涅重新壓下。

他的手抄在她的腹部,另一隻手便很自來熟地又覆蓋上她胸前,在她耳畔輕聲道:「皇后怎麼了?”

鳳涅臉朝下,只覺得臀上有什麼抵著,規模很是可觀,簡直能摧毀什麼似的。

她斷斷續續地:「陛下......臣妾......臣妾很是不舒服,請恕臣妾......無法侍寢。」冷汗涔涔而下。

「皇后何出此言?」而他如不解一般,「朕的火都給撩撥起來了,難道皇后如此忍心?”

鳳涅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世間竟有如此奇葩,會把委屈,威脅,同欲求不滿,三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糅合在一起,渾然天成泰然自若地說出來。

最要命的是,他的聲音,潛伏在她的耳畔,在她心中警鈴大做的此刻,卻有種性感的令人迷醉的味道。

然而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鳳涅絕對有把握知道,以她如今的身子對上這位爺,結局可想而之。

絕對不能動搖。

鳳涅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抽泣道:「陛下......求陛下憐惜,此番還是饒了臣妾吧,前些日在冷宮裡頭病的太過厲害,身子極差,還沒養好呢,如今胸口還悶悶地,眼前發黑,幾乎喘不過氣來......」

被壓著又被恐懼情緒籠罩,不暈過去已是萬幸,鳳涅悲戚:「等過兩天,讓臣妾好生地伺候陛下......給陛下賠罪。”

朱玄澹望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小美人,不勝惋惜地歎了口氣,看一眼腰下之物,皺眉道:「可是......朕已經如此了,總不能大半夜地,讓朕去找別的妃嬪......」

鳳涅很想說:「這個世間其實還有‘右手’這種事,快讓他成為你的好朋友吧。”

但到底沒有那個膽,而且,這位身份尊貴的青年帝王,身後佳麗三千環繞,定然從來不知道「右手」為何物。

鳳涅感覺他蠢蠢欲動地蹭著自己的嬌臀,無可奈何之下,悲憤交加地說道:「臣妾,臣妾......可以......還請陛下先放臣妾起身......」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7 PM 編輯

二十一 黑眼圈

金凱特羅爾在《sex and city》裡飾演一個美豔無雙、無男不歡的都市女性薩曼莎,某日,薩曼莎遇到一個「天賦異稟」男,據說沒有女人能成功容得下他的......

薩曼莎垂涎三尺,認為是令人驚喜的豔遇,然後經過一番勇氣跟智慧並重的探索跟嘗試後,閱人無數的薩曼莎為了人身安全著想,只能宣告自己無能為力享此豔福......

天賦異稟男的尺寸自然無從考慮,然而對鳳涅而言,朱玄澹便是她的那個天賦異稟男。

何況,鳳涅對這種事從來就不甚熱衷,遠沒有薩曼莎的求知跟探索欲,尤其是以才十五歲的身體,這哪裡是肉搏,是搏命。

巨大的黑龍騰空而起,盤旋咆哮,仿佛示威,然後他一個俯衝往下而來。

鳳涅張開雙手,將龍抱住,入手滾燙,粗壯的龍體扭動著,重新往九霄深處沖去。

鳳涅又驚又怕,卻不敢撒手,只要鬆手就一定會摔個粉身碎骨,那巨龍好像懂她心意,戲耍似地扭身,龍體逐漸地繞過來,竟將她纏繞在內。

鳳涅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絞纏更甚,絲毫也不放鬆。

鳳涅掙扎著,大聲叫道:「救命!”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鳳涅昏頭昏腦,滿身大汗,睜開眼一看,望見康嬤嬤瞪得如銅鈴大小的眼睛。

康嬤嬤撲上來,將鳳涅扶住:「娘娘,您是被夢魘住了麼?瞧這一身的汗。”

鳳涅回過神來,扭頭看看四周:「那......人呢?”

康嬤嬤一怔,而後笑道:「娘娘您是說陛下麼?他一早上才離開,上朝去了,臨去還吩咐我們別吵著娘娘呢!」一臉喜悅地望著鳳涅。

鳳涅驚怕的輕了些,摸摸額頭:「哦......走了就好。”

噩夢過後,滿身的汗,又是夏日,少不得先沐浴一番,換了衣裳,才略覺神清氣爽,緩過勁兒來。

康嬤嬤望著她仍舊有些白的臉色,小聲道:「娘娘,昨晚上陛下......」

鳳涅只覺得頭皮一緊,趕緊擺擺手,顯然是不願多說。

康嬤嬤會意,便也不再問,只道:「陛下能來,還在鳳儀宮留了一夜,可見是聖恩浩蕩啊。”

鳳涅咳嗽了聲,是啊,浩蕩,排山倒海地,她承受不來。

吃了早飯,到殿前坐了,才見了子規來行禮。鳳涅揚手,子規起身道:「娘娘,外頭已經有各宮來請安了。”

鳳涅道:「她們倒是早。」不以為然地目光一掃,忽然道,「你......抬起頭來。”

子規抬頭,鳳涅道:「怎麼你的臉色不大好,」細細一看,「......好像還有黑......」

眼圈,黑眼圈,鳳涅不自在地擦擦眼,感覺自己可能也有。

子規忙道:「娘娘不必擔心,奴婢沒什麼的。”

康嬤嬤含羞帶愧地說:「娘娘有所不知,昨晚上子規守了一夜,奴婢睡得死,早上才醒......」

鳳涅皺眉道:「怎麼守了一夜?」忽然想到了什麼,便咳嗽了聲,「熬了一夜,白天就先別忙了,回去補眠去吧。”

子規道:「奴婢不困。”

鳳涅道:「廢什麼話,讓你去你就去,把氣色補好了再回來。”

子規只好垂頭答應,鳳涅又道:「本宮身邊就你跟嬤嬤兩個可用的人,你們兩個,都把自己照料好了,別出點病災的,到時候本宮才孤掌難鳴,所謂來日方長,不必爭一朝一夕,懂麼?”

子規沉默片刻,躬身道:「奴婢明白娘娘的苦心。”

康嬤嬤眼圈發紅:「奴婢也是!”

子規去後,鳳涅道:「嬤嬤,昨晚上宮內都有誰當值,叫進來看看。”

康嬤嬤領命,果真喚了八個宮人進來,四個宮女,四個太監。

鳳涅慢慢地掃了一眼,道:「昨晚上有誰擅離職守了,自己站出來。”

八個人遲疑著,面面相覷。

「知錯能改才善莫大焉,」鳳涅淡淡地說:「同樣的話本宮不想說第二遍,誰先站出來,本宮便不予懲罰,那些咬牙抵賴的,大概是不想領本宮這個情,本宮自然也不必對他們手下留情了。”

她這話一說,八個人面面相覷,其中有個小宮女猶豫了會兒,跪地往前,道:「娘娘,奴婢知罪!奴婢......見大家都散了,便也就跟著......散了,請娘娘饒恕。”

鳳涅笑道:「到底還有個識相的。你們幾個,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對麼?”

剩下七個人面色有些不好,其中一個打頭的太監道:「娘娘,奴婢們是覺得娘娘回宮後,需要靜靜地,生怕擾著娘娘,才小心散了,本來想次日向娘娘請罪的......」

「好一張巧嘴,」鳳涅望著他,冷笑,「想必先前本宮也被你這張嘴蒙蔽了不知多少吧。你仗著能言會道,身份又不同,竟敢到本宮面前玩起花樣來了......」

這太監神情一變,康嬤嬤又是吃驚,又是得意,介面道:「王公公,你也算是宮裡的老人了,怎麼也能這麼不懂規矩?你又是鳳儀宮的首領太監,你糊弄娘娘,豈不是也帶著讓底下人糊弄娘娘?」心中倍加得意:「可不知,娘娘已經今非昔比了。”

果然鳳涅問道:「嬤嬤,擅離職守什麼罪過?”

康嬤嬤道:「重則杖責三十,輕則十五。”

鳳涅道:「好,王公公為首不尊,拉出去杖責三十,其他的,想必是些被帶壞的沒心眼的,打個十五便是。”

眾宮女太監一聽,淚流滿面,恨只恨先前沒早跳出來。

王公公叫道:「娘娘,老奴這身子,撐不住三十啊!”

鳳涅淡淡道:「嬤嬤你說呢?”

康嬤嬤道:「依奴婢看,王公公昔日養尊處優地,又沒去冷宮,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方才喊得那嗓子,多響亮。”

鳳涅道:「既然如此,本宮格外恩典,多賞他十板子。”

王公公一聽,靈魂出竅。

康嬤嬤喜笑顏開:「公公大喜啊,還不謝娘娘恩典?”

那頭一個認罪的小宮女,叫做小悅,鳳涅便叫嬤嬤多看顧她的品性,日後看其表現喚用。

王公公被趕出鳳儀殿,送到奉幽殿行走,奉幽殿乃是失寵宮人所處,王公公被打得跟蔫茄子般,諒他也鬧不出什麼來。

鳳儀宮的首領太監之位便空缺了,鳳涅自然而然提了子規上來。

自此一事後,鳳儀宮的行走宮婢們個個警醒,知道甯曦皇后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輕易就能矇騙過關凡事不究的菩薩了,再無人弄虛做鬼。

處置完了宮內事務,便放了外頭請安的各位宮嬪進殿。

先前,眾人早就聽說昨晚上皇帝在鳳儀宮內逗留一夜,因此早早地便來探聽虛實,誰知正趕上宮女太監被打板子,眾位妃嬪哪裡見過膽小怕事的甯曦皇后宮內出這等事?聽著劈里啪啦板子聲響,聽著被打宮婢的叫喚聲,個個面如土色,忐忑不安。

其中有人便小聲嘀咕道:「皇后這是在殺雞給猴看麼?一大早地......做什麼呢?”

康嬤嬤正奉命在外巡視,聞言便冷笑道:「怎麼,娘娘按照宮規處置幾個宮女,有人便心虛了?還是說娘娘處置不得犯錯的宮人?”

那妃嬪正是前日在店內跟苑婕妤相鬥的李美人,聞言便到:「我可沒這麼說......只是覺得,這樣怕是有礙鳳儀宮的祥和吧?”

旁邊幾個宮嬪便看熱鬧,其中苑婕妤聽了,道:「娘娘就是素日裡太祥和了,才讓一干小人耀武揚威,不教訓教訓他們,還不知誰是主子,誰是奴婢呢。”

李美人一挑眉:「姐姐,當著矮人,別說矮話,嬤嬤在這裡呢,您這不是打她的臉嗎?”

康嬤嬤聽她刻意挑撥,便冷眼道:「奴婢從來是娘娘身邊的奴婢,也沒把自個兒當成主子,是以娘娘才沒打我板子,怎麼,李美人覺得奴婢把自己當主子了?不如咱去跟娘娘說說,看我哪裡做的不對?”

李美人變了臉色:「我也沒這麼說,嬤嬤何必著急呢。”

苑婕妤見狀,便笑道:「我看急的不是嬤嬤,而是有人心虛,只有那些整天把自己當成主子把別人看低一籌的人,才會忘了尊卑,也覺得別人都跟她一樣!”

李美人得了個沒趣,氣得閉口不言。

康嬤嬤入內,將情形說了一遍,鳳涅笑了兩聲,忽然想起一事:「嬤嬤,宮內侍寢,該都有記錄的吧?”

康嬤嬤道:「都在內務司處,怎麼,娘娘莫非想......」

鳳涅道:「你可知道上回陛下去了哪個宮?寵倖了哪個宮人?”

作為一個忠心耿耿的忠僕,就算是人在冷宮,康嬤嬤也對皇帝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敬業程度相當於八卦狗仔對於明星去向的追蹤,當下響亮回答:「奴婢自然知道的,上回......大概是十天前,陛下寵倖了李美人。”

鳳涅回想起某個牙尖嘴利的臉:「是她?”

康嬤嬤道:「正是,據說她跟西太后的關係甚好,怪不得那麼得意呢。”

鳳涅點點頭,沉吟不語。

康嬤嬤只以為她在思量怎麼對付那小蹄子,卻不知鳳涅心中想:李美人被寵倖?可上回看她那個活蹦亂跳勁,絲毫沒事啊......



二十二 白蓮花

應付完了宮妃們,康嬤嬤問道:「娘娘,是不是得去給太后們問個安?”

鳳涅一想,點頭道:「也該去看一看。略收拾了一番,起駕往太后宮去。

本朝有兩宮太后,分別居住在長春宮同長寧宮。

長春宮在東,長寧宮在西,故而也有東西宮之說。

惠賢太后便住在長春宮,惠太后乃是先皇正宮,只有一個皇子,便是當今皇帝。

東宮太后喜歡禮佛,聽說最近開始閉門靜修,不見外人。

西宮懿德太后,本是先皇皇貴妃,先皇寵倖之至,地位尊崇。

先皇在時,得了一個皇子,便是大王爺的生母,大王爺過身之後,當今天子憐惜太后喪子之痛,又為宣揚孝道,便特封了皇貴妃為懿德太后,宮內人只稱西宮太后,或者懿太后,但雖是如此稱呼,皇城之中人人心照不宣,這不過是皇帝一片孝心罷了,真論起資歷地位,西宮總要輸給東宮一頭的。

鳳涅聽聞惠賢太后靜修之中,便只去見西太后,一路上,康嬤嬤邊走邊小聲說道:「娘娘,去見西太后,您可要留神提防著點兒......」

鳳涅望著康嬤嬤這個詭異的神情,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梅仙小姐,便道:「放心吧嬤嬤,總不會給她們生吃活剝了去。”

康嬤嬤仰頭看著鳳涅淡然不驚地神情,就好像吃了定心提神丸,昂首挺胸,步步生風。

將到了長寧宮,隱約見宮門口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也不知是看到這邊未曾,頭也不抬地快步走了,身後還跟著個宮女。

鳳涅眯起眼睛看了看,道:「嬤嬤,怎麼我看著那人像是苑婕妤呢?”

康嬤嬤道:「回娘娘,走的太快,奴婢也是看了個大概,好像真有幾分像......她這麼快跑到太后宮裡來了?”

鳳涅歎道:「是啊,跑的真夠快的。”

鳳駕停了,宮門口自有人進內通報。

鳳涅扶著康嬤嬤的手進了內,往正殿而行,上了臺階,一抬頭,便望見裡頭的上位榻上,坐著一位面色白淨容貌姣好的女子,看年紀不過四十,通身富貴打扮,眉梢間流露一股風流韻味。

而在她旁邊,站著的卻是個年輕女子,不起眼的宮裝,少見的乳黃色,齊眉的薄流海兒,簡簡單單的髮髻,只插著一支半新不舊的銀釵。

然而臉卻生得甚好,三分婉約,七分典雅,氣質超群,見了鳳涅,臉上便露出淡淡地笑意,隔空向著鳳涅微微點頭示意。

鳳涅上前,行了禮,道:「臣妾來給太后娘娘問安。

懿太后掃了她一眼:「免禮,賜座。皇后身子不好,自該在宮內歇息,不用大太陽底下往這宮裡跑。”

鳳涅道:「謝娘娘,不過這都是臣妾的本分。”

兩人說話間,先前那侍立太后身邊的女子親抱了個錦緞方凳來給鳳涅坐,鳳涅道:「多謝。”

女子並不後退,反而向著她行了個禮,道:「梅仙見過姐姐,姐姐身子大好了?”

鳳涅便又多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勞妹妹記掛,已經大好了。”

梅仙抬眼,一雙眸子定定地看了鳳涅片刻,才又輕聲道:「既然如此,妹妹就放心了,又恭喜姐姐重回鳳儀宮,當真是陛下的隆恩浩蕩......姐姐不在冷宮,也去了妹妹一幢心事。”

鳳涅道:「妹妹有何心事?”

梅仙沒想到她竟會問,便道:「自然是日夜掛念姐姐,心中不安。”

鳳涅搖頭道:「妹妹這話是錯了。”

梅仙愕然道:「姐姐此話何意?”

懿太后見狀,便也不悅道:「皇后,梅仙念在姐妹之情,惦記于你,怎會有錯?皇后在冷宮呆久了,莫非好壞不分了麼?”

鳳涅轉頭看向懿太后:「太后有所不知,臣妾的意思是,縱然姐妹情深,也比不過太后的恩澤深,梅仙妹妹一直在太后身邊伺候著,自然要全心全意地將所有心思放在太后身上,倘若為了姐妹之情,神思恍惚,伺候太后之時有個差池......那臣妾才是無地自容了。故而臣妾才說梅仙所說是錯的。”

太后一聽,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望著鳳涅,一時竟然無話。

梅仙在旁便道:「太后的恩澤深厚,這個道理梅仙自也是懂得,梅仙自會打起十萬分精神伺候太后,怎會有差池......莫非姐姐覺得妹妹哪裡伺候的不好麼?」說話間,便隱隱地紅了眼眶,似是受了委屈之意。

太后一看,立刻不忍,剛要說話,卻見鳳涅抬手,輕輕地將梅仙的手握住:「好妹妹,你也說咱們姐妹情深,我也是怕你因為思念我過甚,出了丁點兒差錯也要不得,既然你這樣說,我還有何可擔心的?你萬別往心裡去,瞧你這樣,姐姐看了......心裡頭也很是難過了。”

太后更是意外,目瞪口呆。梅仙眼中微微泛淚,抬眸看向鳳涅,眼底風景萬千。

鳳涅卻無比真摯地望著她,眼神慈祥而和藹。

兩人執手無語凝噎,好一副深情厚誼姐妹情深。

太后見狀,便擺擺手:「好啦好啦......各自安坐吧。”

梅仙見狀,才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改日必是要親往鳳儀宮同姐姐一聚的。”

鳳涅掏出帕子,作勢擦了擦眼角。太后才道:「梅仙這性情,就是太重情分了。”

鳳涅道:「是啊,還望太后好好地教誨她,讓她改一改這個性情。”

太后笑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雖然說太重情分,到底是心地柔善才如此,我是極喜歡的。”

鳳涅恭敬道:「臣妾受教了。”

正說話間,外頭有宮人來報,道:「稟太后娘娘,外頭是內務司的人送來數匹緞子,說是前幾日從揚州貢上來的上好繡工針織,皇上特意吩咐他們送幾匹過來,給太后娘娘用。”

懿太后一聽,抬手撩了撩髮鬢,笑看了鳳涅一眼道:「天子真是有心了。”

梅仙在旁也喜盈盈地:「陛下就是格外有孝心,什麼都惦記著太后。”

太監們將緞子抱上來,懿太后起身,一一端詳過去,忽地看到一匹牡丹花紋的,便道:「這牡丹乃是花中之王,然而哀家卻是用不得了,梅仙,不如給你吧。”

她說著給梅仙,眼睛卻掃了一眼鳳涅。鳳涅正在旁邊陪站,見狀,也不搭腔。反倒是梅仙道:「太后,既然是花中之王,自然是該給皇后的......我又算什麼呢?”

懿太后皺眉道:「怎麼,我說給誰,難道還要問過皇后?莫非皇后有什麼不滿?”

鳳涅才笑道:「太后說哪裡話?這些緞子都是陛下的孝心,也等同臣妾的孝心,太后如何處置,臣妾都是歡喜的......只不過......」

「不過如何?”

鳳涅道:「只不過這牡丹雖富貴,未免有些豔俗,竟難襯得上梅仙妹妹的出塵氣質......依臣妾看來......這一匹倒是極好的。”

太后跟梅仙一看,原來是匹淡青色繡著素白蓮花兒的,太后道:「怎麼,這又有什麼講究?”

鳳涅笑盈盈道:「娘娘,臣妾以為,梅仙妹妹便宛如這白蓮花一般,高潔無瑕,娉婷幽靜,雖自在獨立,卻也傾國傾城,楚楚動人,——太后以為如何?”

太后看看鳳涅,又看看梅仙,再看看那匹白蓮花,終於道:「皇后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的確這白蓮花的氣質,更襯梅仙。”

選好了布匹,太后好似覺得自鳳涅進殿以來都未曾壓到過她,很有點不愉快,便又沉吟道:「對了,皇后,昨晚上天子是在你那裡歇息的吧?”

鳳涅道:「是的,太后。”

太后正色道:「雖然說這是天子的恩寵,但是......昨晚上我身子不適,派人去告知天子,他都以國事繁忙推脫了,誰知道竟去了皇后那裡,這是要說他對皇后情深義重好呢,還是說在他心中,皇后比太后更重些?”

鳳涅柔聲道:「太后,昨晚上臣妾也很意外,本來都睡下了,大概是陛下覺得臣妾是頭一天出冷宮,故而格外開恩。在陛下心中,自然是太后更重些,聽鳳儀宮的宮人說,陛下是過了子時才去的,大概是先前忙於國事,等國事忙完了,怕太后早就安歇了,故而不敢打擾,才來探望臣妾的。”

太后聽了這麼一番話,才有幾分舒心:「嗯......這麼說倒也不錯。”

梅仙在旁輕聲道:「陛下對姐姐實在不同,忙於國事想必是累極了的,還能念著姐姐前去探望......聽聞今早兒才出宮,連早膳都沒用呢。”

太后一聽,頓時又皺了眉。

鳳涅幽幽歎道:「陛下也只是去看看臣妾是否安好,乃是一片關懷之意,誠如梅仙妹妹所說,陛下是累極了的,因此一去鳳儀宮,說了三兩句話,便睡著了......臣妾叫也叫不醒,實在......心疼極了。”

太后意外道:「真是這樣?”

鳳涅頂著兩個微黑的眼圈:「可不是麼......」

太后便半是得意地笑了:「皇后是在心疼皇帝的身體,還是心疼昨晚上沒承寵呢?”

鳳涅扭扭捏捏道:「自是陛下的身子。”

太后笑著斜睨她,道:「行了,你是皇后,等他忙過了這陣兒,總有機會......然而皇后也不可操之過急,牢記後宮要雨露均沾的道理。”

鳳涅出了長寧宮,看看日影不算高,方才在宮殿內坐久了,有股陰冷之意,便想走動走動。康嬤嬤同她行走在前,抬輦眾人跟隨在後,康嬤嬤看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娘娘,方才那架勢,真的像是要將娘娘生吞活剝呢。”

鳳涅道:「哪能坐以待斃讓她們吃呢。”

康嬤嬤笑,又道:「這若是在以前,娘娘此刻已經是淚汪汪地了......看梅仙那惺惺作態的樣子!她哪裡也配牡丹?”

鳳涅哼了聲:「她可是看錯人了,本宮先前演聖母的時候,那才是光芒萬道,讓人不可直視,區區白蓮花又算什麼。”

康嬤嬤似懂非懂,對鳳涅卻是十萬分敬仰,當下笑道:「娘娘所言極是!”

兩人邊說邊走,路上遇到的宮人紛紛避行禮讓,如此走了半道,卻見迎面有個人影匆匆而來,一看她,跪地叫道:「娘娘,娘娘救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6 PM 編輯

二十三 風流子

鳳涅定睛一看,卻見來人有幾分眼熟,只是有些灰頭土臉地不像樣子。

此刻康嬤嬤上前,大聲喝道:「大膽,哪裡來的宮女,亂闖亂叫,成何體統!”

那宮女雙膝跪地:「奴婢是先前跟著魏才人的玉葉,魏才人入了浣衣局,奴婢也跟著去了,魏才人在浣衣局過得很苦,近來又病了,浣衣局的人不許請太醫......魏才人已經不行了,奴婢斗膽求娘娘......救救魏才人!”

鳳涅道:「你便是那個叫玉葉的宮女吧。”

玉葉抬頭,眼神倉皇:「娘娘還記得奴婢,正是奴婢!先前魏才人有些衝撞娘娘的地方,請娘娘念在她如今落難,救她一命吧。”

鳳涅打量著玉葉:「你倒是挺忠心的。”

玉葉落了淚:「求娘娘成全!”

康嬤嬤喝道:「不知死活的奴才,魏才人那賤蹄子已經去了才人封號了,你還一口一口地叫!索性娘娘如今是回了鳳儀宮,倘若現在還在冷宮裡,你跟你的主子還不知多精神地想著怎麼陷害娘娘呢,如今你竟然有這個臉皮過來求?快給我滾!”

玉葉被康嬤嬤一喝,似是怕極,身子一晃,卻仍跪著,抽泣說道:「娘娘......您是菩薩心腸,大人不計小人過......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康嬤嬤道:「你還敢說?瞅著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鳳涅一揚手,康嬤嬤便不再喝罵,轉而低聲同鳳涅道:「娘娘,別可憐這等賤婢,她們得勢的時候,哪裡想到有今朝呢。”

「我知道。」鳳涅淡淡地道:「只不過,她這份忠心,倒是難能可貴。”

玉葉慌忙磕頭,鳳涅道:「你主子落敗成那樣,你還記掛著出來給她求情......本宮倒是很欣賞你這份忠心,罷了。”

康嬤嬤道:「娘娘?”

鳳涅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當是給自己積德了。——嬤嬤,你派個人去太醫院傳個太醫過去。”

康嬤嬤是惟鳳涅之命是從,便答應了,轉身叫了個小太監去傳旨。

這邊玉葉磕了兩個頭:「多謝娘娘,奴婢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娘娘恩德!”

鳳涅看了她一會兒,道:「行了,回去吧。”

玉葉起身,跟著那傳旨的小太監一併而去。

鳳涅望著她的背影,道:「稀罕,這丫頭竟如此忠心。”

康嬤嬤道:「娘娘您才是如此善心呢。”

鳳涅不語,只是微微一笑,正要再走,忽地覺得有些不對,轉頭一看,卻見旁邊的拐彎宮道處,有一人站在彼處,手裡頭握著一柄扇子,正對她虎視眈眈。

鳳涅心頭一驚,而後略皺了眉:「這不是秦王嗎?”

秦王朱鎮基帶了個小太監,笑嘻嘻上前,行禮道:「見過皇嫂。”

鳳涅道:「秦王怎麼又進宮來溜達了,無聲無息站在這裡,看什麼呢。”

朱鎮基道:「先頭在前頭陪著皇兄,剛剛太后召見,臣弟要去見太后了。”

鳳涅覺得他的一雙眼很是招人......厭煩,便道:「既然如此,便不阻著秦王了,本宮也要回宮去了。”

朱鎮基見她要走,便又道:「皇嫂且慢......」

鳳涅回頭,朱鎮基的眼睛對上她的,略微沉默片刻,才道:「臣弟是想說,倘若皇嫂在鳳儀宮見了安靖,還請敦促他趕緊到太后宮裡來,免得太后不喜。”

鳳涅問道:「靖少王也來了?”

朱鎮基道:「是啊,聽聞我進宮,非要求著來,攔也攔不住......他跟皇嫂可是真對脾氣,一見如故呢。”

鳳涅不願同他多說,便只一點頭,徑直走了過去。

身後,朱鎮基抬手,合了扇子,扇柄在下頜處一抵:「好像......很是有趣......」

鳳涅回了鳳儀宮,剛進殿門,就有宮女急忙上前報之,說靖少王等了許久了。正說間,就見朱安靖小小身影從內跑出來,大老遠地就躬身行禮,嘴裡叫著:「阿靖給皇嬸問安!”

鳳涅見他一張小黑臉精神煥發,雙眼也閃閃發光,便笑道:「免禮。”

靖少王才起身,跑到鳳涅身旁:「皇嬸,你去哪了,讓阿靖等了半日!”

鳳涅在他頭頂一模:「去給太后問安啊。”

靖少王道:「等會兒我也要去見太后呢,趕緊抽空先來看看皇嬸。”

鳳涅一聽,皺眉道:「阿靖,以後別這樣兒啦,讓人知道了給太后一說,太后可不會高興。”

靖少王也不笨,道:「皇嬸我知道啦!……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不會給皇嬸惹事,皇嬸你別怪我。”

鳳涅見他如此乖巧,便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讓你留心罷了,怎麼,你回了王府,呆的可好?”

靖少王一聽她問,便皺了眉。

鳳涅落了座,宮女給靖少王搬了個凳子,他便坐在鳳涅對面:「唉,別提了。”

鳳涅見他老氣橫秋地,便笑道:「怎麼了?”

靖少王歎氣道:「我越來越覺得秦王府詭異了。”

鳳涅一聽,便想到方才朱鎮基那雙讓人不能安心的眼,便道:「怎麼回事?”

靖少王左右亂看,鳳涅會意,便使了個眼色給康嬤嬤,康嬤嬤當下便叫殿內的宮女退後了數丈去。

靖少王見狀,才低聲道:「皇嬸,你還記得上回我說,三叔他改邪歸正,不再沉湎女色了麼?”

鳳涅道:「是啊,你還說他另結新歡呢。”

想到乃是跟個七歲的孩子說這些,不由地咳嗽了聲。

靖少王卻道:「唉,皇嬸,可不是另結新歡了麼......只是這樣更糟啦。”

鳳涅道:「怎麼更糟了?”

康嬤嬤送了兩杯茶上來:「娘娘,外面日頭下走了許久,喝口茶潤潤嗓子。”

鳳涅便舉了杯子,輕輕地啜了口,覺得入口微苦,水質清甜,不由歡悅。

靖少王端著茶,卻不喝:「皇嬸,......我覺得三叔大不對,最近,我看到他對著王府內的侍衛......色-迷-迷地......」

「噗!」鳳涅用力咳了幾聲,康嬤嬤急忙拿帕子來,鳳涅卻望著靖少王:「你說什麼?”

靖少王道:「皇嬸你不信我麼,是真的......三叔看侍衛們的神情,就是色迷迷地,而且有一次我還看到他流了口水出來,他還跟侍衛們混在一起,摸他們的......」

「打住打住!」鳳涅見情形越發地限制級了,急忙一疊聲地制止。

康嬤嬤在旁也聽得明白,見狀也啼笑皆非:「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鳳涅緩緩放了杯子,望著朱安靖,道:「阿靖,你說的都是真的?”

靖少王也放低聲音:「真的,皇嬸,先前三叔從來不肯親近那些侍衛,說他們粗俗不堪,低等之人......」

鳳涅覺得此事實在匪夷所思,沒想到秦王竟是這樣的人,倘若朱安靖說的是真的,那麼,讓他留在秦王府,可真不利於這孩子的身心成長,他現在已經是超出一般同齡人該有的接受能力了,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培養出個小魔怪。

鳳涅道:「阿靖,你方才說,靖少王摸的是侍衛的......」

朱安靖哼道:「胸啊。”

鳳涅緩緩松了口氣:還不算太糟糕。

鳳涅叮囑了一番朱安靖,不敢多讓他耽擱,便叫他快去太后宮。

朱安靖去後,康嬤嬤道:「娘娘,您說這三王爺到底是哪根筋兒不對了......先前愛些個美人,倒也罷了,如今怎麼轉性子轉的這麼狠,盯著一幫糙老爺們看什麼啊......」

鳳涅聽她說的甚是可樂,便又笑了數聲,道:「是啊,大概是見了鬼了。”

康嬤嬤一聽,便道:「說起來也是有點,前陣子三王爺落了水,據說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救過來的,不會是撞壞了頭吧,又或者,難道......是被水裡的邪性東西迷了神智了?不然怎麼能這麼糊塗呢?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這件事,怕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了......還不得龍顏大怒......這若是真的,可是給皇家丟臉啊!”

鳳涅聽著康嬤嬤的話,腦中卻回想起從初次相見朱鎮基的情形,心念如電,轉動甚快,只覺自己所想到的,簡直荒天下之大謬,無比只荒唐可笑,然而......

如此,竟連康嬤嬤接下來零零碎碎說的那些都沒聽清。

康嬤嬤見她不語,怕她見煩,幸好她自己也說完了,便道:「娘娘,您要不要歇息片刻?”

鳳涅緩緩地回過神來:「啊......不用了,身上有些汗,先準備沐浴吧。”

方才在外頭走了一陣,略見汗意,又想了許多事情,只覺得身上很不清爽,偏宮裝還要穿的重重疊疊。

鳳涅在水裡泡完了出來,才覺得身上舒適許多,人也神清氣爽,既然不出去,便換了單薄些的宮衣斜躺榻上,兩個宮女在旁邊舉著扇子給她扇風。

康嬤嬤道:「這天兒是越來越熱了,聽聞太后宮裡都放了冰了,咱們這裡也不知有沒有。”

鳳涅正懶懶地躺著,聞言翻了個身,道:「冰什麼的,不過是個噱頭,這麼大的宮室,放一兩塊莫非就涼了麼,這冷氣兒是往地上走的,除非堆一屋子的冰,那才算涼爽,不過那得是冰窟了。”

康嬤嬤聞言便笑:「娘娘說的極是,既如此,反而不要羨慕那等的好。”

鳳涅「嗯」了聲,又道:「說起來,倒是另有一件事,子規呢?”

有個宮女便出去喚子規,片刻子規來了,跪地請命:「不知娘娘喚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鳳涅道:「子規,你去禦膳房,取兩根黃瓜來。”

子規一怔,幾乎以為自己沒聽清:「什麼?”

康嬤嬤也驚問道:「娘娘,您要黃瓜......做什麼?”

鳳涅懶懶道:「自是有用的,快去吧,要新鮮的......」忽然一皺眉,「等等,不要太粗......」

子規同康嬤嬤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出了汗。



二十四 小黃瓜

子規去禦膳房,取了兩根黃瓜,不說是皇后想要,只說自己想吃。

禦膳房的太監們知道子規公公最近正也當紅,對此類小事自然是不敢怠慢,鄭重地挑了兩根出類拔萃的,用個琉璃盤子盛了,怕遇熱蔫了,便又特意鑿了兩塊冰擺在旁邊鎮著,上頭又用塊金黃色的絲絹遮著。

子規取了這兩根有史以來最為高貴的兩根黃瓜,一路捧著不敢怠慢,避著風回到了鳳儀宮。

鳳涅正在斜躺,見子規回來了,又看他小心翼翼捧著那盤子,便笑了笑:「瞧你這樣兒,好像有人會搶了你似的。”

子規望著她豔光四射的一笑,不由越發低了頭,小聲道:「娘娘......黃瓜取回來了,不知娘娘要如何用?”

鳳涅一擺手,旁邊的宮女們擎著扇子退下,鳳涅道:「我先看看怎麼樣。”

康嬤嬤將那蓋在黃瓜上的黃帕子揭了,子規上前一步,鳳涅掃了眼,見兩根黃瓜碧綠茁壯:「難得皇宮裡有這種好東西,還以為都是擱了幾天的呢。——不過用不了那麼多,拿半根從頭兒那裡切成片,要薄薄的。”

子規松了口氣,將黃瓜放在旁邊的桌上,道:「此處沒刀,讓奴婢先去取一把來。”

子規去取刀,康嬤嬤便問道:「娘娘要把黃瓜切片來吃麼?素來支援冰鎮桃李,香瓜,荔枝等瓜果,這冰鎮黃瓜倒是少見,雖然新鮮,怕是不甜。”

鳳涅道:「嬤嬤,不是吃的,是貼在臉上的。”

片刻子規回來,手裡還拎了一塊極為乾淨新鮮的木板,鳳涅一看,笑道:「還挺齊全的。”

子規將板子放下,拎著刀將黃瓜片了,鳳涅見他的手極穩,黃瓜片切得薄如蟬翼,便笑道:「也不用那麼薄,稍微再厚一點兒......」

子規照辦。康嬤嬤道:「娘娘,這黃瓜片子如何貼在臉上?”

鳳涅往後一倒,換了個舒服姿勢躺平道:「一片一片地把臉上貼全了便好,最後在眼睛上各放一片。”

康嬤嬤雖然疑惑,卻也覺得這種事並不難辦,便將子規切好的黃瓜片給她一一貼在臉上。

冰塊鎮過的黃瓜片兒格外清涼,又帶著一種新鮮清爽的味道,鳳涅長長地舒了口氣,舒服地動了動身子。

最後康嬤嬤拎了薄薄的兩片,貼在鳳涅的眼睛上,眼皮上一片涼爽,鳳涅低低笑了兩聲,道:「你們兩個歇歇,待會兒再取下來。”

鳳涅做了個黃瓜面膜,才覺得臉上緊繃的感覺舒展了許多,伸手摸了摸,一股黃瓜味兒,鳳涅道:「下回嬤嬤也做個,保管你的臉白嫩許多。”

康嬤嬤羞眉搭眼兒地笑道:「娘娘說笑呢,奴婢這張老臉,就算是用上一筐黃瓜,也是白嫩不起來的,哪比得上娘娘麗質天生呢。”

鳳涅歎道:「這不是麗質天生,是因為年輕啊......噯,一言難盡啊。」一時之間,無限感歎。

用了午膳,便照例要休息一下,鳳涅覺得這身體雖然養得好多了,只是精神還不怎麼好,也是,養在深宮的皇后,身子天生嬌弱不說,又經過這些磋磨,心身皆是疲憊不堪,哪裡是一時之間就能全好了的,只有一步一步來。

鳳涅人雖閉著眼,心中卻浮現連篇,一時半會也睡不著,她自來後宮,見招拆招,從來未曾落于下風,唯獨有一人,讓她有些頭疼。

那就是當今的天子朱玄澹了。

若是朱玄澹是個好色無厭的帝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若他昏庸無能,也很好對付,若他是個正人君子,鳳涅也有法子讓彼此相安無事......

只要保住性命,不受折磨,一切都好說,但是......

這人看起來,棘手難纏加高深莫測,頗有幾分鬼畜的意味。

而且,鬼畜前頭加個帝王,她這個剛從冷宮假釋出來的、沒有任何根基和後臺的、被眾妃嬪敵視太后欺壓的,——皇后,該如何自處?

想到那一晚上的相處情形,記得那人那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睛,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他還不如不笑讓人來的安心......鳳涅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連睡意都不翼而飛。

「這個磨人的小妖精,該拿你怎麼辦呢?」喃喃地低語了一句絕頂庸俗的臺詞,鳳涅長長地歎了口氣。

然後便聽到有個聲音在耳畔輕聲說道:「皇后在......說什麼?”

鳳涅聽到這個聲音,心狠狠地顫了顫,在心中默默倒數三秒,才緩緩睜開眼,驚訝而無辜道:「陛下?您怎麼在此?臣妾......」抬手撐著床面起身,「剛才做了個夢,聽到陛下聲音,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嬌柔的少女聲音,弱不禁風的姿態,眼神也必定楚楚可憐地帶著驚慌,一如昔日的甯曦皇后。

朱玄澹的臉,在白日看來越發英俊,鳳涅心中感歎,這人像是一塊光芒四射的美玉,走到哪裡明亮到哪裡,光芒閃爍,令人無法忽視。

「方才聽到皇后說什麼磨人......」他湊過來,笑眯眯地,「原來是做夢麼?夢到什麼好的了?”

鳳涅羞澀低頭:「也沒什麼,亂亂地,都忘得差不多了,——陛下怎麼有空兒來了?”

朱玄澹道:「朕關心皇后,不是應該的麼?噫,皇后身上怎麼有股......」

鳳涅自然知道那是黃瓜的味道,便咳嗽了聲,道:「大概是太熱了......該去沐浴了。”

「並非如此,」朱玄澹湊近過來,幾乎貼到她的臉上,「皇后身上的......朕都很是喜歡......」

鳳涅懷疑現在已經是黑天了,導致這位帝王興致高昂,然後看外頭日光明亮,不過午後而已。素來這位皇帝忙於國事,難道忙裡偷閒,過來後宮進行騷擾以調劑生活?

「陛下......」鳳涅覺得不能一味再退,便把羞怕斂了幾分,「臣妾今天去給太后問安......」

朱玄澹道:「嗯?」一邊不停在她頸間聞聞咻咻,讓她很是不安。

鳳涅竭力正色道:「太后問起昨夜之事......」

朱玄澹笑得十分蕩漾:「昨夜如何?”

鳳涅很想在這張笑臉上踩上一腳,心中咬牙默念:「忍忍,沒什麼大不了的。」便又低頭道:「陛下,太后覺得臣妾不宜總纏著陛下。”

朱玄澹的手不知不覺地便從她腰間探過來,在那纖細腰肢上一攬,聲音近在她耳畔:「是麼?那皇后有沒有跟太后說,其實是朕纏著你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5 PM 編輯

二十五 試深淺

是日,浣衣局那裡傳來消息,說魏才人不治。

鳳涅得知這個消息頗為意外,雖說生而無常,這皇宮之地又極為兇險,但這畢竟是活生生一條人命,當初初次見到魏才人的時候,還覺得她若好好發揮,或是前途無量,哪裡知道竟是前途無亮。

當真人生如戲,甚至比戲更為精彩殘酷。

一朝可上九重天,一朝也可能墜黃泉地。

鳳涅皺眉問道:「究竟是怎麼死的,太醫可說了?”

康嬤嬤道:「聽說是著了涼,救治的晚了些。”

鳳涅道:「著涼了竟有這麼厲害?”

康嬤嬤看鳳涅蹙著眉頭,便揣摩她的心思,以甯曦皇后先前性子,必然是不忍的,就算不淌眼抹淚兒地,也得傷春悲秋一陣兒。

康嬤嬤便急忙進言道,「娘娘大可不必為這些人憂心,當初娘娘人在冷宮裡頭病了,奴婢等每天裡兩趟三趟地去請太醫,那幫人路上見了,哪個不是冷嘲熱諷地,背後裡還不知道怎麼幸災樂禍著呢,必然是恨不得娘娘有個三長兩短......如今,以奴婢看來,卻是禍心終究得了報應了。”

鳳涅想了會兒,歎道:「也罷,是她的命,望她來世好好地修吧。”

康嬤嬤道:「可不是麼,當初不是她想害娘娘,反被太后發落到浣衣局,也未必會落得這樣,不是奴婢多嘴,——那些妄想禍害娘娘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鳳涅歎了聲,又問道:「對了,那個跟隨她的宮女呢?叫玉葉的?”

康嬤嬤道:「這個奴婢不太清楚,等奴婢去打聽一番。」過後,康嬤嬤果真帶了消息回來,原來這玉葉照料「走」了魏才人之後,便被調到尚衣局去了。

鳳涅更為意外:「怎麼忽然去了尚衣局?”

浣衣局是服苦役的所在,這尚衣局卻是專門管轄皇宮內上到帝后太后,下到妃嬪宮人等的衣物製作之地,比起浣衣局來,差事要清閒輕鬆的多,比起浣衣局來,幾乎是個優差了。

康嬤嬤道:「奴婢也意外著呢,聽浣衣局的管事說,是尚衣局的掌事瞧著人機靈,親自要過去了的。”

鳳涅摸了摸下巴:「那丫頭的確是有幾分機靈,也夠忠心......嗯,在尚衣局也罷了。”

康嬤嬤又道:「另外有件事要稟知娘娘,奴婢按照娘娘吩咐,親自去冷宮裡頭看過了,湄妃芳嬪都過得極好,裡頭的奴婢受了娘娘教誨,半點兒不敢怠慢呢。”

鳳涅笑道:「他們倒是懂事,這樣便好,只不過也別鬆懈,以後隔三岔五地仍舊去看看。”

康嬤嬤道:「娘娘真真菩薩心腸,奴婢遵命。”

是夜,子規從外頭匆匆進殿,跪地稟報導:「娘娘,奴婢在外頭聽了消息,陛下的聖駕往苑婕妤宮裡頭去了。”

鳳涅點點頭:「知道了。”

康嬤嬤正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進來,聞言急忙呈上:「娘娘,您喝口酸梅湯吧,剛用冰調的,格外的開胃降火,消暑熱最好不過了。”

鳳涅抬手接過來,笑道:「嬤嬤,你是怕本宮生氣陛下去了別處?”

康嬤嬤道:「娘娘......」

鳳涅微微一笑,卻不言語,只是低頭緩緩地啜了一口酸梅湯,果然是冰涼沁入心脾,又酸甜可口,鳳涅喜歡的很,便又多喝了兩口。

康嬤嬤一直候著她將酸梅湯喝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今兒在太后那裡,太后說的那些話,梅仙在旁邊煽風點火地,分明是不願意娘娘專寵陛下之意......如今陛下果真去了別處......奴婢怕娘娘心裡不好受是真的,娘娘身子才好了沒多久,還得好好養著......」

鳳涅慢慢道:「本宮也正是這個意思......」

她喝得饜足,將酸梅湯遞給康嬤嬤,伸手撫了撫胸口,低頭掃視著這身子,歎道:「本宮還得先好好地養著身子才是,才沒空跟皇帝......」看著這嬌嫩身子,一時頗為憂鬱。

康嬤嬤正豎起耳朵聽,誰知她並不說下去,只道:「總之嬤嬤你放心,本宮自有主張。”

康嬤嬤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她只怕皇后不高興,憋悶著又鬧出不好來。

但自皇后病好,宛若換了個人,康嬤嬤也自聰明,便也是點到為止,知道鳳涅留了心,她也放心。

宮燈高挑,外頭漸漸地傳來打更的聲響,這時侯也差不多是晚上□點的光景,若是在現代,正是燈紅酒綠熱鬧之時。

鳳涅卸了妝,換了單衣,望著寬敞舒服的一張大床,低低笑道:「這可真好,不用應酬,不用走場,不用熬夜拍......」

若是沒有朱玄澹那個大為頭疼的人物,一切簡直完美。

康嬤嬤扶著她上床,鳳涅見左右無人,便問道:「嬤嬤,說心裡話,你覺得天子對本宮如何?”

康嬤嬤見她問,就道:「這個,奴婢覺得陛下對娘娘是極好的。”

鳳涅沉吟道:「本宮大病這場,幾乎也不記得先前他到底多好......」

康嬤嬤還以為她想到昔日悲酸事,便寬慰道:「總之陛下對娘娘的恩寵是其他人所沒有的,光是大婚那幾日,不是夜夜都在娘娘宮內麼?”

鳳涅聞言,眼神便變得奇異,康嬤嬤被她的目光一瞧,莫名地竟有些心虛。

鳳涅本來有心問問朱玄澹到底是如何「寵倖」甯曦皇后的,兩個「翻雲覆雨」到什麼程度,可是這種事,床帳一拉,裡面的人究竟如何,卻也難說詳細。

這幾日被朱玄澹的陰影籠罩,鳳涅竟生出一種奇異的想法:

先前冷宮裡閒談得來的消息,是甯曦皇后大婚之後,身子一直都不怎麼好......該不會是被朱玄澹折騰的吧......

鳳涅到底是沒問,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整夜又被那條龍纏繞到不得安寧。

康嬤嬤留了兩個宮女,便自也到外間守夜。

出來看到子規也站著等著伺候,康嬤嬤便蹭過去:「今晚上我來守著,子規你早些兒歇息吧。”

子規搖頭道:「我沒什麼事,嬤嬤,方才娘娘如何?一切可好?”

康嬤嬤道:「唉,陛下只來過一晚,今晚上就去了別處,娘娘心裡必定是不好過的,只不過咱們娘娘慈和大度,面兒上自然不會說的。”

子規低低道:「娘娘這一病,真如換了個人一般,若是先前,此刻必定是憂愁萬狀了。”

康嬤嬤眉飛色舞道:「我心裡可不也是這麼想的?你是沒看見今日在太后宮裡頭娘娘是怎麼應對的......」望著子規亮晶晶地眼睛,壓低聲音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次日,眾位妃嬪依舊前來問安。

鳳涅留神去看,卻見苑婕妤也在其中,卻是極容光煥發的,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溫和甜美。

鳳涅望著苑婕妤,手上壓著那本起居注,正翻在甯曦皇后大婚那日,正如康嬤嬤所說,整整一連三日,皇帝皆留在鳳儀殿內,此後三月,又多半親近鳳儀宮。

鳳涅望著那幾行字,只覺得心肝皮肺腎無一不疼。

眾妃嬪對苑婕妤的承寵顯然十分眼紅,閒談之中多有些羨慕嫉妒恨,七嘴八舌裡,一時之間鳳儀殿內醋意紛飛。

一直到眾人散了,鳳涅獨留下苑婕妤,和顏悅色問道:「昨晚上,一切可好麼?”

苑婕妤面色白皙,眼波生動,顯得很是滋潤,低調道:「勞娘娘相問,一切安好。”

鳳涅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略湊近了,問道:「這兒也沒外人,苑婕妤,昨晚上陛下他......幸了你幾次啊?”

苑婕妤猝不及防,愕然之余,略有些開不了口。

鳳涅肅然道:「本宮也是為了皇嗣著想......才如此一問,你不用多心,只管說就是了。”

苑婕妤垂著頭,低聲道:「回娘娘,一......一次。”

鳳涅道:「一次啊......」

苑婕妤道:「嗯......」

鳳涅略微頷首:「挺好,挺好......那你回去吧,讓你的宮人多多弄些滋補調養之物,好好地把身子調理好了,本宮望你一舉得子,太后歡喜,這宮內也熱鬧些。”

苑婕妤略微意外,仍舊謹慎小心說道:「多謝娘娘。”

苑婕妤起身,按規矩行了禮,便款款地往外而去。

鳳涅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走路的姿勢。

苑婕妤本就身段兒修長,走起來儀態萬方,好看的緊,鳳涅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從腰看到腿,從腿又看到腰,找不出一絲不妥當的地方。

苑婕妤出門之後,康嬤嬤早就留心鳳涅的神態,見她直勾勾盯著苑婕妤的背影看,還以為她心裡妒恨,便道:「娘娘,這大熱的天,奴婢再給您端一碗酸梅湯來......」

鳳涅聽到酸梅湯三字,忽然眉頭一皺,抬手揉向腹部。

康嬤嬤道:「娘娘,怎麼了?”

鳳涅神色不定,過了會兒,才苦著臉道:「沒什麼......好事兒,只是酸梅湯先不能喝了。”



二十六 兄訓弟

秦王朱鎮基在勤政殿外遇見一人。

朱鎮基目光一亮,邁步往前,瀟灑地將手中扇子一搖,笑對那人道:「劉侍衛?”

那人正從勤政殿內出來,行色匆匆似有要事在身,見秦王笑盈盈地就在眼前,一怔之下急忙見禮:「原來是秦王殿下!正是休明。”

朱鎮基聽他談吐可人,更為心喜:「劉侍衛這是要去哪啊?」聲音竟有幾分古怪的溫柔。

劉休明自然是聽得極分明的,一時愕然,卻仍畢恭畢敬道:「萬歲爺有差事讓臣去辦,正要出宮。”

朱鎮基打量他英俊眉眼,點頭道:「哦,甚是可惜了,早知道本王該早點進宮,那便可以同劉侍衛一塊兒出宮了。”

劉休明咳嗽了聲,略有些疑惑地看向朱鎮基。

朱鎮基正要再說,卻聽得殿內有人道:「是秦王來了麼?為何不進來?」正是天子之聲。

朱鎮基微微一笑,大聲道:「正是臣弟!即刻進去見駕了!」又小聲對劉休明道:「劉侍衛,那麼咱們回頭見了。”

劉休明略微躬身:「秦王殿下請。”

朱鎮基望瞭望劉休明的背影,才邁步往前,早有太監將殿門打開,朱鎮基入內,上了玉階前行禮:「臣弟見過聖上!”

朱玄澹正在批些摺子,聞言筆上不停,只是略抬眼瞧他:「鎮基方才在外頭做什麼呢?”

秦王道:「正巧碰到皇兄的御前侍衛,便多說了兩句。”

朱玄澹筆下一揮,將批好的摺子放在旁邊:「沒吵起來吧?”

秦王一愣:「啊?”

朱玄澹又取了一份摺子,瞅他一眼,淡淡地道:「先前你跟休明很不投契,曾有一次還故意找他的茬兒,差點打起來。——忘了嗎,還是轉性子了?”

秦王笑道:「皇兄,正是此一時,彼一時也......臣弟總得有點長進,怎能總是那麼失禮呢。”

朱玄澹哼了聲,低頭又看摺子,嘴裡道:「你的身子無礙了麼?”

秦王走前了幾步,笑吟吟地望著朱玄澹,回道:「沒什麼大礙了,勞皇兄記掛。”

朱玄澹難能可貴地一笑,道:「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朕是沒什麼記掛的,只是太后那邊總是放不下心,既然好了,就多去陪陪太后讓她安心吧。”

秦王苦著臉道:「皇兄,這幾天跑的腿都斷了,還有,好歹都是兄弟,您怎麼說臣弟是禍害呢。”

朱玄澹斜睨著他,道:「說的不對麼?剛病好了就給朕找麻煩,害得朕在那一干老臣面前丟臉!還得拾掇你丟下的爛攤子......」

秦王笑道:「那是因為皇兄聖明且英明,手腕通天,自然就是能者多勞了。”

「病了一場,倒是比先前更會拍馬屁了,」朱玄澹似笑非笑,也不再看摺子,抬頭望著秦王,「那件事朕給你挑過去了,以後切記,萬萬別再給朕如此!再有下回,朕絕不會再由著你的意願胡為。”

「是是是,」秦王一疊聲地回答,「皇兄日理萬機,臣弟自然會乖乖地,絕不會給皇兄添亂。”

朱玄澹凝視著他,道:「你有這句話,便證明你還有幾分心,那麼,最近在府內可安生麼?”

秦王本是笑眯眯地,對上朱玄澹的雙眼,竟有幾分心虛,急忙挺胸道:「皇兄,臣弟自然是循規蹈矩的。”

朱玄澹道:「然而朕怎麼有些耳聞......你,好似不太規矩......」

秦王瞪大眼睛做驚愕狀:「皇兄這是何意?”

朱玄澹漫不經心說道:「聽聞你最近不愛你那幾個侍妾了,喜歡跟侍衛廝混在一起了?”

秦王大驚,叫苦道:「皇兄,臣弟......臣弟不過是想要跟些侍衛學習武功,乃是個奮發圖強的意思......別無他意啊。”

「奮發圖強,說這話朕都替你臉紅,」朱玄澹喝道:「學習武功需要摸侍衛的胸跟大腿麼?”

「啊......」秦王聞言,啞口無言,便訕訕地,低聲道:「皇兄,你怎麼連這些都知道......」

朱玄澹揚眉喝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你做什麼朕會不知!你打量著能瞞天過海呢,說,你究竟想如何!”

秦王被他一頓呵斥,只覺得雷聲在耳,慌忙跪倒在地:「皇兄,臣弟、臣弟......真沒別的意思......只不過,練武練得興起就......有點失了儀態是真......」

「給朕閉嘴!還敢抵賴,」朱玄澹霍然起身,從龍案後轉出來,望著地上的朱鎮基,道:「你好歹也是鳳子龍孫,先前怎麼胡鬧,花天酒地,都也罷了,你若是敢給朕真的弄出一個斷袖的傳聞來,朕便叫人把你拉出去,就在這門口打個稀巴爛,看你還敢不敢如此丟皇家的臉面!”

秦王被一通嚇唬,抬起衣袖,做拭淚狀:「皇兄,人家......臣弟不敢了,臣弟先前不過是鬧著玩兒,真沒有那什麼斷袖的心思......皇兄......」

朱玄澹道:「行了,別給朕裝哭!你休要忘了,安靖還在你府上,你若是不做出個好的表率,將安靖帶壞了,你怎麼向死去的大哥交代,怎麼向在天的列祖列宗交代?”

秦王跪著往前,蹭到朱玄澹身前,抬手拉拉他的衣袖:「二哥,我真的知錯了......你饒了我這回罷......」

朱玄澹看著他紅著臉嘟著嘴淚汪汪的樣子,將衣袖用力扯回來:「夠了!若是真的知錯倒也罷了......若是再給朕知道你亂來......朕可絕不會手軟,小心皮肉之苦!”

朱玄澹訓斥了秦王半天,才放了他:「滾去見太后吧!”

朱鎮基千恩萬謝,退出了勤政殿,在門口上擦了擦汗,自言自語道:「好厲害,我在家裡頭的事,竟知道的如此清楚,果然是不好混啊......」

他帶著的小太監見狀,便問道:「王爺,您平日見陛下都是眉飛色舞地出來,這回臉色怎麼這麼差?”

朱鎮基道:「差點兒要打我屁股呢......能不差麼?」說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下臀部,歎道,「如此可愛......怎麼能被無情摧殘?必須好好保護著才是。”

一時戚戚然地,打起精神去見太后了。

此刻七月中旬上,御花園裡花朵盛開,千嬌百媚,引得蜂蝶亂舞亂飛,著實熱鬧。

鳳涅流連其中,滿眼的姹紫嫣紅,心情也跟著十分愉悅。

康嬤嬤道:「娘娘,您要像今天這樣,能夠時時出來散散心倒是好的,看著花兒開的多好,奴婢讓人折幾支插在瓶裡,放在娘娘房裡頭賞玩吧。”

鳳涅道:「不用,本宮得閒便出來看看,放在瓶子裡頭片刻就枯萎不新鮮了,哪裡比得上開在枝頭自在的。”

康嬤嬤自然點頭稱是,又低聲笑道:「娘娘,奴婢還沒來得及恭喜您呢。”

鳳涅奇道:「恭喜什麼?”

康嬤嬤越發小聲,道:「恭喜娘娘終於過了天葵......將來,就可以給天子誕下鳳子龍孫,開枝散葉了。”

鳳涅聞言,便無語望天。

先頭鳳涅貪酸梅湯好,多喝了一碗,腹痛之後竟來了月信。

這幾日鳳涅身子受苦,聽康嬤嬤話語裡頭意思,才知道是范憫的初次。

想來也是,范憫自小在范府裡頭,待遇便很是不好,據岳思簪說「宛如三等丫頭」,身子素來是不好的,再加上這女子心思細膩,精神同身子都不足,月信竟延遲到如今。

而鳳涅熬著苦楚,心裡頭卻也略微寬慰,生平第一次感激女性生理週期的存在。因為倘若朱玄澹又來,那邊可以堂而皇之將他打發,也不必費盡心思裝腔作勢了。

不料,這狗皇帝像是知道什麼似的,整整三天未曾出現,讓鳳涅無緣得見他受挫的臉色。

他三天未踏足鳳儀宮,鳳涅倒是無妨,宮裡頭頓時流言漫天又飛。

只說皇后剛出冷宮,又失了寵,諸如此類,把康嬤嬤氣得不行,終於抓住個暗地裡嚼舌頭的宮女,狠狠打了一頓,才讓那些慣常說嘴的奴才收斂許多。

鳳涅熬過這三日,月事停了,便急不可待地沐浴了一番。她在鳳儀宮窩了三日,心裡自也煩悶,便出來御花園裡走走透透風。

正看花間,對面卻有一人,手中捧著幾朵花,窈窕而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4 PM 編輯

二十七 玉人鬥

范梅仙眼睜睜地望著朱玄澹走過身旁,他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仿佛身旁全無這麼個嬌滴滴的人兒,徑直走到鳳涅身旁攬著她的腰,低聲細語,面上帶笑。

那聲音鑽入梅仙心裡,就好像一條小蟲子,不甘心而憤怒地扭動。

一直到朱玄澹忽然將鳳涅抱起,轉身大步流星而去,——梅仙的魂兒也似被引了去。

看那方向,自是皇后的鳳儀宮。

梅仙目瞪口呆,簡直不肯相信自己的雙眼,而眼前的光景又是如此真實,朱玄澹身形挺拔高挑,玄金色的袍服,步雲履,她似乎能看清他頭頂戴著的玉質的朝天冠,上好無瑕疵的墨玉,以金龍紋向前,別在髮髻之前。

正如他這個人一般,威嚴尊貴,令人望而生畏。

手無意識地抖著,又用了力,手中開的嬌豔的花兒朵兒盡數被揉碎,凋落一地。

「姑......姑娘......」身後有個聲音極低地喚著。

宮女思且垂著頭,目光追隨地上的花朵,面上略露出痛惜擔憂之色。

梅仙反應過來,陡然便轉過身來。

思且嚇了一跳,想要後退,卻又不敢。

梅仙凝視著她,低聲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看了一場好戲?”

思且急忙搖頭:「奴婢不敢,奴婢不......」

「啪!」臉上已經猛地吃了一記,思且本能地伸手捂住臉,對上梅仙淩厲的目光,卻又急忙將手放開,「姑娘......奴婢真的不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梅仙盯著她,冷笑道,「你覺得范憫終於完完全全爬到我的頭上去了?你以為她死而復生從冷宮裡出來我就真奈何不了她了?你以為你們這些賤女人就真的可以來笑我了?你們做夢!”

思且猛地跪倒在地:「姑娘!”

梅仙逼近過來,手在思且肩上用力擰著:「你給我起來,難道是想弄些動靜引人注意?還是想讓范憫回來救你?”

思且疼得淚都流出來,卻不敢做聲,咬牙站起身來:「姑娘,奴婢真的沒有......」哽咽著,淚落紛紛。

「沒用的東西!」梅仙哼了聲,冷冷地瞥著思且哭的模樣,「你那妹妹雖則蠢,卻還算是條忠心耿耿的狗,你卻只想著吃裡扒外!”

思且垂著頭,小聲道:「姑娘息怒......」

梅仙目光往周遭一掃,見遠處正有幾個宮人經過,她的面色便極快變得和藹溫和:「見清哥哥什麼時候來的?”

思且肩頭髮抖,輕聲道:「姑娘、姑娘跟皇后娘娘對上話兒的時候......陛下、陛下就......」

「那你怎地不提醒我?」梅仙咬牙道。

思且道:「奴婢、奴婢想出聲的,只是......只是......陛下當時瞪著、不,是看著奴婢......奴婢不敢......」

梅仙皺眉,望著思且的臉,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說,不是你故意的?”

思且茫然道:「姑娘......故意......故意什麼?”

梅仙眉頭一擰:「本以為你這賤丫頭是故意不做聲,讓見清哥哥看我欺負范憫之態的,這麼說,你當真沒存這個心?”

思且落淚道:「奴婢是服侍姑娘的,怎會......怎會這樣?”

梅仙看她哭得傷心,她臉上卻還是不屑同懷疑之色,然而苦無證據,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

思且拭淚道:「多謝姑娘。”

梅仙望著她白嫩的半邊臉腫起之態,便問道:「等會兒我們回去太后宮裡,不免會有人看到你的臉,若是問起你臉上的掌印是怎麼來的,你如何回答?”

思且急忙道:「是奴婢不小心......」

「住口!」梅仙道,「什麼不小心,不小心讓人在臉上摑了一掌,那是誰摑的你?”

思且呆了呆:「這......這......沒有人,是、是奴婢自己!奴婢自己打的!”

「你發瘋了,要自己掌摑自己?」梅仙冷笑,「你倒是挺為別人著想,只可惜別人也是自身難保,不知會不會惦念著你呢......」

「奴婢,奴婢......」思且對上她的目光,忽然之間瞪大了眼睛,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是皇后......」

梅仙的目光一亮,思且抖了抖,終於又道:「是皇后娘娘......打的。”

「是啊,」梅仙歎了口氣:「都讓你留神小心,不要惹怒了姐姐,這不,連我也攔不住,我若攔擋的很了,估計連我都要打,看這一地的花都給糟蹋了......」

思且低著頭,默不作聲。

梅仙道:「回去跟太后說明白了,太后會給咱們做主的,行了,走吧。”

邁步踏過那些被捏碎的花,複又笑道,「我倒是不信,去了趟冷宮就變得如此厲害,我看並非是變了,而是原先她便是如此,本就是極有心機的一個人,偏要裝無辜,如今不過是露出本色罷了,不然......為什麼當初見清哥哥對我好得緊,都以為我才是皇后人選,卻偏偏選了她?”

梅仙停住腳,轉頭看著旁邊盛開的一朵薔薇花:「若不是她表面楚楚可憐,暗地裡使些手段,勾引了見清哥哥,見清哥哥又怎麼會喜歡上那時候不堪入目的她?甚至......不顧那些流言也要她當皇后,可恨!我才是范家的正室小姐!那賤婢敢讓我如此丟臉,我絕不善罷甘休!”

手一抬,用力地便將那朵花拽了下來,花枝動盪,就仿佛梅仙起伏的心境。

「可惜的是,越是賤婢,越是命大......」梅仙的聲音極低。

後面的思且深深地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梅仙卻又變了臉色,伸手摸摸鬢髮,道:「然而這樣也好,她既然肯露出真面目來同我鬥,難道我會怕她,我倒要看看,這一回她的皇后能當多久!”

兩人走出御花園,往太后宮去之時,便望見前頭來了一人,遙遙見了梅仙,便貼著牆根站住了。

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見狀也遠遠地站著等候。

梅仙走上前,那人道:「見過范姑娘。”

梅仙目不斜視,只是停了步子,冷冷淡淡道:「劉侍衛安好,青天白日便在內宮行走,這有些不妥當吧。”

劉休明望一眼梅仙的臉,便又低下頭去,道:「我是來找陛下的,方才有事出宮......得了些消息。”

梅仙冷哼道:「難為見清哥哥還如此器重你,怎麼,他覺得你能辦成什麼事兒麼?”

劉休明臉色一變:「范姑娘......」目光一動看向梅仙身後的思且,望見她臉上明顯的指痕,眉頭一皺,似明白了什麼。

梅仙道:「我還要急著去見太后,不便在此久留,何況也不合時宜。不過......劉侍衛還是不必去找見清哥哥了,因為他此刻在鳳儀宮。”

劉休明一驚,抬頭看向梅仙。

梅仙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笑意,目光轉動看了一眼劉休明:「怎麼,不信麼?眾目睽睽之下都看得清楚明白,你知道見清哥哥是怎麼帶她回鳳儀宮的麼?是將她抱回去的,青天白日裡,將她抱,了,回,去!”

劉休明低頭不語,梅仙哼地一笑:「他素來對後宮妃嬪都不上心......這得是多大的恩典跟寵眷才能夠。」說罷之後,邁步往前又走,思且看了劉休明一眼,也急忙跟上。

劉休明站在原處,紅牆碧瓦,落索一人,望著梅仙離去的身影,冷峻的面孔上略微露出一絲笑意,目光轉開,眺望鳳儀宮的方向,劉休明低聲道:「范憫,你當真......讓我刮目相看,只不過,究竟是為何你會變得如此呢......」

劉休明略微躊躇,便要先出宮去,正同小太監交代,卻聽得身後有人招呼道:「這不是劉侍衛麼?”

劉休明回頭,卻見身後之人,一臉笑眯眯地,正望著自己,因為面孔英俊,笑得也不難看。

劉休明急忙行禮:「秦王殿下。”

秦王朱鎮基搖著摺扇,自以為瀟灑地走到劉休明跟前:「怎麼本王方才聽到劉侍衛要出宮麼?”

劉休明道:「正是。”

朱鎮基道:「正巧兒本宮給太后問安過了,也要出宮,不如同行?”

劉休明本欲拒絕,心念一轉,便道:「秦王殿下既然有語,那微臣恭敬不如從命。”

朱鎮基哈哈笑了幾聲:「甚好,甚好!」伸手在劉休明肩頭用力拍了拍,劉休明只覺得他的手按在自己肩頭之時,仿佛還捏了幾下,他是個極有城府之人,雖然察覺不妥,面兒上卻絲毫異樣也無。

兩人結伴往宮外而去,跟隨劉休明的兩個小太監乃是宮內的伴隨,因為劉休明畢竟是外男,雖然有諭旨可以御前行走,御駕跟隨,但為周全禮數,仍是派了兩個小太監,以此為戒防。

朱鎮基身旁的那兩個小太監,卻是他府內自帶來的,既然他要跟劉休明結伴出來,便將宮內那兩個小太監辭了。

兩人走了片刻,朱鎮基胡亂說了會兒天氣如何,便道:「劉侍衛好似還未成家?”

劉休明見他忽然問起這個來,便道:「回秦王殿下,正是。”

朱鎮基道:「這是為何呢?劉侍衛年紀也好大了......本王好歹還有過一次親事的......怎麼也沒聽到劉侍衛有個喜訊兒呢?”

劉休明咳嗽了聲,面無表情道:「休明一心為了陛下行走,侍奉御前,無心顧及自己之事。”

「這樣啊,」朱鎮基笑嘻嘻地,道,「總不會是對女子沒什麼興趣吧?”

劉休明這才露出吃驚之色:「殿下這話是何意?”

秦王泰然自若道:「沒什麼,本王不過是信口問問罷了,對了,方才本王遠遠地瞧著,同劉侍衛說話的那位,好似是太后宮裡的梅仙姑娘,怎麼......劉侍衛同梅仙姑娘乃是舊識麼?”

劉休明道:「並非如此,只是......有過一面之緣,方才臣也守禮退避了。”

秦王哈哈笑道:「本王又未曾說你不守禮,你怕什麼,隨口問問而已......不過,本王還聽聞另外一件事。”

劉休明道:「不知是什麼?”

秦王道:「本王聽聞,府上跟范家......好似交情頗深,先前劉侍衛年少之時,還曾多出入范府,難道......就只跟梅仙小姐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劉休明心頭一震,卻道:「范家乃是大族,休明雖然常來常往,但只在外堂行走,又怎能輕易得見內眷?方才所說同梅仙小姐一面之緣,也是說她入宮之後......才遠遠見了一面,便如今日之情形罷了,還請殿下不要誤會,若是這些話傳出去,不知情的,恐怕會有損梅仙小姐清譽。”

秦王點點頭:「呀,不知道劉侍衛還是如此多情......謹慎之人。”

此刻兩人已經到了宮門口,秦王的小太監交換了腰牌,兩人便出了宮。劉休明見話不投機,便要告別,卻不料剛站穩了身形,卻聽得秦王又道:「那麼,聽聞如今的皇后娘娘,當時也是寄住在范家的,不知道劉侍衛去范家的時候......有沒有同皇后娘娘有過‘一面之緣’呢?”

宮外的風,比宮內來得猛烈,將近正午,頭頂的烈日炎炎,狂風烈日,劉休明的額頭上出現極細密的一層汗意,亮晶晶地。

劉休明並不回答,只是望著面前秦王。而秦王也仍舊笑吟吟地,回看著劉休明。

遠遠看來,劉休明身段挺拔,習武之人,又是一身英俊,藍色侍衛服顯得格外清朗。

秦王殿□量也不輸給他,更是個俊美出色的人物,金冠紫紗衣,一柄摺扇擱在手心裡,越發地風流倜儻。

背後萬重宮闕,頭頂流日晴空,風吹起兩人衣襟,衣袂飄飄。

真如神仙人物,真可入畫。

鳳儀宮內,鳳涅猛地打了個寒戰,只覺得背上一股極輕陰涼掠過。

對面,朱玄澹略微俯身湊過來,笑得像是一隻不懷好意地貓。

「陛下......」鳳涅下意識地往床內縮了縮,卻又生生停住,垂頭道,「為何這樣看著臣妾?”

朱玄澹轉身,將鳳涅抱入懷中,令她坐在自己腿上,慢慢地問:「皇后身子大好了?”

鳳涅一怔之下,不由地窘了窘:「好......好得差不多了,還有些兒不適。”

朱玄澹道:「哪裡不適,讓朕給皇后看看。”

鳳涅道:「陛下又不是御醫,看這些做什麼......」

輕輕地將他不規矩的手推開,卻反被他握住了小手:「古人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朕三天不見皇后,該是多長......皇后該當好好地撫慰朕的相思之苦才是。”

鳳涅只覺得身上微微出汗:「陛下......大白天的,還是不要說這些,陛下還有國事要忙碌,不如......」

「上回說好了的,朕今日口渴的緊,」他喃喃地,捏住她的下巴,在那櫻唇上親了口,「要好好地......一嘗皇后之雨露......」

湊過來,舌尖極為嫺熟地又抵進來。

鳳涅喘息掙扎間,只聽得「嗤」地一聲,腰上一松,不知衣帶是被他捏斷了還是扯壞了。



二十八 苦承歡


鳳涅簡直有種想死的衝動,從而得出一個血淋淋地教訓:果然人不可得意忘形,不然便極有可能樂極生悲。.

想她前一刻還正滿足于漂亮地將了范梅仙一軍,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有人更在背後虎視眈眈,截了她的道,於是全軍覆滅。

鳳涅垂死掙扎地:「陛下,不可......」

「不可白日宣淫麼?」很正經地說話,很不正經的語氣。

朱玄澹的手用力而堅定地按上她的胸前,揉捏著那極可憐的嬌軟。

「禽獸啊......」鳳涅在心中大聲地叫。

她的身子雖然恢復了不少,較之先前也的確進步了,然而這裡仍舊小的很,盈盈一握而已。

何況某人的手又極大,他大概並非刻意用力,鳳涅卻仍舊覺得一股疼癢之意,順著他的揉捏而萌生出來。

「陛下......太后......」拼命地想撈一根救命稻草。

「太后那邊,皇后應付的來......」他的聲音帶笑,「朕知道......」今日她的光彩,差點兒瞎了他的眼,說話的時候,聲音裡的笑掩都掩不住。

他真是愛極了那樣狡黠的一個笑,揉著她的身子,愛慕而歡喜地,恨不得用力揉碎她,又不捨得太過用力怕弄壞了她。

「陛下......」鳳涅悔恨且窘,她只覺得一個世紀沒有被男人這麼對待過了,被壓制的死死地,無法翻身。

真想一腳踢下去,直搗黃龍。

然而又沒有這個勇氣,因為一招成功的後果,大概就是人頭落地。

她真的不想因為這點破事而出師未捷身先死。

可是轉念想想,苑婕妤無事,其他的妃嬪們也都無事,是不是可以推論出來:她也不會有事?

或許關鍵時候,會有某種奇跡出現也不一定?

「也許他是個秒射男......也許立刻就軟掉......」於是在心底默默念叨。

奇思妙想繼續開始發揮:「本來就是,很多這樣內強中幹的,不然的話,苑婕妤不可能安然無恙......」

「除非她也是天賦異稟。”

腦中靈光一閃,無數個邪惡的念頭迸發,好似小火花一樣,帶來無限邪惡的猜想跟搖搖擺擺地希望。

「皇后好像,不怎麼專心......」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人不寒而慄,而他的唇落在她的臉頰上,手卻順著腰間探進去。

夏日的宮衣本不算太厚,他的大手貼上細嫩的腰肢,略有些粗糲的手指蹭的她一陣麻癢一陣不安,忍不住往旁邊閃避,卻仍逃不出他的掌心。

「皇后在想什麼?」不疾不徐地問,明亮的眸子深深看了鳳涅一眼,嘴唇卻印在她的胸前。

感覺那小小的柔嫩被含住了,吞吐著。

鳳涅的身子也逐漸發抖:「陛下......別這樣......」太丟人了。

「不這樣,要哪樣......」他略微鬆開,濕潤的口氣,落在她的胸前,潤澤著那粉色的珠顆。

鳳涅試圖掙扎,卻被他一把按在腰間:「皇后的腰真細......朕一手要握過來似的,又如此軟,不小心會折斷吧,嗯?”

故意是調戲似地低笑,撩撥著她的耳朵和心。

鳳涅察覺他的手掌從腰間往下,撩開底下褻褲,直探下去。

緊張一顫,雙腿本能地並起來,卻又喚來他一聲笑,手順著大腿探下去,輕而易舉地將她分開。

「皇后好像很不願意朕如此對你......」那雙眸子,自始至終都盯著鳳涅的臉,她的一個蹙眉,一聲歎息,最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鳳涅對上這雙眸子,不知為何,幾乎有種戰慄的感覺,理智讓她打起精神來應付,然而正當她發怔的瞬間,感覺他的手指陡然按落,力道不輕不重,卻逼得她叫了出來。

剛斂起的清醒幾乎就隨著這一聲猝不及防的呻吟消散,鳳涅弓起身子:「別......」

「看樣子,皇后,是真的不願意朕親近你......」似乎是窺破什麼的眼神,似乎是洞明什麼的語氣。

鳳涅心頭一涼,朱玄澹手上卻不停,粗糲的拇指按在最嬌柔的地方,讓人又怕,又有種隱隱地羞恥,而他用力按下:「皇后說,是不是?”

鳳涅咬著唇,淚光盈盈:「臣妾......怎麼敢,臣妾......自是願意的......」

「口不對心......」他仍舊笑得不懷好意。

鳳涅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她略微張開嘴,想要呼吸,卻被他陡然壓下,舌頭擭了她的,有力地絞纏起來。

他的手也動得越快,鳳涅原本僵硬的身體,漸漸地柔軟起來,腰肢有了細微的顫抖跟擺動。

朱玄澹微微一笑,放開她的唇,輕聲道:「睜開眼睛,看著朕。”

鳳涅眉頭微蹙,果真也睜開眸子,她的眼睛裡頭水汪汪地,有些無辜迷惘地望著他。

朱玄澹望見她雙眸中各有一個自己的小小影子,不由俯身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一手挽起她的腿,俯身過來。

鳳涅覺得底下有什麼東西蹭動著滑過,存在感是極強的,一時十分心悸。

朱玄澹俯著身子,道:「別怕......」

那物撞在她的柔軟之處,幾番用力都未曾成功,卻將她心中的恐懼感喚到頂峰,鳳涅幾乎忍不住要開口求饒,朱玄澹卻有些不耐煩,原本鎮定的臉上透出幾分狠意。

鳳涅朦朧之中望見他的神色,心中陡然一驚。

在這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為何在前一刻她覺得有些不對,原來,這所謂的不對,就是朱玄澹的表情。

他始終都很是鎮定,雖然動作上如一個急色鬼一般,可是他的表情,神態,卻淡然的異常,有條不紊,除了語言有些過,這表情,仍堪稱君子。

將她的雙腿抬高,朱玄澹挺身用力,鳳涅痛呼一聲,頭也往後一仰,又怕外頭的人聽到,便淚汪汪地隔著衣袖咬住自己手臂。

朱玄澹正俯身用功,軒眉一抬望見她的神情,眉頭一皺,又入了半寸進去。

鳳涅已經是疼得渾身繃緊,叫道:「陛下,陛下......」

淚極快地冒出來,這種痛,連上輩子她初次的時候都沒經歷過,恐怕只有跟某次去牙科修補牙齒的時候那種痛楚相媲美了。

忍不住便低低抽泣著哭了出來:「陛下,饒了臣妾吧。”

朱玄澹看一眼身下相接之處,抬眸望她,低聲而不容分說地:「上回朕忍了,這回,皇后為朕且忍一忍......」

抬手摸過她的額頭,動作竟極為溫柔。

鳳涅只覺生不如死,眼睛睜開又閉上,閉上又睜開,死命地咬著手臂,又覺得透不過氣來,一時幾乎要暈過去。

朱玄澹將她的手臂拉開:「不許傷了自己!」聲音沉沉。

鳳涅睜開眸子,對上他烏沉的雙眸,欲哭又忍住。

正在此刻,外頭有人戰戰兢兢道:「陛下,陛下......」聲音極為輕微。

鳳涅聽了這個,心中升起一線希望,希望救兵來到,便轉過頭,隔著床帳,依稀看到有人遠處站著。

心裡有些期盼,又有些羞。

朱玄澹斂了雙眉,喝道:「什麼人!”

卻仍舊抱著她的雙腿,身下緩緩望內而入。

鳳涅萬沒想到他敢如此肆意,「啊」地又叫了聲,淚流更急,這混蛋竟然不退反進!

外面的人惶恐地道:「陛下,奴婢、奴婢季海......有事,稟報。”

朱玄澹凝視著鳳涅的雙眼,沉聲道:「滾出去!”

季海一陣沉默,卻又帶著哭腔小聲道:「陛下......不是奴婢要來的......實在是、太后宮裡......派人,說急事,要讓皇后娘娘即刻過去呢......」

鳳涅含著淚,即刻小聲道:「陛下,......不如且......停了,臣妾、臣妾得去......」

朱玄澹不疾不徐道:「做完了再去見太后也不遲。”

鳳涅心中淚流更急:「真禽獸啊。”

朱玄澹望著她,面上有幾分笑意,卻道:「出去!告訴太后宮的人,皇后正在伺候朕呢!”

他說罷之後,俯身在鳳涅耳畔低聲又道:「其實......是朕在伺候皇后,對麼?”

聲音曖昧挑逗,同方才的正經威嚴,簡直判若兩人。

鳳涅欲哭欲死,朱玄澹卻趁著這功夫,縱身挺入。

鳳涅大叫一聲,把外頭的季海也嚇了一跳,情知不能再打擾下去,急急忙忙小碎步地溜走了。

季海出到外面,已經是一頭的汗,趕緊抬起袖子擦拭,殿外候著一大幫子的人,有太后宮裡的嬤嬤內侍們,有鳳儀宮的康嬤嬤子規等,還有跟隨皇帝的一堆人。

眾人見了季海出來,紛紛迎上來:「公公,如何?”

季海望著那太后宮裡的嬤嬤,道:「咱家說現在進去只是找死的份兒,您卻偏偏不信,非要咱家進去討這個氣受......」

那位嬤嬤陪笑道:「......這可是太后的意思,要趕緊讓皇后過去呢,奴婢也是怕耽擱了不是?”

季海道:「太后的傳召雖則要緊,也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如今陛下正在歡喜的當頭,您若是真要行太后的命令,那您自己進去得了,別攀扯咱家......方才咱家冒死進去這一趟,被萬歲爺吼‘滾出去’呢!再進去,恐怕連滾出來的機會都沒了。”

那位嬤嬤目瞪口呆:「可是這青天白日的......」

季海道:「快且打住!雖然這宮裡頭的規矩多,您也是太后身邊的尊貴人兒,可總不能般般件件都往陛□上套,您自己也該懂這個規矩罷,咱們做奴婢的,哪裡敢擅自議論萬歲,您說是不是?”

太后宮裡頭的來人盡數默然,那嬤嬤便小聲兒道:「既然如此,那麼......奴婢們就先回去回太后了。”

這堆人前呼後擁地去了,季海才啐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還來指使我,給你三分臉才叫太后的,仗著陛下孝順,越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位子了!”

旁邊,康嬤嬤瞪大眼睛,輕聲問道:「季公公,您說陛下真的在......」

季海忽地又換了一副笑模樣:「哎喲,嬤嬤,陛下對娘娘可真沒得說,方才咱們都看的明白清楚,特特地抱回來的......這份恩寵,宮裡哪個人兒也沒有啊。”

康嬤嬤心花怒放,笑道:「奴婢也是驚著呢......現在還覺得如在夢裡一般。”

季海看看她,又看看子規,笑道:「別做夢一般了,趕緊地去禦膳房,讓人張羅點兒補身子的湯湯水水,紅棗當歸什麼的是不可少的......等給娘娘用。”

康嬤嬤道:「公公真真是明白人,我竟把這茬給忘了。”

康嬤嬤當下喜氣洋洋地領著幾個宮女前去特地督辦。剩下子規同季海數人等候著。

季海看看子規,又笑笑地說道:「子規,你可真沒跟錯人,方才進去那趟,裡頭折騰的......厲害著呢......真是天開了眼了。”

正說到這裡,卻聽得殿內隱隱約約,細細碎碎地又傳出些聲音。

季海一抬手,身邊的一干太監宮女紛紛後退,回過身去。

子規垂頭,低聲說道:「是啊,這全是娘娘的福氣。”

鳳儀宮內,原本屬於鳳涅一人獨佔的大床上,運動極為激烈。

鳳涅覺得自己幾番都要背過氣去了,卻又被那人生生地折騰的活過來。

正是夏日正午,天氣無比炎熱,遙遠處依稀傳來蟬鳴,肢體相交,他的汗跌在鳳涅的身上,下面也傳來細微的水聲,鳳涅覺得自己不慎跌入水裡,被水裹著,飄飄浮浮,生生死死,耳畔是他的聲音:「看著朕......」

一遍又一遍,似逼迫,似祈求,似威脅,似叮囑。

她很想裝死,此刻卻連裝死的能力都無,眼睛半睜半閉地望著他似正似邪的神態,無法掙扎,無法求饒,無法假裝,只有本能地承受以及反應,最最真實毫無遮掩的反應。

他的精力好的很,大手游走她身上的每一寸,哪裡也不肯放過,甚至惡意地在她的腹部輕輕按壓:「看......這裡好像能看到......」

鳳涅被他摟著,抬起身子看一眼,頓時心驚肉跳眼前發黑。

原來隨著他的動作,她的腹部隱隱地能看到裡頭某物的形狀,鳳涅當下全慌了神,胡亂推著他:「不要了,會死的......」手握成拳,無力地捶打。

朱玄澹卻嘬住她的唇,用力一親:「不會死......更不許!你要好好地留在朕的身邊,知道麼?」他緊緊抱著她,忽然更狠地動了幾下,陡然沖到最裡頭,深深伏入,似再也不想出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3 PM 編輯

二十九 端正好

滿目狼藉的床單,迫不及待地從床這個罪孽所在爬開,卻無法回避滿身狼藉的自己......

鳳涅躺在臥榻上,氣息奄奄,一時只覺得烏雲罩頂,似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鳳涅醒來後,身上衣物已經被換過了,身子似也被擦拭過,只是有些痕跡卻是怎樣也擦不掉的。

這具身體且又嬌嫩異常,鳳涅掀起衣裳看時,發現基本上目光所及之處,就沒有一塊兒好地方。

就連那腰間,都是青青一片,顯然是被捏出來的,奇怪的是,當時她並沒有覺得疼。

什麼秒射,什麼早那啥......

原來天真的還是她。

朱玄澹那個傢伙,老二就跟他本人一樣可惡,可恨,此人根本就是由內到外的招人恨惱。

鳳涅忍不住抬手,用力地在臥榻上捶了幾下。

想像被捶打的是朱玄澹,然而心裡的氣憤卻始終沒有減退分毫。

腦中滿是陰影,揮之不去,連同那張臉,一想到就肝疼。

鳳涅抬手,卻發現手腕上也是一團烏青,無奈地放下,略動了動身子,下半截然有些使不上力,她略抬起頭瞅一眼,雙腿不聽使喚般地微微分開著,一副被蹂躪過度的姿態。

康嬤嬤領著幾個宮女,將盤中乘著的黃底兒藍花瓷湯盆放下,取了個蓋碗,銀勺子舀了些清湯出來:「娘娘,這湯方才放了會兒,不熱,娘娘喝些吧,當歸烏雞大骨湯,裡頭還有枸杞黃芪之類,是上好的補氣補血的。”

鳳涅覺得自己現在這幅模樣,也的確是有些像是重病號,本來想到是被誰害得,心裡還有些彆扭,養好了也沒好處......然而又實在沒道理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鳳涅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罷了,還是喝吧,養好了身體,才有能力「反抗」,她能對付那些紅眼壞心的小人,未必就對某只完全地束手無策!

只是想想仍舊忍不住磨牙:然栽在比自己還小的男人手裡,難道上天果然是嫉妒她上輩子活的太安逸了麼?

雖然世異時移,不能用上輩子的規格衡量,卻仍舊忍不住會悻悻想到。

鳳涅喝一口,便停一停,磨一磨牙,順便胡思亂想陣,不知不覺喝了一碗多,才停了。

正仰躺著喘息,外間子規進來,跪地道:「娘娘......」

鳳涅轉頭:「嗯?”

子規本低著頭,此刻抬頭,對上鳳涅的眸子,順便望見她頸間點點微紅,便又低下頭去:「娘娘,奴婢方才在外頭,看到太后宮內的人似又來了,這功夫大概快到宮門處了。”

鳳涅道:「她們來做什麼?”

子規道:「先前來過一回,只說太后要見娘娘,具體如何並沒有說。”

鳳涅一躊躇,覺得自己目前這個半死不活地狀況,要出去舌戰群儒大殺四方的確是有點難度,便道:「就說本宮身子不適,改天再去給太后問安。”

子規同康嬤嬤答應,康嬤嬤便自出去應付太后宮的人。

子規喚了宮女來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了,鳳涅翻了個身,忽然覺得下面一陣銳痛,忍不住皺眉,低低痛了聲。

子規見狀,急忙過來扶著她:「娘娘無礙麼?”

鳳涅哼哼道:「簡直是半死了......」

子規低聲道:「娘娘......不可說‘死’這個字,宮裡頭是忌諱的......」

鳳涅掃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我聽見,忌諱什麼?何況......娘娘我真的是半死了......」

她將手搭在子規肩頭,艱難地挪動了一□子,忽然沉思地一歪頭:「怎麼別人就沒事?本宮現在就跟生過孩子似的。”

子規的臉色很是奇異,低低喚道:「娘娘......」

鳳涅噗嗤一笑,卻又疼地哼了聲,才微弱道:「好了,不逗你就是了。”

子規歎了口氣,默默說道:「娘娘的身子還未大好,必然會受些苦......奴婢是知道的。”
鳳涅忍不住又要笑:「你又知道什麼......」

正說話間,卻聽得外頭喧嘩聲起,鳳涅皺眉,子規道:「娘娘,奴婢去看看究竟怎麼了。”

子規轉身往外,出了殿門,卻見康嬤嬤同幾位太后宮的嬤嬤對峙,此刻正喝了一聲:「誰敢過來半步!”

子規忙道:「這是怎麼了?」康嬤嬤見他出來,便橫眉怒眼地說道:「我同她們說了娘娘身子不適,要歇息半日才得去見太后,她們不依不饒地,嘴裡也不乾不淨,說娘娘裝呢!”

子規也皺了眉,沖康嬤嬤使了個眼色,往前一步,沉聲道:「各位嬤嬤都是宮內的老人了,怎麼做事如此的沒分寸?先前陛下剛從我們宮裡出去,臨去之前特意交代了要好好地照料娘娘,讓她好生歇息不得有人打擾,陛下也知道娘娘身子弱,才特意叮囑,足見關切之意!何況皇后娘娘又是個知道禮數的,但凡能撐得住,早就飛快地去見太后了,又怎會藉故不去?嬤嬤們還是不要在此吵嚷,免得驚擾了娘娘。”

太后宮裡的嬤嬤顯示不服氣的,便道:「子規公公好利的嘴,陛下的確是關懷娘娘沒錯,不然也不會大白天地便歇在鳳儀宮,只不過,娘娘前一刻還極好精神地伺候陛下呢,怎麼這功夫便沒了精神?又莫非是因為得了陛下的寵愛,故而就不把太后放在眼裡了?”

子規道:「這話說到哪裡去了,先頭說過我們娘娘是個知道禮數的,又是六宮之皇后,更是處處留心,先前陛下強歇在鳳儀宮裡,娘娘百般勸慰,反而得了陛下斥責,難道陛下強留,卻要把他趕出去不成?哪個嬤嬤覺得如此做妥當的,不妨站出來說一聲,我們娘娘記了這句,下回陛下再來,便可以以此為據!”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

康嬤嬤道:「正是這個理,連陛下還說要好好照料娘娘,便是憐惜娘娘體虛之意,怎麼幾位嬤嬤卻咄咄相逼地,連讓人喘口氣的功夫都不給,難道非要驚動了娘娘親自出來才行麼?若是娘娘的身子有個三長兩短,陛下一怒之下,這個罪責,幾位可別往外推才是!”

子規又哼道:「我瞧著幾位嬤嬤也很是面生,不知都該怎麼稱呼?”

幾個老嬤嬤還以為皇后是昔日那個軟軟地皇后,誰知道皇后的面還沒見到,先被兩個厲害的門神擋住,這兩人竟沒一個善茬。

嬤嬤們聽了這樣暗潮洶湧的話,更是個個面露怯意,她們不過是領了太后旨意狐假虎威辦事罷了,哪裡敢去留下這個罪名,萬一當真惹怒了天子,太后怕也不會替她們出頭。

當下一人便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先不驚擾娘娘便是,我們也不過是領旨辦事,身不由己之人,公公跟康嬤嬤也都是娘娘身邊行走之人,該明白我們的苦楚吧?”

子規道:「上頭有交代,我們也該知道怎麼辦主子高興才對,今日是娘娘身子不舒爽,若是硬驚擾了她出了事端,太后面上也不好看......眾位嬤嬤該明白這個理,不如且就如實回去一說,頂多也是挨一頓斥責,總比驚擾了陛下的話。總之鳳儀宮在此,娘娘在此,就算明日娘娘身子好了些,親自去拜見太后,事體也是一樣可說。”

眾位嬤嬤無法,紛紛稱是,真真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子規同康嬤嬤擋下了這些人,便重回來,裡頭鳳涅雖不知具體情形,見他們兩人去了這般久,卻也隱隱猜到是兩人將些風雨擋在外頭,便笑道:「她們走了麼?”

康嬤嬤道:「回娘娘,跟鬥敗了的公雞似地回去了,奴婢今日才算見識了子規的唇槍舌劍。”

「哈哈,」鳳涅輕聲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本宮今日信也。”

子規看一眼她的明朗笑意,眼中卻掠過一絲莫名悵然。

且說朱玄澹離開鳳儀宮,此刻正午剛過,日頭正好,季海道:「陛下,還是儘快些回寢宮歇息,留神暑熱。”

朱玄澹微微一笑,道:「朕不想回去,備馬,去校場。”

季海大驚:「陛下,這功夫去校場?這這......」

「讓你去就去!」朱玄澹笑看他一眼,「哪來的這麼些廢話?”

他邁步往前,一邊抬手做振臂之態:「想來好似好久未曾勞動筋骨了......去看看劉休明回來了未曾,對了,今日禁軍那邊是歐陽振翼當值麼?”

季海躬身道:「好像是歐陽教頭當值,奴婢這便叫人去看看劉侍衛回來了未曾。」一邊退到後面,叫了個跟隨的小太監速去準備禦馬,另一個去找劉休明。

如此,朱玄澹將出宮門之時,劉休明已經躬身侯在午門口上,一廂禦馬牽來,朱玄澹翻身上馬,動作十分瀟灑俐落,他于馬上持韁揚鞭,斜睨底下劉休明,道:「上馬!”

劉休明躬身行禮:「微臣遵命。」一直侯朱玄澹打馬往前,他才敢翻身而上,緊追其後。

眼望著前頭那黑色繡金線袍袖在風中翻飛,那人身形卻極為矯健,俯身弓背在馬上隨著馬背起伏的姿態,讓人聯想到出擊巡獵的某種獸類,讓人望而生畏。

禁軍校場先一步得到旨意,歐陽振翼率領兩千精銳禁軍列隊相迎。朱玄澹打馬直奔向前,歐陽振翼出列,朱玄澹將韁繩一拉,不等馬停下便翻身躍落地面,雙腳落地,連個絲毫的趔趄都無,手中馬鞭往旁邊伺候的兵士面前一扔,自己停也不停地,邁步往前而行。
歐陽振翼早就跪地迎接:「微臣參見陛下!”

朱玄澹哈哈一笑:「起來吧,今日朕要跟你好好地過兩招!”

歐陽振翼起身,年青的臉上略見疑惑:「陛下......今日怎麼有興致?”

「怎麼,朕想同你過招,還要擇日?」朱玄澹回頭看他,目光炯炯。

歐陽振翼倒也神色自若,道:「臣不敢!臣奉陪便是。”

此刻劉休明也翻身下馬,跟在朱玄澹身後,見狀便道:「陛下,烈日炎炎,這功夫當真適合比賽麼?”

朱玄澹道:「你休要躲懶,等朕跟他打完了,你也要上。”

劉休明苦笑道:「陛下還是饒了臣吧。”

朱玄澹便看歐陽振翼:「歐陽振翼,你說,名滿京城的休明公子,是因為嫌你粗莽不願同你動手呢,還是怕這烈日將他的臉曬黑了,那些京中淑媛小姐不喜?”

劉休明咳嗽了聲,低頭道:「陛下如此說,微臣惶恐無地自容了。”

歐陽振翼卻認真道:「微臣看來,兩者皆有。”

朱玄澹哈哈大笑,手在歐陽振翼肩頭用力拍了拍,半笑地望著他:「朕便喜歡你這般坦蕩的性子,只是要留神劉愛卿不喜歡,記恨于你,因此過會兒你同他過招之時可要加倍小心些。”

歐陽振翼一本正經道:「多謝陛下提醒,微臣謹記在心。”

劉休明只是搖頭苦笑,便也袖手站在旁邊。

朱玄澹將外裳解了,往旁邊一拋,季海手快接了,朱玄澹著中衣長袍,越發顯得身段俐落挺拔,卻道:「許久不練了,未免生疏,不過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歐陽振翼道:「何為留情?”

朱玄澹越發笑:「好!”

大太陽底下,兩人你來我往,過起招來,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長手長腿,比劃起來格外好看,一直到二十招上,兩人皆帶了一身汗。

季海在旁邊看的揪心不已,恨不得飛身而上,相助朱玄澹將歐陽振翼打倒,嘴裡念叨道:「這個歐陽教頭,真是不識趣,這不趕緊地裝輸不說,他還來勁兒了!”。

劉休明在旁聽了,便微微一笑。

此刻場中,朱玄澹覷空,雙拳並行,直擊歐陽振翼胸前,歐陽振翼一轉身避過,卻不料這只是皇帝的誘敵之計,朱玄澹哈哈一笑,腳下一個掃堂腿,歐陽振翼雙腿不穩,被朱玄澹又一個極漂亮地轉身,長腿閃電般橫踢在他的腰間。

歐陽振翼踉蹌倒退兩步,道:「微臣認輸!”

「要贏你可是不易的,」朱玄澹將他拉住:「你的功夫又精進了!”

歐陽振翼並不多言,朱玄澹放開了他,那邊季海早就準備好了浸濕的毛巾,朱玄澹取了一塊,先扔給歐陽振翼,又道:「伺候教頭喝茶。”

季海手下的小太監端了茶過去,歐陽振翼謝恩,便也喝了。

朱玄澹自取了毛巾擦汗,便又看劉休明,道:「休明,去,跟歐陽過過招。”

劉休明道:「陛下,歐陽教頭方才同陛下打過,微臣怕是沾了他便宜,會勝之不武。”

歐陽振翼也不言語,朱玄澹卻笑道:「你當朕的堂堂十萬禁軍教頭是吃乾飯的麼?真的陪朕過了幾招就累的趴下?他是藏招著呢,趕緊去!把他藏著的招數都逼出來!”

劉休明無奈,只好朝上抱拳行了禮:「微臣遵命。”

此刻歐陽振翼茶水喝過,面上汗也擦過,兩人校場裡頭見了,劉休明道:「歐陽兄,得罪了。”

歐陽振翼道:「請......」

雖然說黃羅傘蓋已經備好,但校場空曠,熱浪一陣陣地撲過來,季海不停地抬袖子擦汗,一邊納悶地看著場中龍爭虎鬥,但是他的心思卻全不在劉休明同歐陽身上,而是身邊這個眉眼之中盡是興致勃勃的年青帝王。

季海身為皇帝的貼身大太監,隱約明白皇帝今日格外高興的原因是什麼,只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為何竟會如此開懷?寵倖後宮妃嬪的事他見得多了,寵倖皇后也有過數次......然而,就連是皇帝同皇后大婚那一日,也不曾見過皇帝竟是如此的開懷肆意。

想到鳳儀宮裡的那位,季海對她的印象,是一個沉默寡欲,眉眼之中帶著抑鬱的女子形象,柔弱的像是一滴水珠,還是清晨荷葉上的露珠,風一吹便會慌張地亂顫,太陽光一出便會消散無蹤。

「好!」朱玄澹一拍手,從椅上跳起來,走前兩步俯身去看。

季海掃了一眼,原來是劉休明一拳擊中了歐陽振翼胸口,卻又被歐陽振翼抓破一角衣袖。

季海定定地望著那傲然獨立在烈陽之下的帝王,示意打傘太監靠前。

就在最近,在季海心中,皇后的那個柔弱形象卻越來越淡,而于此刻,大太陽底下炎炎熱風中,季海心中所想的,卻都是那個在寂寥冷宮的綠樹底下,躺在長椅上的素衣女子。

那樣淡然寧靜的眉眼,然而那一身隱隱的光芒,柔和,堅定,讓人無法忽視,就跟現在身邊這個正虎視眈眈注視場中爭鬥的這位、披一身烈陽光的帝王,遙相呼應,渾然天成,如此相稱。



三十 難啟齒

朱玄澹在禁軍校場上看龍爭虎鬥,精神煥發之極,鳳涅卻全不知情,只知道那禍害把她弄暈之後便走了,若再知道朱玄澹還有那份精力跟能耐跑去校場比武,指定會再暈上一次。

鳳涅原本覺得自己這身子已經養的差不多了,嘴裡所說「還未曾好上十分」,不過是應付朱玄澹的說辭罷了,誰知道被他如此一折騰,徹底原形畢露,原來並非是「差不多」,而是「差很多」。

鳳涅在鳳儀宮裡規矩歇息了半天一夜,她自穿越過來後一直養尊處優,不是躺著就是斜躺著,從沒進行過這樣激烈地體力勞動,雖然是被迫的那一方......

因此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之態,幸好朱玄澹「夜襲」的惡習並未復發,鳳涅飽睡了一夜,整個人才緩過勁來。

次日一早,康嬤嬤扶著鳳涅穿了衣裳,下地行走,鳳涅覺得自己宛如人魚公主,用兩條剛新鮮變化出來的腿,小心翼翼地學習走路。

幸好什麼都不用她親自勞動,梳妝打扮,用了早膳,鳳涅舒服之余,另一宗憂慮浮出來:總如此的遊手好閒,身子只會越發嬌弱,然而人在皇宮內院,最激烈的運動怕也就是床上運動了......總不成圍著御花園或者鳳儀宮晨跑。

早上,依舊是眾妃嬪前來問安,前些日子鳳涅因為來了月事,腹痛難當,鎮日只在床上奄奄一息,因此只說「皇后身子不適,病中」,就把這例子暫免了。

偏這三天內朱玄澹未曾踏足,大傢伙兒紛紛傳揚皇后娘娘又被天子嫌棄了,故而沒臉見人。

多少人背地裡拍手稱快,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然而昨日經過朱玄澹一鬧騰,幾乎整個後宮人盡皆知,天子將皇后娘娘從御花園親自抱回了鳳儀宮,而後在鳳儀宮內怔怔地一個半時辰未曾出來過,連太后派人去傳皇后,都被死死地攔在了外頭。

這份恩寵當真是「浩蕩」之極,妃嬪們都是牆頭草,鎮日裡巴望著風向呢,雖然心內或嫉恨或憤怒或不屑,面上卻不敢造次。

齊齊地便來到了鳳儀宮,連岳思簪也都在內。

鳳涅歪歪地坐在上頭,時不時地打量一眼在座的各懷心事的妃嬪。苑婕妤首先道:「娘娘的身子大好了?前兩日聽聞娘娘身子不適,臣妾也不敢驚擾,可喜娘娘今日氣色甚好,想必是大好了的。”

鳳涅點頭:「正是,已經是好了。”

素日跟苑婕妤不合的那位李美人見狀,便道:「臣妾也恭喜娘娘,娘娘身子方好,就承了聖恩,陛下可是從未對後宮任何一位姐妹如此厚待呢......實在是萬千之喜!”

眾位妃嬪一聽這話說到點子上,立刻紛紛口稱恭喜。

鳳涅聽著一聲聲「喜喜喜」,心裡一萬頭草泥馬撒開蹄子騰騰地咆哮而過,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又實在不想虛與委蛇地錦上添花,便只做淡定微笑貌。

眾妃嬪表達了一番羨慕嫉妒恨,因也漸漸地嗅到些氣息,知道皇后娘娘非是昔日那個頭不敢抬的憂鬱少女,便不敢太過造次,寒暄了陣,便各自退下。

鳳涅見這幫子人都散了,便又去長寧宮見懿太后。

一路上康嬤嬤不免地又道:「娘娘,您說,太后自昨兒就追命似地派人往咱們宮裡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真有什麼急事不成?”

鳳涅斜躺在鳳輦上,心裡尋思著其實該在地上走走,加強些運動才好,只可惜昨兒那一場運動後遺症巨大,實在不願意再勞動這雙腿。

目光自那忽悠忽悠閃動的黃羅傘蓋上移開,看見遠處天空裡悠悠然有一朵白雲停著,襯著碧空如洗,很有幾分安謐之意。

鳳涅望著那悠悠白雲色,慢慢說道:「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太后對本宮沒什麼好感,若是好事,自不會這麼殷勤,必定是捉到了本宮的不好處,故而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發威呢。”

康嬤嬤一聽這個,著實驚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太后當真想要對娘娘不利?”

鳳涅笑道:「昨兒太后派來的那幾個人,談吐間該不怎麼和藹吧,你同子規應付了恁麼久。”

康嬤嬤道:「可不是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得奴婢真是手癢的很。”

康嬤嬤說完,皺眉問道:「娘娘,您說太后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才如此大動干戈的?”

鳳涅道:「你慢慢地想想,昨兒遇見什麼不尋常的人,又發生了些什麼事,便能猜到一二了。”

康嬤嬤被她一提醒,頓時如醍醐灌頂:「娘娘你的意思,難道是梅仙從中作怪?!”

鳳涅「嗯」了聲,不以為然地盯著那朵雲:「本宮想,她或者是在太后面前鼓弄唇舌說了些壞話,或者是用了點兒什麼不上臺面的手段......昨日那個......天子忽然出現,我瞧著她氣得不輕呢。”

康嬤嬤一聽,笑道:「可不是麼?還當自己是在范家呢,緊巴巴地就想貼著陛下,誰知道陛下瞧也不瞧她一眼,可笑死個人了。”

鳳涅心念一動,淡淡又道:「是啊,還叫什麼‘皇帝哥哥’,恁般肉麻。”

她這乃是投石問路之意,康嬤嬤一聽,果真便多嘴說道:「這還是當著人呢,若是不當著人的面兒,她必定就直呼陛下的名兒了......」

「是嗎,」鳳涅手按著額頭,「她怎麼叫的來著?”

康嬤嬤看看左右無人,湊近了過來,小聲道:「娘娘您便是對這些事兒不上心的,可不又忘了?她叫的是陛下的字,‘見......’......」

因為是天子的名字,子民百姓均不可直呼出聲,乃是大忌諱,康嬤嬤自然也沒有那個膽兒,因此說的也含含糊糊地,不太敢說出來。

鳳涅本是沒聽清楚,隱約只聽到了個「見」還是「劍」的,然而不知為何,腦中靈光一閃,脫口便道:「見......清?”

康嬤嬤嚇了一跳,皇后喚皇帝的名字,自然要另當別論了,康嬤嬤便道:「這也只有娘娘才配叫的,旁人哪能夠呢!我看梅仙姑娘,是仍把陛下當作昔日那個沒登基......會到范府做的王爺了......」

鳳涅眉頭一動,心無端地跳了數下,她抬手在胸口按了按,心裡道:「見清......見清,朱玄澹,字見清......怎麼,好似有種熟悉之感......哪裡聽過呢?可是,怎麼可能。”

眼見太后宮到了,鳳涅便將心中亂糟糟地念頭壓下。

進了太后宮,一股陰涼撲面而來,鳳涅兩邊一打量,見太后宮內以巨大的瓷缸,盛著不少寒冰,冰氣散開,自是比外頭要涼爽許多。

太后在上,似乎正不知同梅仙說些什麼,見鳳涅進來,便停了聲,臉色也沉了下去。

鳳涅上前行禮:「臣妾給太后請安了。”

懿太后也不說免禮,只是望著鳳涅,鳳涅靜靜地等了片刻,雙腿有些撐不住,便自然而然地站直了,泰然自若微笑道:「臣妾病了兩日,昨日方好,又有事耽擱了,誤了太后傳召,還請太后寬恕。”

懿太后眼睜睜地看她站得穩穩地,心裡更氣:「你也知道你誤了哀家的事,那麼我來問你,你是因為何事而耽擱了的?”

鳳涅道:「是因為陛下在鳳儀宮暫留片刻。”

懿太后道:「暫留?大白天的,皇帝在你宮裡暫留個什麼?你還敢跟哀家隱瞞不成?”

鳳涅歎了口氣,憂愁道:「臣妾哪裡敢跟太后隱瞞?臣妾......委實是難以啟齒......」

說著,便紅了眼圈,康嬤嬤見狀,急忙遞了一方帕子過來,鳳涅接過來,動作優雅且小心地擦拭眼角淚光。

懿太后見狀,渾然摸不到頭緒:「怎麼?什麼難以啟齒?”

鳳涅抽泣數聲,道:「正如太后所知道的,臣妾先前跟太后說,陛下......前些日子去鳳儀宮之時,一時勞累而睡著了,反讓人誤會他留宿了一夜,陛下大概覺得不可白擔了這名兒,故而昨日他便強行將臣妾帶回宮中......臣妾說破了嘴皮,可是又實在沒有法子,陛下天威,讓人無法......臣妾就被、被......」

懿太后瞠目結舌:「你、你......」

好端端地承恩,若是別個妃嬪,必然是會喜洋洋地,起碼也要含羞帶喜,然而她在此,卻仿佛受了天大委屈,這嬌弱弱哭的紅眼兒的模樣,卻是實打實地,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

懿太后本是一肚子火想發作,想了想,卻似找不到出發點,又想了想,才道:「你哭什麼!這不是好事麼?怎麼好似天子委屈了你似的!”

鳳涅垂著頭,聞言便抬頭,淚汪汪道:「臣妾自不敢如此想的,只不過,臣妾想到曾答應太后的話,就覺得......痛不欲生......」

懿太后道:「什麼?你答應我的話?”

鳳涅帕子捂著嘴,讓聲音越發低沉無助:「臣妾曾說過,身為皇后,要以身作則,讓六宮雨露均沾,萬不可專寵,可昨日,臣妾又無法忤逆陛下,便在太后這邊失了信,臣妾想到這個,便自覺沒臉面見太后......昨日太后派人去傳臣妾,一來是臣妾身子不適,二來,卻是心病,想到太后仁慈,臣妾卻又做出讓太后動怒之事,想想實在沒臉來長寧宮......」

懿太后定定望著鳳涅,望著她眼紅紅嬌弱的模樣,只覺得像是一隻無助的白兔,退到絕境裡了。

懿太后心頭一軟,面上怒氣變作無奈:「你、當真是因為這樣?」略一皺眉,「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你的錯,乃是天子太過無狀了些......」

鳳涅只做隱忍狀:「臣妾不敢說陛下的不是,一切都是臣妾的錯,還請太后大慈大悲,寬恕臣妾這次。”

懿太后歎了聲,正要發話,旁邊梅仙輕聲道:「照姐姐這麼說,哪裡都是姐姐的錯,只是陛下的錯了......姐姐莫不是在以退為進麼?”

懿太后一聽,便皺了眉看鳳涅。

鳳涅擦擦淚,道:「梅仙妹妹在說什麼......以退為進的,姐姐出身寒微,從小沒讀過太多的,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只不過,說起閨房裡的事,妹妹是個沒出閣的閨女,卻自然不如姐姐明白了......這裡頭有時候,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太后,您說是麼?”

梅仙聽她這麼說,一時紅了臉,半是惱,半是羞,半是羨,半是恨。

懿太后當年是先皇的寵妃,一等的紅人,先皇愛之極,情熱時候,也頗有些風流把戲,她自然深知這些男女內情,當下咳嗽了聲,道:「好了,不說這個了。”

鳳涅又擦了擦淚,心裡松一口氣:總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仙在旁邊看著她的舉止,自然知道她是在惺惺作態,心中大恨,眼珠一轉,反而甜甜道:「太后,說了這般久,您必定口渴了,先喝口茶吧,這是新泡的花茶,又潤喉,又香甜......」

太后點頭,便要舉杯,忽然望見面前那被菊花茶,頓時又想起一事,道:「對了,皇后,我叫你來,另還有一事。”

鳳涅道:「不知是何事?”

太后面色又見嚴厲,道:「我來問你,昨日你為何要掌摑宮女思且?”

康嬤嬤一聽,頓時著了急,正要出來說話,鳳涅使了個眼色,康嬤嬤領會,便不再言語。

鳳涅皺眉問道:「太后......是說,臣妾掌摑宮女思且?”

太后道:「昨日梅仙同宮女思且去御花園給哀家採花,正遇到你,一言不合,你將花兒全都踩毀了,又打了思且,你可承認此事?”

「臣妾雖是女流,卻也懂得敢作敢當的道理,然而沒做過之事,是萬不能認得,」鳳涅正色道:「不知此事,何人見證?”

「你不認麼?」太后道:「梅仙,思且都可見證。”

鳳涅望著梅仙,柔聲道:「妹妹,是你說我打了思且麼?”

梅仙道:「姐姐既然說敢作敢當,又為何要否認呢?”

鳳涅並不著急,緩緩道:「妹妹,昨日陛下也在場的,是非曲直,陛下也自看得明白,妹妹莫非是做夢癔症了?莫要把夢話當真話才是。”

梅仙也微笑說道:「陛下何時來的,妹妹也不知道,許是姐姐打過了思且之後陛下才悄然在場的......又或者......陛下現在如此寵愛姐姐,如果有心維護......唉,妹妹也不知說什麼好了,若姐姐說是妹妹癔症,妹妹寧肯是癔症也好,只不過,思且卻是吃了些苦頭的。」她倒也非善茬,說到最後,神色轉作一片黯然。

懿太后見狀,道:「皇后,敢做就要敢認,你自己說的,你自己便要違背麼?”

康嬤嬤見狀,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此事當時奴婢也在場,奴婢親眼所見,娘娘從未動過手。”

梅仙微笑:「嬤嬤,你是姐姐的身邊人,自要護著她的......」

懿太后身邊的嬤嬤也喝道:「太后問話呢,又未曾讓你回話,多什麼嘴?”

鳳涅一抬手,道:「且休要鼓噪......」

眾人都停了口,鳳涅微微一笑,道:「既然都在說思且被打,為何不見思且在場?太后,若真要讓臣妾認了此事也罷,可否讓思且跟臣妾對質?若思且真認了臣妾做,臣妾也好心服口服。”

太后聞言,點點頭道:「也好,叫思且來。”

片刻思且來到,跪地行禮,太后道:「思且,皇后要同你對質,你不必懼怕,只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

思且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梅仙也道:「聽到了麼?太后會給你撐腰,有什麼委屈,你只管說出便是了。”

思且身子微微發抖,鳳涅聞言笑了笑,也道:「正是,有什麼委屈,千萬別憋著,久了會悶出病來,你不必怕,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思且抬頭,望向鳳涅,臉上驚惶無助之色,囁嚅道:「奴婢......奴婢......」目光不敢與她相對。

鳳涅望著她的眸子,輕聲說道:「以謊言冤枉他人之人,將來會下拔舌地獄,受盡百般苦楚,思且,你可要想好了,務必要說實話。”

梅仙道:「姐姐,她天生膽小,你休要嚇唬她。”

鳳涅道:「她若是說實話,這話便是無用言語,何來嚇唬一說。”

思且渾身抖個不停,一副要哭出來之態,懿太后喝道:「還不快說?”

思且忽然捂住臉,尖聲叫道:「是......是皇后娘娘打奴婢的!”

一句話出,鳳涅挑了挑眉,梅仙面上卻浮出得意笑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3 PM 編輯

三十一 鳳威揚

思且說罷,梅仙輕聲道:「姐姐,這又怎麼說呢......思且好歹也是太后宮裡行走當差的,你無緣無故地打她做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妹妹私心覺得,姐姐雖是皇后,這麼做,卻實在是有些不妥當的。

鳳涅面色不改,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又看思且,道:「思且,方才太后說讓你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來,不如,你從頭說一次,本宮到底是如何掌摑你的。”

梅仙道:「姐姐,你何苦再為難她呢?”

鳳涅一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聽個有趣的事,何況本宮這幾日病得稀裡糊塗的,都忘了發生些什麼了,得讓人好生提醒提醒才是。”

梅仙道:「姐姐這麼快就忘了?剛才還說沒動手過呢。”

鳳涅誠懇道:「可不是麼,我覺得沒動手,可有人說我動手了,如此一來便糊塗了。”

正說間,聽太后道:「既然如此,那麼思且你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說吧。”

思且跪在地上,此刻便磕了個頭,道:「太后在上,奴婢不敢隱瞞,當時,奴婢因為要替太后娘娘摘花,被曬得頭暈,一時不慎又被花紮了手......」

梅仙微微皺眉,鳳涅卻眯起眼來。

思且又道:「奴婢當時,又熱又疼,一時心中惱恨,就怨念了一句,......正巧被娘娘路過聽到,娘娘問我是不是辱駡太后,奴婢自然是不敢認得,娘娘氣惱,便、掌了奴婢一下。”

梅仙的臉色驟然而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著思且,嘴唇一動想要開口,卻又牢牢閉嘴,急忙去看太后。

果然太后大怒道:「思且,你說什麼?”

思且俯身,道:「梅仙小姐發現奴婢被掌摑之後,很是氣憤,以為皇后娘娘擅自動手打奴婢的,便回來同太后說了,奴婢膽怯怕事,不敢就認是自己不對在先,於是就賴在娘娘身上。”

太后氣的胸口起伏不定,望著思且道:「好你個大膽的奴婢,竟然如此目無主上,先是辱駡哀家,後又誣賴皇后,哀家若不將你嚴懲,日後個個奴婢都如你這般效仿,那還了得?”

思且只是伏著身子,抽泣道:「太后開恩,奴婢知罪了。”

梅仙神色陰沉望著她,見狀道:「太后,這奴婢的確大膽之極,連梅仙都差點被她蒙蔽,險些誤會了姐姐。”

鳳涅掃了梅仙一眼,便去看地上的思且,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太后怒氣不休,道:「果然可恨,指望這樣無恥的人留著做什麼呢?來人,給哀家拉出去亂棍打死!”

門外兩個太監上前,將思且拉住。

思且身子一晃,幾乎要暈過去,太監拉著她正欲往外拖去,鳳涅起身道:「且慢。”

太監停手,思且垂著頭,身子亂顫。

太后道:「皇后,你有什麼話說?”

鳳涅道:「太后,思且雖然有錯在先,然而她能在關鍵時候承認自己犯下了錯,這份悔改之心,也是難能可貴的,臣妾覺得,該給她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何況就算太后想嚴懲,這也不是適當的時候。”

思且一聽,緩緩抬頭看向鳳涅,一雙眸子之中盡是淚。

太后哼道:「皇后這是何意?什麼不是適當的時候?難道處置一個犯上的奴婢,還要挑時候不成?”

鳳涅微笑著輕聲道:「可不是麼?太后必是被氣糊塗了,竟不記得自己的大日子了?再過六天可就是太后同惠太后的壽辰了,監禮司那邊已經早就開始準備,宮內一概不許犯殺生重則之忌,免得有違太后壽辰之祥和喜氣。.

太后一怔,抬手在額頭揉了揉:「皇后這麼一說,哀家才也記起來了,果真是如此的......既然如此,倒是不能杖斃了這奴婢了,可是如此放過了她,哀家又心頭恨意難消。”

梅仙聽到這裡,目光一動便道:「太后有此仁心,實在是難得,梅仙也覺得這時侯不好處置她,想想思且是梅仙帶進宮的人,她出了事,梅仙心裡也不安的很,是梅仙調教無方,本欲等太后處置了她,梅仙也一併請罪的......如此,不如太后就將思且交給梅仙,讓梅仙好生地訓導她一番,也算是將功補過。”

太后聞言,點了點頭道:「說的好,那麼就將這賤婢交給你,只別讓她在我跟前出現了!”

梅仙盈盈下拜:「遵命。”

思且聽到此,臉色重又煞白,便垂了頭。

梅仙上前一步:「快快將她拉出去,等會兒我親自去發落。」太監們拉著思且便出去了。

太后沒了火氣,看鳳涅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一般憎惱了,可也並不見怎樣親近。

鳳涅面色如常,柔聲又道:「臣妾有一事,想要提前同太后說知,好教太后歡喜。”

太后道:「何事?”
鳳涅說道:「後宮向來平靜,好不容易逢上太后千秋,臣妾想要熱鬧熱鬧,不如且令後宮的妃嬪們,各自準備些才藝節目,等太后壽辰上獻藝作為慶賀,臣妾聽聞仙家有‘麻姑獻壽’,咱們帝王家,也借借這個喜慶,不知太后以為如何?”

懿太后鎮日在宮內,心裡早也閑的不耐煩,更是喜愛熱鬧的,頓時便心動起來,面上亦露出幾分喜色:「皇后的這個提議好,不錯,那麼就按照皇后說的做就是了。”

鳳涅垂眉應聲:「臣妾遵命。”

鳳涅說罷了事體,便辭了懿太后出來宮殿,康嬤嬤陪著她出了長寧宮,剛要上鳳輦,鳳涅卻又停了步。

康嬤嬤低聲問道:「娘娘......可是要走著回去?”

鳳涅道:「這長寧宮處置罪人的地方何在,嬤嬤你可知道?”

康嬤嬤道:「奴婢略知一二,娘娘問這個做什麼?”

長寧宮的後殿,宮女思且被扔在一間空屋子裡頭,房門關著,外頭有太監把守。

思且蜷縮在角落,耳邊聽得外頭蟬鳴聲噪,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面。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腳步聲起,門被打開,有人邁步進來,緩緩上前兩步,輕聲道:「思且,你當真讓我刮目相看啊。”

思且緩緩抬頭,望著來人,那張秀美的臉上帶著怨毒憤怒之色,正是范梅仙。

「姑娘......」思且跪地,不敢抬頭。

范梅仙走到思且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望著她的眼睛道:「你說,范憫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麼為著她?你還竟敢在太后面前跟我對著幹?!”

思且身不由己抬頭,淚珠滾滾:「姑娘,我......我不忍心......再害二小姐......」

「你給我閉嘴!」抬掌便揮了過去,打得思且滾在地上,范梅仙指著她道,「你說什麼?哪個是你的二小姐?她不過是個窮鄉僻壤裡來的窮酸丫頭,沒名沒分,死皮賴臉地留在我們范家,三等丫頭似地人,也配稱‘小姐’?”

思且捂著臉,哽咽道:「我、奴婢錯了......」

梅仙道:「你說,你究竟是為什麼要這麼護著她!”

思且道:「憫......皇后娘娘曾經對奴婢甚好,奴婢,奴婢實在是無法狠心害她......」

「你是在說我狠毒麼?」梅仙大怒,抬手一掌又揮過去,「你這吃裡扒外的賤人!”

思且躲了開去,低低哀求,梅仙身邊兩個嬤嬤上前,將思且擒住。

梅仙道:「你說,你是不是指望著鳳儀宮那根枝比較高,想要飛過去呢!”

「不是的姑娘,」思且搖搖頭,望著梅仙,怔了怔道:「姑娘,你聽奴婢一句,不要再同娘娘作對......今日的娘娘,跟先前......不、不一樣了。”

梅仙笑了兩聲道:「不一樣?果然我說的沒錯,你便是看著她氣焰囂張,故而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思且隱忍道:「奴婢真的不是因為這個,奴婢,也是為了姑娘好......」

梅仙冷笑:「你倒是有幾分良心,知道報恩,可是現在呢?她走也是走了,哪裡管你死活,古往今來只有一個白娘子,還被鎮壓在雷峰塔下呢,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說為了我好?!”

梅仙說著,狠狠地抬手便要掌摑下去。

門口處人影一晃,有個聲音靜靜說道:「住手。”

梅仙一驚,手勢便愣在當空,那人緩步上前,抬手握住梅仙的手腕,略微用力,將她的手推甩開去。

梅仙雙眉一皺,望著來人。

來人卻閑閑地神態,似乎沒看到旁邊被打的嘴角流血的思且,只是半抬著眸子看梅仙,慢條斯理道:「妹妹,這樣兒不好吧,你平日裡的溫柔出塵氣質呢?”

嘴角還帶著一絲似冷非冷的笑意,正是鳳涅。

梅仙被捉了個現行,只有一瞬的震驚而已,極快地便行了個禮:「原來是姐姐,不知姐姐怎地竟跑到這裡來了?妹妹不過是奉命教訓這賤婢,倒是讓姐姐見笑了。”

鳳涅微微一歪頭,望著她道:「教訓人也分兩種的,這種動手動腳的粗活,交給下人們做就是了,本宮聽說,肝火上升會讓容貌變得難看,何況,丫頭們臉皮子粗,留神別傷了妹妹的纖纖玉手......」

梅仙微笑道:「姐姐說的是,妹妹謹記在心就是了。”

鳳涅掃了一眼思且,道:「本宮還沒說完呢,本以為思且這丫頭臉皮夠粗厚的,會反而傷了妹妹的手,可是現在看來,倒是本宮多慮了,妹妹的臉皮竟比她厚上千百倍,更兼心狠手辣,哪能傷到分毫呢......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梅仙面色僵了僵,一揮手,擒著思且的兩個嬤嬤放開思且,便後退出去。

康嬤嬤本就站在門口,見狀也並未進來,只是牢牢地盯著,預備一有不妥便立刻沖進去。

梅仙上前一步,站在鳳涅對面,面上的笑意隱退,低聲咬牙道:「說起歎為觀止,姐姐你才讓我更為驚歎呢,又何必說我?”

鳳涅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之態,淡淡道:「本宮哪裡讓妹妹你驚歎了?”

梅仙道:「先前裝可憐,裝柔弱,裝的連我都信了......現在卻又如何?知道冷宮的滋味不好受,藏不住,原形畢露了?”

「原形畢露的不是我,」鳳涅微微一笑,「我從來只一張臉,一顆心,只不過,誰對我好,我記得清楚明白,便也對誰好,誰敢對我壞,暗地裡使黑手,我必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梅仙盯著她的眼道:「你這是恨著我呢?”

鳳涅笑道:「恨你做什麼?仇恨嫉妒,都會讓人的嘴臉變得難看......這些活兒比較適合你,本宮只是做而已。”

「那,」梅仙目光一利問道:「你想做什麼?”

「首先......」鳳涅歪頭一笑,「本宮要以自己的肉身,來試試妹妹這城牆也似的臉皮......」

梅仙怔住,還未明白是何意思,鳳涅一抬手,揮手在空中掄下,只聽得「啪」地清脆一聲,梅仙臉上吃了一記!

梅仙被打得臉向著旁邊歪過去,整個人震驚地瞪圓了眼睛,手捂著臉,渾身一時僵硬,半晌反應不過來。

連旁邊的思且也驚呆了,倒在地上,看得瞠目結舌。

鳳涅饒有興趣地望著梅仙的臉色,輕聲道:「看樣子你在太后面前得寵太久,都不知道這宮裡的規矩了,又或者我先前太知道忍讓,縱容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現在,且讓本宮告訴你,在這個宮裡,本宮只需要向太后跟天子低頭,至於你......」

梅仙用力轉過頭來,目光狠狠地盯著鳳涅,鳳涅的笑,有幾分壞,有幾分邪,幾分狠厲,幾分恰到好處的自得,合起來,是一副讓人牙癢癢的表情:「你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

梅仙心火騰騰地,一揮手,便要反擊,鳳涅早便防備,抬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雖然很想讓你打一下,好順便治你的犯上之罪,然而本宮是個不喜歡皮肉之苦的,就暫且放過你,你也不要給我第二次機會,我的忍耐心是極有限的......」

梅仙被氣得渾身亂顫,鳳涅又道:「我知道你回去後必然要在懿太后跟前煽風點火,但是你要記住,詭計用一次可以,用多了就不靈了反而會惹人厭煩!懿太后是你在宮內的唯一依仗了,你可要小心行事。”

她說著,另一隻手抬起,在梅仙的臉上輕輕劃過,細皮嫩肉的臉被一打,立刻腫了起來,梅仙疼得一顫。

鳳涅笑道:「回太后跟前哭訴本宮打你更是下策,不建議你用......」

「范憫!」梅仙忍不住大叫一聲。

「噓,淡定,」鳳涅笑著將她的手一甩,道:「你信不信我可以即刻叫人進來,拉你出去廷杖,這樣嬌滴滴的身子,打上三十下就稀爛了吧?估計太后的人都來不及搶救......」

梅仙的臉色煞白,顯得那五道指痕越發鮮明,卻牢牢地閉著嘴,一聲不吭。

鳳涅斜眼看了她一眼,走到思且跟前,思且原本癱倒在地上,鳳涅伸手出去:「能起來麼?”

思且含淚望著她,顫抖的手搭向鳳涅手心裡:「娘娘......」

鳳涅一笑,輕輕握住思且的手,將她拉了起來,往外徐徐便走。

梅仙道:「她仍舊是太后宮的人!”

鳳涅腳步不停,道:「太后說不想再看見她,本宮要一個廢人,不必你過問吧,還是說你願意現在本宮就帶著她去回太后?”

梅仙望著遍體鱗傷的思且,咬牙不再說話。

鳳涅領著思且出了房門,門口康嬤嬤望著她,雙眼之中星星亂閃,無邊仰慕。

鳳涅掃她一眼,複又看天:「嬤嬤,別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樣,讓人看了以為咱們鳳儀宮吃食不足呢。”

康嬤嬤咽了口唾沫:「奴婢遵命。」見鳳涅下了臺階,便急忙屁顛屁顛地跟上。



三十二 嗅薔薇

出來長寧宮後,仍舊上了鳳輦,悠悠然地往鳳儀宮而行,一路上自也遇到不少妃嬪宮婢,回避行禮間,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后,又看跟隨鳳輦邊上狼狽的思且。.

大傢伙兒自都是些耳聰目明心思靈活的的,也都認得思且,——太后宮裡范梅仙姑娘的丫頭,竟跟著皇后的鳳輦而行,且一身的傷,究竟是皇后「辣手摧花」呢,還是別有隱情?

後宮裡的妃嬪鎮日翹首以盼地等待些新鮮□消息,如今見了這個不同尋常的場面,頓時如蒼蠅見了血,亂哄哄鬧騰一片。

剎那間流言蠢蠢流竄,最初的傳言是,思且得罪了皇后,於是被康嬤嬤打得不似人形,奄奄一息,於是眾人紛紛驚歎:皇后去了一趟冷宮,更變得格外毒辣了......

然而正當這個流言傳的起勁之時,長寧宮裡頭的多嘴宮婢把內情一點一點透露出來,原來是思且得罪了太后,動手的並非是皇后派的人......

都於是風向立刻轉移,變成了皇后大鬧長寧宮,救了本來要被杖斃的思且,至於其中內情究竟怎樣,則不得而知。

入了鳳儀殿,鳳涅坐定了,把手往旁邊一擱,哼哼道:「給我揉揉。”

康嬤嬤看看自己的胖手,便看子規。

子規無奈,便上前一步,跪在鳳涅身側,探手將鳳涅的手輕輕握住,小心翼翼地揉捏起來。

鳳涅往後一靠,舒心地松了口氣,歎道:「我這手忒也嬌嫩,打人都打得格外辛苦,打過了之後,又疼又癢的,只是打人的那一刻心裡略覺爽快罷了,——唉,若是嬤嬤你的手,那麼一下子掄過去,梅仙的臉大概會腫半個月吧。」想到這裡,又覺好笑,便嗤嗤又笑了兩聲。

康嬤嬤早叫了宮女小悅來,領著思且下去安頓,請個御醫來好好查看傷處。

此刻正督促著宮女們端了些新鮮果品上來,又倒了杯茶奉上,笑道:「娘娘您是萬金之軀,奴婢這皮糙肉厚的,哪能相比呢?不過娘娘那一下可真真解氣極了......」

候著鳳涅接了茶過去,康嬤嬤又向子規道:「這樣大飽眼福的事兒,子規竟沒看見,嘖嘖!”

子規跪在地上,只是小心地捏著鳳涅的手,這手果真是細嫩無比的,手心裡一片微紅,又有些微微發熱,可見先前果真是用了力的。

子規沉默片刻,道:「娘娘以後打人,何必自己動手,也受些辛苦......叫嬤嬤代勞就是了,另外,娘娘若是跟梅仙姑娘翻了臉,要格外小心她報復才是。”

鳳涅道:「那位心氣兒高的,大概從來不曾吃過這個憋屈,此番被我羞辱,若是沉不住氣,胡亂而為,必定亂中出錯,我倒是不怕的,若她是個聰明的,暫且按捺陣子......大家暫時也會相安無事,以後之事,也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就是了。”

康嬤嬤喜道:「奴婢聽著娘娘這話怎麼那麼有道理,簡直叫人舒坦到了心窩裡。”

鳳涅喝了口茶,聞言微微一笑,略覺得手上的麻癢散了,便道:「行了。」子規輕輕放手,鳳涅舉起手掌看了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未曾完全消散的青紫。非常文學

鳳涅定定看了會兒,心中頗為憋悶,便伸手拉扯了一下領口。

早先起來梳妝時候,望見頸間那些殘留的痕跡,特意將領子提的高高地遮著,這大熱天氣,實在遭罪,幸好太后宮裡涼爽。

鳳涅歎口氣:這可怎麼是好,簡直是個需要保護起來的嬌嫩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候,可是身邊卻偏偏有一隻猛虎,虎視眈眈地不說,時不時地過來嗅上一嗅,興致好時,還會拍按上幾掌。

于他倒是樂趣,于她卻是受刑似的。

這樣下去,遲早晚是要被耍弄死的,鳳涅沉吟著,面兒上不語,手指搭在斜榻旁邊,纖纖如玉筍般的手指尖兒輕輕地敲著床榻面,如彈琴般的起伏而動。

子規在旁邊垂著頭,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那嬌嫩纖巧的手指,相處至今,他自然懂得,皇后這個細微動作,代表她的心裡正在想事情。

康嬤嬤自然不知鳳涅心事,將茶碗從她手裡接過來放下,忽地輕聲問道:「娘娘,今兒您在太后宮裡說的那......讓妃嬪們獻藝慶賀太后生辰,這裡頭是何用意呢?”

鳳涅被她一語驚醒,眼睛一眨,道:「看看熱鬧,順便,瞧瞧能不能禍水東引。”

子規聽到那句「禍水東引」,眼皮一跳。

康嬤嬤卻完全摸不到頭緒,靦腆地笑道:「奴婢又愚鈍了。”

鳳涅望著她的模樣,總覺得這樣的康嬤嬤,一笑之間臉上的褶子疊起來,小眼睛又如此呆呆地望著自己,跟她養過的鬥牛犬似地。

想到鬥牛犬,一時又有些抑鬱,她落水之後,那些犬兒也不知會怎樣,一二三四五,她可是養了五條,還有兩只雍容華貴的喵星人。

早知道就不要那麼博愛了。

鳳涅歎了口氣,康嬤嬤見她似是不高興,急忙道:「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您別生氣。”

鳳涅見她如此小心忐忑地,勉強打起精神來,道:「沒什麼,本宮只不過是......唉,想到別的事......至於獻藝之事,先不必問,以後自然會見分曉。”

康嬤嬤便答應,又道:「娘娘您千萬別不痛快......若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對,您只管打罵,只不過萬萬別悶在心裡。”

康嬤嬤是真怕了,先前的甯曦皇后,凡事都不肯說,如一個悶罐子葫蘆,心裡頭想得卻多,終究鬱結難解,抑鬱成疾。

鳳涅笑著搖搖頭:「放心吧嬤嬤,沒事......」

他們在裡頭說完了話,那邊宮女小悅領著思且進來參見。

思且換了一套新的宮女裝,頭髮重新挽過,臉上的青腫雖然還未曾褪去,嘴角傷痕仍在,比先前卻好多了。

小悅道:「啟稟娘娘,奴婢請了太醫院的御醫,給思且看過,說是沒什麼大礙,只是皮外傷,開了點兒藥膏,塗幾日便好了。”

鳳涅點頭,小悅便退開一邊,這邊思且跪地,垂頭道:「奴婢感念娘娘大恩大德。”

鳳涅此刻才又坐直了身子,望著地上思且:「你抬起頭來。”
思且抬頭,鳳涅望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問道:「你今日為何要護著本宮?”

思且眼睛垂下,輕聲道:「奴婢......奴婢......只是不忍心......」

鳳涅道:「你是個聰明人,大概也知道如此行事之後,不會有好果子吃吧,你既然能料到,卻還如此做?須知道明哲保身啊。”

思且道:「奴婢只是......想要問心無愧。”

鳳涅聞言挑眉道:「好一個問心無愧......」她重往後一靠,「昔日在范府,我們兩個,很好吧?”

思且身子一抖:「娘娘萬金之軀......」

「不用說這些虛的,」鳳涅手一擺,「是不是?”

「是......」思且的聲音帶顫,猛地低頭,恍惚間又落了淚。

鳳涅望著她,思忖著,緩聲說道:「你為了顧及舊情,反叛了梅仙,也難怪梅仙大動干戈不肯容你,這道理......就好像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般,無法兩全,你懂麼?”

思且睫毛輕輕眨動:「奴婢,懂的......只要不是違背良心之事,奴婢也不會......出此下策。”

鳳涅點點頭,道:「如今你已經不能回頭,今後,你便留在鳳儀宮裡,你可願意?”

思且道:「奴婢......奴婢願意。”

「有些話,事先說明白了,」鳳涅道:「你大概也知道,本宮不是范梅仙,絕不會主動去害人,只不過,倘若有人心懷不軌,欲害本宮,本宮是絕不會容情的。——若有人喪在本宮之手,乃是他們咎由自取,懂麼?”

思且俯身下去,輕輕地磕了個頭:「奴婢懂的,奴婢盡聽娘娘吩咐,忠心無二。”

思且去後,鳳涅用了點午膳,便爬上床歇息,腦中團團轉了許久,才勉強睡著。

正睡得香甜,卻感覺有什麼不妥,她人還未醒,心裡已經深深警惕,生恐是那人來到,便偷偷地將眼睛眯起一條縫。

朦朦朧朧裡,果真看到有個人影在眼前晃動,鳳涅心中暗暗叫苦,正要細細再看,卻聽那人笑道:「皇嬸,你醒了麼?我看到你眼睛動了,你怎地跟個小孩子一般,還裝睡呢?”

鳳涅一聽這個聲音,頓時睜開眼睛,翻身而起,狠狠瞪著面前之人,道:「朱安靖!你又出來蹦躂什麼!”

朱安靖笑嘻嘻地趴在床邊上,手托著腮本正津津有味地看鳳涅睡容,他的小眼睛看的仔細,望見鳳涅眨眼,便曉得是裝睡的把戲,此刻見鳳涅翻身坐起來,他並不後退,反而一把抱住鳳涅胳膊:「皇嬸......整整四天不曾見到皇嬸了,阿靖真是頗為想念嘛。”

鳳涅五指張開,毫不留情地望他的小腦袋上按去,想用力將他推開:「大熱地天,別這樣靠過來......快出去,我要再睡一會兒。”

朱安靖被她的手指按在臉上,兀自扭來扭去,不肯就範,從鳳涅手掌心底下,不屈不撓,聲音嗡嗡地說道:「皇嬸,不要睡了,阿靖好不容易才入宮來,跟阿靖說會兒話嘛。”

鳳涅面對朱玄澹時候,便裝作柔弱小綿羊一般,此刻面對朱安靖,卻儼然成了狼外婆,把他的頭臉推得向後仰去,朱安靖只覺好玩,嘻嘻亂笑,正在鬧騰,外頭康嬤嬤進來,見狀叫道:「哎呀少王,怎麼您又偷偷跑進來啦!”

鳳涅這才鬆手,朱安靖轉頭看著康嬤嬤,理直氣壯道:「誰讓你們攔著不許小王進來的?哼!我趁著宮女打盹,從偏殿進來的。”

鳳涅睡眠不足,起床氣厲害的很,哼道:「你怎麼又進宮來了?”

朱安靖道:「太后想我,我就進來玩兒囉,對了皇嬸,我發現好玩的東西。”

鳳涅打了個哈欠:「什麼?”

朱安靖後退一步,在懷裡摸來摸去,鳳涅眼睛一瞥,才看見他胸口鼓起一塊兒,便好奇看過來。

朱安靖在懷中摸了會兒,便探出手來,鳳涅驚地「啊」了聲,原來朱安靖手裡,提溜著一隻極瘦弱的小貓崽子,黑黃的毛色,皮包骨瘦的可憐。

康嬤嬤大驚失色:「少王爺,你從那裡帶來的這小髒東西?快快扔出去!”

朱安靖提溜著那貓仔的脖子,打量著看:「好玩兒吧,我在宮裡發現的,不知從哪裡爬出來的,差點給我一腳踩死,皇嬸你看......」

他興致勃勃地望著,忽然皺眉,手上晃了晃:「怎麼好像死了,不動了?”

那貓仔很是柔弱,軟軟地一動不動,被他一晃,便發出微弱的一聲。

朱安靖哈哈笑道:「然裝死。”

子規從外頭回來時候,見鳳涅同靖王兩個趴在桌子邊上,兩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桌子上一物,子規上前掃了一眼,才驚覺那是一隻剛會顫巍巍爬行的小貓崽。

鳳涅伸出手指頭輕輕撥弄貓崽的鼻頭,臉上笑意盈盈,一邊說道:「阿靖,以後不要欺負這些貓兒狗兒,你要想想,它們比你柔弱,你無端端去欺負它們,對他們來說都不公道,就好像有個大人無端端地來欺負你,打你罵你,你自也會覺得生氣,覺得不公,是不是?”

朱安靖道:「是啊皇嬸。”

鳳涅道:「做人最要緊是問心無愧,另外,對天地萬物要心生敬畏,這其中造化因果,可是極為玄妙的,佛家所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

朱安靖道:「皇嬸,我以後不欺負他們就是了。”

鳳涅道:「男子漢要頂天立地,心底無私,不是以虧虐這些小生靈為樂,沒出息,不然皇嬸就讓子規打你。”

朱安靖道:「阿靖記住了皇嬸。”

他們兩個一個碎碎念地說,一個乖乖地回答,場面格外趣致安詳。

鳳涅望著那小貓喵喵地舔著牛奶,心裡格外喜歡,眼光也異常溫柔,而朱安靖一會看看小貓,一會看看鳳涅,那種乖順的模樣也是極少見的。

子規本靜靜聽著,聽到那句「讓子規打你」,不由地窘了一窘,剛要開口,卻聽身後有一人低低地咳嗽了聲。

子規頓時覺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而趴在桌邊的鳳涅,顯然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不僅是汗毛倒豎,而且有些頭暈眼花,手足無力,很像是需要補鈣的症狀。

竟是朱安靖反應最快,快手快腳地跳下凳子,向前行禮道:「安靖參見皇叔!”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2 PM 編輯

三十三 意難平

康嬤嬤同子規急忙退側行禮,鳳涅斂袖垂眸:「臣妾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前來......」後面一句「有失遠迎」還未出口,雙臂便被一雙手握住:「皇后不必多禮,是朕特意叫他們不必通傳。”

鳳涅心道:「知道,你是玩上癮了。」面兒上卻還是一副無辜之態,「陛下今日怎麼有空來鳳儀宮呢?國事繁忙,該當好好歇息才是。」不動聲色地便欲後退。

朱玄澹打量著她,那雙手自她肩頭往下滑,最後竟然握住了鳳涅的手。

他邁步往前一步,單手一撩袍子,便坐在桌邊上:「得閒自是要來探望皇后一番,聽聞皇后好似身子不適?”

鳳涅被他握著手,自不能動,聞言又是一陣頭暈:自從他現身露面後,她的身子就一直都不適,何止身子,心靈上也有極大陰影。

他不來探望,倒自在好些。

「大概是有些暑熱,沒什麼大礙。」仍舊是垂眸規規矩矩地回答。

朱玄澹點點頭,正欲再開口,旁邊桌子上「喵」地一聲,那小貓不知何時竟歪歪扭扭走到桌邊上,此刻一個趔趄,從上頭掉下來,正好跌落在朱玄澹的膝上。

剎那間,在場眾人紛紛看向皇帝陛下尊貴的膝頭。

鳳涅有些緊張,不知朱玄澹會是如何反應。

朱安靖在一旁頓時挑了眉,考慮要不要衝上去將貓崽趕走。

朱玄澹看看鳳涅,又看看膝頭上那不知所措的小東西,忽地笑了笑:「皇后還真是童心未泯啊。”

鳳涅微汗,急忙想將那貓崽取下來,朱玄澹卻抬手將它提溜起來,在眼前看了一番。

貓崽的眼睛很亮,叫聲很弱,仿佛也知道面前之人非同一般,喵地叫了聲便只顧呆呆地看。

朱玄澹看看小貓兒,又看看鳳涅,終於又是一笑,將小貓往旁邊朱安靖的懷中一扔:「安靖,你拿來的吧?拿著帶走。”

朱安靖松了口氣,將貓崽抱入懷中,聽皇帝陛下的口吻,隱隱約約,是讓他即刻離開的意思

朱安靖人小鬼大,早知道原先皇后不受待見,他心裡格外喜愛鳳涅,此刻見朱玄澹來了,更握著鳳涅的手,乃是一副親近之意,他便也不想擾了鳳涅的好事。

朱安靖正開口要告辭,卻聽鳳涅道:「陛下,安靖剛來,不如且讓他多留會兒......跟臣妾說說話兒。”

朱安靖一驚,便看鳳涅,心想:「怎麼皇嬸前一刻還不耐煩地趕我走,這會子皇叔來了,倒要我留下?我留下來豈不是打擾她跟皇叔麼?”

饒是朱安靖聰明,此刻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朱玄澹一聽,含笑望了鳳涅一眼,道:「他是太后召進宮來的,看看時間不早,還是讓他去吧。”

朱安靖一聽,心道:「果然皇叔想讓我走啊,我得識相些。」便又欲告退。

鳳涅道:「陛下,安靖好不容易進宮一趟,也正好陛下有空,倒不如你們叔侄兩個多親近親近,還是讓他暫留片刻吧。”

她的聲音極為溫柔,帶著一抹婉轉地懇求。

朱安靖越發驚詫地看鳳涅,心道:「皇叔分明是想我走,皇嬸不會聽不出來,怎麼皇嬸如此堅持,是真不捨得我呢,還是......」

朱玄澹聞言,也望著鳳涅,又道:「他帶著這小東西,不甚方便吧......」

鳳涅急忙說道:「這小貓崽子臣妾很是喜歡,既然陛下不喜,那......少王,不如把這個且交給子規先安置著......」

朱安靖見她如此,心裡雪亮:皇后是不願意他離開啊。

子規小聲道:「少王爺......」

朱安靖趕緊把貓崽給了子規,子規悄悄後退幾步,退了下去。

朱玄澹目光一動,面上仍是笑微微地,低聲問道:「皇后這麼喜歡安靖?怎樣也要他留下來?”

朱安靖只覺得無端緊張,生生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覺得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是裝聾作啞的好。

鳳涅卻面不改色地道:「靖少王活潑可愛,臣妾自是喜歡的......可惜少王住在秦王府上,不然的話,臣妾是很喜歡同他多相處的。”

朱安靖望著鳳涅那樣「柔順」地姿態,又看自家皇叔那一雙厲害眸子正盯著她看之態,小孩兒心噗噗亂跳,隱約地嗅到一絲異樣來。

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朱玄澹終於發話道:「既然如此,那安靖就在鳳儀宮多留會兒吧。”

鳳涅道:「多謝陛下成全。」低頭時候,沖著朱安靖使了個眼色,朱安靖忍著汗意,上前道:「多謝皇叔!”

朱玄澹笑微微地望著他:「不用謝朕,是你皇嬸喜歡你。」說到這裡,握著鳳涅的那手略微用力,不知何意。

鳳涅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捏的有幾分疼,卻還得做若無其事狀,只是仍舊用無辜而「聖母」地眼神望著朱玄澹。

兩人目光相對,他的雙眸幽深難測,她的眸子卻一片柔靜,烈日月光,剛柔並濟。

有朱安靖在,朱玄澹也不好做什麼,只是把鳳涅的手好一頓揉捏,只片刻功夫,便起身離去。

鳳涅急忙同眾人恭送皇帝陛下,一直等他出了鳳儀宮,才松了口氣,後退兩步,坐在床邊上,抬手按著胸口,忽然又看到自己的小手,方才被他一頓捏摸,又紅了起來:那人表面雖然答應了,但心裡到底意難平啊。

以後不知還有什麼招兒,想想格外頭暈。

朱安靖看朱玄澹走了,格外活潑,蹦跳過來道:「皇嬸!”

鳳涅被他一驚一乍,嚇了一跳,看在他終於派上幾分用處的份上,歎口氣便道:「怎麼了?”

朱安靖烏溜溜地眼睛盯著她道:「皇嬸,怎麼你......同皇叔鬧彆扭了麼?”

鳳涅嚇道:「什麼?哪裡有......」

朱安靖道:「那方才皇叔分明是要我走,為何皇嬸你偏要我留下來?”

鳳涅咳嗽了聲,拉長語調道:「我喜歡你,不行麼?”

朱安靖撇嘴道:「先前還逼我走呢!我自不信的。”

鳳涅抬手,纖纖手指在他額頭一點:「人小鬼大!太伶俐就不討人喜歡了。”

朱安靖歡喜地抱住她的手,低頭看了看,忽然道:「噫,怎麼這樣紅?”

鳳涅急忙將手抽回來,右手蓋住了,顧左右而言他道:「那貓崽子我留下了,省得你也不會養。”

朱安靖自然是毫無異議,只是仍舊問:「皇嬸你莫不是不喜歡皇叔麼?”

鳳涅道:「又胡說了不是!”

朱安靖道:「那為何竟不願意跟皇叔獨處?我還怕我壞了皇嬸的事,想快點離開呢,而且皇嬸那樣留我,皇叔雖則不說,心裡頭必然是會......」

「會如何?」鳳涅見他竟然說的頭頭是道,不由笑問。

朱安靖撓撓頭:「皇叔不會不高興吧?”

鳳涅揮揮手,煩惱道:「誰知道......不高興就不高興吧......管那麼多呢。”

朱安靖噴笑道:「皇嬸,你......你實在是太讓我......」

「嗯?”
朱安靖不由分說又抱她的手臂:「素來皇叔說話都是說一不二的,也沒有人敢逆他的意思,你還是第一人呢!阿靖太喜歡皇嬸了。”

鳳涅哼哼一笑,抬腳抵在他腿上,用力將他推開:「不用太喜歡我,喜歡的話也不用這樣緊緊抱著,都說了大熱天的容易出汗。”

朱安靖又逗留了小半個時辰,才告辭離開。

鳳涅閑來無事,讓子規把貓崽抱上來逗了會兒,見貓崽精神尚好,毛兒也順滑許多,便道:「子規,你給它沐浴過了麼?”

子規道:「奴婢稍微給它收拾了一番。”

鳳涅道:「這是我們鳳儀宮第一隻寵......嗯......貓,既然被安靖帶來了,也是緣分,要好生養著。”

子規答應了,末了又小心抱了貓崽下去。

將到黃昏,天兒太熱,鳳涅也沒什麼食欲,便只喝了一碗湯。

子規出去打聽,聽說朝廷上有些事端,許多大臣都在上房裡頭恭候著,今夜皇帝怕是沒什麼情緒來後宮的。

鳳涅聽說這個消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白日雖則把朱玄澹安穩送走了,然而憑著他暗地裡把她手捏的發紅發癢這份勁上,也知道他心裡不滿,生怕他又「任性而為」。

鳳涅知道朱玄澹不會來後宮,便吩咐早早地掩了宮門,又揮退了宮女,連康嬤嬤同子規也打發出去外間。

鳳涅將人都打發出去,便下了地,赤腳不穿鞋子,又只著單薄的裡衫,在那琉璃地面鋪著的羊毛毯子上站穩了,雙手垂落放在身側,先微微仰頭,胸口起伏,緩緩地呼吸了一番,。

做完了準備動作,鳳涅便開始做起手勢,雙腿並緊,雙手高舉,身段拉長,雙腿小腿同大腿都繃得緊緊地,腰身用力地往上舒展。

鳳涅在現代之時,因為職業關係,得閒會跑跑步,偶爾健身,但是最常做的是瑜伽。

這段日子因為這身體不好,一直讓她苦惱的很,想來想去,想到了這個法子,雖然不能說就此能夠強身健體,卻總比什麼也不能做來得有用。

漸漸地做完了山姿勢,半月姿勢,到椅子姿勢的時候,額頭上的汗已經滲了出來,彎曲的雙腿拼命顫抖,身形搖搖欲墜,鳳涅咬牙堅持,心裡默念了有三十秒才停下。

剛停下便跌在毛毯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來,一顆心跳得激烈。

先前她從頭做到尾,動作都極為到位,很是流暢,如今,只做了區區三招最簡單的,就已經累得如狗。

這身體可真是夠爭氣的。

想想也是,被朱玄澹折騰一番就跟去了半條命一樣,又能強到哪裡去?

鳳涅本想再咬牙多練兩招,又做了半招的彎弓姿勢後,大腿抖得不成樣子,肉兒都在亂跳,再也堅持不住,便只好停下。

好歹這不是個一蹴而就之事,只慢慢地來就是了,只要堅持,身體總會有起色的。

鳳涅喘了幾口氣,覺得歇了過來,便又將康嬤嬤叫進來。

康嬤嬤同子規本就在外頭候著,見鳳涅一頭汗,各自驚了驚,卻也不敢問什麼,急忙領著宮女準備了洗澡水。

鳳涅沐浴了一番,疲倦過去,倒也覺得舒暢許多,換了件新衣裳便爬上了床。

她這一番折騰,睡得倒是格外香甜,一夜無夢。

只是次日起來之後,雙腿仍舊有些痛,鳳涅知道這是後遺症,這具嬌嫩身體經不起折騰,看這樣,起碼要三四天才能徹底適應,或許更多幾天。

妃嬪們按例又來請安,這自打鳳涅頭一回回鳳儀宮一直到現在,場面是越來越和諧,連牙尖嘴利的李美人都也收斂了,可見是學乖了。

鳳涅便將太后生辰將到,眾位妃嬪獻藝之事說了。

末了又道:「宮裡頭好些日子不曾熱鬧過了,索性借著這一番好好地熱鬧熱鬧,各位妹妹萬萬不要大意......大家都知道,太后的生辰宴上,陛下也會在呢,倘若能在獻藝之中一枝獨秀,脫穎而出......太后高興,陛下也會高興......然後,各位妹妹都懂得......」

妃嬪們都不是傻子,皇后的笑裡雖然有幾分含蓄,但是話語之中卻透露出關鍵資訊:大家獻藝出色的話,皇帝一高興,大概就會如何,當然,大家都懂得。

——她們爭來爭去不就是為了被寵倖麼。

皇后又用聖母光芒普照的笑容道:「本宮對各位妹妹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管品級高低,不管誰受寵誰未曾受寵......都可以獻藝,大家萬萬不要白白浪費這個大好機會。”

眾妃嬪們出了鳳儀宮,通常便三三兩兩,結伴而行。

行走間,有人道:「皇后娘娘這是何意呢?果真是給我們大傢伙兒機會麼?”

又有人道:「仔細想想,好似也沒什麼差的,到時候太后、陛下都在場......誰的才藝出色誰的拙劣,一目了然,陛下心喜了......也是有的。”

「只是,她為何要如此呢......她不是個最愛巴著陛下不放的麼?”

「依我看,是太后那邊發話了......可不聞?自她出了冷宮,陛下接連兩日呆在她那裡,太后不喜......她自然要避開嫌疑的,如此一來,便可彰顯她的賢慧。”

「聽來好似是這個道理......」

「不過,于我們倒果真是好事,總比朝暮無法見陛下一面的好,更,倘若能夠脫穎而出的話......」

一時之間,唧唧喳喳地,眾位妃嬪都動了心。

有能耐進宮的,多半都是大家閨秀,素日裡琴棋畫是必修的,雖不能算精通,但總會「略懂」,更有些自恃有幾分才情的,心中更是蠢蠢欲動。

此後數日,後宮裡頭簡直是歌舞昇平。有人唱歌,有人習舞,有人吟詩,有人作畫......妃嬪們出盡十八般武藝,想要在太后宴席之上得以功成。

與此同時,尚衣局將太后要穿的宮衣製作好了,便命人送到太后宮來,一併還有些新鮮的首飾之物。

其中一件,卻是那套繡著蓮花的淡青色緞子衣,太后一一流覽過,又對這件格外欣喜,道:「梅仙你來看,這衣裳你穿,果真合適。”

梅仙聽到這話,看看那布料,想到是誰人提議給自己做這衣裳的,縱然是多華美都好,心裡只覺得煩躁不堪,面上卻還得微笑:「是啊,太后,姐姐的眼光倒是不錯的。”

正讚歎間,外間傳秦王殿下來到。

秦王朱鎮基進來,一眼看到旁邊擺放著的眾多衣物,不由嘖嘖兩聲,湊上來看,看了一番,對那些首飾讚不絕口,順手拿了一朵巧樣宮花在手中擺弄,歎道:「精緻,精緻!”

愛不釋手,竟又舉起來在自己鬢邊比了一比。

太后一驚,咳嗽了聲:「老三!”

秦王訕訕地,將那朵宮花放下。太后白了他一眼,轉頭看梅仙道:「那件白蓮花的衣裳你便收了,等壽宴那天穿著,保管出色。”

秦王一雙眼睛正也溜溜地看,聽到「白蓮花」三字,頓時「噗」地一笑。

太后皺眉道:「老三,你笑什麼?”

秦王在那排衣物前來回走動,最後停在那件蓮花緞子衣裳處,看了看,扇子一點道:「太后所說就是這件了?”

太后道:「正是,如何?”

秦王若有所思道:「這蓮花也不算太白啊......看起來倒好似青荷。”

梅仙便輕聲道:「是姐姐......是皇后娘娘來之時看過說是白蓮花的,難道竟不是麼?”

秦王挑了挑眉:「皇后所說?”

太后道:「是啊,皇后說梅仙便宛如這白蓮花般,高潔無瑕,娉婷幽靜,老三你覺得呢?”

秦王怔了怔,而後哈哈地竟笑了起來。

太后道:「老三,你是怎麼了?只管笑什麼,莫非你覺得不對?”

「非也非也,」秦王手中的扇子在手心裡敲了敲,若有所思微笑道:「太后,我只是一時想到件別的有趣之事......」



三十四 男人們

朱玄澹靠在龍椅上,心不在焉地聽著底下眾臣碎碎叨叨不休。

今日內閣所討論的,有兩件事,頭一件,乃是內閣裡頭的兵部尚崔競彈劾甘州衛威遠侯。

說是威遠侯謝鐵翎驅使士兵,干擾當地官府正常稅收事務,並對於當地出現山賊之事,袖手旁觀,不肯配合知府剿滅山賊之事。

崔競義憤填膺說罷,內閣六位大學士,——吏部尚顏貞靜,禮部尚鄭崇合力表示應給與威遠侯謝鐵翎以相應懲治。

而戶部尚姬遙,同刑部尚司逸瀾則主張不可偏聽,言說謝鐵翎素來公正嚴明,不可能行此荒唐之事,必有內情。

工部尚劉岳則兩面兒都不得罪,一會兒說這個說的對,一會兒說那個也有道理。

朱玄澹聽了半晌,見他們爭論個不休,便道:「既然相持不下,那麼,不如且派兩名欽差過去,細細查探一番再做定論。”

六位大學士一聽,便又開始爭論要派誰去,自然是想派自己一方的人去才好行事。

最後朱玄澹從中權衡,在顏貞靜同姬遙推薦的人選之中各挑選一人,一同行事便是了。

這宗事情暫時按下,時候已經不早,本以為無事了,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回換了姬遙同司逸瀾一同參奏當朝丞相范汝慎。

原來近來范汝慎家中大興土木,佔用了鄰家的土地,范家是皇親,又是丞相家,勢力之大,讓人望而生畏。

那人家吃了虧,只忍氣吞聲就是了,誰知那一家人之中有個愣頭青,不合指著范家罵了幾句,范家的一幫惡奴撲出來,連踢帶打,將那人打得重傷,最後一命嗚呼。

這下子,那家自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便將狀子遞到了順天府,順天府見是涉及世族范家,正是一個極燙手的山芋,自然也不敢接的,便把狀子往上送,一直送到了刑部。

此番在御前,便捅了出來。姬遙同司逸瀾給范汝慎定了個「強佔土地,傷人性命」的罪名。

朱玄澹聽了,仍舊是面沉似水,無波無瀾。只是看向顏貞靜。

這內閣六人之中,顏貞靜同司逸瀾的年紀最輕,然而崔競同鄭崇都是聽從顏貞靜之意,足見他之地位。

顏貞靜目光同皇帝的一對,急忙挺身而出,躬身道:「陛下,此事臣有些耳聞,近來范家的確是正在修建屋宇,只不過臣聽聞,並非是強佔土地,已經給了那家人錢銀,乃是正當買的。而對於那所謂被打死的鄰人,是他自己喝醉了,那未曾建好的牆正好塌了,便將他砸死在內,本是要賠他些銀子的,誰知他們因范大人是朝廷官員,便不依不饒地,想要多訛詐一些......范家不願意,他們便又告了狀子。”

禮部尚鄭崇連連點頭道:「這話聽起來合情合理,還是范大人他也太過孤直了些,才讓那些草民欺壓到頭上來。”

崔競便也點頭稱是。

朱玄澹便又看姬遙,姬遙躬身輕聲道:「陛下,戶部得來的消息,的確是范大人家裡佔用了他人的土地,只不過是否交給了銀兩,卻並不知情。”

司逸瀾則橫眉怒眼地說道:「順天府的捕快去查探過,說明是范家的僕人將人毆打致死的,至於顏大人說什麼......被牆壓死,實在是無稽之談!如今那屍體還在順天府裡頭,若是顏大人還空口說白話,那驗一驗屍便知分曉!”

顏貞靜一聽,皺眉就看司逸瀾。

鄭崇同崔競互相使了個眼色,又斜視司逸瀾。

司逸瀾望了他們三人一眼,並不懼怕,反而輕輕地哼了聲,一副不屑之態,以口型道:「無恥走狗!”

工部尚劉岳則袖著手,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也不做聲。

朱玄澹聽到此,便緩緩問道:「那麼,顏愛卿可知道,——丞相家中,為何要大興土木呢?”

顏貞靜垂頭道:「回陛下,臣聽說,是因為范府家中後院,年久失修,風吹雨打,許多屋宇都開始漏水,連同皇后娘娘......昔日住的舊都有些毀損了,因此范府命人修繕,也是理所當然的。”

朱玄澹軒眉一揚。

姬遙即刻道:「既然是修繕屋宇,無可厚非,只是為何竟還擴充?以至於佔用了他人的地方?娘娘住的舊,總不會也擴到了別人家裡去吧?”

顏貞靜道:「這其中自是有個緣故,范府後院的牆壁本就破損多處,那些下人自然便一併推倒了重修,其實也不算是佔用他人地方,只是那倒塌的牆壁便不免地碰到了對方的牆壁云云......刁民訛詐,范家為了息事寧人,只好宣稱是出銀子置地了,倒不想讓姬大人給揪了小辮子。”

姬遙哼了聲,同顏貞靜彼此相看一眼,各自轉過頭去,等朱玄澹示下。

朱玄澹看看兩人,又垂眸望瞭望面前桌面兒,終於道:「丞相家修繕屋宇,也是合情合理,恐怕真的有人小題大做,也未可知......只不過,丞相身為朝廷命官,凡事更要處處謹慎,也免得落人閒話,皇后的舊......修還是要修的,只是就不必擴充出去,省得更添話柄......顏愛卿,你便去跟丞相說一聲吧。”

顏貞靜垂頭行禮道:「微臣遵命。”

姬遙眼皮一耷拉,也沒做聲。

朱玄澹繼續說道:「至於那死了之人,就依照司愛卿所說,讓仵作驗屍,若是被石頭砸死的,便制他們誣告之罪,但若是被毆打致死的,讓順天府該怎麼查,就怎麼查,畢竟,殺人者死,刑律所在,不可有違。”

他這一說,姬遙的嘴角頓時挑起了一個弧度。

顏貞靜低著頭,眉頭卻輕輕一皺。

司逸瀾面上卻毫不避諱地露出笑容,躬身行禮,大聲道:「微臣遵命!微臣必會囑咐他們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讓任何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朱玄澹微微笑道:「很好,顏愛卿以為呢?”

顏貞靜道:「陛下既然決斷,微臣自然是毫無異議的。」他表了態,鄭崇自也毫無異議。

崔競便大拍馬屁道:「陛下處事公正嚴明,正是臣等表率,臣是一萬個擁護陛下之決斷。”

姬遙同司逸瀾兩個對視一眼,都面露不屑之色,獨獨劉岳在旁邊仍舊默不作聲。

自從高祖開國,如今已近一百二十年,玉璽傳到朱玄澹手中,已經經歷了三位帝王。

自開國伊始,追隨高祖建功立業的,有五位忠心不二戰功赫赫的功臣,後來皆封疆裂土,到了朱玄澹的父皇開始,漸漸地將劃分給諸侯的土地一一回收,只留下世襲封號。

這五位功臣,便是「范,劉,姬,謝,司」五姓,而當時天下,另有四大族,便是「崔,姜,柴,鄭」,合起來,百姓們便稱為「天下九姓」。

這九姓裡,威遠侯謝鐵翎一家世襲坐鎮甘州衛,鎮國將軍姜飛虎人在建甯府,平甯王柴家,世南直隸。

除了這三族,其他六姓,根基都在京師,六族之長,基本都是身高位襲了爵的高階官員,比如丞相范汝慎,比如同范汝慎素來不對付的戶部尚姬遙。

五氏四族,並稱天下九姓,而九姓的勢力,百年裡盤根錯節,自是遍佈天下。

其中九姓之中,以范家聲名最盛,這不僅僅是因為范家勢力極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因范家出了個正宮皇后娘娘。


然而平民百姓們自是不甚清楚其中□,譬如,這位對外宣稱是「范府二小姐」的甯曦皇后,其實原本並非是范家親生的女兒。

范汝慎的正夫人育有一子兩女,長女所嫁的,便是在內閣之中同姬遙對抗的吏部尚顏貞靜。

當年顏貞靜不過是一介寒門生,兩袖空空來京趕考,一舉成名天下知,以狀元之身拜入了范汝慎的門下為門生。

范汝慎甚是賞識他,一路提拔,顏貞靜也甚是爭氣,雖則年青,但行事幹練果決,深得范汝慎青眼。

在范家長女下嫁之時,顏貞靜不過是區區戶部侍郎。

姬遙同司逸瀾都是九姓之中的大族出身,尤其是司逸瀾,同顏貞靜年紀差不多,貴介世家公子,尤其看不起范汝慎門下走狗,每每遇見顏貞靜便會吐上兩口唾沫。

誰能想到這人竟然能青雲直上,最終在內閣裡頭同他們對抗呢?

范家長女嫁了顏貞靜,范家本來的「正牌二小姐」,便是懿太后身邊兒跟隨著的范梅仙,本來范家裡頭幾乎都沒有范憫的排位,只不過在她成了皇后之後,一切自然不同。

此日,鳳涅正在宮內逗弄那小貓崽,這幾日餵養得當,貓崽已經不復是先前皮包骨的形象,原本枯乾的毛色也亮了起來,兩隻眼睛也帶了光,叫聲也尤其響了些。

那貓崽抱著鳳涅的手指,像是吸奶一般細細地咬著,康嬤嬤便在旁湊趣。

鳳涅正笑間,外頭有宮女來報,道:「啟稟娘娘,丞相范府的夫人來了,求見娘娘。”

鳳涅一聽一個「范」字,便挑了挑眉,吩咐子規將貓崽帶下去,才道:「傳吧。”

宮女退下之後,鳳涅道:「這功夫來做什麼呢?”

康嬤嬤道:「像娘娘說的,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當初在范家裡頭,起初還不是不管不問,後來忽然間聖旨到了,才變了模樣......先前被打入冷宮,他們背地裡活躍著呢,不知使了多少手段想要梅仙......」手指頭往上一指,康嬤嬤沒有繼續說下去。

鳳涅點了點頭,卻見殿門口出現一道人影,垂著頭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

那婦人一身端莊整齊的誥命服飾,按規矩行了禮,起身之後,鳳涅讓坐了,她才慈眉順眼地抬起頭來看向鳳涅,道:「娘娘向來安好?”

鳳涅道:「身子依舊是有些弱的,索性還過得去。不知夫人為何竟有空進宮來了?”

婦人微微欠身道:「臣妾來的倉促,請娘娘見諒了。”

鳳涅柔聲道:「自家人,何必說這些套的話?夫人向來可好,家中一切可也安好麼?”

婦人聽她聲音依舊,稍微松了口氣:「一切皆好,有勞娘娘記掛了。其實,自從聽聞娘娘喜回鳳儀宮,臣妾便欲進宮相賀,只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風寒,生怕進宮不祥,便一直耽擱到了如今,還請娘娘見諒。”

鳳涅道:「都說了是自家人,何必計較這些?”

婦人微微一笑,意態仍舊是恭敬的,又道:「娘娘自離了家後,都未曾回去過......前段日子雨水頗多,竟把娘娘的舊給沖毀了些,近日來家中正在加緊修繕,娘娘人不在家裡,總要留個舊可供念想......也盼著有朝一日娘娘能夠回府省親,一來可以天倫相聚,二來也讓范府門楣生光。”

鳳涅聞言便微微動容,道:「原來是這樣......倒要讓家裡破費了,只不過這省親什麼的,我在這裡,也實在是有點做不了主,還要徐徐圖之,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天倫相聚......」

婦人見她眼圈兒微紅,心裡一喜,道:「正是正是!娘娘只要穩坐正宮,以後總有機會......只要得了陛下的寵愛,何愁不可為呢......唉......」說著,面上多了一絲憂色。

鳳涅道:「夫人何故歎氣?”

婦人見她問,自是正中下懷,便道:「娘娘在宮內,自是有所不知,近來因為修繕房屋一事,鬧出了一點兒事,因為范家樹大招風,自然有人看不過眼去,先是訛詐咱們占別人的地產,又污蔑家僕打死了人......前天內閣裡頭,刑部尚又參了丞相一本,陛下如今正命順天府查呢。”

鳳涅驚道:「竟有此事?那現在不知如何了?”

婦人道:「丞相做事從來都磊落光明,不肯藏私的,又怎會作出占人田產壞人性命之事,真金不怕火煉,只不過......最怕的就是那起子小人從中弄鬼......」

鳳涅思忖道:「夫人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丞相麼?”

婦人歎道:「娘娘,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不知道,朝堂上多少雙眼睛恨著咱們范家呢......掘地三尺也要找點兒紕漏出來......」

鳳涅聽了,便毅然道:「身為范家的女兒,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觀的,不知我能否為丞相做點什麼?”

婦人聞言,一時喜形於色:「娘娘有此心,臣妾感激萬千......若是娘娘肯在陛下耳邊說上幾句......讓陛下不至於聽信那幫小人讒言,就再好不過了,范家闔府上下對娘娘也是感恩的。”

鳳涅道:「快別說這些生分的話,世人都知道本宮是范家二小姐,難道幫自己娘家,還需要感恩不成?只不過本宮才出冷宮不久,只怕是言語輕微陛下也不肯聽......但無論如何,也是會試上一試的,夫人放心。”

婦人急忙起身行禮:「不管如何,臣妾代丞相多謝娘娘了!”

鳳涅急忙讓康嬤嬤親去攙扶起來,又柔聲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才命人相送了范夫人離去。

范夫人離開鳳儀宮,相陪著的相府嬤嬤道:「夫人,可要去長寧宮看姑娘麼?”

范夫人回頭看了一眼鳳儀,臉色凝重,沉吟片刻後,緩緩道:「不,不去了,直接回府吧。”

嬤嬤有些驚愕,卻不敢多說什麼,一行人便直接出了宮去。

子規在門口看了會兒,便返回了鳳儀宮內,跪地道:「回娘娘,范夫人並沒有去長寧宮,只是出宮去了。”

鳳涅一點頭,康嬤嬤便道:「娘娘,您果真要跟陛下說起此事麼?”

鳳涅不答,只是道:「丞相的勢力極大的,是吧嬤嬤?”

康嬤嬤道:「這是自然的了,吏部尚是大姑爺,您又是皇后,什麼門生子弟,更是不計其數......」

鳳涅微微一笑道:「是啊,別說是打死了一個人,就算是打死十個,該也有法子悄悄地壓下去的,何況身為丞相,什麼大風大浪地沒見識過,......做什麼巴巴地叫夫人進來求情呢?他們也未免太瞧不起自己,更也太瞧得起本宮了。”

康嬤嬤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然而鳳涅所說,對她來說就算不懂,也是極有道理的,於是便只順著點頭道:「是啊娘娘。”

鳳涅看著她呆呆之態,一笑便不再做聲。

是夜,鳳涅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地嗅到一陣極淡的香氣,不似檀香之類,倒似是某種花香。

鳳涅模糊之中翻了個身,忽地卻覺得身子無比之沉重。

眼睛半睜之間,借著外頭的燈火搖曳,似看到有個黑色的影子閃過,有幾分熟悉。

鳳涅心頭一動,張口想要叫,卻赫然失聲,眼角余光,依稀望見他唇角微微一挑,而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竟似是被什麼將眼睛蒙上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1 PM 編輯

三十五

鳳涅迷迷糊糊裡,只覺得身子一輕,似是有人將她抱了起來,有一隻手攬在她的頭上,小心翼翼地令她靠在胸前。 鳳涅雙目不能見物,也無法發聲,竭力想動一動,卻只有垂落在身側的手指頭微微地勾了勾,那細嫩纖纖的手指輕輕顫動,好像一片潔白的細長花瓣,悄然寂靜地綻了一綻。

黑衣人垂眸,面罩下的目光從鳳涅身上掠過,以及她垂在身側的手。

夏夜薄薄的裡衣底下,少女正當最好的身段纖柔婀娜,抱在手上,卻是如此地輕,黑衣人用力將鳳涅的身子抱了抱,好似怕略微鬆手她便會不見了似的。

鳳涅昏昏沉沉,心中卻似有個聲音不停地反復在說,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如此內心掙扎拼命對抗之下,雖然身體已經全不能動,但腦中還留著一絲理智。

恍惚中,鳳涅仍能感覺好似被誰抱著,——那人在行走,步子很穩,只有一絲顛簸,而且被抱得很是細緻,她的頭始終靠在那人胸前,極為安穩,在旁人看來,就好似是恬靜地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身體的輕微顛簸停了下來,良久,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意識之余,耳畔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 眼前忽地閃過一道微弱光芒,鳳涅拼盡全力要睜開眼睛,卻只能令睫毛抖了一抖。

微弱的光芒自長長地睫毛縫隙裡頭透了進來,眼睛裡看到的,只有一個極為模糊的影子,似曾相識,令人印象深刻。 鳳涅想笑,卻又笑不出,至此,所有的力氣同意識盡數流失,眼皮微弱一動,便合上了。

而就在鳳涅陷入沉睡之時,有個聲音,似歎似笑地,道:「早說過她不是那麼好......」

聲音極輕,後半句,更是似被令人沉醉的夏夜微風給卷走了似地。

高大的黑色身影坐在床邊上,床頭上擺放著檀木的書架,一格一格地,有堆放著各色書籍,有擺放著各種形狀的瓷瓶等物。

那人的大手從那令人遐思的身體上極緩慢地掠過,像是觀察最為精美或者令人垂涎的至愛之物,手在鳳涅胸前停了停,極為小心地掠起,緩慢地滑過,並未用力。

那人手勢一停,緩緩地吐納調息,而後一探手,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盒子並不大,大概十二三寸左右,卻很古樸精美,上頭雕著古怪卻極曼妙的花紋,看來便價值不菲。

將盒子打開,裡頭有一個白色的小小玉瓶,只有男子半個手掌大,他看一眼,並不去動。

玉瓶旁邊,卻用錦繡的緞子墊著,隔開許多長條,裡頭安靜盛放著兩條雪白的長形之物,似上好羊脂白玉,通體潔白毫無瑕疵,細看,卻比白玉更為潤澤,約莫是一根手指的長度,一根極細,似鳳涅的手指頭,另一根卻要粗上一些。

那人低頭端量了片刻,撿了那根細些的。

單手將鳳涅的裙擺撩起來,褻~褲小心扯下,輕輕將她雙腿略微分開,手指稍微探了探,便才將此物輕輕湊過去,極為緩慢地,一寸一寸送入桃源裡頭。

異物入體,昏迷中的鳳涅身子輕輕一顫,下面本能地竟縮緊了些。

那人手抖了抖,手勢略停,他靜靜端坐片刻,寂靜的斗室中,那沉沉地喘~息聲便漸漸大了些,罩帽底下的目光在鳳涅安靜的臉上看了片刻,忽然緩緩地俯身低頭,一點點地靠近,兩人雙唇的距離越來越短,好似要親吻下來一般。

然而就在快要貼上她的唇瓣之時,卻又赫然停下,他重新倒退回來,複坐直了身子。

底下,手指微微抖動,卻終於又按住那玉石的一段,略微用力。

昏迷中的鳳涅無意識地呻~吟了聲,那人的胸口微微起伏,喘~息數聲之後,猛地便俯身下來,唇急切地便吮住了她的雙唇。

舌尖強闖入內,絞纏住她柔軟無助的香甜小舌,好似要將她吞入腹中。

唇齒相交,如狂風驟雨般的親~吻裡頭,隱隱地帶了幾分細密的水聲,他如此強~硬地欺負她的無法反抗,舌頭貪婪地吞食她口中每一星的唾液,仿佛那是無上的瓊漿玉液一般。

那本來平穩下來的手也用力地抖了抖,將那白色玉質之物往內一按,玉質盡數沒入~體~內,而他粗糲地手指也不起然地按在那正在微微縮緊之處,剎那間,感覺到她的細微抖動跟一絲令人心悸的濡濕。

手指碰到那嬌嫩的觸感,略微停留,便欲探入。

昏迷中的鳳涅似察覺到什麼,嘴角滲出一絲無助的呻~吟,這極為低微的聲音,卻更逗引的他心中野獸咆哮不已。

另一隻手按著鳳涅腰間的細細系帶,正要一把用力扯開......

正在這瘋狂無法自已之時,卻聽到隔壁有個聲音,冷清地叫道:「主子!”

那人動作一停,卻仍舊並不放開鳳涅。

一直到那聲音略微提高了幾分,沉聲道:「主子,現在不是時候。”

緊貼在一處的雙唇才分開來,那人喘息不定,雙眸望著膝上的鳳涅,不甘心似地又壓落下來親了一下。

望著她的唇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抖了抖,那帽兜下的喉結,很是明顯地又動了動。

「主子,要忍耐。」隔壁之中,那聲音毫無感情地說道。

原本弓起的身子緩緩地坐直,這人道:「知道了!」幾分惱怒,幾分無奈。

抬手將鳳涅的腿微微抬起,這人低頭檢看了一番,見那白色之物已經盡數沒入,於是略微放心似的,卻不敢再看那處誘人美景。

雖不甘心卻也無法,將鳳涅的腿放下,把她的褻~褲拉起來,裙擺放下,又默默地看了片刻,才道:「好了。”

前頭,密室的門無聲打開,門口站著一道黑衣人影,站在陰影裡頭,悄然無聲,宛如一道幽靈

次日清晨,絕早之時,殿外的鳥兒蹦蹦跳跳,唧唧喳喳,聲音歡悅清脆。

床榻上,鳳涅嗯哼數聲,極為舒服地翻了個身。

正享受夏日清晨的涼爽舒適,閉著雙眸不願醒來,然而忽然之間腦中似想起了什麼,正在舒服伸著懶腰變動姿勢的身體便陡然僵了。

鳳涅直直地盯著床帳頂,像是看到什麼鬼怪,呆怔三秒鐘之後,猛地便坐起身來。

首先匆忙一打量周遭環境,見仍舊是在鳳儀宮的床上,便又低頭看自己身上。

仍舊是昨夜穿著的那件裡衣,完好無損,甚至連腰間的系帶都是原先的模樣。

鳳涅把裙擺扒拉一番,見底下褲兒也是好端端地。

她呆呆地半張開嘴,緊皺著眉,抬手摸摸胸口,又摸摸臉,最後摸摸額頭。

昨晚上的情形模模糊糊地從腦中掠過,雖然極不真切,可是那種感覺......被突如其來地擒住似地感覺......她記得真真地。

「難道是夢麼?」喃喃地自言自語,卻又用力一搖頭,腦中又泛起一個朦朧的形象,那戴著帽兜的男子高大的模樣,可是......

如果是那人來了,怎麼會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也毫無知覺?

雙手抱頭,皺眉用力回顧:極淡的花香的味道,黑色帽兜底下微笑的弧度,而後......身體被抱著,似乎在行走的輕微顛簸的感覺......一直到,眼前的黑布被揭開後,有一道光芒射入眼中,而在那團光芒裡......

是那人。

「可是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什麼也沒發生?」鳳涅幾分苦惱,用力一搖頭,忐忑不定。

此刻外頭宮女們聽了動靜,已經上前來伺候,輕聲道:「娘娘,要起身了麼?”

鳳涅抬手在額前一扶,想到昨夜詭異之事,睡意全無,便道:「去叫康嬤嬤來。”

片刻康嬤嬤來到,宮女們已經將簾子搭起來,鳳涅揮手,宮女們便退了下去,鳳涅望著康嬤嬤,問道:「嬤嬤,昨夜誰當值?”

康嬤嬤一想,便道:「昨晚上是小啟子他們幾人,娘娘,何事?”

鳳涅道:「他們一直都在外頭麼?”

康嬤嬤道:「自從上回娘娘回宮教訓了一番之後,沒有人敢再偷懶使壞的......怎麼了娘娘,難道有什麼不妥?讓奴婢去......」

鳳涅一抬手制止了,道:「沒事,我就是隨口問問,也不用去驚動別人。”

康嬤嬤見狀,便只好從命。

鳳涅見外頭天色微藍,便道:「現在天色尚早,我還想再睡一會兒,你先出去,也別讓人在裡頭,本宮想好好靜一靜。”

康嬤嬤行禮,便將宮女們都也叫出殿外去。

鳳涅見人都退了,才下了床,赤~裸的腳踩在地面上,伸手摸了摸雙腿,又緩緩抬起使了使,竟無絲毫異樣感覺。

鳳涅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自己無事,倒也罷了。便出了口氣,想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事,就好。”

她抬起手臂,雙手握在一起,往上抻了一下,微微地彎了彎腰肢,往前走了幾步,重在寢殿的毛毯子中央站定,開始做每天的必備運動。

在她的持之以恆下,她的瑜伽勢已經能夠做到第六招,最初這兩天,不管是雙腿還是腰肢手臂,都狠疼了一番,今日早上卻覺得好了許多,鳳涅只當是自己的堅持有了初步效果,心中頗為欣慰。

只是身體的平衡性仍舊不是很好,做一點稍有難度的,比如彎弓姿勢,單腳掌總是站立不穩,幾次搖搖欲墜。

鳳涅練了會兒,身上便又出了汗,只是比前幾次進步許多,運動之後,格外精神些,心情也覺愉悅,便稍微擦了擦汗,才喚康嬤嬤準備沐浴。

鳳儀宮眾人幾乎都知道皇后娘娘最愛潔淨,一天總要沐浴兩回,有時候中午頭也會多上一次,這在宮裡頭是頗為少見的。

鳳涅沐浴過後,換了新鮮宮衣,見了眾位妃嬪後,監禮司又派了人來,遞了太后壽誕的流程摺子,供皇后過目批示。 鳳涅看了會兒,覺得沒什麼異議,在這上頭只保證不出錯就是了,便叫人帶了回去。

早上這一番慣例做完了,便是正午,用了膳後逗弄了會兒貓崽,又睡了個午覺,醒來後去了御花園溜達一番......

如此一天將過。

鳳涅只覺得這一天過得還算充實,大概是因為練習瑜伽得當的緣故,食欲也很是不錯。

黃昏時候,禦膳房傳了膳來,鳳涅正欲飽餐一頓,外頭卻有個聲音喜氣洋洋地道:「皇上駕到......」

鳳涅的心一跳,剎那間覺得自己竟神奇地飽了。



三十六

自鳳涅重新入主鳳儀宮後,宮中的伙食向來是極好的。每一番吃食也頗為講究,讓鳳涅有種在吃西餐的感覺,不同菜肴,車輪戰似地上。

譬如這一回的晚膳,色香味俱全不說,盛放的碗碟也各有講究,所謂美食美器,就算還沒開始用餐,就已經有種視覺上的美感。

頭前是一盞淡茶潤喉,只略喝一小口,用的是上好的龍井,綠色茶湯,不熱不涼,夏日炎炎中外令人歡悅。

而後又是四乾果四蜜餞,四糕點四醬菜,以供小嘗開胃。

均用官窯所制的精美瓷器盛放,乾果蜜餞用的是八角青花淡雅小碟,糕點醬菜用的是八角五彩釉色小碟。

而後是前菜九道,無非是天上飛的水裡游的,且又葷素搭配。

又有一道例湯,通常是官燕同魚翅之類。主食兩味,禦供的福壽春捲兒跟八寶饅頭後又上珍珠糯米湯潤胃,再上時鮮水果拼盤。

後遞送一盞香茶,才算是完了。

平日裡都是鳳涅一人用,此番朱玄澹在側,雖然並不怕他搶東西吃,但是卻擔心吃過之後會發生什麼。

老祖宗有話說:飽暖思淫~欲。

而且這位皇帝陛下看來又很似是那樣一個人。

沒有法子,總不能一腳將人踢出去。

而且自打朱玄澹一進來後,那目光灼熱地,也不知是看著她呢,還是看著她將吃的東西......

就在鳳涅在心裡思忖著要邀請皇帝陛下一同共進燭光晚餐的時候,朱玄澹卻已經極為大方地自己坐下了。

既來之,則伺候之。

鳳涅便也若無其事地,不免先裝賢慧:「陛下,嘗嘗這個?」用銀筷子夾了一道甜酸乳瓜遞過去。

朱玄澹點頭:「既是皇后美意,朕便試試。”

乳瓜脆生生地,嚼起來爽甜,鳳涅覺得以朱玄澹同學的口味,該是不愛吃這種酸甜的,都是女孩兒才愛酸甜之物。 鳳涅有心看他皺眉,誰知道人家吃的津津有味,吃完之後,還拿眼睛繼續看她。

鳳涅無奈,放眼一看,又撿了塊栗子糕:「陛下,這個行麼?”

他含笑看她一眼:「皇后還記得朕喜歡吃栗子糕啊。”

鳳涅額頭冒出一滴汗來,嘴角卻笑得甜甜地:「這怎麼敢忘了呢?”

朱玄澹甚是欣賞地看她,然後將那塊點心吃了,總算有了點兒自覺,吃過之後,便抬手夾了塊半透明的鹿筋過來:「皇后嘗嘗這個。”

鳳涅道:「多謝陛下。」也夾著吃了口,覺得這鹿筋燉的極好,入口就化,便點了點頭:「好吃。」說完之後反應過來,便也回了朱玄澹一塊

朱玄澹一笑,也慢慢地吃了,他吃東西的時候,習慣掃人一眼,作為被那眼光掃到的物件,鳳涅心裡毛毛地,只好竭力目不斜視。

本來以為一番推讓便各吃各的罷了,誰知朱玄澹並未停手,連連給她夾了兩塊鹿筋兒,鳳涅實在不好意思說這鹿筋雖然很好吃,但吃多了也是會膩得,害得她都沒空吃別的了,只好規規矩矩吃他夾來的這些。

被皇帝陛下夾了幾筷子,乃是天大恩惠了,自然不能毫無表示,鳳涅道:「陛下,臣妾已經夠了......不能再吃了。」放眼看了看桌上,夾了一塊紅燒扇貝放在他面前:「陛下也吃。”

兩個人你推我讓,好一副舉案齊眉帝后和諧之態,旁邊伺候著的康嬤嬤笑得合不攏嘴,季海也在連連點頭著,好生其樂融融。

鳳涅覺得這戰線不宜拉得過長,胡亂又吃了一塊鹿筋,喝了口燕窩,便放下了,自然期間還得給朱玄澹也盛一碗燕窩,人家竟也極為滿足地喝了。

末了兩人又吃了點兒水果,喝了茶漱了口,才算罷了。

這一頓飯雖然不算長,可也有了小半個時辰,吃過之後,外頭天色已暗,宮燈高挑。

鳳涅覺得留在這殿內頗有些危險,便道:「陛下,方才一時歡喜,吃的有些多了,臣妾想到外面走一走。”

朱玄澹不疾不徐道:「朕也正有此意,不如朕陪皇后。”

鳳涅瞪了眼,然而一想,在外頭總比在殿內要安全許多,便自也笑著答應了。

兩人出了鳳儀殿,望著宮牆外若隱若現一輪月,半邊院落清輝籠罩,此情此景,不由地讓鳳涅想起剛穿越過來之時冷宮中的情形。

時過境遷。鳳涅望著那牆頭之月,輕輕地出了口氣。

朱玄澹在旁側看著她,微微抬手,身後跟著的季海最是留心,見狀一揮手,連康嬤嬤帶天子的人馬盡數退後。

朱玄澹上前一步,便道:「皇后為何歎氣?”

鳳涅並未察覺人都退了後,只應付道:「臣妾見今夜的月色格外可愛,一時......喜歡而已。”

朱玄澹微笑道:「其實朕也格外歡喜。”

鳳涅道:「陛下歡喜什麼?”

朱玄澹道:「月色可愛,哪裡更及得上朕的皇后可愛?”

鳳涅不期然地聽到此等「甜言蜜語」,很是不適應,這功夫才發現跟隨的人都沒走過來,一時心悸。

鳳涅便也停了步子,不料朱玄澹道:「此地不算開闊,朕記得這鳳儀殿旁側,格外空曠,還有幾棵開的極好的花樹,不如且去一看?”

鳳涅道:「陛下......」卻被他握住了手,邁步往前而行

朱玄澹將人拉著,走了片刻,幾個靜立守候的宮人見狀,急忙行禮,又悄悄地退後回避。

再走幾步,便再無人,果然聽到草蟲鳴叫之聲,可見幽靜。

鳳涅抬頭看,卻見在牆角上果真有幾棵扶疏花樹,她自入了鳳儀宮,也並未就在宮側轉動,因此竟也不知,這才是頭一次見,卻也不好就露出驚詫的表情來。

朱玄澹一直握著她的小手,到了此刻才也停下。

鳳涅道:「陛下......晚上不是還要忙麼?”

朱玄澹道:「誰跟你說朕要忙的?”,

「是臣妾猜的,臣妾說出來走走,不過是隨口而已,怎麼敢勞煩陛下相陪?萬一耽擱了陛下的時間,那麼......」

「朕只怕你不願意耽擱朕的時間。」他輕輕一笑,雙手扶定了鳳涅的肩膀,「月光下看皇后,越發動人了。”

鳳涅心頭亂跳:「陛下......是這月色動人,非是人也。”

「月色清冷,又有何動人的?」他卻湊了過來,「倒是皇后,任是無情......也動人。”

黑暗之中,鳳涅微微地便紅了臉,而朱玄澹卻靠過來,他生得高大,要親吻她的話須得低下頭來,肩背也微微地弓起。

鳳涅往後退了退,卻被他握住了腰:「皇后是害羞?害怕?還是不願跟朕親近?”

鳳涅怎麼也想不到本來是想避開跟他「共處一室」,沒想到就算是出來了,這人的囂張肆意勁兒非但絲毫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

當真弄巧成拙也。

鳳涅無法,只好道:「臣妾只是覺得......是時候該回去了。”

朱玄澹輕聲一笑:「剛出來,怎麼就想回去,皇后逗朕的麼?”

鳳涅搖頭:「陛下......」卻被他一抬下巴,兩片唇便悄無聲息地親了下來。

鳳涅身不由己地仰頭,朱玄澹抱著她,含著她的唇瓣,像是方才沒吃飽一樣。

幸好是在黑暗中也看不出什麼,鳳涅把心一橫,閉上眼睛任憑他去。

誰知過了會兒,鳳涅只覺得他有力地大手在自己腰間一抱,她的身子竟然騰空而起!

鳳涅忍不住低低驚呼一聲,察覺朱玄澹將自己抱起,他上前一步,竟將她往後一放。

鳳涅心怦怦亂跳,卻察覺自己坐在了什麼上!她急忙扭頭看了看,卻見自己竟是坐在了後面走廊的欄杆上!

朱玄澹望著她似是手足無措的模樣,低低笑道:「怕麼?”

為了避雨水侵蝕,走廊的基石很高,欄杆自也越發地高,鳳涅坐在上頭,視線平視過去,便正看到朱玄澹的唇。

鳳涅略微恍惚了一下,她雖然身子弱,好歹也是個十六歲的少女了,總有幾分重量,可是方才,朱玄澹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舉了起來放在這麼高的地方。

鳳涅的心怦怦亂跳,不知他要做什麼,目光上移,對上他含笑的眸子,月光之中,格外幽深。

朱玄澹的雙手本來放在她的腰上,此刻卻空了一隻手

鳳涅只覺得自己身子一晃,好似要從欄杆上掉下來,於是便大叫一聲,身子往後一倒,雙腿本能地往前踢了出去。

耳畔聽到他低低笑了笑,趁著她雙腿踢出之際,便將身子抵了過來,恰將她雙腿分開。

同時,他的大手在她腰間一攬,將她攬了過來,鳳涅往前一撞,自然又撞入他懷中。

而她的雙腿,便緊緊地夾在他的身側,鳳涅察覺如此窘迫之態,卻是分開也不是,不分開,也不是。

朱玄澹嚴絲合縫地靠著她:「皇后,怕掉下去麼?”

鳳涅坐在欄杆上,他這樣略一低頭,鳳涅便逃無可逃地:「臣妾是怕的

朱玄澹道:「皇后只要聽話,便不會掉下去。”

他說這話之時,是湊在她耳畔輕聲說的,低低地男子聲音,帶著一點威脅,一絲暗示似地,鑽入她的心底。

鳳涅只好裝無知,小聲道:「莫非臣妾做錯了什麼,惹得陛下怪罪......」

朱玄澹的手在她後背腰間摩挲著,又極緩慢地往下滑落,停在那敏感嬌嫩之處輕輕揉捏:「皇后覺得呢......」

鳳涅身子微微發抖,不知為何,身體裡好像有種奇異的感覺,而她只以為是錯覺,只有打起精神來應付面前難纏這人:「若是臣妾做錯了什麼,還請陛下明示......」

朱玄澹低低又笑,腰部微微地動,若有似無地蹭著她:「明示?皇后想要......什麼樣的明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1 PM 編輯

三十七

月光溶溶,不似清冷之色,柔和溫柔。

鳳儀宮走廊旁側,花木扶疏,映著月色,影子在地上晃晃悠悠,夜風吹拂,淡淡花香,合著他身上一股若有若無地清苦味道,令人心生恍惚。

縱然被抱坐在欄杆上,卻仍不如他身子之長大,朱玄澹俯身往前,似個傾斜而來的姿勢,如此,唇便貼上了鳳涅的臉頰。

鳳涅無處躲藏,身子懸空,平地多一份不安穩感覺。

不敢往後,仿佛一動就能跌了下去,也不甘心往前,就如此地縮入他的懷中,然而雙腿卻以最親密的姿勢緊緊貼在他的腰側,那柔嫩細膩的地方,感覺他腰的力度,如此明顯地堅硬,讓人難以抗拒,隱隱地在心中掀起一絲悸動難言。
  
鳳涅只能儘量垂眸,再垂眸,長睫卻透出心底的不安定,仿佛蝴蝶展翅,絲絲地顫動。

然而就算不肯抬眸,卻也能察覺,他的目光,恁般灼熱地凝視著她,直似要看破她的無限心事。
  
涼浸浸地夜風之中,她渾身卻似沐浴在一團的火之中,他目光引起的火,他雙手引起的火,也他的身子引起的火。

燒得她滿面通紅,心底顫動。
  
好像在他跟前,她一直扮柔弱之貌,然而此刻,夜色籠罩月光浸潤之中,心中卻又惱又恨,若他看的細緻,必定能望見竭力垂眸似回避狀的她面上露出的一絲惱羞之色。

心中暗恨,恨不得咬他一口。

「在想......什麼?」他的聲音如斯低沉,熱熱地唇擦過她的臉頰,「心不在焉......」還帶一聲輕笑,似了然,又似憐惜。

鳳涅的手無助地搭在他的肩上,心中無限怨念:這幾輩子造的孽啊,怎會遇上這個變態?
  
他站在她的身前,仍舊低著頭來親~吻輕~薄她,于腰身依舊微微弓起,似他腰間的環佩玉帶,不偏不倚,硬硬地硌著她至為隱~秘之處,似刻意,又似隨意,略微溫涼的環佩隔著薄薄的衣裙,讓人有一種古怪的錯覺......

鳳涅壓抑著喉嚨之中幾乎要逸出的呻~吟,偏開頭去躲避他的追吻。
  
一動之間,身子便不穩,本能地想把雙腿並起來,然而卻更加緊地夾住了他的腰,底下那些琳琅環佩猛地撞過來,讓她的魂也都軟軟地蕩了一下。
  
一聲按捺不住的呻吟,低低地自唇角溢出。

朱玄澹俯身,一點點自她臉頰上親吻過,卻偏不去吻她的唇,便在頸間溫柔流連,印下點點痕跡。
  
她左沖右突,終究也避不開他的懷抱,倒把自己弄得骨酥筋軟,氣喘吁吁,仗著一絲理智,低聲喚道:「陛下,陛下......」
  
「怎麼?」他的聲音,宛如夜風緩緩吹拂。

「明兒......明兒就太后壽辰,陛下若不忙國事,不如早早歇息地好......」

「皇后的意思,要回宮麼?倒比這裡方便著些......」他的手指緩緩地在她背上撫摸,一直往下,在她的腰下輕輕劃過,挑~逗一般。
  
鳳涅心中一緊:「臣妾不這個意思......」

「那皇后什麼意思?還喜歡這裡麼?」他問著,唇靠在她的頸間,眼睛一抬,往上看她的神色,眼眸之中,熾熱同沉暗交織。
  
「嗯......不......」鳳涅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腰,卻又僵住。

她慌忙咬住了唇,身體裡有種古怪的感覺,不知出自他的挑撥,還......本能而已:她居然想要靠他更近些!

而他自留心到她如此細微地動作,面上露出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沉默中,鳳涅自覺心中隱隱地有些急切的渴望在翻騰,卻又理智地要解決此刻的窘境。

她的手在他肩上推了幾下,道:「陛下,臣妾......臣妾其實還有件事要懇求......」

「什麼?」他的手在她身上各處流連,不時漫不經心地輕吻,像在考驗她的忍耐力。
  
「今日、今日......丞相進宮,說......」鳳涅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動,望見那一輪月,已經升上了牆頭。

「說修繕了臣妾的舊居,臣妾想......久不曾回娘家,因此、因此......」

朱玄澹的動作頓了頓:「因此?”
  
鳳涅忽然覺得此刻說這個似乎不時候,雖然本意想要引開某人的注意力,但......因為極玄妙的某種原因,卻又可能適得其反......
  
她心中遲疑,朱玄澹卻在她胸前捏了一把:「因此什麼?朕等著呢?”

「啊......」鳳涅吃痛,卻又咬牙忍住,終於說道,「因此臣妾想......回家省親......數日......」
  
「省親?」朱玄澹的聲音,卻似咬牙切齒一般,「數日?”

「嗯......」她有些怕,他的聲音威脅力太強,甚至毫無掩飾,她神志恍惚地回答了聲,卻忘了自己這一聲,柔弱嬌媚,像一星火光。
  
「若皇后離宮數日,那朕怎麼辦?」果不其然,此人提出了一個很無恥的問題。對於如此無恥的問,自然要以更無恥的答案來回答。

鳳涅很母儀天下地賢慧說道:「後宮裡......還有許多姐妹......」後面的「千嬌百媚萬紫千紅」還沒有來得及表述,就聽得那人輕笑一聲,捧著她的嬌~臀,將她往上一抱。
  
鳳涅低呼一聲,只覺得身子淩空,上半身無依無靠地,急忙伸手抱住他,卻又不敢用力,她若靠過去,正巧他的臉貼在她的胸前。
  
「陛下!」她受到了驚嚇,不知他又要做什麼。

卻只能虛虛地環著他的頸,而他另一隻手在她的褻~褲上一扯,鳳涅緊緊咬唇,感覺身子像蕩秋千一般地往後一仰,耳畔他的聲音:「皇后可要抱緊了朕啊......」
  
底下一空,旋即有什麼抵過來,雙雙一碰,讓她的身子仿佛觸電一般,雙~腿顫抖不已地貼在他的腰側。

朱玄澹抱著鳳涅:「腿上用點力......」低低一聲未曾說完,便將她往旁邊的柱子上遞過去。

鳳涅的背貼在渾圓極大的廊柱上,同時覺得身下猛地一緊,那粗大之物已經撞了進來。
  
本來以為會劇痛的,便如上回一般,只奇怪的,這一遭,在他初入時候猛地痛了一下後,剩下的,卻絲絲點點地隱痛,卻並非讓人難以忍受,而一種很古怪地痛,似脹痛,又似乎......她想像不出如何形容。
  
她被他緊緊地抵在柱子上,朱玄澹垂眸望她,鳳涅也半睜開眼看他,月光之下,他的額頭上微微地星星點點,原來他也見了汗。
  
果然適得其反了。

只不過,究竟他早打定主意要如此,還被她那句話引起來的?
  
「既然要......離宮數日,不如就讓朕在今夜......」他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

她的思量全變成了一聲低低地驚呼,伴隨他的沉沉聲音:「暫且......一償所願。”
  
鳳涅慌亂看向四周:「陛下......」

「不要出聲,」他的動作微停,雙眸盯著她的眼睛,「會給人聽到的......」

原來他還曉得不能給人知道?那又為何偏要行如此荒唐肆意之事?

鳳涅心中苦笑,蹙著眉委屈又惱恨地看他。
  
朱玄澹望著她的神情,弓起的腰一動,用力望內挺~進。

鳳涅閉了眼睛,「啊」地一聲,不敢高聲,聽來卻好似在嗚咽。
  
朱玄澹望著她隱忍之態,動作漸漸地兇猛起來,一下比一下狠,他分明叫她不要出聲,然而這動作,卻似要逼她失控一般。

鳳涅苦惱地搖搖頭,被逼的幾乎發瘋,眼睛半睜時候望見他的目光,于這樣的激烈歡~愛之中,他的眼神,仍有幾分兇狠的冷靜。

鳳涅一咬牙,把心一橫,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將身子貼近了他,目光相對瞬間,她的眸子低垂,看向他極漂亮的唇,......忽然極為口渴,好想咬一口嘗嘗看。
  
鳳涅腦中念頭轉動,便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上朱玄澹的唇。

他的動作略微一僵,而後死死地握住她的腰,將她固定了一般,勁瘦有力的腰不停而動,越來越快。
  
唇齒相交,舌尖相碰,鳳涅才覺得有一絲怕,然而他卻不給她退縮的機會,即刻纏住她的舌,像俘獲了什麼獵物,纏住便不肯放。
  
鳳涅聽到周遭草蟲的希微鳴叫聲響,遠處甚至還似有人走動的聲音,讓她很緊張,身子不由自主地縮緊。

朱玄澹低喘一聲,瀕於爆發,眼睛裡閃爍著烈烈火光。
  
他將她緊緊抱著,身體宛如纏在一塊兒,漸漸地交~撞之處的奇異水聲佔領了一切,她身不由己地夾著他的腰,任憑他狂風驟雨般地進攻。
  
鳳涅的神智漸漸地竟飛到九霄雲外,腰也不由自主地扭動了幾下,換來他更加兇狠地挺~入,她的身~子被撞~得顛簸不已,眼前,那輪月也不停閃動,漸漸化作白光一片,柔弱的身體也好似在光芒之中散成片片,呢喃不清地叫道:「別......啊......」雙腿無力地垂落。

他仿佛聽到,又好像置若罔聞。
  
她的手無助地在空中一動,不期然碰到了旁邊的一朵花枝。

那正開放著的粉紅色的紫薇花兒,被纖纖玉手一撩,花枝低垂,而後又極快地挺立起來,朵朵粉色小花,枝頭上嬌顫顫地,月光之下,花影繚亂,暗香浮動,似乎連花兒也按捺不住這塵世歡喜,而翩翩然舞了起來。
  
鳳涅幾乎記不清自己怎樣回了鳳儀宮的,總之當康嬤嬤來扶她之時,她踩落地上的雙腳,已經虛浮的不似自己的,渾然無力。

渾身酸軟的幾乎連一根手指都不願意動,然而身上沾染著某人的味道,卻更讓她難以安眠,到底吩咐康嬤嬤準備了沐浴之物,被扶著進了浴桶之內,勉強地泡了會兒,本想要出浴的,卻竟扛不住身體的虛弱,不由自主地竟睡了過去。
  
康嬤嬤見她合著眼睛睡著,也不敢打擾,便出外叫了子規進來:「娘娘睡著了,如何好?”

子規看一眼浴桶之中那人,微微歪頭靠在浴桶邊上,臉色嬌紅,唇瓣微微腫起,長睫無力垂落。

如此明晰眉眼,帶一抹嬌弱疲憊,不知何故,格外動人。
  
「不如......」子規垂眸,「拿乾淨毛巾來,將娘娘包住......我抱娘娘回去歇息。”

康嬤嬤低聲嘀咕道:「如此倒也好,只別驚醒了娘娘,可憐見兒的,......不過陪著陛下走了一圈兒而已,竟累得這樣,娘娘這身子還要好好地養呢。”

子規卻皺了眉,望著鳳涅頸間那一絲幾乎看不出的輕紅,心中冷笑:「陪著走了一圈兒而已?那人......倒真用心良苦之極......」



三十八

水沒過全身,熱氣蒸騰,鳳涅渾身酸軟,昏昏沉沉地睡著,朦朦朧朧中只覺得有人輕輕扶著自己肩頭,繼而有什麼裹了上來,身子被抱著,騰空而起

鳳涅覺得熱,模糊間略睜開眼,卻見依舊是子規熟悉的眉眼,淡黃色的燭光之下,眉清目秀的安靜模樣,就宛如她初來乍到,睡在冷宮殿外,月光之下被他抱著回去歇息一般。

「子規......」輕輕地喚了聲,換來他眉睫微動,明亮的眼睛默默無語地看了她一會兒,仿佛等她說什麼,她卻扛不住那疲憊困倦之意,頭靠在他的胸前,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次日鳳涅早早地便醒了,手在額上一抹,身子猛地抖了抖,回想起昨夜之事。

腦中浮現種種癲狂浪~蕩情形,一時簡直要抓狂。

她抱著頭,臉紅心跳無地自容:深深覺得昨晚上的自己一定是被色~魔附身了。

除去那些不堪的記憶,又依稀記得完事之後,那人仔仔細細地替她整理衣裳,半扶半抱著回來。

鳳涅竭力回顧,似有他一句:「皇后身子仍是弱得很,走了會兒就累了......」諸如此類的......

隱約是一副嚴肅正經的口吻。

實在是古往今來第一腹黑。

鳳涅也只能當啞巴吃了個黃連:她現在最頭疼的就是他的恩寵,這悄無聲息的一宗雖然叫人難受,但總比起頂起「專寵」的名頭、從而先成為六宮的眾矢之的要好得多。

因此鳳涅雖然不喜朱玄澹「偷襲」,但對於他將此事「秘而不宣」遮掩過去的做法,倒也松了口氣。

何況,她一想到昨夜晚自己那副模樣,匪夷所思......簡直是恨不得以頭撞牆,或者立刻患了失憶症才好。

而今日是太后的壽辰,自不能怠慢。

鳳涅好歹打起精神來起身,幸好睡了一夜,身子舒緩過來,下了床動了幾下,覺得沒什麼大礙,暗念一聲僥倖。

鳳涅咬著牙做了幾式瑜伽,覺得身上微微出了汗意,精神也好了許多,才又照樣沐浴更衣。

坐在梳粧檯前,宮女們捧了宮衣,首飾等上來,康嬤嬤喜滋滋看著,道:「今日喜氣,娘娘打扮的鮮亮些才好。”

鳳涅看了會,被那宮衣的繁複華麗驚了一驚,又看旁邊的頭冠,華麗輝煌,鑲嵌寶石,明珠,翡翠之物,就算在室內也覺得耀眼。

如果穿上這一身再戴上這頭冠,估計跟那開屏的孔雀有得一比。

鳳涅便搖頭道:「本宮現如今是去拜見惠太后......太后是禮佛之人,且這也算是家宴問安,端莊足以,太過張揚了反而不美。”

康嬤嬤一聽,也是這個理,道:「娘娘說的極是,那就換一套......」

她凝神想的功夫,旁邊的思且低聲道:「嬤嬤,奴婢記得娘娘似是有一套天藍色的冠服......很是素淨雅致,先前並未曾穿過的。”

康嬤嬤隱隱約約記起這個茬兒,當下叫思且帶了兩個宮女去尚衣局取來。

片刻功夫,思且已經回來,跪地呈上冠服。

康嬤嬤上前抖了開來,鳳涅看一眼,見是淡藍色白雲紋錦緞宮衣,上頭用金線繡出小雲龍金鳳紋,又是素雅,又是尊貴,鳳涅便一點頭。

鳳涅裡頭穿著的是素紗中衣,輕薄之極,此刻著了宮衣,倒也不覺得怎樣熱。

腰間玉帶剛剛扣好,康嬤嬤捧了一頂雙鳳翊龍冠,比先前那頂要順眼簡約的多,除了零星幾顆小小地寶石,旁邊垂了幾顆珍珠瓔珞之外,而後只冠子正中鑲嵌了一塊粉白色的溫玉。

鳳涅斜著眼睛看了會兒,卻也戴上了。

後又取了一個白玉鐲子戴了,鳳涅已經覺得極為隆重,康嬤嬤卻兀自覺得太過素淡。

惠太后是個不喜熱鬧之人,先前一連修了半月的佛,雖同懿太后同天生日,卻也並未露面,只是開了宮門,意思是皇帝同皇后去見個禮就罷了,一些妃嬪之類,竟是全都不見。

因此鳳涅便早早裝扮好了,要趕在清早去拜一拜這位深居簡出的太后。

將要出宮門之時,卻是跟隨朱玄澹的一位公公來傳旨,說要皇后前去正陽宮,同天子一塊兒前去長春宮給太后見禮。

鳳涅應了,帶了康嬤嬤子規兩個,並數個宮人一塊兒往正陽宮而去,此刻天色尚早,空氣清冽的很,行走寂靜宮牆之間,鳳涅望著天邊那一線微紅,太陽將出未出,一剎那,有一種徹夜守候等待清晨這一刻拍戲的感覺,不由微微一笑。

悠悠遠處,傳來數聲鐘聲,一群鴿子呼嘯著從頭頂天空飛過,清晨的陽光升起,皇宮屋頂上金光耀耀,威儀萬千。

進了正陽宮,方一抬頭,就見有人自裡頭出來,身形矯健如龍,看的鳳涅一怔。

原來今日,朱玄澹身著一襲金黃色的常服,上頭亦是繡著銀白色的團雲紋,只有胸前用暗金線繡出飛龍盤旋之態,腰間是十八連環扣紅玉帶,腰側垂著一枚玉佩。

他所著的赭黃袍,並非是雲袖般寬大,而是比較精練地收袖,袖口更是用錦紋緞束了起來。

這一身打扮,更是顯得此人身形挺拔,猿臂蜂腰,矯健無匹。

他也只戴玄色紗紋翼善冠,頂上是金色二小龍搶珠,整個人俊朗威嚴,令人無法直視。

康嬤嬤一見,心頭暗喜,原先還擔憂鳳涅打扮的太素淨平常了些,如今見了天子才知道,原來天子心意也是如斯。

且兩人的裝扮,處處透出幾分相襯契合,若不是跟隨鳳涅,還以為帝后兩人商量好的呢。

鳳涅只看了朱玄澹一眼,便垂頭行禮。

心中氣悶,實在很難把現在這個意氣風發顧盼神飛的尊貴帝王、跟昨晚上那個在殿外就將她強上了的傢伙形象重疊在一起,然而卻又心知肚明:這人不過是深藏不露罷了。

鳳涅道:「參見陛下。”

朱玄澹已經大步流星地到了跟前,雙手一扶將她扶了起來,道:「皇后來的好快。”

鳳涅道:「臣妾怎敢怠慢。”

朱玄澹低頭打量她的臉,道:「皇后今日的氣色極好......太后見了也必定歡喜。”

鳳涅心頭窘然:「怎麼能說差一點兒被折騰的起不來?」只好做含羞低眉狀:「多謝陛下。”

朱玄澹輕笑數聲,同鳳涅一併出了正陽宮,便往長春宮而去。

長春宮果然宮門大開,早有宮人等候,當下迎了兩人入內。

鳳涅邊走邊看,見這長春宮十分簡樸,並不似是懿太后長寧宮那樣兒華美舒適,到處一派沉寂,橫著一股滄桑落寞之氣一般。

朱玄澹倒是熟視無睹,同鳳涅入了殿內,果然見上頭端坐著一位身著身形瘦削的中年女子,一頭烏髮簡簡單單地挽起來,在發頂心上綰成一個圓形髮髻,用一枚白玉釵子別住。

穿一身墨藍色的素服,鳳涅的打扮同她相比,赫然竟顯得華麗起來。

而惠太后身旁,也只有一個年長的嬤嬤,一個半老太監伺候著,那半老太監,鳳涅是在冷宮裡見過的,當日朱安靖出事懿太后命人找事之時,便是他去傳旨解圍的。

朱玄澹上前行禮:「兒臣給母后問安來了,恭祝母后千秋,福壽如意。”

鳳涅也行禮道:「臣妾給母后問安,恭祝母后心有如意,福壽綿長。”

惠太后本正半閉著眼睛,聞言便睜開雙眸,先看了一眼朱玄澹,又看向鳳涅,望著她一身打扮,略停了停,淡淡道:「你回來了?”

鳳涅垂頭道:「是,太后。”

惠太后忽然道:「你今日的打扮,比去年要好許多。”

鳳涅雖不知何故,卻仍垂著頭輕聲道:「多謝太后誇讚。”

惠太后不再言語,沉默片刻,卻又道:「你方才恭祝我心有如意,是何意思?”

鳳涅道:「只是臣妾一點淺見,心有如意,手握智珠,終有得幕天籟,風清月滿之境。”

惠太后一挑眉,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原來她手中握著一串極為圓潤的白玉珠子,似是佛珠,大概是經過極長時間的摩擦,因此顯得格外潤澤。

惠太后微微一笑:「你很好。”

鳳涅垂著頭不再做聲,卻也能感覺身側某人那肆無忌憚的目光。

此刻惠太后道:「你們兩個,也是有心了,我素來不喜歡那鬧騰騰的場面,倘若我在,恐怕也壞了眾人的興致,因此索性不出面也罷了,大家都得自在。”

朱玄澹道:「母后說哪裡話......切勿如此想。”

惠太后並不理睬他,只是淡淡說道:「你不必同我如此客套,是真心假意,我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也省得去面對那些假惺惺的笑,暗地裡卻齷齪不堪地,落入眼裡,這心頭也不得清淨......如此倒好,只見我想見的。在旁人看來,或許我如此做是不循舊例,但只要我的兒子媳婦不這樣想,我心裡也得一二寬慰。”

朱玄澹忙道:「兒臣自是極為尊重母后決定的,只不過想到前頭宴席之上,母后不在,到底是心裡不安。”

惠太后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只怕你是擔心別人說三道四......我本來就跟你們不是一道路,不必多想,你能同皇后早早地來給我行個禮,我已經覺得很好。”

朱玄澹便只規矩應承。

鳳涅偷偷掃向朱玄澹,見他前所未有地低了頭,她心中暗暗想道:「這廝好像很怕惠太后......」心中頓時湧出無數個念頭。

惠太后說罷,又道:「複又老了一歲,也不知還能過幾個壽辰......我囉嗦兩句,你便聽著就是了,省得以後想聽都聽不到了。”

朱玄澹聞言,一撩袍子便跪在地上:「今日是大好之日,母后何故出此不吉利的話?莫非兒臣做錯了什麼?」鳳涅也急忙隨著跪地。

惠太后望著兩人,慢慢道:「有些話,雖是實話卻不中聽,你怕什麼,我一心修佛,就算是去了,也是善始善終......倒是好事,——王喜蘇嬤,還不將天子同皇后扶起來?」王太監便同蘇嬤嬤上前相扶。

惠太后的聲音轉了幾分慈和,道:「我說兩句罷了,又非是訓斥你,你也太多心了些。”

朱玄澹道:「兒臣不敢。”

惠太后又道:「嗯,我瞧著皇后氣色,比先前要好上許多。……皇后,你過來。”

鳳涅被扶了起身,聞言便答應了聲,邁步往前。

一直走到惠太后身旁,惠太后抬手握住她的手,雙眸細細地在她面上看過,看了一會兒,才道:「果然很是不錯,你去了遭兒地獄,倒得了正果了。”

鳳涅聽了這話,心頭一動。

惠太后卻一笑,道:「這樣我也放心了,外頭那些閒言碎語的,不用聽......身子養好了,儘快地有個一子半女,也算是你日後的倚靠。”

鳳涅道:「多謝太后。”

惠太后看著她,又道:「這耳朵上戴的是什麼?”

鳳涅道:「回太后,是無意中得來的。”

惠太后道:「你渾身素淨,這紅玉墜子,倒是給多添了幾分精神......你今日來,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蘇嬤。”

那老嬤嬤躬身行禮:「太后。”

惠太后道:「去把我那金絲攢八寶的項圈拿來。”

蘇嬤領命而去,鳳涅道:「太后,這怎麼敢當......」

惠太后道:「總要有點見面禮,你不嫌棄便是了。”

極快地,蘇嬤取了東西回來,乃是在一個偌大錦盒之內,緞子墊著放的,惠太后取了出來,道:「這原是我年輕時候戴的,早就用不著了,也找不到合眼緣的給,如今你拿去吧。”

鳳涅急忙行禮謝恩。

蘇嬤將盒子蓋起來,遞給康嬤嬤,康嬤嬤雙手接過來,惠太后才道:「好了,耽擱了許多時間,你們回去吧。”

朱玄澹無奈,依舊行了禮,同鳳涅兩人才退出了長春宮。

兩人出了長春宮,朱玄澹走在前,鳳涅在他身旁一肩處,朱玄澹腳步悠悠,忽然道:「太后果真很是喜歡皇后。”

鳳涅道:「太后乃是愛屋及烏。”

朱玄澹雙眉一挑,轉頭笑眯眯看她,鳳涅最為頭疼他的眼睛,便只規矩垂眸,卻聽朱玄澹道:「方才皇后說如意那段,實在讓朕刮目相看。”

鳳涅咳嗽了聲:「是臣妾一時口快,恐怕貽笑大方......讓陛下見笑了。”

朱玄澹搖頭,輕笑道:「朕是真的很喜歡皇后這番話,大有禪機在內......」

「如意」,乃是佛教法器之一,而「智珠」,在佛教說來,乃是人之本性智慧,因此有「智珠在握」的說法,便是說斯人擁有大智慧,可以解決任何之事。

這樣雙重「奉承」,對於修佛的太后來說,聽了自然悅耳之極,比一萬句「福壽綿長」還要頂用。

朱玄澹望著鳳涅:「怪道太后對你一見如故。”

鳳涅總覺得「一見如故」這個詞聽來有幾分刺耳,卻又不知他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便抬頭看他。

朱玄澹凝視著她,忽然一笑:「昨晚上......」

鳳涅一聽,頓時又不自在起來,就將頭轉了開去,生恐他說出什麼不中聽的來。

卻不料朱玄澹道:「昨晚上皇后對朕提起之事,朕想過了。”

鳳涅眨了眨眼,總算是想起何事,大概是她對他相求說要回范府省親之事吧。

果然,朱玄澹道:「皇后既然思舊心切,朕也不好就不成全,那麼,就准皇后回范府省親......三日,如何?”

這簡直是開了天恩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20 PM 編輯

三十九 最新章

相比較惠太后的清朴,懿太后裝扮的格外雍容華麗。身上穿著的是尚衣局特意為壽辰趕制的湖水藍五福團鶴吉祥雲紋吉服,頭戴鳳冠,額前底下,是珍珠點綴繡小金龍紋的皂落額子,珠排耳墜,端莊華美。

雖然是四十開外,但保養得極好,在眾後宮佳麗面前毫不遜色。

懿太后的興致顯然也是極佳,笑影頻頻,同旁邊伺候的梅仙、嬤嬤們談笑不停。

懿太后旁側,坐著的便是鳳涅,先頭她從長春宮出來之後,又回了鳳儀殿,特意將先頭那一身衣裳換下,取了更為正式的藍色吉服換上,這一番來回,身上微微地見了汗,略在鳳儀殿內歇息了片刻,才往暢春園去。

太后的壽誕宴席,便擺在暢春園,暢春園內殿寬敞,尋常慶典之類,要動用宮廷樂籍眾人,便會將宴席擺在此處,此時,殿內兩側,幾個樂工分列坐了,彈奏敲打起來,剎那間,雅樂飄飄,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監禮司在清晨開始忙碌大殿陳設,一干物事準備妥當,如今將近正午時候,人也差不多到齊了,連秦王朱鎮基也在場,朱安靖更是坐在太后身旁,時不時地去瞅鳳涅,大有跑過來同她近乎之意。

鳳涅只當「不認識」他,免得另生事端。

只是滿殿內其樂融融地,卻少了個最要緊的,皇帝陛下竟沒有來。

不過這似乎並沒有打擾到懿太后的好興致,摟著朱安靖問長問短,說了會兒話,才轉頭看鳳涅,道:「皇后,天子怎地還未到?”

鳳涅道:「回太后,大概是外間有些事情耽擱了,不然該早就來了,太后不必擔心,趕在午宴之前定然是會來的。”

朱安靖坐在太后身旁,見狀便道:「阿靖進宮之時,看到幾個老臣往禦書房去了,必定是他們又纏住了皇叔!”

正說話間,卻聽外頭有人揚聲道:「陛下駕到!”

旁邊梅仙目光一亮:「太后,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懿太后也笑了數聲,此刻眾人紛紛起身,樂工們也都停了演奏,皆退避旁側恭迎聖駕,鳳涅不免也起身恭候。

朱玄澹卻還仍舊是著那一襲赭黃袍,大步流星地入內,先向上拜了一拜,道:「兒臣來晚了,給太后問安,恭祝太后壽比南山,福體安康。”

懿太后道:「天子快快請起。」欠身將朱玄澹虛虛一扶。

朱玄澹也自起身,便入了座,懿太后在正位上,帝后左右而坐,朱玄澹身旁不遠便是朱鎮基,朱鎮基旁邊,又是朱安靖。

其他妃嬪,皆在下方排列。

太后見人到齊了,看看周遭,便道:「皇后說今日準備了好玩兒的,如今天子已到,或許開始了吧?”

鳳涅道:「太后說的是。”

此刻康嬤嬤遞了個摺子過來,鳳涅看了一眼,又遞給懿太后,懿太后低頭看了會兒,面上略微露出笑容,便給了站在旁邊的梅仙,向著范梅仙一示意。

梅仙領會,握著摺子轉身,輕聲道:「請陛下過目......」

鳳涅從旁斜睨,見朱玄澹抬手將摺子取過來,面色倒也祥和。

他們傳遞摺子這功夫,監禮司的掌事太監便出門外,輕輕地一拍掌。

這廂鼓樂重奏之中,外頭十幾個舞姬碎步而入,一派歌舞昇平景象。

懿太后看著歌舞,便道:「這些完了,就是苑婕妤的春江舞了吧?”

鳳涅點頭,道:「正是,太后。”

懿太后笑道:「好好,正好一飽眼福。”

范梅仙往場中一看,果真不見了苑婕妤的影子,怕是去裝扮了。

說話間,舞姬們舞蹈完畢,緩緩地退了下去,門口的小太監一拍手,樂工便敲了一下小銅鐘,清響悠悠之間,鼓樂齊鳴,從門口徐徐進來一位美人,身著輕便素白裙裾,長髮披散,薄施粉黛,正是苑婕妤。

在場妃嬪一見,各自震動,不約而同地嫉恨起來。

鳳涅見苑婕妤打扮不俗,頗有些「清新出塵」之態,她又本就生得高挑,這樣打扮,更見衣袂飄飄,仿佛仙子。

鳳涅便贊道:「苑婕妤這個裝扮甚是不錯。”

懿太后也道:「嗯......倒不知道她還有這份心思。”

范梅仙略皺了皺眉,目光從苑婕妤身上收回來,卻看向鳳涅。

卻不想鳳涅也正看她,四目相對,鳳涅看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繡蓮花的錦衣,便微微一笑,道:「果真這件衣裳很適合妹妹的,更顯得脫俗出眾,這份顏色也很襯妹妹,如雨後初荷,不落俗套。”

坐在朱玄澹下位的朱鎮基聽了,便扇子一展,遮住唇角,一雙眼眸滴溜溜地就看鳳涅,似笑非笑地。

鳳涅無意中同他目光相對,心中只覺一刺。

范梅仙急忙道:「多謝姐姐誇獎。”

懿太后聞言,也便笑道:「我也說這件衣裳很是適合梅仙,對了梅仙,你站的也該累了,快快去坐著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范梅仙看看旁邊的朱玄澹,極不願意就下去,朱玄澹卻也說道:「去吧,這裡自有宮女在。”

范梅仙便甜甜地答應,自也去了。

此刻底下,苑婕妤已經開始舞蹈,果真「長袖善舞」,她的身段輕盈,看起來賞心悅目。

鳳涅便全神貫注地看,只覺得苑婕妤敢在第一個出場,果真是有幾分資本的,鳳涅雖不是專業,但也知道這份舞蹈功力,沒有兩三年卻是練不出來的。

怪道她素日裡的走路之態都比別人好看幾分。

鳳涅這邊看得聚精會神,卻聽耳畔有人道:「天子覺得苑婕妤跳的如何?”

朱玄澹道:「還是不錯的。”

鳳涅在旁聽他雖是誇讚,但全無半點真心實意,心道:「你的眼光還挺高的麼......」

不由自主便將目光溜了過去,誰知朱玄澹正看向此處,兩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就好像兩簇電波相撞一般。

鳳涅急急撤回目光,朱玄澹面上卻才露出笑意,低頭便去端放在跟前的酒杯。

說話間,苑婕妤一曲跳罷,鳳涅有心拍兩掌,見大家都寂然無聲,便也入鄉隨俗。苑婕妤向前行禮,道:「臣妾恭祝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懿太后點頭:「跳的甚好,哀家很是喜歡。”

旁邊朱玄澹也道:「不錯,辛勞了,大熱的天,下去好生歇息再回來宴聚吧!”

苑婕妤低著頭,喜盈盈地退了。

而後,姜昭儀彈了一曲古箏,李美人獻了一首清唱,林才人送上賀壽的詩,其他妃嬪,除了有人送上一方刺繡的帕子,其他的也多半是彈唱歌舞之類,並沒什麼新鮮意思。

懿太后最初還關注著,過了會兒就有些不耐煩,朱玄澹也似是心不在焉,朱安靖更是難以安穩,幾乎就把「不耐煩」三個字寫在臉上,在原地扭來扭去,若非是當著懿太后同朱玄澹的面,怕早就跑到鳳涅身邊兒來了。

鳳涅倒是看得興致勃勃,這些妃嬪的歌舞琴奏或者書畫刺繡之能,在古代雖不能算得上上乘,然而在現代,卻個個都能算作是一流了。

鳳涅不由地便想到,在些電視劇裡頭,凡是出現歌舞劇的,極少有演員能夠不用替身而能挑起大樑,往往三兩個特寫鏡頭了事,至於肢體是否僵硬,動作是否難看......都被那張臉的美色蓋過而已。

因鳳涅出道早,在舞蹈方面也頗下了苦工練習,然而就算如此,在拍攝古裝劇集需要挑戰高難度舞蹈動作之時,她還是堅持要請專業舞蹈老師替身的,以她的話說來:這是對於觀眾的尊重。

起碼要讓人有種更賞心悅目的感覺。

鳳涅正看得入神,隱隱地覺得有些異樣,第六感發作,微微轉頭往旁邊一看,卻見在朱玄澹身旁,射來兩道溫度略高的目光,——朱鎮基。

目光相對,鳳涅心道:「怎麼他今日這麼反常,難道是有什麼......」便微微挑了挑眉,瞬間面上便露出幾分......奇異神情。

誰知正巧朱玄澹也正一抬眼,鳳涅便急忙轉開目光去,做若無其事狀。

片刻妃嬪們紛紛退散了,鳳涅剛要讚揚幾句,懿太后卻道:「看了太久,都覺得有些乏了,竟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朱玄澹見狀便道:「太后要不要暫且歇息片刻?”

懿太后搖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對了,梅仙?”

身後范梅仙極快上前:「太后有何吩咐?”

懿太后看著她,道:「梅仙,我記得,你的舞技也是京中一絕......今日......不知能不能在御前一舞,讓眾人見識見識呢?”

鳳涅見狀,心中一轉念,便已經想到:「怪道太后不喜歡看這些妃嬪的表演了,原來還留著壓軸好戲呢,無視眾人,就是為了捧出最後的范梅仙給某人看吧......」

朱玄澹卻默不作聲,並不表態,只握著酒杯仿佛正若有所思。

梅仙羞澀道:「梅仙久不練習,怕是生疏了......」

懿太后道:「不過是湊個熱鬧,來來,你速去裝扮,今日也讓哀家一飽眼福。”

范梅仙便不再多說,垂頭道:「既然如此,梅仙從命便是了。」又向著朱玄澹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梅仙下去之後,朱鎮基忽地開口道:「方才獻藝之事,聽聞是皇嫂提出的?”

鳳涅道:「正是,三王爺有何指教?”

朱鎮基歎道:「我只是略有感歎,皇嫂為了太后壽誕當真用了心了。”

鳳涅只是微笑道:「多謝三王爺,這都是應該的。”

朱玄澹看看兩人,便又望向朱鎮基,道:「這幾日你在外頭可好麼?”

朱鎮基恭敬道:「回陛下,臣弟循規蹈矩,老實的很。”

朱玄澹點了點頭,沉思道:「過兩天謝家跟柴家會有人進京,你可還記得柴儀曲?”

朱鎮基目瞪口呆,眼珠一轉道:「依稀記得。”

「看你這幅模樣,也難記得人家,」朱玄澹哼了聲,道:「罷了,等人到了再說。”

倒是懿太后在旁有些動容,道:「是柴家的小女孩兒?”

朱玄澹道:「回太后,正是。”

他們說了這三兩句,外面一聲拍掌,卻是范梅仙裝扮好了。

懿太后本還想問,見狀便未再開口。

鳳涅聞聲定睛看去,卻見范梅仙正邁步入內。

她的舞衣乃是一身粉裳,奇怪的是,裙擺並未垂落地上,而是在腳踝以上,且是數層,重重疊疊地垂著,裙擺上繡著翩然翻飛的小蝶同碎花,動作之間,仿佛真的一般。

本來是一頭長髮,挽做兩個環形髻,鬢邊點綴粉色絹花,顯得又嬌媚,又俏麗。

鳳涅一看,便知道果真范梅仙是有備而來。

太后先是以退為進,說不喜那些舞蹈,卻又特別推出梅仙,這樣舉動,分明是想讓她在朱玄澹面前大顯身手,獨佔鰲頭。

范梅仙緩步上前,行了個禮,她的袖子也並不是苑婕妤那種能夠揮舞的廣袖,而是帶著束腕的袖子,顯得乾淨俐落。

鳳涅忽然覺得她這幅裝束......仿佛有幾分眼熟之意。

懿太后含笑道:「嗯,這身打扮我很是喜歡。」又轉頭看朱玄澹,「天子覺得呢?”

朱玄澹道:「別具一格,不錯。”

范梅仙笑看他一眼,含羞退後數步,此刻鼓聲一敲,鼓樂奏響,范梅仙緩緩起舞。

鳳涅正也想看看她究竟有什麼本事,見她舉手之態,倒真有幾分行家風範,不由定睛看起來。

果然舞蹈起來,才見范梅仙的身段極是柔美,她彎腰後仰時候,頭幾乎垂到腳踝處,卻做得毫不費力,且舞姿又的確毫無挑剔。

只不過,如此,也不過是跟苑婕妤的舞技平分秋色而已。

正在鳳涅如此想之時,旁邊的鼓樂聲忽然急促起來,范梅仙舞姿一變,腳下踩踏變幻速度開始極快。

鳳涅漫漫然正看著,望見此變化,雙眸漸漸地瞪大。

就在這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何自己看到范梅仙的這身裝束時候覺得有些眼熟,就在她跳到此刻,看著那熟悉之極的舞姿動作,鳳涅才反應過來,只是這個變化太過突兀,讓她幾乎不能接受。

在這一剎那間,暢春殿內所有人都也盯著范梅仙,連苑婕妤這樣的行家也是震驚不已。

然而在所有人都望著范梅仙動作之時,卻有兩人的目光,並不在梅仙身上。

鳳涅正也驚疑不定地望著范梅仙,雙眼緊緊盯著她的雙腳,自然也未曾留意周遭。

只有很不喜歡歌舞的朱安靖,在太后身邊扭了會兒,便百無聊賴地四處去看,先看了會兒鳳涅,心想:「皇嬸原來也愛看這個......」

他努了努嘴,一回頭,卻又望見自己身側那兩人。

他們兩個的目光,一個深沉內斂,一個明亮閃爍,卻並非在看舞蹈,而是不約而同地都在望著他的皇嬸。



四十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斷章》卞之琳

鳳涅凝視范梅仙之時,朱玄澹眼眸微垂,以眼角余光看她。

朱鎮基扇面兒展開,露出上頭風騷地彩蝶戲花圖,一雙眸子,笑盈盈地也看著她。

頃刻,朱玄澹收回目光,雙眼一抬,看向場中。

朱鎮基清閒地搖一搖扇子,也抬眼看過去,嘴角挑著一抹淺笑。

古代的舞步,若是做旋轉之態,無非是雙腳著地,經過艱苦訓練形成嫺熟的轉動姿態,雙腳移動極快,給人一種目不暇給仿佛腳不沾地的錯覺。

然而范梅仙此刻所做,卻顯然是另一種獨特之極的舞步。

乃是單腳尖點地,一條腿屈起,腳尖點在側膝蓋處,一點又緩緩地舒展,借著這舒展之力,使得身體旋轉起來。

鳳涅自然是熟知這個動作的,她從小練功,舞蹈方面,對於芭蕾自不陌生。

這個動作,該是芭蕾之中最難的「揮鞭轉」,只不過,范梅仙對此加以改動,讓動作更為柔美賞心悅目,並非是芭蕾的標準動作。

然而卻各有千秋的好看。

更難得的是,把西式的舞蹈動作加入古典舞的氛圍,代替原本雙腳著地轉動的舞姿,竟如此渾然天成。

小鼓聲很合拍,伴著范梅仙的動作。

而她身上的那件粉色舞衣,在如此完美的旋轉之下,裙擺全然飛了起來,上面的蜂蝶碎花,滿目翻飛,令人眼花繚亂。

鳳涅此刻才明白為何自己覺得她這身裝束很是眼熟,怪不得。
   
上身是簡單的貼身小裳,收斂袖口,下方卻是數層的粉色裙裾,除了裡頭的襯褲也是傳統的寬鬆大擺粉色紗褲,腳踝處束了起來,顯得亭亭玉立,這改良的竟是天衣無縫,恰到好處,作為常服自然是有些奇怪,但作為舞衣,卻絲毫也不違和。

像是現代芭蕾服的古代版。

鳳涅望著那玲瓏纖纖的腳,心中讚歎:「雖然這丫頭心比天高,不過......倒的確是有點資本的。”

能如此聰慧地將高難的舞姿跳成這樣程度,必然是下過苦工的,其專業精神不得不令人稱讚。

然而......

「她究竟是誰?」鳳涅沉思著,嘴角一側不由地微微抿起,這是她出神之時的極細微的習慣性動作,前生便是如此,有時候甚至帶入戲中。

此刻凝神沉思間,她自是不自知的。

但有人卻看得很清楚。

鳳涅看著那粉色裙擺上翻飛的蜂蝶,刺繡的栩栩如生,要設計製作起來,怕也要費很大功夫,梅仙真是早有準備啊。

心中略一閃念,像是想到什麼,一頓卻又掠了過去。

鳳涅亂亂想道:「難道她當真就是林見放?……她也穿越過來,故而小心翼翼地潛伏在懿太后身邊?如果真的是,她想如何?她知道我是誰了?……等等,不對......」

鳳涅正想著,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心頭一凜瞬間,微微轉頭,看向帝位......旁邊之處。

在那邊端坐著的秦王朱鎮基,手中搖著扇子,若無其事又好似幾分投入地望著范梅仙的動作,雙眸明晃晃地,兀自不停讚賞般地點頭。

鳳涅深深看他一眼,卻怕驚動他旁邊的朱玄澹,便緩緩地將目光收回。

當她轉頭之後,秦王朱鎮基面上那笑意更深了。

此刻鼓聲緩緩而停,范梅仙的動作也隨之放慢,旋起的裙子蕩起柔美的弧度,而她伏身落地,垂頭道:「梅仙恭祝太后萬壽無疆。”

懿太后甚是高興:「快起來快起來,過來......」

梅仙起身往前,因為舞蹈過,一張臉紅撲撲地,微微見汗,眼睛也是水汪汪地,卻比平日的「素淡」更叫人動心了。

鳳涅在旁看著,見懿太后握著梅仙的手,喜氣洋洋道:「跳的真是好,哀家從未見過這麼出色的舞......天子,你覺得如何?”

朱玄澹緩緩道:「果真不錯,舞姿新奇,是梅仙自己想的?”

梅仙見問,便微笑道:「是梅仙閑來無事,亂琢磨而來,雕蟲小技,讓陛下見笑了。”

朱玄澹笑道:「你是自謙了。」他忽然轉過頭來,望著鳳涅道,「皇后覺得呢?”

鳳涅心中一愕,太后踢了個繡球給他,他把繡球拍成足球又踢過來。

鳳涅便道:「太后跟陛下都如此讚賞,自是好的了,臣妾也覺得甚好,妹妹這一舞,讓宮廷樂籍那些人該自慚形穢了......」

朱玄澹便露了笑容。
   
梅仙得了朱玄澹誇讚,正嬌羞中,聽了鳳涅這話,便覺得自己竟要淪落到跟樂籍那幫人相比了,頓時有幾分不是滋味,然而自是不能表露的,只口稱要去換了衣裳,先退下了。

至此,朱玄澹又坐了會兒,便先告退了,他去了後,一干人等未免意興闌珊。

一直到宴席散了,眾妃嬪退了出來,三三兩兩而行,有幾個才人寶林湊在一起,走著便嘀咕道:「不想大家忙活了半天,竟成了陪襯。”

「到底是范家的姑娘厲害,我們都成了綠葉了。”

「你說的是范家的哪個姑娘?光是我,就聽說范家有兩個二姑娘呢,一個,自然是皇后娘娘,另一個,卻比宮廷樂籍要強上許多。”

眾妃嬪聞言,頓時大笑起來。

正嘻嘻哈哈連嫉妒帶恨地,卻聽有個聲音道:「是誰說,范家有兩個二姑娘?”

幾個口沒遮攔的妃嬪一怔,望著前頭站著的人,頓時都有些噤若寒蟬。

范梅仙往前一步,望著那說話之人。

她在宮中頗久,又極用心,宮內妃嬪不算多,以范梅仙的聰慧靈敏,自然是認得此人是誰,當下冷笑一聲,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郭才人。”

那郭才人見她竟是一眼就認出自己,面色灰敗,不由地後退一步,竟無法做聲。

周圍的妃嬪見勢不妙,也都齊齊後退。

范梅仙望著她畏縮之態,道:「敢在背後說的狂浪,怎麼這時侯倒不吭聲了?”

郭才人極為驚怕,喃喃道:「我......我也沒說什麼,只是聽別人說的,樂籍......的事,是皇后......娘娘說的。”
   
「是嗎?」范梅仙望著她,「你倒是聰明,都是聽別人說的,合著跟你沒有一點兒的關係,只不過,這可如何是好?——別人說的,都不曾親傳入我耳中來,就算是樂籍之比,皇后能說得,難道你也就說得?難道你也是皇后?”

郭才人魂不附體:「是......是我的不對......我......知錯了!”

范梅仙到道:「現在知道不對,是不是已經晚了點?”

郭才人渾身發抖:「我......」
   
范梅仙哼了聲,環顧周遭眾人,慢慢說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閒話流言,有的人能說,有的人不能說......說話之前,看看身邊兒有沒有其他人,要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記得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有沒有那張臉說這些閒話!”

她轉過頭看向郭才人:「但既然是說了......就該為自己說過的負責......」

郭才人面色發白,道:「你......你想做什麼?我好歹也是天子的才人,我、我......」

范梅仙卻淡淡說道:「翰林院的編修郭建就是令尊吧?”

郭才人駭然無語。
   
梅仙上前一步,湊在郭才人耳畔道:「你是天子的才人,在我眼中卻像是一隻小蟲罷了,我想捏死你也是輕的,不僅是你......就算是我范家要擺弄你們全家,你覺得......會是難事麼?你父親送你入宮本想要攀龍附鳳,怎會想到他的女兒管不住自己那張嘴,竟成滅門惹禍之根?”

郭才人向後一退,竟絆倒在地。

梅仙說完之後,緩緩離開,冷笑道:「以後有人想編排我的,記得小聲點兒,讓我聽到可就不好了。”

梅仙邁步往前而行,身後妃嬪們極快地四散逃走。

梅仙正走間,前方卻來了一人,梅仙定睛一看,上前行禮道:「見過娘娘。”

「妹妹做什麼呢,」鳳涅望著她,「怎麼那幫人見了你跟見了老虎似的。”

梅仙柔柔一笑:「只不過是聽到了幾句碎嘴子,說了幾句,不勞娘娘掛心。”

鳳涅道:「嗯......對了,本宮還沒說呢,妹妹今日那舞很是不錯啊。”

梅仙道:「只是還過得去罷了。”

鳳涅道:「是妹妹自個兒想出來的?”

「我在陛下面前已經說了,姐姐不是也聽到了麼?”

鳳涅微微笑道:「聽是聽到了,只是不怎麼信。”

梅仙愕然道:「姐姐為何不信?”

鳳涅看著她的眼睛,帶笑柔聲道:「妹妹這麼聰慧的人兒,怎麼竟沒看出來麼?妹妹這舞自然是極好的......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陛下好似不怎麼喜歡呢。”

梅仙面色一變:「姐姐何以如此說?”

鳳涅道:「我也是好心提個醒,妹妹只想著驚豔全場,卻怎麼沒好生想想,陛下素來不喜歡標新立異之舉。”

「陛下不喜?」梅仙一咬唇,道:「姐姐怕是嫉妒了吧?”
   
鳳涅歎了口氣道:「說實話你卻不信,我是嫉妒妹妹跳的好,可惜陛下的心思不在妹妹身上,......早就跟妹妹你說過稍安勿躁了,竟連陛下的心意都摸不准了?他喜歡的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像是苑婕妤......妹妹這一招,愉悅了太后跟本宮,可惜,在陛下那裡,卻是適得其反了。”

梅仙渾身微微發抖:「你......胡說!”

鳳涅道:「就當本宮是胡說,只不過......妹妹,再給你提個醒,——不管是誰教你這樣兒的,那個人,......可是居心叵測的很呢。”

她說完之後,也不再看梅仙,淡淡道:「回宮。”

碧瓦紅牆,日光如熾,范梅仙站在原地,將方才宴席上的情形一一回想,過了片刻,咬牙道:「賤婢竟敢......」轉過身而行,方向卻不是往太后的長寧宮。

而就在梅仙去後,有一道身影遠遠地出現在她身後,不疾不徐地跟上。

鳳涅告別范梅仙,一路緩緩往鳳儀宮而行。

康嬤嬤道:「娘娘,您說的可真對,梅仙姑娘跳的那叫什麼啊?轉的人的頭都暈了,一個人怎麼能像是柱子一樣立在地上,陀螺似地轉......哎喲真是,虧得太后還誇她。”

鳳涅笑道:「是啊......這種東西,太新奇反而像是妖異了。”

芭蕾這種東西,是從西方傳到本土的,還是以後老早的事,逆時空出現,雖然一時新奇,到底令人難以接受。

鳳涅說著,忽然想到了自身,一時又皺了眉頭。

「她不是林見放。”

在壽宴上雖然見識了類「芭蕾」的出現,讓她有一瞬間的錯愕,但是細細地把同范梅仙相見的每一幕都在心中過了一遍,鳳涅得出這個結論:范梅仙絕對不是林見放。

倘若她是,必會有些破綻,一舉一動,也絕逃不出她的眼。

范梅仙所表現的,不過是個嬌縱狠毒的古代女子罷了。

然而就算她不是,那麼,一定有人會是,一宗證據就是,「芭蕾」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

鳳涅在確定了范梅仙不是穿越者後,便自然知道她所謂「自己想出來的新奇舞」乃是無稽之談,在她身後,一定有一個人。

但以梅仙跟她的關係,若是直接問的話,梅仙絕對是不會坦誠相告的。

鳳涅便故意以朱玄澹不喜為藉口,說范梅仙背後之人居心叵測,那麼,不管范梅仙信是不信,她肯定會心生猜疑。

鳳涅要的便是她的那一絲「猜疑」,這樣一來,梅仙一定會按捺不住去找那個人。

鳳涅籲一口氣,她剛穿越過來之時,還曾有過一個閃念:林見放是不是也跟她一樣遭遇。

如今她已經百分百肯定,林見放必然是在的,這似是一種心有靈犀。

這個算是塵埃落定了,浮現眼前的另一個緊要問題就是:林見放是誰。

眼前忽然閃過一雙笑眯眯的眼睛,鳳涅心中登時又有些不舒服起來。

心中似乎有一種預感,從最初的懵懂開始到現在,越發強烈。

「希望子規小心些,不要打草驚蛇。”

鳳涅正邊想邊走,一抬頭,忽地望見前方站著一個人,錦衣華服,金冠玉面,摺扇搖搖,倜儻風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9 PM 編輯

四十一 最新章

秦王朱鎮基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恁般風流姿態,站在宮牆一側,笑盈盈地望著鳳涅。

鳳涅對上他那雙桃花濫濫的眼,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重了。

現在回想,自在冷宮裡見到他的頭一次,這種不爽的感覺就很強烈,只不過當時還當他是個不相干的龍套甲,現在看來,這人倒是很有搶戲的功力。

朱鎮基上前,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見過皇后娘娘。”

鳳涅道:「真巧,又見到三王爺了,王爺在這裡溜達什麼呢?”

朱鎮基道:「本正欲出宮去,在這裡等阿靖。沒想到就遇到了皇嫂。”

鳳涅道:「那本宮跟王爺真是有緣啊,處處都能遇上。”

朱鎮基笑得喜氣:「緣分這件事很是奇妙,就算是平平凡凡兩個陌路人也是有緣遇上的,何況臣弟同皇嫂乃是鐵鐵地親戚關係,自然是越發有緣。”

鳳涅望著他巧嘴滑舌地,眉頭略皺道:「早先聽王爺曾落過水大病一場,沒想到這一病倒是越見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了。”

朱鎮基笑眯眯道:「噫,皇兄也是這麼誇我的......不過,聽聞皇嫂在冷宮裡頭的時候,也是病了一場,說起來豈不是又是一宗有緣的事兒?”

鳳涅一笑:「相遇有緣倒是好的,一塊兒病了也算有緣,本宮倒是有些啼笑皆非,王爺還是休要胡說了,何況,本宮同王爺是不同的,本宮素來身子差,也算上一個‘纏綿病榻’良久了,不足為奇。——不比王爺,乃是飛來橫禍,無端端地怎會落水呢?”

朱鎮基賊眉鼠眼地笑了,低聲神秘兮兮地道:「皇嫂是在訓誡臣弟了麼?其實說起來的確是臣弟的不對,那次落水,並非偶然,乃是臣弟生性太過風流,府內納了數個侍妾,爭風吃醋在所難免,有一人因為備受臣弟冷落,一時不忿,才將臣弟推落了水。”

「原來如此,」鳳涅望著他那張惹禍招災的臉,道,「果然是‘最難消受美人恩’,王爺以後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倘若再被女人暗算一次,怕是沒有這回這麼好運了。”

朱鎮基正色點頭道:「這是自然,因此臣弟對女人是萬念俱灰......現在已經是敬而遠之,以前的惡習也一概改了。”

「是麼?」鳳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起來,本宮也略有耳聞,好似王爺最近轉了性子......不愛女人,愛起......」

「那些不過是流言罷了,」朱鎮基笑道,「不過皇嫂的耳目倒是靈光,難道是安靖那個小奸細向皇嫂透露的?不過皇嫂不必聽那些,臣弟不過是學著修身養性呢。”

鳳涅道:「王爺有此心,倒是極好的,陛下也放心。”

朱鎮基道:「皇兄日理萬機,臣弟幫不上忙,自然就儘量地少給他添麻煩才是,就像皇嫂一般。”

「像本宮什麼?”

「像皇嫂一般,懂得為皇兄分憂啊,譬如今日太后壽誕,皇嫂竟想出讓眾妃嬪獻藝這法子,果然太后極為高興,太后高興,皇兄自也是極高興的,皇嫂說呢?”

「這不過是一時想到的法子,後宮久也不曾熱鬧過了,怎麼王爺不喜歡麼?”

「臣弟自是十萬分喜歡,尤其是見到最後范家小姐那一舞,真真驚豔。”

「王爺覺得哪裡驚豔?”

「驚豔之處在于......」朱鎮基扇子合起來,扇柄抵著下巴,「臣弟從未見過這樣的舞。”

「是麼?」鳳涅望著他,淡淡說道,「本宮也從未見過,倒不知梅仙是從哪學來的,本宮覺得,她背後或許有高人指點。”

「范姑娘不是說是自己琢磨得來的麼?”

「也或許真的是梅仙聰穎。」鳳涅道,「王爺對這個頗為關心?”

朱鎮基道:「倒不是關心,只是覺得,范姑娘這一舞,著實頗為驚豔,不知皇兄是否也很喜歡呢?”

鳳涅望著他的眼睛:「聖上的意思,本宮也難揣測,怎麼,王爺是希望聖上喜歡?”

朱鎮基道:「娘娘是范家的人,大概自是希望自家姐妹也得到聖寵的吧?”

「瞧王爺這口吻,聽起來似有幾分醋意,」鳳涅意味深長一笑,道:「本宮雖是出身范家,但首先還是皇家的人,只能一心為了聖上著想,其他的都在其次,倒是王爺,對這個是否關注太過?對了,聽聞王爺醒來後,辭了先前訂下的親事,本宮不禁浮想聯翩,難道王爺心中另有所屬?如今諸般關注梅仙,嗯......想梅仙久居宮中,也甚是不妥當,王爺要不要本宮跟陛下提個醒,讓陛下成全王爺同梅仙?”

朱鎮基本來笑嘻嘻的臉色陡然發黑:「這個就大不用了。咳咳。多謝皇嫂一片美意。”

鳳涅柔聲道:「說哪裡話,本宮既然是王爺的嫂子,那自然該關心王爺的終身,若王爺對梅仙有意,本宮是絕不憚于做這個媒人的,王爺臉皮薄開不了口的話,本宮對陛下一說,此事保管便成,王爺反悔過一次親事,總不會再順利反悔第二次吧?”

朱鎮基呆了呆,定定看了鳳涅片刻,似乎在掂量她這番話的可行性,繼而搖頭道:「不不不!皇嫂口下留情!臣弟對梅仙姑娘絕無此心,對了,臣妾在宮外另有心上人了,皇嫂切勿做保媒拉纖這種無聊之事。”

鳳涅很是驚奇:「王爺心上有人了,是誰?”

朱鎮基摸一摸鼻子:「這個,暫時不便告訴,等過些時日,皇嫂便知道了。”

鳳涅點頭道:「好吧,既然王爺另有人了,那便罷了,本宮是一片好心......不過若是王爺你變了主意的話,本宮還是願意盡力撮合你跟梅仙的,像我們梅仙那種姿容,配王爺也不算委屈王爺吧?”

朱鎮基僵硬咧嘴一笑:「是是,只是臣弟怕是消受不起呢。”

兩人正說著,卻聽得身畔有個聲音道:「皇嬸,王叔,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轉頭一看,卻見是朱安靖,鳳涅道:「阿靖你出來了,沒什麼,在說你三叔的終身大事。”

朱安靖一聽,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朱鎮基見狀道:「哈,哈哈......那個,阿靖,我們該回府了,你王叔我等了你許久......」

朱安靖道:「我想去皇嬸宮裡頭坐坐。”

朱鎮基道:「改日,改日吧......」不由分說地拉住朱安靖,道,「皇嫂,臣弟先走一步。”

鳳涅微笑道:「王爺好走。”

朱安靖被朱鎮基拽著,身不由己地跟著走,一邊叫道:「皇嬸,我改天再來,那只貓怎麼樣了?”

鳳涅哈哈笑了兩聲,沖他擺擺手,自也往鳳儀宮而去。

入了鳳儀宮,吃了點冰鎮的茯苓糕,小悅便將那只貓崽送上來,鳳涅見它的毛兒油光發亮,身子也健壯了些,很是喜歡,便抱在懷中撫摸。

片刻子規也進來了,康嬤嬤一示意,兩側宮女退下,連小悅同思且也退了。

子規跪地道:「娘娘,奴婢查明瞭。范梅仙去的地方,是尚衣局,她見的那人,是宮女玉葉。”

鳳涅輕笑:「啊......真是她啊。”

子規點頭,道:「奴婢為怕被發覺蹤跡,不曾靠近,因此未曾將她們的對話聽得明白,只見玉葉似是著急辯解了幾句,被范梅仙打了兩個耳光,而後范梅仙便憤憤地去了。”

鳳涅道:「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嬤嬤。”

康嬤嬤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鳳涅道:「去尚衣局,把玉葉叫來......要悄悄地,不用張揚。”

康嬤嬤領命而去,極快地就將玉葉領了進來,玉葉始終低著頭,上前跪地。

鳳涅道:「你抬起頭來。”

玉葉猶豫道:「奴婢,奴婢不敢。”

鳳涅瞥著她:「有什麼不敢的,難道本宮能吃了你?”

玉葉道:「奴婢......遵命。」畏畏縮縮地,果真將頭抬起來。

鳳涅正打量她的神色,見她如此畏縮,心中有幾分不喜。

然而定睛一看,見她臉上果真被打得青紫不堪,便道:「吃了巴掌?誰打的?”

玉葉好像很是膽怯,看了一眼鳳涅便又低頭,囁嚅道:「是......是奴婢自己不留神......」

鳳涅道:「玉葉,本宮不會無緣無故叫人帶你來,既然叫了你,便是心中有數,你瞞什麼呢。”

康嬤嬤道:「這點兒道理都不懂?你這奴婢當死!上回你攔著娘娘求娘娘救助你的主子,娘娘大可不必搭理!如今娘娘問什麼,你就該痛快麻溜地說!再敢胡言亂語,活該打死了你!”

玉葉身子發抖,伏低身子叫道:「奴婢不敢,奴婢遵命就是了,不敢再隱瞞,娘娘想問什麼?”

鳳涅道:「誰打的你?”

玉葉垂頭道:「是太后身旁的梅仙姑娘。”

鳳涅道:「她為何打你?”

「這件事說來,奴婢也不清楚的,」玉葉的頭低低地,輕聲道:「先前......因為奴婢在尚衣局內,......前些日子奉命趕制太后的吉服,那一日,送吉服去長寧宮,結果在宮門口撿到一本冊子,奴婢看不懂,只看到上面畫著許多人物,奴婢本想拿了丟掉,不料卻給梅仙姑娘發覺,梅仙姑娘便要了去......今日,梅仙姑娘不知為何前來找奴婢,說奴婢是有心害她,也不聽奴婢解釋,便打了奴婢一頓......請娘娘開恩,奴婢實在沒做什麼其他的事。”

鳳涅道:「在宮門口撿了冊子?是什麼樣兒的,細細說來。”

玉葉低低地垂著頭,聲音微微顫抖,小聲道:「那冊子只是很薄很小的一本......畫了很多人物,穿著奇特的衣物,對了......梅仙姑娘看後,便命奴婢替她趕制了一套衣裳,好似也是今日壽宴上要用的。”

「果然是出自你之手,」鳳涅道,「那你可知道,那冊子是何人所有?”

玉葉重新伏身:「這個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若是知道那冊子會惹禍,便撿也不會去撿的。”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遣了玉葉回去。

鳳涅拿了小饅頭,掰開來喂貓崽,那貓崽吃得心滿意足,便躺在鳳涅膝上睡著。

將近黃昏,暑氣蒸人,鳳涅練了會兒瑜伽,沐浴更衣,正欲吩咐人關了宮門就寢,卻聽到外頭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傳來。

子規派了個小太監出外查看端倪,片刻,那小太監跑回來,子規聽了,便進內道:「娘娘......聽說,靈祥宮的郭才人自縊身亡了。”

鳳涅一驚,道:「哪個郭才人?”

康嬤嬤在旁邊道:「奴婢記得......不是白日裡跟梅仙姑娘說話的那個?當時她好像受了驚嚇,倒在地上起不來似的,最後走的時候還踉踉蹌蹌失魂落魄的呢。”

鳳涅聞言,到底是死了一條人命,心噗噗急跳了兩下,她看看康嬤嬤,又看子規:「你們說她為何自縊......是不是真的自縊?”

康嬤嬤道:「最好是她自縊的,不然,娘娘又要煩心了。」後宮出事,皇后自然要出面。

子規道:「娘娘放心,奴婢這就去親自查看。……不過,多半該是自縊的,應該不會有人想對她動手。”

鳳涅想了想,皺眉道:「難道是因為白天范梅仙對她說了什麼?只是三言兩語,便能逼死人......」

子規道:「雖然不知到底怎樣,但白天那個情形委實不好,多半跟這個脫不了干係的。”

先是一個魏才人,而後又是郭才人,這已經是鳳涅穿越過來後見識的第二宗了。

鳳涅心不在焉:「那你去稍微打聽......」

子規領命,正要出外,鳳涅皺眉道:「等等!”

子規回身:「娘娘還有何吩咐?”

鳳涅望著他的臉,沉默片刻道:「你......要多留神些,要格外小心。”

這宮內看似平和,誰知道底下都藏著什麼,就算她鎮日心中算計,也難算計萬全,也不能說就能掌控全域,她身邊只有康嬤嬤跟子規最堪信任,可不願意一個不小心......

子規對上鳳涅雙眸,極快之間便又垂頭道:「娘娘不必為奴婢擔憂......娘娘好生安歇吧,奴婢得了信就即刻回來。”

子規出外,吩咐宮人將宮門暫時關了,又命人專門守著,自己便出外。

他先去靈祥宮,見監禮司跟內務府之人已經收拾妥當,子規便上前問了幾句。

監禮司跟內務府的人都說是自縊,知道子規是鳳儀宮首領太監,娘娘跟前的紅人,都同他十分客套,不敢敷衍。

子規一直呆了一個多時辰,問了個詳盡,才返回鳳儀宮。

守門的宮人見他回了,才將宮門緊緊關了。

子規見天色不早,怕鳳涅睡了,本想回去歇息,等天明再行稟告。

然而轉念一想,又怕鳳涅仍在等候,便想先看一眼再說,於是便放輕了腳步,往殿內而行。

殿門口同殿內,值夜的太監宮女靜靜地垂手而立。

子規緩緩地入了內殿,簾幕重重垂著,殿內甚是寂靜,悄無聲息地。

子規見寂然無聲,料想鳳涅是睡了,便想出來,誰知一轉身,卻見那只鳳涅養著的貓崽,一搖一晃地從內出來,見了子規,喵喵低聲叫了兩聲,往前一步,忽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便栽倒地上。

子規以為這貓崽是走得不穩當,或是困了,他便輕輕一笑,上前俯身,想將它抱起來,就在這一瞬間,鼻端嗅到一股極淡的香氣。

子規本未留心,只當是尋常花香,手指碰到那貓崽的身子之時,忽地覺得腦中一昏。

子規大驚,顧不得貓崽,站定了身形嗅了兩下,頓時變了臉色,急忙欲快步入內。

正當子規撩起內殿簾子之時,裡頭有一道人影迎面而出,子規大驚,喝道:「你......」那人卻二話不說,探手攻來。



四十二 省親去


那人來的突然,子規猝不及防間,反應卻極快,閃身避過同時,張口就欲喚人。

然而他動作快,心思卻更快,心念如電一轉,卻又生生地將那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呼叫忍了回去。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子規看清來人容貌,雙眉一皺:「你......」

那人五指如鉤,將要攥到子規的頸間,手勢卻又一停。

原本張開的手掌一握收了回來,往身後一背道:「是你。」面上竟露出一絲淺淺笑意。

子規掃他一眼,又往那微微抖動的簾幕處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在此做什麼?”

那人嘴角一挑:「公公該知道,有的事能問有的事不能問吧?”

子規微微垂頭:「娘娘呢?”

那人道:「你所要做的,就是怎麼進來的,怎麼退出去,對你,對我都好。”

子規道:「娘娘會如何?”

那人輕笑:「你對皇后娘娘,倒是極關心的......不覺得是太過關心了麼?”

子規咬牙道:「到底會怎樣,我只要一句。”

那人眉一揚:「如果你想知道的是這個,告訴你也無妨,娘娘很好,再好也不過了,——但你若是再不識相、問東問西的話,我便不能保證了。”

說話間,兩人身側本來靜靜垂著的簾幕忽然無風一動。

子規目光一轉,那人顯然也看到了。

裡頭寢殿內,傳來極為細微的腳步聲。

那人眉頭一蹙,沖著子規使了個眼色,子規急忙後退一步,腳步放輕,欲走之時望見地上暈倒的小貓,剛要俯身撿起來,那人卻已經搶先將貓崽提溜了起來。

子規身子一僵,停了步子轉頭看他。

那人看一眼手上昏迷的貓崽,白皙的手指在貓崽頸間擦過,細嫩的貓頸骨,只消一勾手指便能輕易掰斷。

子規雙手握拳,那人目光轉動,才冷冷一笑,將貓崽拋向子規。

子規心頭一寬,抬手接過來,那人手掌如刀,順勢做了個「離開」的手勢。

子規深深看他一眼,後退數步,才轉身離開,一直默不做聲地出了大殿,站在月光下的宮院之中,夜風吹拂,額頭上涼涼地,背上亦是冷汗涔涔。

次日鳳涅起身,伸了個懶腰,覺得昨夜睡得很是踏實香甜,因此心情大好,正要起身「晨練」,一動之間,腦中忽地想到些奇異場景。

鳳涅抬手摸摸額頭,皺眉回想,卻想到昨晚上做的夢來。

她慢慢地瞪大眼睛,想起自己好像是夢見在跟一個男人親熱,耳鬢廝磨,然後卻又酣暢淋漓地......

鳳涅嚇了一跳,抬手摸摸下面,果真是有些微微濕潤,急忙拿了帕子來擦拭一番。

「怎麼居然會做春~夢......」鳳涅驚怔,又不太放心,便撩了衣裳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並無不妥,也沒覺得怎樣不適,才又長長地出一口氣。

收拾好了,腦中那些片段還很清晰,夢中那人的眉眼卻不清楚,只依稀記得竟有幾分似......

「呸......定然是因為被他壓了幾回,所以日有所想夜有所夢了。”

鳳涅下地,看看宮女們還規規矩矩站在床邊,便打發她們先出去。

晨練過,沐浴罷,換上新衣,吃了早餐,精神同身體雙雙得到滿足,被春~夢縈繞的那種奇異感覺也漸漸消散。

妃嬪們來見禮之後,監禮司也派人來,據說已經安排了皇后娘娘省親的日程。

鳳涅便對來的首領太監吩咐道:「別的事本宮不關心,只記得一宗:萬萬要簡樸,不可大肆鋪張。本宮也會派人去范府說一聲,一切如舊,就當是本宮尋常回一趟娘家便是了。”

那首領太監答應,又讚揚了一番,才退下了。

如此又在宮內過了兩日,倒也安穩無事,第三日下午,便是啟程之日。

朱玄澹派了個小太監過來傳口諭,說的是「朕今日事忙,便不過來了,皇后也不必去辭,只是切記的早去早回便是了」,鳳涅只謝過萬歲隆恩。

天色黃昏,鳳涅重著了皇后冕服,隆隆重重出了鳳儀宮,上了鑾轎。

前頭侍衛開路,太監打牌,宮女掌燈,鑾駕之前,左邊康嬤嬤右邊子規,身後更也跟隨宮女太監二百,禁軍侍衛五百,浩浩蕩蕩地出了皇城。

因是皇后省親,卻又吩咐不可鋪張,只一切如舊便是,且時間緊迫,因此范府也並未另起新宅,卻也不好就在舊宅迎接鳳駕,幸好范家在舊宅旁側不遠,有一座年前才起的別院,寬敞乾淨,甚是適合接待鳳駕,因此范家事先般派了執事同宮中監禮司眾人接洽。

鳳涅坐在鑾駕之中,寬敞舒適,且又是黃昏時分,不似白日那樣酷熱,涼風習習,倒不覺得難受,反帶幾分愜意。

她極想掀開簾子看看外頭,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便只能苦忍,而耳畔所聽到的,除了腳步聲之外,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大概是行了個有半個時辰,鳳涅聽到外頭有一聲擊掌的聲,連環不斷傳來,她心中一動,料想便是到了地方。

果真如此,鑾轎又行了大概十分鐘,只聽得前頭一聲悠揚地「停」,轎子緩緩落定。

鑾轎之外,便有個男子的聲音,極為鏗鏘有力地道:「臣范汝慎,攜范家上下,恭迎皇后娘娘鳳駕!”

至此,轎簾子才被輕輕掀起來。

鳳涅緩緩起身,康嬤嬤已經搭手過來。

鳳涅慢慢下轎,定睛看去,卻見面前燈火通明,兩邊是內監們用黃布拉開的帷幔,帷幔之後排列站立許多隨行侍衛,帷幔前頭是宮廷的內監同掌燈宮女。

而就在前方,跪著數人,最前一排,一色地大紅色朝服,頭戴烏紗翅帽。

鳳涅看那發聲之人,朝服前頭的補子上繡著只翩然翻飛的白鶴,便知道這是當朝一品的范汝慎。

范家乃是世代大族,范汝慎不過是族中這一朝最為傑出的人物,其他的范系子弟,也有幾個當朝二三品的大員,只不過地位皆不如范汝慎,有的年紀大了,便告了退,有的便襲著爵位賦閑,還有些在清閒衙門任職的。

而再往後,便是族中比較後生的一輩,官服顏色各有不同,顯然族中子弟出落的也是良莠不齊,但在場的,零零總總,也有近百之人,可見范家勢力之龐大。

而范汝慎家裡,正妻有一子兩女。

老大范瑾算是比較出息的,在大理寺任職,為四品左少卿。

庶出的有一子范瑜,自小便不怎麼好學,只好些旁門左道,拜了好些武師學了無數花拳繡腿,最後范汝慎動用關係,才給他在禁軍裡掛了個五品武官統領的名頭,鎮日裡不過是駐紮皇宮之內巡邏皇城,絕少派的上用場,但說出去好歹也算是皇家當差行走之人,倒也「不負恩澤」。

眾在職男行禮完畢,鳳涅只道:「眾位卿家免禮,請起。”

眾人山呼:「娘娘千歲。」才紛紛起了。

范汝慎自是站在前頭,鳳涅掃了一眼,上前幾步。

范汝慎始終半垂著頭,鳳涅望著他,輕聲道:「本宮私心裡並不願意興師動眾,有勞父親同各位叔伯兄弟等候了......」

范汝慎急忙再度行禮:「娘娘說哪裡話,臣等惶恐。”

鳳涅抬手將他一扶:「父親不必如此,如今皇家的規矩禮節行過了,便請各位叔伯兄弟自去飲宴歇息吧,站了半天,眾人定然也是乏了。”

范汝慎道:「身沐皇恩,半點也是不敢勞乏的,只是娘娘一片體恤臣等之心,臣等銘感五內。”

鳳涅微微一笑:「父親不必客套,自去招呼賓客便是。”

范汝慎此刻才抬起頭來,他看來不過是四十好幾的中年人,形容清瘦冷峻,精神甚是強悍,一雙如電般的眸子在鳳涅面上掃過,才又放低了聲音,有幾分柔和意思,道:「既然如此,臣遵命便是,......內眷們更在後面等候。”

鳳涅點了點頭,邁步往前。

范汝慎眾人一直候著鳳涅過去,才動了起來。

天氣炎熱,眾人都穿著厚厚朝服等候了許久,雖然是夜間比白日涼快,站著不動,仍覺得汗流滾滾。有幾個年長長輩果然撐不住,有搖搖欲墜之勢頭,范汝慎便安排各家家奴安排照料,該回的便送回。

鳳涅往前走了幾步,果然見范家的女眷們都在別院門口等候,彼此相見,便又是一番寒暄。

先前見過的范夫人身著誥命服,主持張羅一切,迎了鳳涅入別院歇息。

這別院栽種了許多竹子,雅致之極,風吹簌簌,甚是愜意,鳳涅邊走邊看,倒是覺得很是滿意。

入了內堂,闔家老小一一見禮,如此又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才散了。

是夜,鳳涅便歇息在這別院之中,跟隨著的太監宮女,皇宮禁衛自也歇息此間,范府派了許多人接引安排,倒也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慌亂。

一直等眾人都去後,鳳涅卸了頭冠冕服,才松了一口氣,靠在床上氣喘吁吁。

康嬤嬤看著她的模樣,便笑道:「娘娘可是累壞了吧,讓奴婢給您捶捶背。”

鳳涅瞅著她的胖手,便打趣道:「本宮怕是消受不起嬤嬤的手勁兒啊。”

康嬤嬤想到上回鳳涅打范梅仙之事,便道:「那不如讓子規來。”

鳳涅有些意外,卻是沒說什麼,康嬤嬤去門口叫了子規進來:「給娘娘捶捶背,累壞了呢。」子規略一遲疑,卻也答應了。

鳳涅坐在錦墩上,子規便在身後輕輕地替她拿捏肩膀,細捶脊背。

鳳涅哼哼了兩聲,道:「子規你真是全能......什麼都會啊。”

子規道:「娘娘這麼說,奴婢汗顏之極。”

鳳涅笑了兩聲,雙眸微微閉上,康嬤嬤替她將頭髮放下,拿著小梳子細緻梳理。

室內一時沉默了許多,半晌,鳳涅忽然道:「方才,在外面,丞相身後有兩人,都未抬頭,一個文官服飾的,是范瑾吧?”

康嬤嬤道:「正是大公子。”

鳳涅道:「另一個身著大紅,武官打扮的是?”

子規手勢一停,康嬤嬤道:「天色暗,他們又不敢抬頭,何況過了這麼久,娘娘久沒見到他們,認不出也是有的......那不是瑜二公子麼?”

鳳涅道:「怪道看著有幾分眼熟......原來是他。」雙眸略略睜開,又眯了起來。

康嬤嬤忽然放低了聲,道:「大概是因為姨娘生的......真真是混世魔王,最是遊手好閒,自小胡天胡地,又沒人管教......」

鳳涅道:「嬤嬤很不喜歡他?”

康嬤嬤面色變了幾番,道:「瑜二公子那性子,也難得人喜歡。」鳳涅從銅鏡裡斜睨康嬤嬤,總覺得她是個欲言又止的模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8 PM 編輯

四十三 報私仇

次日清早上,范夫人同一干女眷便來問安,屋內寒暄片刻,便陪著鳳涅遊園。

行走之間,范夫人問道:「娘娘昨晚上睡得可還好麼?”

鳳涅微笑道:「很好。”

回廊下涼風習習,旁邊湖水泛碧,牆根旁邊竹林颯颯,雅致愜意之極。
  
范夫人見她四看,便道:「這座別院乃是數月前剛修繕好了的,還沒有人進來住過,雖然有些清朴,然而勝在乾淨清幽,娘娘不嫌棄才好。”

鳳涅道:「此地甚是雅趣別致,本宮很是喜歡,又哪裡來嫌棄一說。何況本宮早便派人通傳,切忌大肆鋪張浪費,這樣就已經很好。”
  
范夫人便微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本來大人正犯愁不知在哪裡迎駕,若是在家裡,總顯得有些怠慢,幸喜有這所新宅子,......當初建這宅子之時,又哪裡想到,有朝一日會成為棲鳳之所呢。”

鳳涅道:「正是,所謂因果造化,誰也是料想不到的。”
  
說話間,便走到回廊盡頭,卻見前頭色彩斑斕,是一座二層小樓,窗戶上竟是用了些或藍或紅的琉璃片鑲嵌。

樓底下通著湖水,養著幾只綠頭鴨彩鴛鴦,在裡頭遊弋來去,成雙捉對,很是趣致。
  
一干女眷陪著鳳涅看了會兒,鳳涅道:「我們在此清閒,不知丞相現在在做什麼?”

范夫人回道:「一早便去早朝,昨夜晚熬到半夜,準備了謝恩摺子呢。”

鳳涅歎道:「本宮回來一趟,倒是讓父親勞碌了。”

范夫人忙道:「雖是忙碌,卻是無限歡喜,更是家門榮耀,因此倒是巴不得娘娘多回來兩趟的。”
  
鳳涅見范夫人對答之間滴水不漏,便點點頭,往旁邊走開兩步。

有個范家的管家娘子在頭前引路,進了個圓月門,一拐彎,卻見頭前迎面來了數道人影,個個華服秀美,宛若神仙降臨。
  
鳳涅定睛一看,才笑道:「原來是一面鏡子。”

那樓底下裡側,並不豎屏風,反而立了一面大的玻璃鏡面,將進門眾人的影像映了入內。

范夫人陪笑道:「一時忘了說,娘娘未曾受驚吧?這奇巧之物,臣妾起先見了,也是很不習慣。”
  
鳳涅道:「不曾驚,甚好。”

往前又走數步,才又低聲問道:「是了,前些日子母親進宮所說的那件事,如今怎樣了?”

范夫人心領神會,情知是她進宮所說的修繕舊居打死人之事,便也壓低聲音道:「勞娘娘相問,已經無礙了......多虧了娘娘。”
  
刑部正在糾纏那死人之時,偏生皇后在這風頭浪尖上請旨省親,天子竟也准了,其中風向,誰人不明?就算是有人想從中翻盤,此刻也不是合適時機,自然熄了心。

鳳涅笑道:「無礙便好,是丞相吉人天相,也是皇恩浩蕩。”

范夫人連連點頭,複低聲笑道:「還有件趣事,臣妾聽大人說,那起先想要借機生事的刑部司尚書,氣得病了一場呢。”
  
鳳涅抬起袖子輕輕一遮嘴角:「這人怎地這麼不經風浪......倘若每件事都如此,那還不得活活氣死?在朝堂上辦事,這樣沉不住氣哪能成?”

范夫人道:「娘娘所說,便是金玉良言,可惜有些人竟是不懂。”
  
兩人相對一笑,出了這小樓,卻見前方一片葡萄藤子架成的長廊,此刻上頭碧綠幽幽,已經結了小小的綠葡萄。

底下卻也是顆顆的圓滑鵝卵石鋪成的甬道。
 
鳳涅便一點頭,康嬤嬤先一步搭手,正走到中段,忽然聽到前頭一陣轟然笑聲傳來。
  
鳳涅看了看,眼角余光掃過范夫人,卻見范夫人依稀皺了眉,卻也未曾做聲。

如此將要走出葡萄藤架之時,鳳涅定睛一看,卻見前方的一座涼亭之中,有幾個人影坐在其中,其中一個,一腳踩在石凳上,官服衣領微微敞開,露出雪白中衣,正晃著手,吊兒郎當地叫道:「沒有下的了?沒有的話可要開啦!”

此刻范夫人走上前來,見狀皺眉低聲道:「很不像話!」就要叫人。

鳳涅卻道:「那不是二哥哥嗎?”

范夫人道:「正是......沒想到他今日竟未曾出去,反而在此跟些侍衛胡鬧。”
  
說話間,范瑜已是驚動,便扭轉頭來看。

跟他一起的侍衛們也都紛紛跳起來,斂著手退後低頭,跪地行禮:「參見娘娘千歲!”
  
范瑜似是驚慌,手中的骰子掉進碗裡,噹啷啷發聲。

范瑜也忙一撩袍擺,跪地行禮。

鳳涅上前一步,緩緩入了涼亭,瞅了一眼,卻見三個骰子黑點兒朝上,分別是「四,五,六」,合起來便是十五,乃是個大。

鳳涅道:「二公子的手氣不錯啊。”

范瑜垂著頭,驚疑不定似地:「微臣......微臣知錯。」身上還隱隱地透出幾分酒氣。
  
鳳涅一笑,抬手將那三顆骰子撿起來,隨手往碗裡一扔,只聽得細微聲響,骰子停下,鳳涅笑道:「本宮的手氣竟也不錯,正好比二公子大上一點。”
  
范瑜一怔,略微抬頭。

康嬤嬤在旁一看,卻見是兩個五點,一個六點,她便得意掃了范瑜一眼。
  
鳳涅掃了一眼旁邊的石凳,康嬤嬤立刻會意,手一揮,身後跟著的宮女們上前,將捧著的錦緞厚墊子放下,又將捧著的茶具佈置開來。
 
鳳涅緩緩落座,此刻侍衛們盡數退了出去,只有范瑜不敢退,仍單膝跪在面前。

范夫人本欲說話,見狀心頭一動,便悄無聲息退了出去,身後一干女眷也紛紛而退,都站在亭子外低著頭。

鳳涅望著范瑜,道:「二哥哥這一向可好啊?”

范瑜道:「勞娘娘牽掛,微臣一向甚好。”

鳳涅道:「是啊,本宮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性子倒是一點兒沒改。”
  
范瑜略大了膽子,抬頭看向鳳涅:「娘娘......饒恕,微臣是因天熱,一時忘形。”

鳳涅道:「聯合當班侍衛圍賭,他們可都是負責保護本宮的,倘若讓有心的賊子有機可乘,這件禍事,二哥哥可是擔當不起啊。”
  
范瑜面上露出些許笑意,求道:「求娘娘高抬貴手。”

鳳涅輕輕啜了口茶,略俯身靠近范瑜,道:「本宮倒是想饒恕了你,只可惜本宮身為皇后,自然更要以身作則,實在沒法子將律法置之度外,二公子如此目無法紀,倘若就此放過,未免不長記性。”"

范瑜瞪大眼睛:「什麼?”
  
鳳涅道:「念在是初次,跟隨著便不予追究,只落在二公子一人頭上,不知二公子覺得本宮這樣處置是否恰當?”

范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范憫......」
  
鳳涅輕描淡寫道:「嬤嬤,他說什麼?”:

康嬤嬤道:「奴婢沒聽錯的話,二公子直呼了娘娘的名字......」

鳳涅漫不經心看看自己手指上的黃金戒子,實在賞心悅目,便道:「罷了,本宮也不是小心眼的人,這件事就算了,免得兩罪並罰,二公子受不了。就只究他聚眾圍賭之罪算了,......就在這亭子外頭,小小地打上十五板子吧。”
  
亭子外范夫人聽了,身子微微一抖,卻不曾做聲。

此刻禁衛上前,將范瑜拉出去,范瑜似乎回過神來,叫道:「娘娘,恕罪啊!」卻不由分說地被拉出去,劈里啪啦打了起來。
  
鳳涅聽著起伏不斷的板子聲,看外頭的女眷們個個色變,便對康嬤嬤低語幾聲,康嬤嬤出了亭子,對范夫人道:「娘娘說今日累了,有勞各位女眷相陪,娘娘欲回去歇息,請各位也自退下吧。”

范夫人掃一眼嗷嗷亂叫的范瑜,毫無異議地行禮遵從,帶著眾人退了。
  
一直等這些圍觀群眾都退下,十五板子也乾淨俐落地打完了,太監將范瑜扶起來,范瑜一瘸一拐地到了亭子外,跪地道:「謝娘娘......輕罰。”
  
鳳涅望著他一張小白臉上見了汗,官服上也滲了汗漬,也不知屁股壞了沒有,便道:「二公子請上前。”
 
范瑜手扶著腰,呲牙咧嘴進來,勉強跪下。

鳳涅輕聲道:「二公子知道自己今日為何受罰麼?”
  
此刻人少,侍衛都有退了開去,身邊只康嬤嬤等幾個心腹。

范瑜一咬牙,低聲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哦?怎麼個小看法兒?」鳳涅唇角微挑,望著范瑜。

范瑜一扭頭:「你無非是......記恨我昔日對你......」

「如何?”
  
范瑜皺眉,悶聲道:「罷了,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又無防備,不曉得你如今變得如此厲害。”

「本宮哪裡厲害了,」鳳涅笑道,「倘若厲害的話,二哥哥你此刻便連話也說不出了。”

范瑜哼了聲,不敢多言。

鳳涅收了笑:「只不過......本宮有一宗疑問想請教二哥哥,不知你能否據實告知?”
  
范瑜轉過頭來,望著鳳涅:「何事?”

鳳涅道:「當初,本宮在府裡之時,二哥哥以欺負本宮為樂,還次次變本加厲......」
  
范瑜一張剛剛微紅的臉複又變白,他生得倒是很不難看,下巴尖尖,手指細長,只是氣質上有種陰柔不正似的,眉頭一皺,神色忐忑。
  
鳳涅道:「別慌,本宮不是要再追究什麼,只是想問問,二哥哥明明樂此不疲,為何後來,二哥哥忽然一改性子,不再找本宮的麻煩呢?”

范瑜肩頭微微一抖,囁嚅道:「這個......自然是微臣......改邪歸正。”

「良心發現?」鳳涅仰頭一笑,「本宮先前還說二哥哥你的性子一如既往,你自己也認了,又何來良心發現改邪歸正一說?

范瑜眼神閃爍不定,抬頭看一眼鳳涅,對上她的眼睛,終於惱道:「罷了,對你說了又何妨......難道你還不知麼?那一次我欺負你,被......被那人看到,他便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鳳涅凝眸:「那人?”

「你何必非要問我說出來?」范瑜神色裡有幾分畏懼,卻又不敢不說,聲音壓低,道:「自然就是......就是當今聖上。”



四十四 父女對

范瑜說罷,鳳涅饒有興趣道:「當時聖上還不過是個不起眼兒的王爺吧,似乎年紀也小,又不是這府裡頭的,難道你就乖乖地聽了他的?”

范瑜叫苦,說道:「雖是個不起眼的王爺,畢竟身份擺在那,且拳腳上更不長眼,我打不過他,難道還能死扛麼?”
  
鳳涅噗地一笑,欣賞他的細眼長眉,望著他略微瘦削的身板,心裡比量了一番朱玄澹那身子,還真的無法死扛,不過,原來那人自小就很是兇悍了啊......
  
鳳涅輕輕地咳嗽了聲,便又問道:「本宮略微有些記起來了,記得當時,他在府內做客,不過,那時候你欺負過本宮許多次了,只在那一次被撞見?你可也實在很大意啊。”
  
范瑜聽她口吻輕描淡寫,便也放鬆幾分,思索著說道:「此事說起來,咳,......其實在那之前,我的所作所為,當時的......聖上也知道一些,只不過不知為何,那一次他格外動了怒......」
  
鳳涅心裡一跳,抬眼道:「你說,先前你欺負我,他也知道,不過沒管?”

范瑜點頭:「是。”

鳳涅道:「那他開始管的......是哪一次?”

范瑜道:「我記得......微臣記得是那年的正月十五過後,可還記得麼?那時候娘娘你小的很,不過是三四歲而已......」
  
鳳涅眯起眼睛道:「自是極小,要不怎麼我記得不清楚了呢,......對了,他是怎麼教訓你的,只打了你一頓麼?”

范瑜悻悻然說道:「打得不輕,鼻青臉腫地,差點兒斷了一根肋骨,我又不敢對父親承認,只說自己摔了一跤,幸好無人追究。”
  
鳳涅笑道:「怪道你以後那麼聽話了,那麼,現在你御前行走......聖上見了,可還能記得當初之事麼?”

范瑜歎了口氣,道:「聖上日理萬機,若是不記得也是有的......不過幸好微臣現在雖是皇宮當差,但也極少見聖上,倒還安穩些的。”
  
鳳涅問過了范瑜,見沒什麼可問的了,便叫個太監架著他離去。
  
鳳涅走了半天,也覺得累了,便思回去歇息。

一路回了房,康嬤嬤便笑道:「娘娘,打了二公子一頓,好歹也稍微出了一口昔日之氣。”
  
鳳涅道:「本宮當時年幼,好些個事情也記不清楚了,幸喜嬤嬤你忠心耿耿,說的明白。”

康嬤嬤道:「奴婢也只是一時之間口快......替娘娘不忿,委實當時二公子太不像話......」
  
鳳涅道:「對了嬤嬤,你說,范瑜說聖上打他的那一次,是正月元宵時候,那時候,聖上怎麼會在咱們府裡?”

康嬤嬤說道:「當時聖上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先皇同范家交情甚好......對了,娘娘該知道吧,如今咱們的懿太后,算起來,七折八拐地,竟是范家的親戚呢,奴婢記得那時候,聖上在咱們府裡住了頗久......」
  
鳳涅沉吟問道:「那麼......本宮那時候可認得他麼?”

康嬤嬤說道:「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倒是記得梅仙小姐從小就跟萬歲爺交情好,萬歲爺總是稱她‘妹子’,她便喚萬歲爺......」
  
康嬤嬤撇嘴,卻不敢說下去,鳳涅心裡知道,范梅仙叫朱玄澹,自是一聲甜膩的「見清哥哥」。

然而范梅仙是范家正牌二小姐,而當時的范憫人小不說,地位更是輕微,要見王子,談何容易。

那朱玄澹究竟是為何才為了范憫出頭的呢?只是一時的小小少年、英雄意氣?

還是說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
  
鳳涅問了會兒,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便也罷了。

中午用過了午膳,小事歇息,起身之後,卻聽宮人稟報,說是丞相大人來探過數次。
  
鳳涅便命人傳范汝慎。

頃刻間,范大人一身官服而來,行禮罷了,鳳涅道:「父親,此間別無他人,何必如此拘禮?素日裡不曾回來,倒也罷了,如今父女們好不容易相聚,就不必拘泥于朝堂上那一套了。”
  
范汝慎道:「多謝娘娘聖恩!”

鳳涅道:「賜座。”
  
子規便搬了個錦墩給范大人,范汝慎提著袍子坐穩,溫和問道:「此間簡陋,娘娘住的可安穩?”

鳳涅道:「非是簡陋,只是清雅別致,本宮甚是喜歡。”
  
范汝慎面上透出一絲悅色,道:「娘娘不嫌,微臣也放心了。”

鳳涅道:「此地雖然甚好,但本宮卻也惦念昔日舊居,正打算著回去看一看,不知可使得麼?”

范汝慎道:「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微臣這便去安排,明日娘娘便可回去暫居。”

鳳涅道:「又要勞煩父親大人了。”

范汝慎道:「此乃分內之事,娘娘切勿掛心。”
  
兩人說了會兒閒話,范汝慎便道:「自娘娘入宮以來,微臣同賤內......闔家上下惦念娘娘,先前聽聞變故,心甚憂慮,也屢屢在聖上面前說了好些話,只可惜無力回天,幸喜乃是虛驚一場,娘娘吉人天相,終究仍舊能夠重掌鳳儀,實在是萬千之喜!微臣聽聞消息之時,忍不住涕淚交加,一言難盡......如今再見娘娘鳳顏,實在叫人,感慨萬千。”
  
鳳涅聽著這樣「感人肺腑」的話,也是微微動容,眼圈兒一紅,似淚非淚,低聲道:「父親這番話,也讓我甚是感念......昔日女兒遭遇不祥,身雖在冷宮,心卻也惦記家中,知道父親必然是坐立不安,很是擔憂,幸好,仗著范家祖宗福蔭,父親赤膽忠心,皇上終究變了主意,擢令本宮重回鳳儀,本宮身得安樂,心中也是更為感激多虧了祖宗庇佑,父親出力,才思謀著要回家省親一趟,也算是一償夙願。”
  
范汝慎望著鳳涅,聽著她字字清晰,不疾不徐地說著,他那一雙深眸裡頭,亦是光影萬千。

一直聽鳳涅說完,范汝慎才又道:「娘娘如今雖是一國之母,身份尊貴,不可言說,然而一片赤子之心始終不改,讓微臣很是感動......只盼娘娘能夠永得聖上恩寵,恩及范家。微臣心中寬慰莫名,在此感恩戴德,再拜聖上,同娘娘。”

他說著,便振衣起身,重新跪拜地上。
  
鳳涅見狀,便急忙親身起來,上前將范汝慎一扶:「父親何必行此大禮?”

范汝慎順勢起身,鳳涅虛虛攙扶他重新坐了,才道:「對了,不知父親可聽聞,上午時候,本宮處罰了二哥哥?”
  
范汝慎聞言,雙眉一皺道:「娘娘放心,此事微臣已經知道,全在范瑜之錯,娘娘如此處罰,已經是算輕的了,微臣先前來時,且罰他跪在宗祠裡呢。”

鳳涅道:「多謝父親體恤,當時當著眾人的面兒,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本宮有心徇私,卻也無法,只怕這事兒傳揚出去,又給聖上......或者一些有心人知道,更說我們袒護自家人,因為這點兒小事得了壞名頭,反倒不美。”

范汝慎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道:「娘娘思慮周全,微臣敬服!”
  
四目相對,鳳涅道:「父親不怪我打自家人,本宮便放心了。”

范汝慎正色道:「娘娘所做,都是為了范家著想,乃是長遠之計,若是為了一兩個不成事的子孫累了大事,才是不當。”

鳳涅笑著稱是。
  
話說到此,兩人都不是善茬,對彼此的深淺也摸了個大概。
  

范汝慎目光一垂,複又抬起,道:「是了,娘娘可曾聽說,最近,甘州衛威遠侯謝鐵翎,並南直隸平甯王柴家,兩家雙雙派人來朝?”

鳳涅緩緩回身落座,聞言道:「這個,好似在懿太后壽宴之上,聽陛下說起來......只是具體如何,尚不清楚。”
  
范汝慎道:「微臣聽說,兩家隨行者,除了特使,還有威遠侯之女,謝箏春,同柴家的郡主,柴儀曲。”

鳳涅即刻想到,朱玄澹曾對朱鎮基說過的一句話「你可曾記得柴儀曲」,便道:「他們兩家派人上京,本是極平常不過的,為何卻有貴女相隨?”
  
范汝慎見她果真問到了點子上,便道:「娘娘問的極是,前陣子,有傳言說謝鐵翎擁兵自大......有人在內閣裡參了一本,只是聖上並不以為意,此番謝家之人入京,是極值得玩味的。”

鳳涅便笑道:「想必謝小姐同柴郡主,都是極為出色貌美的女子了?”

范汝慎也微微一笑,道:「聽聞謝小姐文武雙絕,而柴郡主才華出眾,天下無雙,自是難得的女子。”

鳳涅道:「這樣難得的女子,莫非更要天下最難得的人物來襯?”
  
天下最難得的人物,自是當今皇帝陛下。

丞相大人,這是在給她提醒呢。
  
范汝慎見她會意,微笑道:「聽聞當初平甯王當初在京之時,柴郡主年小,惠太后甚是喜愛,留在宮內養了很長的一段時日......後來平甯王出京,才帶去了。”

鳳涅眯起眼睛道:「原來如此。”
  
范汝慎望著她波瀾不輕之神情,道:「娘娘聰慧,心中有數,微臣便也放心了。”

鳳涅道:「多謝父親大人提點,本宮記下了,本宮人在後宮,消息難免閉塞,多虧了父親大人。”

范汝慎便道:「娘娘飲水思源,一片赤子拳拳之心,微臣雖然力薄,卻也會盡力照應,請娘娘放心。”
  
兩人一番交談,范汝慎告退。

鳳涅見他出外,才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不愧是權臣,老謀深算,滴水不漏啊。”
  
康嬤嬤始終侍立左右,只聽兩人說些平常的話,也沒覺得不妥,又哪裡知道,兩個人彼此之間已經探了對方路數,且「交」了心呢。
  
鳳涅道:「對了,怎麼不見子規?”

康嬤嬤道:「中午頭回來後,便又出去了,娘娘喚他有事?不如讓奴婢派人去找一找?”
  
鳳涅有些不放心子規,便道:「去找找也是好的......」康嬤嬤正欲派人,卻見外頭有人進門,不是子規,更是何人?
  
康嬤嬤見了,便笑道:「子規你去了哪裡?一聲不吭地,倒叫娘娘好生擔心。”

子規急忙行禮:「方才有些兒小事出去了,見娘娘睡著,不及稟報......還請娘娘恕罪。”
  
鳳涅見他好端端地,也放了心,便隨口問道:「有什麼小事?”

子規聞言,略微沉默,卻又道:「奴婢乃是去看他們準備的吃食如何......有一色米,不甚好,便讓他們換了。”
  
鳳涅也不以為然,便道:「你倒是細心,只是記得,若是出去的話,最好休要一個人獨行,多帶幾個小太監,另外,出去做什麼,事先跟嬤嬤說聲,也叫本宮心裡有數。”
  
子規知道她是一片關懷自己之意,便垂頭道:「奴婢遵命。」低頭之時,雙眉卻皺了起來。
  
當晚上,鳳涅便早早安歇了,沐浴了一番拭幹身子,兩個宮女舉了扇子,輕輕扇風。

這屋子之內,范家之人送了好些冰來,盛放在大大地瓷缸之類,擱得高高地,冷氣蔓延,果然森涼。
  
康嬤嬤見鳳涅睡著,便叫宮女停了扇風,躡手躡腳退了下去,她親把床帳放下,自己睡在外間。
  
鳳涅沉沉睡去,大概是因為知道身在宮外,某人不會前來騷擾,因此格外地安穩。

不料,大概是睡得太早之故,到了半夜,竟然醒來,只覺得舌頭幹僵,隱隱口渴,想要喝一口水。

鳳涅正要叫人,忽然間,覺得身子有些異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7 PM 編輯

四十五 遊舊地

鳳涅伸手摸摸小腹,心裡有一點不安,急忙叫了人進來,倒了杯溫水。

正端著細細地喝,外頭有人腳步輕輕地進來,行禮道:「娘娘。”

鳳涅抬眸一看,卻是子規,便道:「何事?起來。”

子規起了身,望了她一眼,見她臉頰微紅,目光如水,一怔之下道:「奴婢在外頭聽娘娘叫人,故而進來看看。”

鳳涅將杯子遞給宮女:「沒事,......想必是夏日太熱了,令人心裡煩躁。”

子規躊躇道:「沒大礙麼?若是不妥,要請太醫來看看才好。”

鳳涅道:「當真無事,勿要擔心了。”

子規道:「那......如果娘娘覺得熱,讓她們給娘娘打扇子吧。”

鳳涅看看左右宮女,並不是要刻意體恤她們,而是本能地覺得留下不妥,便道:「不用。”

揮退了人,重新躺下,本以為會好些,誰知道過了會兒,身體之中好像有什麼蠢蠢欲動,鳳涅翻來覆去,幾個來回,汗把衫子都濕了。

半明半暗地陰影裡,聽到自己低低地喘息聲,越來越有些按捺不住,抬手在額頭一搭,只覺得滾燙而濕潤,鳳涅喃喃道:「不行了......」

一骨碌爬起來,在床中央盤膝,正兒八經打起坐來。

將那「波若多羅密多心經」反反復複,從頭念誦到尾,從尾又倒回頭,背誦到第五遍上,身子裡的火兒似乎消淡許多,困意也終於湧上來。

鳳涅倒頭睡下之時,模模糊糊想道:「還真的是......佛法無邊啊。”

次日清晨起了,洗漱用了膳後,丞相府有人來接引鳳駕,便往丞相府邸而行。

一路上,黃沙鋪地,黃幔遮道,有些百姓子民,在路邊上踮腳仰頭地看,有人低低議論:「當真是聖寵無雙......皇后娘娘省親呢,這范家的勢力可是了不得了,一手遮天也不為過......說起這位皇后......」不敢高聲,只是暗暗裡說。

鳳涅人在鑾轎之中,靜靜聽著,耳尖地聽到那個「一手遮天」四字,嘴角挑起一抹笑:沒有誰能一手遮天,倘若有人如此或者以為自己如此,那麼,距離死地就也不遠了。

如果攤上一個昏庸無能的君王倒也罷了,但是那一位......

想到朱玄澹那雙眼睛,莫名地渾身又有些發熱,急忙將他從腦袋中驅除出去。

到了范家,闔府上下已經在外頭恭迎,恭而敬之地將鳳涅迎了進去,范汝慎親自引路,不敢絲毫怠慢。

入了內堂,上下落座,閒話片刻,鳳涅見外頭人烏壓壓地,想必是范家的親屬之類又在恭候,便道:「大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本宮只是想看看自己昔日所住之處,大熱地天,又何必勞動眾人,還是各自去飲宴歡喜吧。”

范汝慎領命,鳳涅又溫和道:「父親大人必然事務繁忙,就不必跟隨了,讓父親勞碌,本宮也是于心不安。”

范汝慎深看她一眼,行禮暫退。

中午頭上,用了膳,范家的飯食並不比宮內差一點兒,色香味俱全,令人讚賞。

午後稍事休息,起了晌,正好兒是個陰天,天氣比昨日稍微地涼爽了些,鳳涅道:「嬤嬤,陪本宮出去轉轉,回舊居看看。”

康嬤嬤遲疑道:「娘娘當真要去麼?”

鳳涅道:「怎麼,不便麼?”

康嬤嬤壓低聲音:「不瞞娘娘,昔日那住處,委實狹窄破敗,若是再回去,怕是......委屈娘娘了。”

「住都住過了,怕什麼,何況是看一眼而已。」鳳涅一笑,范憫寄人籬下,又是「三等丫頭」,住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先前范夫人只說她此刻歇息的地方是舊居,不過是「錦上添花」遮掩的話罷了,但是這並非鳳涅回來的本意,既然回來了,自是要親自看一眼......范憫曾經歇身之處才是。

心中隱隱地有一種感覺,好似......會不虛此行。

康嬤嬤見她一心要去,便又喚了子規,身後幾個宮女太監,再往後便是侍衛們,一塊兒前去。

原來范憫所住的地方在後院最為偏僻處,走了一會兒,漸漸地曲徑通幽,腳下都非平坦的甬道,而是鵝卵石鋪成,又大大小小地,頗為坎坷。

又有一道石橋,並非是正兒八經地橋,而是岩石搭成。

康嬤嬤扶著鳳涅的手,生怕她不留神跌跤,鳳涅左顧右盼,心中有些驚跳,又有些不安。

——這個地方,她好像......來過。

鳳涅皺著眉仔細地看,假山,流水,以及這凹凸不平地地面,轉過一道假山石,望見前頭花木扶疏,雖然經過刻意修剪,仍舊顯得很是茂密。

鳳涅望著這些長得很是肆意地花樹,腦中一昏,腦中閃過模糊一幕:一個小小地身影,將花枝分開,骨碌碌地眼睛......

腦中發昏,腳步一頓,子規也急忙上前扶著:「娘娘,可還好?”

康嬤嬤也急忙問道:「是不是走了半晌累了?”

鳳涅一擺手,重新凝眸看向周遭,然而卻再也想不起來。

可是那種熟悉之感卻揮之不去,雖然覺得極為熟悉,但是自己確定是沒有來過這裡的,難道......是夢裡曾經夢到過?

還是說......是身體之中關於范憫的記憶?!

想想,兩種皆有可能。

鳳涅看了許久,看不出所以然來,便又繼續往前。

遙遙地果真看見前頭有幾座屋子,鳳涅遠遠地看了一眼,便不願意往前走。

望著那挑起的簷角,上頭陰森的獸頭,心裡有種抵觸的感覺,就好像一片小小地陰影橫著,只要往前一步,那陰影就會變大。

子規一直在看鳳涅的臉色,此刻便道:「娘娘,走了這半日大概累了,不如且回去吧?”

鳳涅點點頭,卻道:「想在此坐一會兒。」左右看了會兒,指著樹下的一塊青石道:「就在這裡吧。”

身後宮女上前,將青石上的灰塵掃去,把抱著的錦墊放下。

康嬤嬤扶著鳳涅坐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汗。

前頭不遠,便是個湖,湖上風輕輕而來,樹底下頗為蔭涼,樹葉搖晃,發出嘩啦啦地聲響。

鳳涅抬頭看看頭頂,大樹枝繁葉茂,遮的嚴嚴密密,只是這一抬頭的功夫,竟好像看到不同的景象。

分明是大白天,然而在她眼前出現的,是光禿禿地樹枝,上面挑著一輪皎白的月亮。

鳳涅心神恍惚,眯起眼睛又看,眼前卻仍舊是茂密的樹枝樹葉,綠蔭滿目。

抬手在胸口一按,心裡兀自有些不安似地,惶惶然地跳動。

此刻宮女們將小茶几擺下,康嬤嬤倒了杯茶送過來:「娘娘,喝一口解解暑氣吧。”

鳳涅點頭,接過來喝了口茶,才略定了神。

子規見她臉色有些略微泛白狀,便低聲道:「娘娘,此地偏僻,不如我們回去吧。”

鳳涅還未回答,就聽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人聲,道:「這裡後面便是院牆,前些日子修繕,怕有不妥,須多添幾個人手。”

子規聞言,便喝道:「誰在哪裡?」這時侯,跟在身後的禁軍們聽了響動,也紛紛地沖出來,卻聽得對面有人道:「范府侍衛,是誰出聲?”

禁軍一個副領喝道:「娘娘鳳駕在此!誰人驚擾!”

說話間,便見對面的冬青枝子一陣亂動,有人從裡頭出來。

子規同幾個禁軍擋在跟前,鳳涅有些看不清,只依稀望見人叢中一襲白色衣袍,若隱若現,而後,聽到有兩個聲音道:「不知娘娘鳳駕在此,無知衝撞,請娘娘恕罪。”

鳳涅道:「子規,是誰在哪裡?”

子規看一眼面前兩人,眼底沉沉地,回來報導:「娘娘,是范府的一個侍衛統領,另外一個是......御前劉侍衛。”

鳳涅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讓禁軍退下。”

那禁軍副領便領著禁軍退後,鳳涅才將面前兩人看清,卻見一個面生的,是范府侍衛服色,另一個一身白衣長衫的,卻果真是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劉休明,許久不見,風采依舊。

鳳涅的目光在那范府侍衛的身上一掃而過,卻在劉休明的身上停留良久,才道:「劉侍衛怎地也在府內?”

劉休明道:「只因娘娘鳳駕在此,許兄......許統領怕護衛不當,故而微臣陪他來看一看哪裡是否有不妥之處。”

鳳涅一笑道:「劉侍衛當真高手,連范府的統領都要請教你,莫非你對范府的瞭解竟比他還更勝一籌?”

那許統領一聽,汗流不止。

劉休明道:「微臣大膽,雖然范府的護衛同禁軍在,已經是無可挑剔,但娘娘鳳體要緊,因此多一個人出力,並無害處,許兄也是想做到盡善盡美,萬無一失。”

許統領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鳳涅一笑,道:「劉侍衛何必著急,你們乃是一片赤膽忠心,本宮頗有嘉許之意,並非是想責罰。”

劉休明道:「多謝娘娘!”

鳳涅道:「那劉侍衛看出什麼了嗎?”

劉休明道:「方才微臣同許統領說,此處因前日修繕過,又是偏僻幽靜,要多加幾個人巡邏,其他各處,都已經無礙。”

鳳涅便望著他,緩緩道:「既然無礙,本宮就放心了,好歹本宮只在此留一夜,明日便會回宮了,在這一天之內,還要仰仗各位出力。”

許統領急忙道:「娘娘言重了!”

鳳涅又微笑道:「另外還有件事......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提防外頭自然是要緊的,這府裡頭也要多留神著些,話糙理不糙,許統領,劉侍衛都明白麼?”

劉休明看一眼鳳涅,低頭道:「微臣明白。”

到晚間,范家上下眾人又來見了禮,范夫人作陪片刻,見時候差不多,也自退了。

鳳涅沐浴一番,便在榻上倒身歇息。

合眼之際,腦中卻總是不停地閃現范憫舊居的情形,尤其是那樹杈上挑著一輪皎潔圓月的情形,總是反復出現。

鳳涅心中煩躁,連帶身子也不舒服起來,竟似是昨晚上那副情形又出現。

那明顯地異樣,好似海浪輕拍岸邊,緩慢卻強大。

鳳涅心中驚異不定,便又如法炮製地起來念心經,誰知竟越念越是煩躁,最後無法,便下了床,將宮女斥退,賭氣吧瑜伽的招式,稀裡糊塗練了一番。

練完之後,渾身如同水裡撈出來的,鳳涅回榻上坐了,呼一口氣道:「嬤嬤在外面嗎?”

外面有一聲冷靜地「是」,然後子規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鳳涅意外道:「你怎麼還沒睡?康嬤嬤呢?要是睡下的話不必去驚動,嗯,你去張羅......打水,本宮要沐浴。”

子規也沒問為何忽然之間要沐浴,乖乖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片刻水來了,鳳涅不要人伺候,連子規也讓在門口等候,自己除了衫子,便進了浴桶裡頭。

溫溫的水浸過身體,鳳涅長長地籲一口氣,心中煩躁的感覺略微減退了些,也許是經過一陣折騰,身體的異樣也好了許多。

只是,想到今晚上的情形好似比昨日更厲害,心裡頭未免不安。

手在水裡抄了一把,隱隱地又有些煩憂,將水澆在臉上,閉起眼睛仰靠在浴桶邊上,想了一會兒,忽然笑出聲來。

沐浴罷了,鳳涅站在視窗吹風,看著天空那一輪皎潔月色,月輪到了中天,大概是子時左右了,鳳涅便喚了子規進來,道:「我想去舊居再走走,子規你陪我去一趟,可以麼?”

子規道:「娘娘這時候去?要不要奴婢多叫幾個人跟著?”

「不必,」鳳涅目光堅決,「白天你也看到了,府內防範甚嚴,何況你不是也會武功的麼?”

子規目光閃爍,仿佛在思索,只是極快之間,便回答道:「那奴婢便遵命就是了。”

子規又說夜間風大,取了件薄披風替鳳涅披了,兩人出門,子規在前,吩咐宮人侍衛們不許驚擾出聲,因此一路悄無聲息地出來,緩緩地往後院而去。

越走,路越是幽靜,行過那搭在水面的窄小橋路之時,子規望著橋底下泛著月光的湖水,忍不住握住鳳涅的手。

鳳涅察覺他的手勁變大,便看他一眼,子規道:「娘娘小心。”

鳳涅點頭,低頭望著腳下,被他牽引著,小心翼翼地踩著往前,終於過了這段,才松了口氣,笑道:「好刺激啊。”

月光下,那容顏笑得很是動人,是少見的開懷之態。

子規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兩人往前,將到了白日暫時歇息的所在,見周遭無人,鳳涅便道:「你覺不覺得,這裡有些陰森?”

子規道:「娘娘覺得冷麼?不如早些回去。”

鳳涅搖搖頭,走到那塊岩石前,伸手摸一摸,又去看夜色裡黑幽幽地屋宇,道:「你陪我往前再走一走。”

子規雙眉一皺,卻也不曾反對。

夜風吹拂,花樹搖晃,暗影重重,子規四處打量,警惕萬分。

鳳涅卻閒適許多,漸漸地走過那一段夾道花樹,眼前豁然開朗,見是一方開闊庭院,前頭幾排房屋。

鳳涅站定腳,道:「曲徑通幽處......卻不料此處柳暗花明又一村。”

子規道:「娘娘昔日便是住在此處的?”

鳳涅定定地望著前頭景物,一樹一花,一石一木:「是啊......」

子規道:「此處......當真冷清的很,娘娘那時候年紀該很小吧。”

鳳涅一怔,而後苦笑道:「是啊,爹不疼娘不愛又寄人籬下,那麼小的孩子就在這裡住著......」就算是悄無聲息地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一頓之下又笑道:「噯,你看,本宮能夠活到現在,委實不容易啊。”

子規卻覺得這略帶嘲弄的話裡有幾分心酸,就道:「可娘娘如今是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見早時候受點苦,是為了以後享福來的。”

鳳涅看他一眼:「享福?……希望,是這樣吧。”

子規聽她的聲音裡有一份落寞,並不是真心認同自己的。他便忍不住回想起當初在冷宮接旨,聖旨說讓皇后重回鳳儀宮之時,當時她的臉上,也便是一份落寞,帶點無奈的神情。

鳳涅往前走了數步,院落裡頭有許多石子鋪地,走上去沙沙作響,鳳涅走了幾步,停下來看看頭頂那輪月,忽然問道:「子規,你相不相信前生今世......」

子規道:「娘娘為何這樣問?”

鳳涅目視周遭,思忖著,低聲道:「比如......有時候你去一個地方,在此之前你分明都沒有去過,但是心裡頭卻覺得熟悉,就好像不知何時去過一般。”

子規呆了呆,道:「這個......好似是有的。”

鳳涅笑道:「是啊,有人說......這樣的地方,是你的魂兒曾經去過的,或者是做夢之間,或者......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有這麼一說。”

子規想了想,無奈說道:「娘娘,奴婢覺得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些......有些......」

夜風吹拂,周遭寂靜無聲,黑乎乎的屋宇,閃動的樹枝,孤零零的月光,再提什麼「魂兒」「做夢」,這氣氛簡直......

鳳涅會意,不由噗嗤一笑,剛要再說話,子規神色忽地一變,喝道:「誰在哪裡?”

鳳涅順著他的喝聲轉頭,卻見在身後不遠處,花樹之外,有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站著。

子規如臨大敵,即刻擋在鳳涅身前,一瞬間他掃過鳳涅的臉,卻見皇后神色自若,絲毫沒有意外或者驚懼的神色。



四十六 攻心計

那人一步一步自樹影之下走出來,月光下,身形挺秀,容顏清俊,神情微冷。

子規雙手握拳,斂眉冷冷道:「劉大人?”

劉休明也並不見心虛慌張之色,看子規一眼,便又看向他身後的鳳涅:「參見皇后娘娘千歲。”

鳳涅只是靜靜地站著,漫不經心的神情,聞言道:「劉侍衛夜半不睡,怎麼跑到范府後院來了,不合規矩吧。”

劉休明望著鳳涅:「不是娘娘讓微臣前來的麼?”

子規一驚,急忙喝道:「住口!你在胡說什麼?”

鳳涅卻仍笑意淡淡道:「本宮哪裡說過?怎麼本宮自己也都不記得。”

劉休明深深看她一眼,歎了口氣:「若是娘娘不曾示意,那就當微臣會錯了意,請娘娘治罪。」他作勢露出請罪之態。

子規聽著這話很是古怪,剛要出聲呵斥,忽地望見鳳涅神情,心中一動,急忙便打住了。

鳳涅悠悠然地往前一步:「不知劉侍衛從哪裡聽出本宮示意你了?”

子規站在鳳涅身後,心中猶豫要不要往後退,然而鳳涅不曾出聲,他也並不放心,便仍舊站著不動。

鳳涅問完了,劉休明便抬了頭:「白日娘娘說只能在范府留一夜了,莫非不是對微臣說的麼?”

鳳涅道:「說是說過,但跟劉侍衛你又有何干系?”

劉休明聽問,便不回答,只是抬頭看向鳳涅,此刻兩人站的極近,月色皎潔,兩人的容顏神情都極為清晰,彼此相看,一覽無餘。

劉休明雙眸幽幽,鳳涅卻是似笑非笑。

劉休明毫不避諱地看著她:「微臣還是那句話,若是微臣會錯了意,請娘娘責罰便是。”

兩人對峙片刻,鳳涅道:「說者有心,也要聽者有心才行,劉侍衛便是有心人,你既然敢來,是料定本宮不會責罰你了。”

劉休明雙眉微斂:「說者有心,便是說娘娘也有意讓微臣前來,不知,娘娘如此......又是何用意。”

鳳涅道:「本宮的用意,就是想給你一個機會,讓本宮看看你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子規在鳳涅身後,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時之間,微微地捏了一把汗。

劉休明聽了鳳涅的話,一陣沉默:「既然,微臣已經來了,那麼有些話,就不用再拐彎抹角了,娘娘聰慧,聰慧的令人意外。”

「過獎了,」鳳涅道,「你說,我聽。”

劉休明抬頭,看向鳳涅身後的子規:「能不能讓他人退下。”

鳳涅往後一瞄,子規心頭一沉,卻聽鳳涅道:「他是我貼心的人兒,本宮信他如信自己。”

子規身子猛地抖了抖,抬頭看了鳳涅一眼,又急忙深深低頭。

劉休明眸色也是一沉,卻道:「既然如此,那麼......好。”

他笑了笑,抬頭看看天空月色:「今夜的月色,倒是讓我想起曾經在冷宮之中那一幕。”

鳳涅道:「你倒記得清楚。”

「娘娘說的話,怎麼敢忘,」劉休明輕聲道:「我本有心向明月,水之明月照溝渠,那塊帕子,微臣也還留著。”

「人賤物亦鄙,區區帕子有什麼稀罕,」鳳涅笑道:「只不過,本宮看今日的劉大人,較之昨日,好似有些興致不高啊。”

「娘娘聖明,」劉休明道:「只因微臣心裡有個疑問,若不解開,怕死不瞑目。”

「什麼死不死的,聽來何其不吉利,劉大人有何疑問?”

「微臣的疑問是,今日的皇后娘娘,可還是......」他雙眸灼灼,盯著鳳涅,「......昔日的范憫?”

果真是大逆不道的話,子規幾乎按捺不住挺身出來。

鳳涅卻莞爾看向劉休明,語氣裡有種調笑之意:「莫非你覺得,今日的本宮,不是昨日的范憫?”

劉休明目光閃爍:「如果娘娘還是昔日的范憫,那麼,該記得昔日......曾經在此地,發生過何事吧?”

鳳涅目光掃過不遠處黑乎乎的屋頂,心裡不出意外地掠過一絲隱痛。

面上偏不動聲色:「你是說,那個老掉牙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

劉休明定定看著她:「娘娘,盡數記得?”

「本宮在冷宮裡大病一場,學了個本領,就是不好的記憶都會忘了,只會記住些好的,」鳳涅幽幽道,「這個回答你聽了是不是會覺得欣喜?”

劉休明始終盯著她看,像是要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什麼來:「請娘娘恕罪,我只是不敢相信,同一個人竟會變得如此......」

「人總是會變的,有人變得少些,有人變得多些,」鳳涅道:「你想知道本宮為什麼會性情大變嗎?”

劉休明道:「請娘娘指教。”

鳳涅的目光從他面上移開,看著天空那輪月,道:「多簡單的事,因為不變,就會死啊。”

劉休明聽著那略覺飄渺的涼薄語聲,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鳳涅目光重新移到劉休明臉上,徐徐出一口氣:「男人的心思很奇怪,想要女人天真順從,最好就任勞任怨,喜歡時候供他們喜歡,不喜歡時候就乖乖地,被丟開也不發一言,但是對我來說......或許就連被拋開的運氣都沒有,因為還要被曾經愛著的人利用,背叛。”

劉休明喉頭一動,卻未做聲。

「而且,因為天真無知造成的悲慘境遇,沒有人同情,會更叫人恥笑,」鳳涅望著劉休明冷酷的眸子:「其實說起來,女人也喜歡自己天真,無邪地什麼也不思量,何其輕鬆自在......唔,倘若能遇到一個徹頭徹尾喜歡她的男人,她便可幸福地天真一世,可惜的是,要遇上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所遇上的,多半就是休明君這樣的冷血陰謀家吧......」

她淡淡說著,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笑意,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劉休明聽著,子規也聽著,夏夜的風,忽然變冷了似的。

「於是,一再碰壁到頭破血流,就該迷途知返,」鳳涅悠悠然道:「你自己若是對自己不好,又如何指望有人護著。劉大人,你說是嗎?”

月光似水,夜風如刀,她極輕的語聲卻比刀鋒更冷。

劉休明望著鳳涅,此刻,在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那個笑,讓他打心底透出一股涼意來。

看著她的眉眼這一瞬間,劉休明覺得眼前的范憫,或許就是昔日自己認識的那個范憫,只是眉眼之中,多了一份洞察世事,她似乎能窺破他所有心機,讓他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怎麼可能。

劉休明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壞,他覺得自己今夜貿然而來,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劉休明甚至有種想要遁形而逃的衝動。

然而有人卻並不想就如此放他走。

「有些話,說開來比較好,你一再設計我,」鳳涅的聲音不疾不徐:「我想了許久為何......令尊在朝堂上向來韜光養晦,絕對不想開罪范家,起碼在我還是皇后之時,他不會想要他的兒子來對付我。那麼,便只是你自己的原因了。”

劉休明喉頭髮緊。

鳳涅緩緩道:「我想,一來,大概是因為怕你我舊事被聖上發覺,牽連于你,二來......」

劉休明的手握緊,聽她道:「你很喜歡梅仙?”

鳳涅望著劉休明,似是笑似是歎:「果真,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劉大人你行事毒辣果決,讓人欽佩。”

劉休明按捺不住,叫道:「范憫!”

鳳涅淡淡道:「怎麼了?”

劉休明咬牙,欲言又止:「你不懂......你......不懂......」

「或許,我懂得比你想像的要多,」鳳涅望著他,「在宮中你設計用帕子誘我不成,便親身去冷宮,那時候你本來是想出手殺了我,對麼?”

劉休明像是被刺了一下,咬牙道:「我......沒有!”

鳳涅看著他一笑,也並不拆穿他的話:「好吧,如此星辰如此夜,便不說那些煞風景的話,不如......就說說聖上吧。”

劉休明很是意外:「什麼?”

鳳涅道:「其實......我心裡一直有件事想不通,不知你能不能幫我解答。”
他壓住心底的不安燥怒:「娘娘請講。”

鳳涅道:「聖上很器重你,准你御前行走,也可自由出入後宮,對麼?”

「不錯。”

「可是,似休明君這樣風華正好的男子,如果我是聖上,是萬萬不敢放入自己的後院中的,除非......」

「娘娘這話,......除非什麼?”

「除非我有完全把握,他不會在內廷興風作浪,或者,他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劉休明怔了怔,而後一身森涼:「你的意思是?”

鳳涅柔聲道:「休明君跟隨聖上多年,該知道他的心□,有些事,怎麼反來問我呢?”

劉休明神色變幻不定:「我......我......」

他出身大族,年少得意,又深得聖寵,雖然知道天子厲害,但總覺得天子對自己......並未十分防備。

他心中曾深藏一份不為人知的、複雜的得意。

鳳涅笑道:「不用擔憂,往好處想......就當是聖上單純器重你好了,他心思光明磊落,對你毫無懷疑猜忌之心,同時,也絕對想不到,曾經同本宮......有干係之人,正是他器重的休明君。”

劉休明渾身發抖,鳳涅越是如此說,他越是不相信,以他對朱玄澹的瞭解,那人,心思城府,誰也無法摸透,又怎麼會......

他忽然發現曾有的自鳴得意是如此可笑,仿佛衣衫盡無站在大街上,而他自己尚不知。

「說開了吧,」果然鳳涅又道:「我覺得此事的好笑之處在于,他知道你處境堪危,我也知道,獨你自己懵懂,還試圖對我不利,你被恨欲迷了心竅,卻不想自己行走刀刃之上,在鬼門關前打轉,我本不欲管你,今日故地重遊又見了,你又難得領悟我的意思果然而來。話說到此,也算仁至義盡。……明與不明,休明君,你自求多福吧。”

他仿佛溺水的人拼命地要抓住一根稻草,嗓音沙啞問道:「聖上真的......已經洞察一切?”

鳳涅溫聲道:「你可以當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可能嗎,連你自己都不會信吧。”

劉休明想的極快:「如果、如果他已經全知道了,那麼你也、無法倖免......」

「你忘了,我便是因此而入了冷宮的,」鳳涅笑道,「聽說姦夫還死了,不管怎樣,我都受過罪了,你呢?——自以為能將天子玩弄于鼓掌之上......休明,我不得不說,你膽子夠大,可惜,玩的太過了。”

劉休明只覺得自己的心縮成一團。

他現在考量的是,朱玄澹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姦夫」另有其人。

倘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那這就......

如何是好?他的眼前似蛛絲粘聯,處處絕路。

而在絕望之中,他依稀望見眼前之人,眉眼之中的一抹冷冷地笑。

劉休明忽然像是抓住了什麼:「就算,先前之事已經結了,那麼若是舊事重提,保不准聖上......會大怒,他會放過你麼?”

鳳涅道:「這倒是真的,不過不管怎樣,我賭你的罪更重些。”

劉休明望著她始終波瀾不驚的神色,道:「范憫......」

鳳涅淡淡掃他一眼,劉休明把心一橫:「不管如何,我們都似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若是落難,你......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管是後宮還是朝堂,都是瞬息萬變的,要立於不敗之地,就得保證萬無一失,同樣,想要你皇后娘娘的位子絲毫不動搖,你......不會坐視我出事的!對麼?”

鳳涅笑道:「真不愧是休明君,事到如今還想要討價還價,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我們要不要賭一賭,真相敗露的話,是你獲罪較多,還是我獲罪較多,或者是兩敗俱傷?想到昔日你無所不用其極地害我,就算是兩敗俱傷,本宮覺得好像也便宜一些。”

她輕笑數聲,轉身走開幾步,每走一步,都惹得劉休明心驚肉跳,幾近崩潰。

來自皇帝的巨大陰影,來自面前女子的震懾。

他曾以為她是一泓清水,現在,他卻看不清她,這清水,將要令他窒息。

心中忽然又想到朱玄澹,他站在校場之外,笑著拍手:「打得好,振翼,只別打壞了劉休明的臉,不然不知有多少京中貴女要心疼。”

那些話,是無心而來,還是別有用意?

想到那人的一雙眸子,劉休明覺得自己赤身裸體在冰天雪地之中,鋒利刀斧加身。

劉休明衝口叫道:「范憫!”

鳳涅停了步子。

劉休明望著她的背影:「是我一念之差,是我對不住你,如今......不是賭氣的時候。”

「你是,在求我嗎?」鳳涅回身,眯起眼睛望著劉休明。

而他看著她淡然的神情,在絕望之中,心中一動,顧不上其他:「如果是,你肯答應嗎?”

鳳涅微笑:「那本宮可以考慮,只可惜,......本宮看不出你有相求的誠意。——你一心害我,本宮為何要給自己留後患呢?”

劉休明定定地望著鳳涅,少女的下巴微挑,眸色冷靜剛毅,她沒有再說什麼,但是劉休明卻看得出,明明白白地寫著:臣服,或者與我為敵。

不再是那個......用可憐眼神望著他的范憫,絕不是!

劉休明抬手,一撩袍擺,修挺的身子,直直地便跪了下去。

膝蓋磕在碎石地面,發出刺耳的響聲。

「求娘娘......饒恕我昔日之過!」他垂著頭,咬牙說道,「以後,絕不再與娘娘為敵。”

雙膝著地,直挺挺地上半身,像是斷了的劍身。

子規驚疑不定,竭力才忍住脫口而出的驚呼。

鳳涅卻淡淡一笑,蓮步輕移到他身前。

她微微俯身,纖纖的手指,將劉休明下巴一抬。

劉休明隨之抬頭。

鳳涅望著他的眼,這雙眸子好看的很,只是裡頭,水火流動。

鳳涅輕聲問道:「覺得委屈麼?”

劉休明被迫仰頭,這姿勢屈辱之極,風華正好的貴公子,哪裡曾受過如此屈辱,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都未曾有過。

鳳涅微笑著繼續道:「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向我跪下吧?”

劉休明俊美的容顏微微抽搐,怔怔看了鳳涅一會,又閉上眸子。

他的長睫輕輕抖動,這男子在冷酷之外,終究透出幾分脆弱。

「你放心,」鳳涅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容顏,「男兒膝下有黃金,以後你會知道,你這一跪,是值得的。”

她說罷之後便松了手,轉過身去欲走。

「范憫!」身後,劉休明隱忍喚道。

「哦,差點忘了......」鳳涅停了步子,輕聲道:「聽說謝柴兩家派人來京,威遠侯同平甯王地位超然,聖上自要派人回去安撫,劉大人,別錯過這個機會。”

劉休明身子一震,他心思本就聰明,當下壓低了聲音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讓我出使......可是謝家素來有謀反......之意?我若去的話......」

「富貴險中求,與其在此地糊裡糊塗地掉腦袋,不如去轟轟烈烈地做一場,」鳳涅道,「聖上是個男人,但更是個君主,對於聖明的君主來說,忠心赤膽的臣子永遠是最重要的,休明君如此博學,該只道春秋時候,楚莊王的‘絕纓宴’典故吧......」

劉秀明渾身一陣陣地顫慄:春秋時候楚莊王夜宴大臣,讓自己最寵愛的美姬出來奉酒,不料一陣風吹熄了蠟燭,有一位臣子神魂顛倒地摸了一把姬妾的手,那姬妾惱怒,黑暗裡扯下大臣頭頂的簪纓回來告知楚莊王。

楚莊王聽說,當即下令暫時不要點燃蠟燭,反而讓大臣們都將帽纓扯落,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誰輕薄了姬妾。

三年後楚莊王伐別國,有一位將領率百人,勇猛無匹,過關斬將為楚莊王開路,讓楚國大獲全勝,聲威大震,楚莊王欲賞賜,那人卻辭而不受,只道乃是報答楚莊王「絕纓之恩」。

楚莊王忍了尋常男人所不能忍的,卻得到君主們夢寐以求的忠臣猛將。

劉休明便是那犯了錯的將領,他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將功補過」。

劉休明心思轉動之時,忽然想到:或許對於朱玄澹來說,他一直隱忍不發,等的,就是他的「將功補過」。

正如皇后所說:皇帝,先是一個聖明的君王,而後,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可是......皇后對於天子的心思,到底......掌握到多少?

清冷月色之下,皇后的身影如夢似幻:她,不再是昔日的范憫了。

在這一刻,劉休明終於十萬分確認。

同時,有什麼東西,自心上,陡然而空。

沉默之中,劉休明俯身,以額頭觸地,道:「娘娘,罪臣......多謝。”

聲音極輕,鳳涅卻聽得很清楚。

鳳涅微笑:「言重了,好男兒志在四方,何必鎮日于城闕宮牆裡廝混,其實本宮也期待,休明君為國家社稷盡忠效力,建功立業的一日。”

劉休明額頭貼在地面,聽了這一句,眼中忽地有什麼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極快地跌在碎石之上。

宛如堅冰的一顆心,好像傳出了一聲異樣響動,靜夜裡頭,如此清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6 PM 編輯

四十七 怯情緣

此刻月過中天,月光皎潔如雪,夜風徐徐,暑熱消退,浸浸地有股寒意。

幾乎是被廢棄的舊地,人跡罕至,只有草蟲的鳴叫此起彼伏,也平添一股寂寥。

綠樹茂密,于風裡枝葉搖動,簌簌發聲。簷角獸頭,默然蹲著,無聲地見證從過去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

曾有人在此處黯然傷神,淚落成灰,如今風水輪轉,角色變換。

「范憫......昔日將你玩弄在手心中的男人,如今跪在跟前,你若有知,會是何種感覺?”

鳳涅邁步往前,微微閉上雙目,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平靜地熄了,又緩緩地湧動。

腦中一昏,眼前變得模糊,腳下不知踩到什麼,鳳涅停步,抬手往旁邊撐去。

一隻手扶過來,及時地握住她的手臂:「娘娘......」

鳳涅轉頭,眼前有些朦朧。

月光下子規的臉,有些神情不祥,只有眸子裡透著的關心尚很清楚。

鳳涅笑了笑:「你心裡在想什麼?”

子規一怔。

鳳涅道:「剛才的話,都聽到了吧,此刻,子規你的心底,在想什麼?”

子規無法面對皇后的雙眼,分明是嬌弱少女之軀,而面前這雙眼睛裡,卻有一份令人無法直視的悲涼。

「奴婢,」他警醒過來,急忙垂了頭,「奴婢只是......更、更為敬服......娘娘。”

艱難地說著,卻不知說什麼才是對的,也不知說什麼才能將他的心情表述一二,只能遲疑著:「奴婢......」

忽然之間身子一震,目光一動,卻見是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皇后柔軟的手,牢牢地握緊他的手。

子規愕然。

「娘娘......」他的聲音,從喉嚨裡滾出來,夜風裡,釀就酸酸澀澀地。

子規的頭垂得更低。

「我當初,好像是很愛他的,」鳳涅張了張嘴,終於說出來。

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叫囂著想要傾訴。

緊緊地握著子規的手,目光從天空那輪明月,轉到他的臉上:「你知道嗎,冷宮那夜,當看到他從門口進來......」

卻又嘎然而止。

子規垂頭聽著,鳳涅目光閃爍,終於喚道:「子規。”

子規道:「奴婢在。”

鳳涅道:「太天真了,被嫌棄被欺負,那是不好的,對麼?”

子規無法置評。

鳳涅卻蹙著眉,喃喃道:「我現在這樣,跟以前相比,是不是更好了?”

子規想說,卻又仍舊沉默。

鳳涅終於看向他:「可是這樣的我,你不喜歡是不是?”

子規肩頭一震,急忙將手抽出來,後腿一步,單膝跪地:「娘娘!”

鳳涅卻上前一步,逼問一般看著他:「變成會玩弄心機的女人,對你來說,很可怕是麼?”

子規用力搖頭:「娘娘......」

鳳涅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子規,半晌,卻又笑道:「今晚上是怎麼了,劉休明跪下了,你也跪下了,可見本宮真的是很讓人懼怕。”

「娘娘......」涼風裡,子規身上更冷,額上卻冒了汗。

終於開口道:「請恕奴婢斗膽,對奴婢來說,不管娘娘是過去的性情,還是如今的性情,都是奴婢該敬畏的主子。對奴婢來說,主子如天,做什麼都是對的。”

“嗯……?」鳳涅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淡笑的疑問,又似是在沉吟。

子規跪在地上未曾抬頭,自然看不清皇后的神情,雙眸只能死死地盯著地面,從地面逐漸地移到面前的玉足,在裙裾之下若隱若現。

忽然之間,本來離地還有幾寸的裙擺著了地,子規還未來得及反應究竟發生何事,就見那重重疊疊地裙裾如蓮花般曳地。

他的眼睛一眨,不由自主地抬頭,卻望見正在眼前地皇后的雙眼,正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原來她竟然蹲了下來。

四目相對,子規驚了一驚,而後又急忙低下頭去,喃喃道:「娘娘......」

鳳涅蹲在子規跟前,雙手抱著膝,歪頭凝望著他,輕聲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好奇相問的神情,是一份如昔的天真無邪。

子規定定道:「是!奴婢......不敢欺瞞娘娘。”

「可是......」鳳涅笑道,聲音更低,「一個人的頭頂,只能有一片天啊......」

子規雙眉一蹙,身體像是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卻聽得那人又笑道:「總覺得你......」

子規屏息聽著,整個人徹底僵了,心中似乎隱隱知道她將會說什麼。

鳳涅卻忽然又道:「算啦......你對我好,比什麼都強。”

她伸出手來,在子規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如安撫,如肯定。

子規卻仍舊不能動,鳳涅道:「起來吧,本宮的腿有些麻了,該回去歇息了......」

子規起身,有些松一口氣,又有些悵然,吶吶道:「娘娘......」

那人卻已經邁步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張開雙臂,喃喃道:「明天還要早起,唉,想到要回去頭越發大了......」

不似是平時裡的端莊,隨意伸展的動作看似是起舞一般,幾分落寞。

儘管鳳涅心中有一萬個不願回宮,在范府的最後一日還是極快過了。

正午一過,宮內便有人來,備了鳳駕迎接娘娘回宮,范府上下又來辭別,如此一拖,起駕回宮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分。

鳳駕入了宮門,鳳涅便覺氣悶,一直進了鳳儀殿,才喘息片刻,便又起身換了衣裳,前往勤政殿「謝恩」。

這是鳳涅頭一次瞻仰朱玄澹「工作」的地方,殿門口上禁衛同太監們層層恭候,小太監見了禮,便進內通報。

片刻,大太監季海帶著一臉笑出來:「娘娘大好,奴婢給您請安了。”

鳳涅道:「公公辛苦了,陛下可在?”

季海哈著腰,一臉誠摯:「回娘娘,陛下在呢,不過還有幾個內閣的大人也在裡頭議事。”

鳳涅點頭:「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議了很長時候了麼?”

季海皺眉道:「可不是麼?半個多時辰了,本來萬歲爺還想著去娘娘宮裡頭呢,不過......瞧那樣,好像還得再過一陣子。”

鳳涅「啊」了聲:「國事要緊,陛下專心是好事,不然本宮待會兒再來吧。”

鳳涅正要轉身,卻見那本來關著的勤政殿門扇打開,裡頭魚貫走了幾個大臣出來。

季海一看,笑道:「娘娘真好福氣,剛一來這就議完了!”

鳳涅也淡淡一笑,站住了腳。

兩人這一對話的瞬間,鳳涅抬眸,正對上數道不善的目光。

面前,幾個大臣分兩側站著,倒是涇渭分明。

左手邊兒上的,乃是個中年人,看似同范汝慎年紀相仿,身邊跟著個鋒芒外露的青年,卻正是戶部尚書姬遙同刑部尚書司逸瀾。

右手邊上,是個容貌甚是俊美的青年,身邊跟著兩個中年男子,一個身形微胖,臉兒圓圓,一個帶兩點鼠須,目光靈活。

這三人,卻正是范汝慎一黨的,分別是范汝慎的女婿吏部尚書顏貞靜,禮部尚書鄭崇,同兵部尚書崔競。

顏貞靜一黨見了鳳涅,便恭敬行禮,道:「臣等見過娘娘。”

鳳涅見顏貞靜生得順眼,他身邊兩個也各有特色,便一笑:「眾位免禮。”

另一邊上,姬遙同司逸瀾兩人對視一眼,各露出不屑之色,然而禮不可費,便也上前行禮:「見過娘娘千歲。”

鳳涅同樣淡淡然應對,兩部大臣各行禮罷了,候著鳳涅入內,才各自又邁步而行。

勤政殿的門扇將要關上之時,鳳涅聽到一個聲音道:「這兩日娘娘省親,顏大人怎麼沒去湊個熱鬧?”

乃是一個嘲諷的語氣,聽聲音是刑部尚書司逸瀾。

卻聽顏貞靜平靜道:「本官雖是相府親戚,然而內外有別,自不便前往。”

司逸瀾又道:「這可當真可惜,顏大人心裡怕是盼的滴血呢吧。”

顏貞靜道:「司尚書言重了,本官只思盡忠盡孝盡我本分,不知何為‘盼的滴血’......還請司大人指教一二。”

「你!」卻是司逸瀾帶怒的聲。

門扇緊緊掩上,鳳涅便只聽到此,心中笑想:這位司逸瀾就是范夫人說過的,因為刑部無法為范家打死人之事定罪而氣病了的那個,如今一照面,果真是「朝氣蓬勃」。

只不過,想要跟范家鬥,目前來看,光是一個范府女婿顏貞靜,就夠他對付的了。

雖然只是見了這面兒,鳳涅卻也看得出,顏貞靜乃是個內有乾坤腹帶黑水兒的,不然的話,又怎會得范汝慎青眼,連崔競同鄭崇都雙雙聽他的。

何況從他對答司逸瀾的挑釁之詞亦能看出來,此人絕對是面不改色卻能將人玩死的角色。

正心裡頭想了一番,卻聽有人道:「大熱的天,你又何必特意走這一遭?”

鳳涅聞言,急忙收斂心神,打起精神來,上前款款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朱玄澹起身,負手邁步而下,走到鳳涅身邊,將她扶了起來:「都說不必特意走一遭,你倒是越發拘禮了,怎麼,回了范府一趟,又同朕生分了不成。”

這話說的溫柔之極,跟在鳳涅身邊的季海一聽,鬼主意即刻冒出來,一揮手,眾宮女太監,連同陪同鳳涅的康嬤嬤各自「退後三尺」。

鳳涅見朱玄澹如此「情熱」,便只好跟著一笑,做感恩狀:「陛下說哪裡話......只是禮不可費,何況臣妾是真心想要叩謝陛下天恩,准許臣妾回府省親的。”

朱玄澹挽著她的手,將她往前帶了幾步:「若是回府一趟能讓皇后開顏,那朕的心意才算是盡到了。”

鳳涅覺得這皇帝越來越像是嘴裡抹了蜜,堪稱「調~情聖手」,然而他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不安。

只好仍舊做含羞賢良地笑,朱玄澹卻上上下下打量她:「皇后來回一趟,累了吧?”

鳳涅搖頭:「並不累,倒是陛下,忙於政務,怕是累了......」

順勢正要說「臣妾不便打擾」之類的話來逃之夭夭,卻不妨他的手從肩頭自發地移到她的腰間,略微用了用力,道:「朕做那些事,已經是習慣了的......不過有皇后關心,朕......也甚是心喜。”

腰上癢癢地,又有些發熱,鳳涅提防著,一邊正在消化朱玄澹的話,卻不料斯人已經將她一抱。

鳳涅騰身而起,忍著驚叫,只覺兩人身子一貼,他卻又將她放開。——竟讓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張放著奏摺的龍案上。

鳳涅心中噗通亂跳,低聲呼道:「陛下!」三分假七分真地扭頭四看,見旁邊一側堆著的摺子,因為被她一撞,倒了幾本,胡亂疊著,露出很端正的墨蹟小字。

朱玄澹手臂貼在鳳涅身側,手掌順勢按在桌子上,乃是個弓身湊近的姿態,雙眸望著鳳涅:「朕怎麼覺得......皇后去了一趟范府,有些......不一樣了?”



四十八

黃昏時分,勤政殿的門扇掩著,臣子們走的匆忙,鳳涅入內時候,殿內還未來得及掌燈,夕照的光透過微開的窗扇透進來,投下紅彤彤地影子。

再往裡一些,光線卻更暗了,幾分落寞,幾分曖昧。

鳳涅垂著頭,心裡怨念某人為什麼在她面前總如此的「奔放」,每每讓她猝不及防,想抗拒又不能。

目光垂落之時,溜見朱玄澹的龍袍,今日他穿著的一件暗綠近墨色的龍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十二紋章點綴其上。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衣裳架子,穿什麼都好看,端莊威嚴,光華暗隱,天家氣質,渾然天成。

模模糊糊裡,有種「不冤家不聚頭」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

下巴卻被輕輕捏住,他問道:「又出神了,當著朕的面兒,在想什麼?”

鳳涅抬眸注視他的眼:「臣妾在想......陛下覺得臣妾哪裡有些不一樣?”

朱玄澹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臉,眼前的這雙眸子清澈之極,好像什麼也藏不住也不會隱藏似的。

「變得更好看了......」朱玄澹一笑,湊在鳳涅耳畔低聲,一轉頭,便在她臉頰上親了口。
  
「陛下說笑了......」鳳涅勉強說,不得已將羞色斂了,轉作正經面色,「這裡勤政殿......陛下還......」

「還如何?」他毫無一個帝王的自覺一樣,且靠得她更近了些,逼得她身子微微往後仰以避開他。
  
淡淡的暮色之中,面前之人的一雙眸子卻灼熱的嚇人。
  
鳳涅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一怔之下果然想起,那夜,他去鳳儀殿跟她一塊兒用了晚膳,便陪她出去「散步」,便也如此這般,抱她坐上欄杆,然後......

他想故技重施麼?當時還知道避著人,這一回......

一時之間臉紅心不安,鳳涅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臟亂跳的聲響,不知靠得這麼近他否也能聽到。
  
鳳涅幾乎來不及多想,抬手在朱玄澹的肩頭一推:「陛下!”

朱玄澹雙眸探究地看她,捉住她的手:「怎麼了?」仍舊若無其事的語氣,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

鳳涅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橫道:「陛下自重......」冷不防間將人往外一推,順勢跳下桌子,極快地退後一步。

朱玄澹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避開自己,一時怔然,極快之間眼中卻又帶了笑意。

「這兒陛下辦公的地方,」鳳涅防備著,卻正色地低聲說道,說話間又退一步,生怕他不由分說再過來一般,「臣妾......臣妾只來謝恩的,就不打擾陛下處理國事......了。”

她頓了頓,目光一轉,似看到那人往前了一步,墨綠色袍擺晃了晃。

鳳涅立刻高聲道:「臣妾要告退了!”

朱玄澹總算停了步子,挑了挑眉。

鳳涅松了口氣,又在臉上露出一個敷衍得體的笑:「請陛下保重龍體......」

原本幾乎退到門口的康嬤嬤聽到鳳涅說「臣妾告退」才反應過來,一抬頭,見鳳涅腳步極快地走來。

康嬤嬤也沒察覺怎樣,小太監將門打開,她便自跟上皇后。

見皇后驟然離去,大太監季海上前,小聲道:「萬歲爺......這......」

朱玄澹手按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本跌落的摺子,自言自語道:「皇后真個識大體的人啊。”

季海一聽,原本有心往皇后身上扔幾塊磚的,此時立刻便轉了風向:「啊,娘娘身為皇后,母儀天下,鳳儀萬千,自旁人所不能比的。”

朱玄澹輕輕一笑:「朕便愛她這樣兒......」

季海笑眯眯道:「橫豎娘娘回來了,那陛下今晚上不......」

朱玄澹目光眨動,卻道:「不急,皇后讓朕專心國事,朕不能辜負皇后的叮囑。」說著,便重轉到桌子後去,緩緩坐定。

季海心裡頭納悶,急忙去收拾那幾本亂了的摺子,又低低道:「陛下這幾日都沒有去過後宮呢......這樣......」

試探著說到這裡,一眼看見朱玄澹冷冷淡淡的神情,頓時便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鳳涅出了勤政殿,整個人才松一口氣,然而又極為頭疼。

康嬤嬤道:「娘娘怎地這麼快就出來了,還以為萬歲爺會留娘娘多說會兒話呢。”

鳳涅心道:「他可不這樣想的麼,只不過,未必說話而已......」

想到方才兩人相處情形,身上一陣燥熱,心兀自砰砰亂跳的厲害,鳳涅皺眉道:「回宮。”
  
回了鳳儀殿,先沐浴更衣,才覺得身心清涼許多。

思且抱了小貓過來,鳳涅逗弄著玩耍,思且便道:「娘娘,也不知道娘娘知道了不曾,今日裡,平甯王柴家的郡主娘娘進宮來了,聽聞威遠侯府的謝明日也將到了。”

鳳涅道:「哦?郡主進宮了,如今在哪裡?”

思且道:「聽聞太后娘娘聽了消息很歡喜,便叫了郡主娘娘過去歇息,今晚上怕歇在娘娘宮裡了。”

康嬤嬤從旁道:「惠太后娘娘嗎?”

思且道:「回嬤嬤話,正。”
  
鳳涅不以為然,撫摸了一會小貓,又問了思且一會兒貓吃睡如何,看時候差不多了,命關了宮門,上~床就寢。
  
鳳涅模模糊糊睡了大概有一個時辰,便被身體的異樣弄醒了,她連著兩夜如此,對這感覺倒也不陌生,醒來後,卻又有幾分惱怒,啐道:「可恨!”

早在她就寢之前,就吩咐宮女守在外間,她聲音又低,因此竟沒驚動人。

鳳涅便爬起來,先不解恨,將疊放在旁邊的錦被揪過來噗噗地打了一頓,又才連踢帶打地踹到一邊,這才盤膝靜坐,默念經文起來。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嘴裡頭已經喃喃地念出聲來,肚子裡那股火卻好似跟她對著幹一般,她念得越高,他燒得越旺。

鳳涅只覺得汗從額頭上流下來,順著臉頰滑到頸間,然後從頸間一路入了胸口往下,汗滴蜿蜒的感覺,如此明顯。
  
最終忍無可忍,將簾子一掀,喃喃罵了句:「他媽......」說了半截又忍回去。

雙腳落地,叫道:「嬤嬤,子規!”

外頭的宮女先跑進來,卻小悅兒,行禮道:「娘娘何事?”

鳳涅皺眉道:「備水,本宮要沐浴。”

皇后愛潔,宮內人盡皆知,鳳儀殿的宮女們對此更見怪不怪,當下悅兒答應了聲,便跑出去。

她出去這功夫,外面子規也進來了:「娘娘......」

忽然看到鳳涅臉頰發紅汗流不止的模樣,一時呆住:「娘娘......您怎麼了?”

鳳涅掃一眼子規,見他眉清目秀的模樣,心中那股火騰地竄的越發高,雖然知道他個閹人,但......畢竟也男人,同性相吸還如何,一瞬口渴萬分,只好移開目光:「沒事......熱醒了,倒杯水過來。”

子規答應了,手腳伶俐去桌邊,試了試茶壺溫度,倒了水端回來。
  
鳳涅伸手接過來,手指不留神碰到子規的手,察覺對方那股溫熱觸感,一時之間抖了抖,便沒接住那茶杯。

茶杯陡然墜落,子規一驚,矮身探手抄去,恰恰將那杯子握住,只不過水已經潑灑了大半。

子規順勢半跪地上:「請娘娘恕罪!”

本也不他的錯。

鳳涅只覺得心頭越發煩躁,竟連坐也坐不住,又看子規,見他低垂著頭,便露出赤~裸脖頸,而方才他受驚去握杯之時,目光看向她......

那一雙眸子......

鳳涅身子一顫,手猛地縮緊,放在膝頭上,手指卻兀自不停發抖,竭力忍著,道:「出去。”

子規又驚又疑:「娘娘......」

他的聲音不似太監般尖細難聽,反而很好聽,又因帶著關切,便越發動人了。

鳳涅聽了,一時魂也蕩了蕩,腦中一昏。

子規不敢就走,一時僵持。

沉默瞬間,鳳涅一咬牙,霍然站起身來,抬腳在子規身上一踢,喝道:「狗奴才,讓你做點事都做不好,滾出去!」聲音裡頭卻帶一絲沙啞。

子規被她如此一踢一喝,當即臉色煞白。

他抬頭看了鳳涅一眼,最終又深深低頭:「奴婢遵命。」起身,卻仍舊弓著腰,竟這樣一步一步後退了出去。

子規出去片刻,鳳涅胸口起伏不定,喝道:「水備好了沒有!”

身子酥軟地,已經快要站不住。

門口處康嬤嬤系著衣裳帶子跑進來:「娘娘,奴婢來了!”

鳳涅一看,見她個剛醒的模樣,她心中了然:必然子規出去了後不放心,故而又把康嬤嬤叫了起來。

鳳涅壓了心火,垂眸道:「去看看水備好了不曾。”

康嬤嬤急忙跑出去,又急忙回來:「娘娘,已經好了,奴婢扶您去。”
  
鳳涅點點頭,康嬤嬤見她好似要站不住,甚擔心:「娘娘,您不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請太醫......」

便抬手扶住鳳涅手臂,她的手掌一碰鳳涅之時,更大驚:「娘娘的身上怎地這般熱?!”
  
鳳涅撐著喝道:「不要大驚小怪,只有些暑熱,去沐浴便無事了!”

康嬤嬤不敢多話,扶著鳳涅到了偏殿之中,鳳涅連滾帶爬進了浴桶,微溫的水浸過身子,渾身都在發癢,急忙道:「加點涼水。”

康嬤嬤答應著,手在浴桶裡一探:「娘娘,才剛溫呢,再加怕涼了呢。”

鳳涅道:「囉嗦,快加。”

康嬤嬤膽戰心驚,覺得皇后今晚上脾氣也很不好,于不敢忤逆,戰戰兢兢加了一瓢水。

鳳涅卻還要加,如此加了三四次,康嬤嬤委實不敢再加,幸好此刻鳳涅的火兒也微微壓了下來,便道:「行了。”

康嬤嬤站在旁邊,估摸著裡頭的水已經全涼了,便道:「娘娘,這涼水泡身子,容易傷身......您該出來了。”

「不用管......」鳳涅才覺得有些兒舒服,懶懶地道,「你出去吧......半夜了,去睡吧,本宮再待會兒。”

康嬤嬤哭笑不得:「這可不成,娘娘......這樣會大大傷身的。”

「讓你出去就出去,囉嗦什麼。”

康嬤嬤道:「娘娘就算動怒奴婢也要說,這樣真不成,娘娘的身子本來就弱......前天在范府裡也泡了一回涼水,這樣怎麼行呢!”

鳳涅無法,只好迂回道:「本宮心裡有數,一會兒就出來成麼?你再囉嗦著不走,本宮就泡一晚上。”

康嬤嬤聞言,只好唉聲歎氣:「娘娘嫌奴婢囉嗦......那奴婢就到外頭候著,娘娘想使喚奴婢了,就叫一聲。”

鳳涅便也答應,康嬤嬤才退了出去,怕宮女們擾了她清淨,便也讓她們退到殿門處。
  
鳳涅躺在浴桶之中,殿內一時空蕩靜寂,涼涼地水浸著身體,隱隱地聽著淺淺的呼吸聲,手指頭在臉頰上輕輕摸過,臉頰上仍舊滾燙的。
  
抬手撩了一把水,如此潑在臉上,水花濺開,順著臉頰滑下來,沒入桶裡。

方才因加了那麼多水,水早已經滿溢出來,流了一地。

隨著鳳涅動作,水也跟著湧動,不時地一波一波地溢出木桶邊沿。
  
當涼水澆過臉頰之時,她便發出輕輕地一聲歎息,如此反復過了四五次,手勢終於停下來。

沾水的睫毛微微地抖動,望著浮著花瓣的水面,片刻,忽然間一笑。

本來搭在木桶邊沿的手縮回來,鳳涅整個人身子往下一沉,連頭臉一塊兒沒入巨大的浴桶之中。

浴桶裡的水「嘩」地一聲,有好些潑灑了出來。

而後,水面蕩了蕩,卻又歸於沉寂。
  
偏殿內一片寂靜,無人能見到,就在鳳涅身後的床榻邊上,赫然竟坐著一人。

似靠在床頭,床帳半垂,恰好遮了他的上半身,露出在外的身子,腰帶黑色,扣帶束緊,長腿斜斜地從床榻邊上伸到地上,如此隨意的姿勢,顯得很閒適。

一雙明亮之極的眸子,透過薄薄的簾幕望著不遠處沐浴的人,看著她仰頭抬手往臉上澆水,聽著她發出細微的歎息,最後望著她全身沒入水中。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還以為......她在開玩笑或者頑皮而已。

一直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瞬間,時間,顯得格外漫長了。

那明亮的眸子忽然轉作厲色,男人變了神色,用力將簾幕掀開,驚怒交加:「你居然!」猛地便躍下床,閃身沖了過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5 PM 編輯

四十九 兩姑娘

那人閃身到了浴桶邊沿,動作如風。

浴桶中,水面平靜無波,花瓣掩映,在水上穩穩地浮著,也一動不動。

那人面上淨驚怒,雙眸之中,肅冷幽寒,帶一股冰山似的狠厲,他探手入內,手指劃破平靜水面直插往下,終於摸到滑膩溫潤的觸感,順勢急忙緊緊抓住,用力往上拽出,動作果斷直接毫不猶豫,甚至近乎粗暴。
  
先前鳳涅仰躺入水中之時,微涼的水漫過頭臉,耳朵眼睛都給封住,隨之而來的便種不適的感覺。

鳳涅卻動也不動,只靜靜地讓水浸沒全身。
  
很快地,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心臟怦怦亂跳,讓人忍不住想要從水底沖出來。

鳳涅微微睜開眸子,水面上花瓣掩映,隱隱透出些燭光,泛出一種霞紅之色。

一瞬間,落船那一幕很清晰地又浮現出來:背後被用力一推的巨大力道,極快下墜的空虛恐懼感,底下幽藍如墨的大海,星光點點,如真似幻。
  
而她用力撞進去,沉入水中,腥咸的海水,鋪天蓋地而來,令人難過的滋味。

而她在水底掙扎,拼命向上之時,望見海面上那一輪月。

如許妖異的月色,好似誰蠱惑的眼睛,透過水幕凝視著她。

耳畔那個聲音重新想起:「魂兮歸來......歸來!」威嚴地,急切地,不容分說,命令似地。
  
腦中發昏,眼前陣陣發黑,危急關頭,一雙手臂探了進來,用力將她從水裡拽了出來。

有人模模糊糊地叫道:「不行!……醒來!”
  
同記憶中耳畔那個神秘的聲音......不期然地,重合一起。
  
身體被用力一搖,又死死地摟入懷中:「醒醒......混帳!你怎麼敢!” 素來波瀾不驚,也動了怒,語無倫次地。
  
鳳涅眼睫動了動,睫毛沾著水珠,光芒閃爍,依稀裡看清那一雙令人難忘的眸子。
  
「咳......」輕輕地咳了聲,手無意識地揪住那人的衣裳,指腹按在袍服邊沿的金繡上,卻又無力滑開。

「主子,」旁邊有人閃身出來,催促道,「該走了!”
  
那人卻始終緊緊地抱著鳳涅,絲毫放開的意思都沒有,身後之人上前一步,不敢直視,只躬身極快說道:「主子!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眼睛望著鳳涅的臉,聲音又輕又冷,「不然,她就會知道麼?”

身後之人一怔,臉上露出疑惑神情:「主子,您不說......此事不可給娘娘知道麼......」
  
那人的手在鳳涅臉上撫過,緩緩地出了口氣,不等他說完,便道:「事到如今,你以為......她會......什麼都不知道?”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緩緩地抬起頭來。
  
燭光搖曳,半明半暗裡,映出一張俊極無儔的臉。

軒眉微揚,原本熾烈的雙眸肅冷如透冰雪,卻正當今天子,皇帝陛下,朱玄澹。
  
旁邊那人心頭一跳,道:「主子的意思難道......」

朱玄澹看看懷中的鳳涅,雙眉皺起,低低說道:「朕說過,她本來就不個好對付的人,唉......」 一聲歎息,如無奈,又有說不清的意味交雜在內。
  
鳳涅從夢中驚醒過來的。

她做了很久地噩夢,夢見自己無休止地在水中掙扎,周圍一片黑暗,而她不知道自己會墜落到哪裡,最終捉到了一根浮木,便死死地抱住不放。

等她猛地睜開眼睛之時,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古色古香地大床之上,懷裡抱著一個軟枕。
  
鳳涅摸著額頭起來,忽然想起昨晚上之事,眉頭猛地皺起。

外頭康嬤嬤的聲音道:「娘娘,您起身了麼?”

鳳涅道:「啊......」
  
宮女們上前,將床帳撥開,鳳涅正欲說話,忽地覺得身上有種別樣的味道,她輕嗅了嗅,不動聲色問道:「昨晚上......本宮怎麼回來的?”

康嬤嬤聞言笑道:「娘娘您忘了?也,都累的睡著了,多虧了萬歲爺及時來了,親自把娘娘您抱回來了。”

鳳涅張了張嘴,卻只問道:「那,他人呢?”

康嬤嬤道:「陛下一早就被接走上朝去了。”

鳳涅點點頭:「這麼說......他留了一夜?”

康嬤嬤笑道:「可不麼!陛下可真疼娘娘,若不內監們來催,怕也不會走的。”

鳳涅起身,沐浴過後穿戴整齊,用了早飯後,眾妃嬪按照慣例前來見禮,正「花團錦簇」間,苑婕妤道:「聽說今早上,威遠侯家的謝姑娘進宮來面聖了。”

鳳涅心頭一動,卻不語。

李美人介面道:「可不,還有平甯王家的郡主,兩個都去了正安殿,昨日遙遙地看了郡主娘娘一眼,嘖嘖,那生得可真好......」

說著,就有意無意地掃向鳳涅。

鳳涅仍舊漫不經心地,仿佛沒聽到,卻聽旁邊有人道:「生得好又有什麼用?難道還能留在後宮不成?」卻一向不大出聲的岳思簪。

李美人一笑,臉上露出輕蔑之色:「這可說不準,平甯王同威遠侯的勢力這麼大......這一回不約而同地讓女孩兒進京來,難不成隻見見聖上這麼簡單嗎?”

岳思簪皺眉:「那又怎麼?我就不信,聖上會把她們都收了?”

李美人道:「岳貴人出身有限,目光見識也未免要短淺些......」本要再刺上兩句,忽然之間似想起了什麼,便一笑不做聲了。

苑婕妤看看兩人,便看向鳳涅,道:「娘娘昨日才回來,怕還不曾見過謝同郡主吧?”

鳳涅才淡淡說道:「見沒見過,不過聽聞都極了不得的傑出人物。”

苑婕妤溫柔笑道:「可不麼,臣妾也聽了好些傳聞,什麼謝文武兼備,......郡主又品性出塵什麼的......也怪道兩人一早上去見陛下,現在有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出來呢。”

眾位在場的妃嬪聽了,各自就酸溜溜地。

鳳涅笑道:「聖上什麼意思,本宮也都不知道,大家還先別胡思亂想了,省得先傳出去什麼不好的,讓人聽了去,反生誤會。”

眾位齊聲遵命。

正告一段落,卻聽得外頭有人道:「平甯王府柴郡主,威遠侯謝二,進見皇后娘娘。”

鳳涅笑道:「這真,說曹操曹操就到,請吧。”
  
不一刻,門口上出現數道人影,當前兩個,一個身形纖柔,細膩白皙,氣度高雅;一個玲瓏有致,眼睛烏溜溜地,天真可愛,身後各自跟著個丫鬟,雙雙上前見禮。

原來那身形偏纖柔的柴儀曲,而那比她稍微矮一點兒,看似稚氣未脫的卻威遠侯家的謝二姑娘。

鳳涅叫宮人取了錦墩讓兩人分別坐了,柴儀曲看了鳳涅一眼,便低了頭,婉聲道:「妾等見禮來遲了,還請娘娘恕罪。”

鳳涅道:「何罪之有,郡主不必客套,聽聞先前陛下正召見兩位?”

柴儀曲始終垂頭,很有分寸地一點頭,果真姿態極好,輕聲道:「陛下隆恩,知道我跟謝家妹妹長途而來,于多問了兩句。”

她的聲音更好聽,說的話裡頭也有解釋之意,可見心思細膩。
  
鳳涅一笑,旁邊謝二姑娘道:「了,皇帝陛下當真和藹可親,對我們多番體恤慰問呢!”

鳳涅道聽她聲音清脆,面容稚嫩,看起來竟不過個十三四歲的樣子,便笑道:「謝家妹妹剛來到的?”

二姑娘笑眯眯道:「啊娘娘,今晨剛到,困得很!只不過還沒來得及睡,就給嬤嬤揪著進了宮,又在皇帝陛下面前呆了好久......幸好有郡主姐姐在,陛下也沒有多問我,我趁機還打了幾個盹呢,現在才有精神見皇后娘娘。”

她竟如此心直口快,脆脆地說個不停,眾妃嬪聞言暗笑。

柴儀曲也只微笑。

謝二姑娘說完,便又眨眨眼看柴儀曲,似疑惑道:「我看皇帝陛下對姐姐很不同,難道以前認得的?”

柴儀曲怔了怔,而後不動聲色,仍舊柔聲道:「小時候不懂事,曾跟兄長見過陛下一面......也不算太熟絡。”

謝二姑娘道:「原來這樣!我先頭還以為,這麼快陛下就看上姐姐了呢!」說著,就搗著嘴笑。

在座的妃嬪擠眉弄眼,竊竊私語,都沒想到謝二姑娘如此口沒遮攔。

柴儀曲的臉也有些微微泛紅,但面上卻沒什麼惱色。
  
鳳涅咳嗽了聲,便讓妃嬪們各先散去。

正散了眾人,門口處卻又有個聲音道:「噫,都走了,我們來得正好!”

鳳涅聽朱安靖的聲音,心頭一喜,抬頭時候,果真見朱安靖飛快地自殿外跳進來,揚聲叫道:「皇嬸,安靖給您請安來啦!”

而就在朱安靖身後,卻還跟著一人,搖著扇子,依舊倜儻如昔。
  
鳳涅掃一眼那人,眼睛微微眯起。

卻未察覺同樣在座的柴儀曲也變了面色,一雙妙眸,定定地望著護送朱安靖而來的朱鎮基。



五十 三王吧

朱鎮基一看在場兩個妙齡女子,面上露出愕然之色,而後卻又如一隻開屏的孔雀般地踱了過來。

先前看到兩人出現,謝二謝霓同郡主柴儀曲也都雙雙起身。

朱鎮基先裝模作樣地向著鳳涅行禮:「臣弟見過皇嫂,給皇嫂問安了。”

朱鎮基說罷了,鳳涅道:「三弟免禮,你來的正好,不知道否見過平甯王府的柴郡主,同威遠侯家的謝二了?”

朱鎮基目光一轉,才看向兩人。

此刻,謝霓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朱鎮基一身華服美衣,風度翩翩地,好奇地衝口而出:「你就三王吧?”

朱鎮基一怔,而後悻悻地道:「你能不能把那個‘吧’去掉?”

謝霓發呆:「啊?”

柴儀曲卻越發低了頭,嘴角微微抿起,掩著一抹笑意。

鳳涅反應很快,差點兒噗嗤笑出聲來。

朱安靖對兩個女人不感興趣,只聽到朱鎮基說去掉「吧」字,便不解道:「皇嬸,為什麼要去掉?”

鳳涅笑著低頭,在朱安靖耳畔低低說了句。

那邊柴儀曲也微微側頭,在謝霓耳畔輕聲解釋。

謝霓聽了,臉頓時漲紅,吶吶道:「啊......對不住,三王......三王爺......噗!」卻自己也撐不住,竟笑出聲來。

這邊上,朱安靖一呆之後,也笑倒在鳳涅懷裡,一邊笑著一邊叫道:「三王八!哈哈哈!三叔你三......」

朱鎮基臉色也微微發紅,卻哼道:「安靖,你再胡說試試!”

朱安靖渾然不怕:「怎麼樣,難道你又要打我?哼!我才不怕你,橫豎有皇嬸在,何況......我都聽太后說了,皇叔有意要讓皇嬸留我在宮裡頭,你想打也鞭長莫及了!”

鳳涅正在暗地裡笑破肚皮,聽了朱安靖人小鬼大地說朱鎮基,她心裡也有幾分高興。

忽然間聽到最後一句,頓時驚了一驚,急忙咳嗽了聲,問道:「阿靖,你說什麼?天子說......」

朱安靖抓著鳳涅的袖子,道:「皇嬸,我只聽說的......皇叔跟太后商議,多半成的,如果不成,你替我求一求皇叔,我不想留在秦王府,想跟著皇嬸!”

他自打給鳳涅行禮過後,便靠在她的身邊起膩。

鳳涅怕他失了分寸,表面雖然面帶微笑,暗地裡在他身上「用力」揪了好幾下,示意他安分。

朱安靖雖知道她的用意,卻仍不肯離開,竟又說出這話來。

鳳涅一時有些滿頭霧水,來不及接茬。

此刻柴儀曲便柔聲道:「靖少王同娘娘的感情很好呢。”

鳳涅恢復平靜,也道:「少王年紀還小,有些孩子心性......容易口沒遮攔的。”

朱安靖急忙插嘴道:「小王很聽皇嬸的話,皇嬸自然也疼小王了......」雙手握著鳳涅的袖子,抬頭眼巴巴地看她。

鳳涅望著這張稚嫩的小臉,便也只好微笑。

他們在這裡說話,那邊上柴儀曲卻又似看非看地對著朱鎮基,此刻低聲對朱鎮基道:「三王爺一向可好嗎?”

朱鎮基正在覷著鳳涅,聞言不以為然道:「勞郡主相問,還好。”

柴儀曲頓了頓,面上露出一抹略帶羞色的笑,半垂著頭道:「聽聞前些日子三王爺病重,如今親眼看到三王爺精神尚好,妾便放心了。”

朱鎮基聽到這裡,才多看了柴儀曲兩眼。

此刻鳳涅也聽到了,就也看向這裡,心裡想到朱玄澹在懿太后壽宴上說的那句,不由一笑,道:「郡主很關心三王爺呢。”

柴儀曲溫聲道:「小時候跟三哥......跟三王爺有些熟稔的,後來出了京,便疏遠了。”

笑意雖然仍舊端莊,眉眼裡卻不免多了一絲黯然。

謝霓同柴儀曲又坐了一會兒,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朱鎮基看柴儀曲臨去之前又看自己一眼,他便裝作沒留心地將目光轉開。

朱安靖見人都走了,便更來了精神,纏著鳳涅道:「皇嬸,皇嬸,不如你跟皇叔求一求,讓我留在你宮裡吧!”

朱鎮基道:「怎麼你在我府裡頭我很虧待你麼?”

朱安靖道:「總之我喜歡跟著皇嬸!”

鳳涅掃一眼朱鎮基亂轉的桃花眼,咳嗽了聲道:「此事我說了不算,得萬歲爺說的算,他讓你留在宮內才行。”

朱安靖道:「阿靖想跟著皇嬸!」不屈不撓地,恨不得滿地打滾似的。

朱鎮基見狀,在一旁笑的面綻桃花,鳳涅正想呵斥朱安靖兩句,殿內喵喵兩聲,卻那只小貓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朱安靖一看,才跳下地,捉著小貓玩去了。

朱鎮基便不停打量鳳涅,鳳涅道:「王爺看什麼呢?本宮臉上有花嗎?”

朱鎮基搖頭道:「哪裡哪裡,臣弟只覺得......皇嫂真......人見人愛,臣弟真、真......望塵莫及卻又心生欽佩。”

鳳涅覷著他:「怎麼王爺這話,本宮不很明白。”

朱鎮基道:「沒什麼,沒什麼......臣弟只覺得,皇兄對皇嫂寵愛有加不說,連安靖也如此喜歡皇嫂,相反......皇兄一見到臣弟,不呵斥就橫眉怒眼,安靖好像也不喜歡呆在王府......臣弟一想,就覺得悲從中來。”

鳳涅笑道:「瞧王爺這話說的,本宮個女人,王爺卻個堂堂男兒,怎麼竟跟本宮比起這些有的沒的來了,難道王爺心裡頭巴不得自己也個女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那略帶帶笑的眉眼裡頭,多了一份輕描淡寫地狡黠之意。

朱鎮基的臉色,好像被人戳了一槍,眨了眨眼道:「臣弟一片......讚頌皇嫂之意,皇嫂怎麼竟拿臣弟打趣呢?”

鳳涅欣賞著他的臉色,微笑道:「本宮也只隨口打趣罷了,看王爺這一幅被踩到尾巴的樣兒......還請王爺莫怪本宮一時口沒遮攔才好。”

朱鎮基憋了一會兒,望著旁邊朱安靖抱著小貓玩得起勁,他便眼珠一轉,道:「說起來,柴王府的郡主同謝家的那位二,看起來都上上之選,嗯......臣弟在外頭,聽了許多傳聞,都在說皇兄可能會納兩個妃子,後宮的事,皇嫂最清楚不過的了,聽說妃位如今可空著呢,而且皇兄一直都沒子嗣,好些個大臣在朝堂上抓住這個大做文章......」

鳳涅聽他一件件說到此,便道:「麼......後宮不可干政,因此朝堂上說些什麼本宮倒不知,不過,如果萬歲要納妃子,本宮當然也求之不得。”

朱鎮基歎了口氣,道:「皇嫂真大度,果然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鳳涅斜睨著他,朱鎮基裝模作樣道:「先前臣弟還聽說皇嫂如何......如何的......自從見了,卻發現全然不那樣,竟賢德淑良的很,身居後位,能做到如此,皇嫂大為不易,可見不能聽那些流言的,也怪道皇兄格外寵愛。”

鳳涅卻不動聲色,只淡淡道:「多謝王爺美言。”

朱鎮基囉嗦說罷,便起身告退,又拉了朱安靖一塊兒離開,臨去時候朱安靖還拽著鳳涅不放,百般哀求。

好歹等兩人走了,鳳涅怔怔出了會兒神,忽然覺得少見了一人,便道:「嬤嬤,怎麼不見子規?”

康嬤嬤道:「子規早上告了病,奴婢也沒見過他。”

鳳涅皺眉:「病?什麼病?好端端地怎麼就......」欲言又止,問道,「那麼請太醫來看過了不曾?”

康嬤嬤道:「好像沒有太醫來過。”

鳳涅道:「如此,去看看,若無他事,叫他來。”

悅兒抱了貓過來,鳳涅摟在懷中梳理它的毛,片刻功夫康嬤嬤回來,身後子規垂頭進門,上前跪倒在地:「參見娘娘。”

鳳涅掃他一眼:「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子規道:「奴婢賤軀,哪裡值得娘娘相問......也不礙事。”

鳳涅正逗那貓兒,聞言手勢一停,略一揮手,兩邊宮女退下,鳳涅才道:「你抬起頭來。”

子規遲疑了會兒,果真抬起頭來,仍舊眉清目秀的臉,只不過臉色略白。

鳳涅眯起眼,湊近了細看。

子規急忙垂下眸子,避開她的目光。鳳涅哼了聲,道:「這病,該不會心病吧,——怪我昨晚上那樣對你嗎?”

子規忙俯身:「奴婢哪裡敢?”

鳳涅凝視著他,沉默片刻後,輕聲道:「本宮素來不願意跟人解釋,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只不過,本宮記得自己說過,在這宮裡頭,本宮唯一能靠得住的人,就只有你同康嬤嬤兩人了......冷宮之中,護佑之情,」她停了停,道,「我從未忘,也不會忘。”

子規伏著身子:「娘娘!”

「那夜,同那人所說的‘我本有心向明月’一句,你該聽到,休要讓我再說出同樣的話來,」鳳涅慢慢道:「你若還不懂,也無妨,只不過白瞎了本宮一片心意罷了。”

她說完之後,連康嬤嬤也一併跪下:「娘娘,無緣無故怎麼說起這個?不奴婢們哪裡做的不對?”

鳳涅不言語。

子規沉默片刻,道:「奴婢明白......請娘娘,不必為了奴婢......奴婢只覺得自己無用!”

殿內一片寂靜,康嬤嬤從旁看過去,卻見子規的眼圈微微泛紅,她呆呆地,似懂非懂。

過了一會兒,鳳涅道:「你若明白本宮的心意,本宮又怎會不明白你的。”

子規深吸一口氣:「多謝娘娘。”

「嗯,」鳳涅仍舊垂頭看著懷裡的貓,道:「......如果你無事了,就去前頭轉轉,看聖上此刻在做什麼,稍後要打算做什麼......」

子規道:「奴婢遵命。」緩緩起身,退了出去。

康嬤嬤也起了身:「娘娘......為何奴婢不懂......」

鳳涅笑道:「子規惱我踢了他一腳呢,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康嬤嬤眨巴著眼:「娘娘,恕奴婢多嘴,奴婢覺得子規不會惱娘娘的,子規跟奴婢一樣,對娘娘一等的忠心,娘娘打他罵他,也應得的,何況吃兩下又有什麼要緊的呢,以後還要忠心伺候娘娘。”

鳳涅點點頭:「嬤嬤......」想了會兒,頗有感觸道,「難為你們了。”

康嬤嬤眉開眼笑:「做奴婢的,就要好好地伺候主子,有娘娘這樣的主子,更奴婢們天大的福分,有什麼難為的。”

鳳涅硬給她說的笑了起來:「好啦,本宮知道了......趁著子規沒回來,先去給太后請安吧。”

康嬤嬤陪著,便去給兩位太后請安,懿太后心情不很好,也,平甯王府的郡主娘娘,惠太后喜歡的,若天子一喜之下留在宮中,便敵對勢力。

懿太后有了新的憂慮,便不怎麼為難鳳涅。

鳳涅坐了片刻出來,又去給惠太后請安。

伺候太后的嬤嬤出來,說太后此刻靜修,讓皇后先回。

鳳涅回到鳳儀殿,子規已經等了許久,侯她落座,便道:「奴婢打聽著,陛下自下早朝,一直在正安殿,先前接見了威遠侯同平甯王兩處來人,此刻用午膳,午膳過後......聽聞要到勤政殿同幾個大臣議事。”

鳳涅道:「晚間還沒信兒說要去哪麼?”

子規道:「季公公說,萬歲爺一入勤政殿,見那幾位大臣,那就不到掌燈不甘休,按照以往的慣例......見了大臣後便要批摺子,恐怕晚上也不會到後宮的。”

鳳涅見他打聽的十分全面,便道:「挺好。」想了想,道,「日頭熱,不過還要你再走一遭。”

子規道:「請娘娘吩咐。”

鳳涅道:「你去禦膳房看看,讓他們晚膳準備的精緻些。”

康嬤嬤喜道:「莫非娘娘想吃什麼?”

鳳涅一笑,道:「本宮吃什麼不打緊,關鍵聖上喜歡吃什麼......對了,上回他說什麼栗子糕的?備上點兒。”

康嬤嬤驚喜交加:「娘娘的意思莫非......晚上要請陛下前來?”

鳳涅一笑歪頭,若有所思道:「嬤嬤你說他會不會來?”

康嬤嬤篤定道:「那萬歲爺肯定要來的!”

鳳涅道:「這麼肯定?”

康嬤嬤的頭點的鏗鏘有力。

鳳涅卻又看向子規:「子規覺得呢?”

子規沉默片刻,道:「這個,奴婢猜不透聖上的心思。”

鳳涅笑道:「你這狡猾的,你分明不敢說,你覺得他不會來、說了本宮會不開心不?”

子規咳嗽了聲:「娘娘......」

鳳涅卻道:「放心吧,本宮要他來,他一定會來的......」半悵然地歎了口氣,喃喃地自言自語道,「伴君如伴虎這話誰先說的,真他媽至理名言......」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5 PM 編輯

五十一 又使壞

下午鳳涅睡了一覺起身,便叫子規去請人,子規去了趟勤政殿,回來道:「娘娘,季公公說萬歲爺正忙著,大概沒空兒過來......」

鳳涅哼了聲:「那麼那幾個老頭還在嗎?”

子規知道她說的內閣那些個大臣,低頭微微一笑:「的娘娘,幾位大人也在裡頭。”

鳳涅眼尖地望見他臉上那抹笑,便道:「哼,你該得意了......那好,就罰你多跑一趟,過半個多時辰你再去看看......」

子規收了笑,抬頭道:「奴才再去請一次嗎?”

鳳涅道:「不用去請,你只悄悄地看看,那幫人還在不在,然後回來說。”

這段時間內,鳳涅鍛煉了一□體,打水沐浴過後,正好半個時辰也過了。

正換好了衣裳,子規也回來,稟告說道:「娘娘,奴婢方才去看過,正巧碰上幾個大人出了勤政殿。”

鳳涅聞言,便「哈哈」笑了兩聲。

子規只覺得這笑裡頭也帶了幾分自得,卻摸不著頭緒:「娘娘,為何發笑?”

鳳涅卻撇嘴道:「沒什麼......不過,要去一趟勤政殿罷了。”

康嬤嬤在旁道:「娘娘莫非要親自去請萬歲爺?”

鳳涅唉了一聲,抬眸看看殿外天色:「可不,山不來見我,我得去見山,......省得悶出什麼三長兩短來,變本加厲地反更叫人吃不消。”

子規同康嬤嬤對視一眼,雙雙不知何意,便只好生伺候著便。

鳳涅懶得走,便乘了步輦,到了勤政殿,果真見殿門開著。

鳳涅下了步輦,邁步進去。

遙遙地抬頭一看,見朱玄澹坐在龍案之後,著一襲深藍色錦衣,垂首做全神貫注狀,渾似沒發現剛有個人進來。

雖然先前季海已經明白稟告過了。

鳳涅上前,行禮輕聲道:「臣妾參見陛下。”

說完了,也沒聽見有人回答,沉寂之中氣氛有些莫名地尷尬。

大太監季海在旁邊站著,自覺該早一步退下才屬上策。

他望著下面皇后還算鎮定的臉色,又看看自家主子一臉正經,心想:「若不願見,方才就不該宣進來啊......如今卻又如何?”

沒奈何,只好賠著笑,小聲道:「萬歲爺......娘娘來了......」

聲音高低拿捏的正好,介於皇帝聽到也意料之中,聽不到也不覺得違和兩者之間。

朱玄澹眉頭一動,季海以為他要抬頭,不料此人只抬手,將毛筆蘸了蘸墨,重又寫了起來。

季海沒了主意,實在猜不透自家主子這詭譎心思,便又一臉無奈地笑看向鳳涅。

鳳涅此刻已經泰然自若地起了身,見狀手在唇邊一擋,略微咳嗽了聲,沖季海挑了挑眉。

季海怔了怔,卻見皇后挪步往前,將走到龍案邊上,季海見狀才明白過來,急忙便後退數步。

鳳涅上前,近距離打量朱玄澹的臉,一盞宮燈底下,照的面前的容顏越發好看,然而此人卻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

「水。」忽然淡淡地一聲,朱玄澹眼皮不抬地吩咐。

季海急忙回身倒了杯茶,鳳涅親手接下,輕輕地遞過去。

朱玄澹依舊眉眼不抬地,將茶盞接過來淺淺地喝了口,便仍舊放在旁邊。

季海此刻已經看出來了,主子這誠心地在「鬧彆扭」為難皇后,他想通了這則,臉上就偷偷露出幾分幸災樂禍地笑。

如此又過了幾乎一刻鐘的功夫,朱玄澹才將摺子放下,雙眸微閉往後靠在了龍椅上,歎了口氣。

季海正猶豫著要不要再說上一嘴,一眼看到皇后的動作,便緊緊地閉了口。

鳳涅移步到朱玄澹身後,抬手按在他的肩頭。

玉手輕輕地揉著某人的肩膀,手腕擺動,粗淺的推拿揉捏手法。

朱玄澹眉頭一動,雙眸微睜間,卻未發聲。

肩頭傳來的觸感,雖然欠缺些力道,但不疾不徐,令人舒服之極。

他心裡,又意外,又受用。

鳳涅輕輕動作,隔著衣料,只覺得手底的肌肉硬的硌人,幾乎都捏不動。

鳳涅揉捏片刻,便又握成拳輕輕地捶打。

沉默中,朱玄澹閉著眸子,嘴角才不自覺地挑起一絲淡淡笑意,輕聲道:「皇后幾時來的?”

鳳涅輕輕道:「臣妾剛來,見陛下忙著,便不敢打擾。”

朱玄澹哼了聲:「可有什麼事嗎?”

鳳涅道:「沒什麼別的事,本來想請陛下去臣妾宮裡用膳的。”

溫婉賢良的態度,帝后之間的回答,宛如尋常老夫老妻般的,讓季海暗暗驚訝。

朱玄澹問:「本來?那現在呢?”

鳳涅微笑道:「想必陛下為了國事操勞,累了......那就改日吧。”

朱玄澹聽到這裡,便抬手,將在自己肩頭輕輕捶打的小手握住:「朕累了,可也餓了。”

鳳涅柔聲:「若陛下餓了,臣妾宮裡頭也準備好了吃食,有陛下喜歡的栗子糕。”

朱玄澹聽著她溫柔的聲音,忍不住又一笑,卻道:「此處到鳳儀殿,尚有一段距離,朕卻餓得厲害,——遠水解不了近渴怎麼辦?”

鳳涅認真思索:「那......那不如讓他們將晚膳送到此處?”

季海在旁邊細細聽著帝后問答,正在揣摩天子的心意不真要在此用膳,不免抬頭來觀察朱玄澹的表情。

不料卻見主子雙眸一抬,手在胸前微微攏著,陡然間單根手指一揮。

季海心頭一跳,急忙便低了頭,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去。

他退下,眾宮女太監,連同康嬤嬤子規等也都一併退了出去。

就在剎那,朱玄澹的手握住鳳涅的手,略微用力,鳳涅停了動作,如他示意般轉步從他身後走到旁邊。

朱玄澹攥著她的小手,瞥著她的臉,道:「朕想吃的東西,就在眼前,又何必舍近而求遠?”

他將她一拉,單臂一抱,輕而易舉將她抱到自己膝上。

鳳涅跌坐在朱玄澹懷中,四目相對,他的手在她臉上輕輕摸過,問道:「今天,怎麼特別乖些?”

鳳涅瞅著他烏黑的眸子,道:「陛下今天也格外的冷淡些。”

他一笑,玩味地望著她:「不朕冷淡了,你才會主動過來?”

鳳涅道:「自然不。”

「那什麼?”

「因為......臣妾想陛下了不成麼。”

朱玄澹一怔,望著她的神情,懷中玉人如花,她的笑意,半真半假,似真似幻。

鳳涅說罷後,似害羞地笑了笑,待要從他懷中起身,卻被他抱住:「這話,當真?”

「陛下明見萬里,難道聽不出不真的?」鳳涅對上他虎視眈眈的雙眸,輕聲問。

朱玄澹道:「如果讓朕看,朕覺得,你仍舊在口不對心。”

他的身子微傾,肩頭的衣裳系帶垂落,鳳涅抬手挽住,纏在手指間繞來繞去:「為何陛下會覺得臣妾口不對心呢?”

「因為......」他咬了咬唇,望著她好整以暇的神情,又覺得這眉眼裡頭帶著一份別樣的撩人,弄得他心中又癢又恨,小火一簇一簇地跳。

「因為什麼?」嬌軟的身子窩在他的懷中膝上,雙腳已經離地,裙裾在龍椅旁邊蕩漾,而她卻嘴角一挑,竟帶了一抹小小狡黠的笑意。

朱玄澹唇角動了動,卻未曾說出來,只道:「皇后在......挑釁朕麼?”

「臣妾哪裡敢?」鳳涅睜大眸子,裡頭漾著一抹無辜,「臣妾明明好心來請陛下去用膳,見陛下累了,又替陛下捶肩......若哪裡做的不合陛下心意,陛下罰我就了。”

粉色的嘴唇微微嘟起,他心中的火燒得連天,連眸子裡也灼熱一片。

「朕便想罰你!」他恨極了,陡然將她抱起,起身大袖一掃,將龍案上的摺子,書,鎮紙,毛筆嘩啦啦一併掃在地上,那茶盞也隨著落地,半盞碧色茶水潑了一地。

鳳涅低低一呼,卻被朱玄澹壓在龍案上,她心裡微微有些慌張:「陛下......啊......」

那人的手如鐵鑄的一般,將她的衣帶一扯,順著探入裡頭,將裙子撩到腰間。

「你先惹朕的!」他似有些使性子似地,不由分說道,「現在若求已晚了,待會兒也不許求!”

鳳涅背貼著硬硬地長桌,待要起身,卻被他握著腳腕往前一扯。

鳳涅半身懸空,害怕自己要跌在地上,卻被他將肩頭一按。

他的手掌握著她的肩膀,像將她釘在了桌子上一樣,而底下,左手將她的玉腿擎起,便擠身進來。

鳳涅滿面飛紅,只好低聲道:「陛下、別......嗯......求您、慢些......」並非十分掙扎,只求能少受些苦。

朱玄澹望著她驚慌羞怯的臉色,嘴角一挑:「現在知道求了?」身下硬物在桃花心裡磨了一下,而後猝不及防地,重重往前撞入。

鳳涅驚呼一聲,便皺起了眉,他那物又不比尋常,乍然進入,痛的心裡頭也跟著一悶。

朱玄澹卻俯身過來,一時入得更深了些,他的臉將要貼在鳳涅臉上:「皇后放心,朕極有分寸,傷不到皇后的......」火熱的口吻,曖昧的低語。

鳳涅幾乎不能直視他的眸子,長睫掩映,模模糊糊望見他俊美如斯的臉。

「只可惜,皇后知不知道朕的一片苦心呢,嗯?” 朱玄澹說著,微微抽身,而後卻又發狠一般狠撞進來。

鳳涅苦哼了聲:「輕......些......」

朱玄澹一手拉著她的腿,一手在她胸前揉下來:「輕些......怎麼成?怕你記不住......」

起初的時候,大概緊張,底下箍的極緊,鳳涅略微縮著身子,竭力想讓自己放鬆,誰知朱玄澹動了數下,便覺得有津液滲出,竟不似先前般痛楚。

鳳涅想到他所說「朕的一片苦心」,不由無奈一笑。

朱玄澹望見她的笑容,咬牙狠撞了數下:「又
在想什麼?說!”

他有心折磨,就算底下有些適應了,苦楚卻還免不了的,加上他放在胸前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揉得那嬌嫩之處又癢又痛。

鳳涅忍著,皺眉轉開臉去,求道:「陛下......求您憐惜些......」
「朕......還不夠憐惜你麼?」朱玄澹的手在她胸前狠狠捏了一把,便去握她的下巴,令她轉過頭來,「你看著朕。”

鳳涅被迫睜開雙眸,對上他熾烈的眸子。

宮燈的微光,竟襯得他身上隱隱的光華越發炙熱耀眼,雖然在縱情聲色中,然而他臉上卻仍帶著一種極度渴望什麼的神情,雙眼惡狠狠



五十二

向來肅穆莊嚴的勤政殿內,雙雙的喘~息聲交錯起伏,宮燈影下,顯出兩道重疊糾纏的影子。

鳳涅將目光從朱玄澹面上移開,眼角余光望見旁邊的筆架子,上面吊著的大大小小的毛筆,隨著動作,一前一後地微微搖晃。

因為桌面的顛簸,筆架子也緩緩地往桌邊移動,仿佛隨時都要掉下桌子去。

鳳涅試著伸手要握住它,卻被朱玄澹用力將手握住,壓了回來。

鳳涅身不由己地呻~吟出聲,卻又被他死死地吻住嘴唇,心中一歎,垂在桌邊的腿動了動,輕輕地勾住他的腰。

如此一來,更好像催動了他心中的火,火焰連天,燒得兩人都無法自已。

桌子上一片狼藉,鳳涅的衣衫也被扯的七零八落,而朱玄澹的衣衫卻仍舊完好,甚至髮絲也不曾亂,雙眼明亮嘴唇發紅,外加一種挑~逗戲弄似的笑,就好像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

他動作一停,將她抱住,輕易地翻了個身,一手摟著她腰,將她壓在桌上。

從背後進入的感覺越發鮮明,鳳涅伏在桌上,手臂橫在嘴邊,用力咬住衣袖,才不曾讓自己大叫出聲。

朱玄澹動了數下,每次進入,都握著她的腰往後更緊密地貼近了他,他越來越快,鳳涅漸漸地鬆開衣襟,語無倫次地低聲喚道:「見清,見清......」身子酥軟,眼中已經朦朧一片水光,臉上的汗跌下來,幾乎將眼睛都迷了。

他掐著她的纖腰,像要將人撞碎般入了數下。

「嘩啦」一聲,那尊筆架終於從桌上跌了下去。

有詩雲: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流水無限似儂愁。

一場旖旎,雨收雲罷。朱玄澹還好說,鳳涅卻覺得此身已化作了春江水,這一場,竟不似從前,滋味越發地好,就算她不願承認,身體同心中那種感覺卻無法抗拒的,簡直讓人戰慄地銷魂。

將衣裳脫下,裹住鳳涅身子,朱玄澹抱著她回到正陽宮。

鳳涅到了地方才發覺並非鳳儀殿,模糊問道:「怎麼來了這裡?」稍微動了動,才驚覺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被他扯的零零碎碎,便紅了臉,只埋首在他懷中。

朱玄澹一笑,抱著她到那龍床上,將人放下,在她唇上印下,笑吟吟問道:「還餓嗎?”

鳳涅愣了片刻,忽然才想起晚膳沒有吃,頓時便揪著他的衣裳坐起身來。

朱玄澹卻握住她的手:「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仍舊餓得......」湊過來在她耳朵上輕輕咬了口。

鳳涅急忙將他推開:「陛下,行了......」

朱玄澹卻抬手扯住自己的藍袍,鳳涅猝不及防,一時衣不遮體,急忙也死死拉住,兩人相持不下,朱玄澹一笑,道:「方才你喚我什麼來著?”

鳳涅道:「什麼?」將他的衣裳放下,迅速拉了被子來遮住。

朱玄澹哼了聲:「忘了?在勤政殿,你夾著我......的時候。”

鳳涅恨不得鑽到被子裡去,若無其事道:「臣妾忘了。”

他探身過來:「乖,再叫一次。”

「忘了!」鳳涅賭氣似的,抱著被子轉過臉去。

忽然間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叫啊......朕喜歡聽......」他的聲音裡帶一絲慵懶,又似隱藏著潛伏的要脅。

手在她下巴上一轉,鳳涅轉過頭來。

明明做著親密之極的動作,剛度過最美妙不過的時光,然而四目相對瞬間,卻隱隱地又有種莫名之感,似兩個世界。

鳳涅望著他幽深的眸子,深吸一口氣,終於道:「見清?”

像開啟了一閃隔閡的門,他俯身過來,用力吻住她的唇,兩條舌仿佛黏在一起,難捨難分。

鳳涅微微仰頭,腦中有片刻暈眩。

他用力將她壓在床上,在她的臉上身上用力親著,鳳涅覺得最近她的身體雖然大有長進,但鑒於自己才經歷過那樣一次激烈的戰鬥......再進行下輪仿佛很難。

鳳涅試著推朱玄澹:「陛下......還先用晚膳......」

朱玄澹欺身而上:「朕只想吃你。”

被他親吻著,鳳涅渾身無力,又癢的厲害,笑出聲來:「見清,不要......見清,見清!”

被子已經被扔到旁邊,朱玄澹抱著鳳涅,停了動作,看著她的眼睛。

而她胸口起伏,喘息不定,望見他近在咫尺的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一怔,緩緩收了笑。

朱玄澹望著她,道:「記得......你第一次這麼喚我在什麼時候嗎?”

鳳涅雙眸一眨:「......不記得了。”

手指將她亂了的一縷頭髮輕輕撩開,朱玄澹慢慢道:「其實范憫,從來沒有這麼叫過我。”

鳳涅望著他暗影裡閃爍的目光,輕聲道:「陛下,什麼意思?”

而他笑著,望著她的眸子,以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你,並非范憫......不?”

這樣細微的一聲說罷,連整個龍床都似震動了一下。

鳳涅也覺得眼前光影閃了閃,不知否錯覺。

她的神色微變,對上朱玄澹的目光。

沉默之中,鳳涅問道:「那,臣妾不范憫,又誰?”

朱玄澹笑容依舊,完全看不出有何不妥或者異樣。

反而似有一種曖昧更濃似的。

「這個得你來告訴朕。」他說著的,明明令人不寒而慄的話,但口吻,卻溫柔的像情人的低語。

朱玄澹凝視著鳳涅的眸子,仍舊低低道:「有些話,身為君王,不能說的......有些事,若只聽聞,也絕不會信......可你放心,朕對你,毫無惡意......朕要的只......」

鳳涅並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朱玄澹的手指摸過她的臉,亦認真端詳著她的神色:「朕只要你乖乖地留在朕的身邊,不許背叛朕,更加不許離開......你,能答應麼?”

鳳涅垂眸:「若陛下說我不范憫,就該拿我治罪......卻又如此相待,為什麼?”

朱玄澹道:「總之,不會因為朕忌憚范家,你如此聰明,也該看出來,若朕真的想抬舉范家,並非只有你可選......」

自然了,還有個巴不得撲到他懷中的范梅仙。

鳳涅目光一垂,望著他腰間掛著的環佩,他雖壓在她身上,卻並未死死地壓沉,因此她並不覺得難受。

真有心。

鳳涅問:「那究竟為了什麼?”

「朕......」朱玄澹欲言又止,低下頭來,在她唇上親了口:「你就當,朕只想要你這個人。”

鳳涅道:「我不要起身謝恩?”

朱玄澹笑道:「不必,朕對你格外開恩。”

鳳涅道:「那陛下會治我的罪......之類的嗎?”

「當然不會了。”

「真的不會?”

「你不信朕嗎,只要你不要違背朕方才所說的那些,朕絕不會怪罪你分毫。”

「哦,」鳳涅答應一聲,手摸在朱玄澹的臉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忽然間用力一推,有幾分粗暴地便將他的頭推得轉了開去。

朱玄澹一時愕然。

鳳涅起身,冷冷哼道:「臣妾要回宮去了。”

朱玄澹在後面鯉魚打挺飛快起來,探手在她腰間一抱,將她抱得往後跌了過去。

「放手!」鳳涅用力打向他的手臂,卻被他束著雙手壓在身下,只能直挺挺地用眼睛瞪他。

「怎麼,動怒了?」朱玄澹笑看著鳳涅,「本來朕還有些失望,......現在這種反應,才正常的。”

「放開我!」鳳涅咬牙道,「只會用武力壓迫,算什麼能耐?”

「好吧,對付你這樣的小女子......」朱玄澹的樣子看起來格外高興,兩隻眼睛裡的光又增了幾度,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道,「不過朕不能放你走。”

鳳涅還沒來得及問,朱玄澹忽然一笑,將自己的中衣解開。

鳳涅叫道:「你又想......」

朱玄澹卻快得不容她反抗,單握住鳳涅的手腕,將她的雙手並在一起,軟軟的衣料在她腕子上纏了幾圈,無比靈活地系住。

鳳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見清......」

「你這副模樣......朕真喜歡極了。」朱玄澹雙眼放光,手在鳳涅身上緩緩撫過,「早知道朕會這麼喜歡,一早就......」

鳳涅被綁住雙手,瞪大眼睛望著他:「你這......」總算還忌憚他的身份,並未就直接罵出來。

生生將怒意憋住的樣子,卻更讓他不舍的移開目光。

朱玄澹靠過來:「怎麼不說下去了?”

身上殘存的衣物被一一去掉,鳳涅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魚,渾身有點發抖。

很快地朱玄澹將她的雙腿分~開,耳畔也跟著傳來一聲淫~蕩的笑。

「朱見清,你再敢......」鳳涅咬牙,「我就......」

朱玄澹聽著她發狠的聲音,心中猛地一跳,原本笑吟吟地臉色一變。

氣氛有些不同,他的眸子裡也有些許冷意閃爍。

鳳涅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可她明明已經用了最簡短不過的幾個字。

朱玄澹手勢一停,俯身道:「你就怎樣......像那晚一樣,把自己浸沒在水裡?”

鳳涅怔了怔:「你......」

朱玄澹雙眉緊皺:「行不通的。”

鳳涅道:「什麼行不通?”

「你......你離不開,」朱玄澹臉上竟然湧出怒意,「你是我的!”

他的宣告來得突然而魯莽,鳳涅心中一氣,衝口道:「我不!”

朱玄澹目光黯淡神情惱怒:「好像朕還忘了告訴你另一件事:絕對不要觸怒我!”

將她的雙腿抬起,本來就未饜足的欲望早已抬頭,急怒之下,蓄勢待發。

此刻鳳涅反而沉默下來,只咬著唇閉了雙眸。

心裡涼涼地,掠過一聲歎息。

雙腿間傳來輕微的觸感,好像被人小小地碰了一下。

有一絲癢,痛楚感極輕。

鳳涅皺了皺眉:「莫非你想折磨......」

朱玄澹哼了聲:「朕當然想,你不知道......朕有多想......」

一翻身到了床的裡側,手在側邊的木面上輕輕一按,裡頭便翻出一個暗格來。

鳳涅感覺身上一松,正覺得奇怪,便微微睜開眼睛,偷偷掃了眼。

卻見朱玄澹斜著身子在自己身側,鳳涅呆了呆:「你在做什麼?”

「還能幹什麼......」朱玄澹的聲音有些許沉悶,「折磨你啊。”

鳳涅打了個哆嗦,深深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寧死不屈,于本能地翻身想要下床,卻聽身後一聲笑,繼而腰被死死攬住,朱玄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多少人費盡心思想要爬上這張床,朕的皇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逃呢。”

鳳涅咬牙道:「你說過......我並非范憫。”

「你的確並非范憫,」朱玄澹親吻著她的耳垂,「但你我的皇后,我......認定了的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8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4 PM 編輯

五十三

將鳳涅按倒在床上,一手壓住她的腰腹,鳳涅又癢又恨,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朱玄澹當即笑道:「不想朕把你的腿綁住,就不要亂動了。”

鳳涅牙咬的咯咯響:「你到底想做什麼?」朱玄澹看著她眼中透出真實的怒意,便越發笑著搖頭,不疾不徐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鳳涅吃痛,嘴唇微動低低罵了一句,卻不敢高聲,就算朱玄澹「格外開恩」不介意,給外頭的太監宮女聽見了,怕要翻天了。

朱玄澹哼道:「說什麼?朕沒聽到......」手上不疾不徐地一動,鳳涅顫了顫,頓時繃緊了身子。

有什麼東西刺了進內,似乎不算大,起碼比他那物要小得多,因此並不覺得難受,只微微有些不能適應。

鳳涅弓起身子想要看一看,朱玄澹卻在她腰間一撓一按,鳳涅頓時之間便泄了氣,哈地笑了聲重新跌躺回去。

「不要亂動。」身下傳來他沉沉的聲音。

鳳涅覺得那物還在入內,出了口氣,便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悶悶地問過了,忽然之間想到一個可能,頓時叫道:「你不會用......」

「用什麼?”

鳳涅眼睛閃爍,含含糊糊低聲道:「春......你最好不要那樣......」

「你說春藥?」朱玄澹的聲音裡帶了一抹笑意,緩緩道,「朕天真無邪賢良淑德的皇后,怎麼會知道那種隱晦不堪的東西?”

鳳涅臉上發熱:「那到底什麼?”

朱玄澹哼道:「放心,極好的藥,不然的話......你以為這兩遭怎麼不似初次般辛苦了?”

「什麼?」鳳涅起初不解,後來被他異樣的語氣提醒,便知道他說的什麼,便哼了聲,「你說......你......」

「皇后如此聰明,該也知道一二的吧,其實也瞞不了你......」朱玄澹一直望著那玉色之物緩緩沒入,腹中已經燒了一團火,卻還得壓著,便憤憤地俯身過來,望著鳳涅的眼睛道:「朕為了皇后,可煞費苦心......」

鳳涅警惕地看他,而他望著她戒備微惱的神色,不出意外地,他便吻住她的唇,一邊用力一邊道:「還記得皇后初次回宮,朕想要同皇后......共度良宵,皇后如何推脫朕的嗎?”

鳳涅一下便又想起來他說的什麼,當初從冷宮回到鳳儀宮,他饑~渴地想要壓她,她卻發現他的那東西讓人望而生畏,便想退而求其次......

「可陛下拒絕了。」鳳涅脫口說道。

「因為頭一遭,自然不能屈就......」朱玄澹吻住她的唇,細嘗那上頭的甘甜香軟,「可現在情形不同......皇后......」

「不要......」鳳涅側開臉去,卻又被他捏住下巴轉回去。

「看著朕......」朱玄澹輕聲道,「你下頭仍舊有些傷了,方才朕給你上了藥,這藥用了後,不能當即就行周公之禮的......」

鳳涅怔怔聽著,朱玄澹望著她的眸子,十分著迷,又道:「你現在該知道......朕曾經忍得何等辛苦......」最渴慕得到的人,然而眼看著卻不能吃,怎會不辛苦?尤其對他這種烈火般精力旺盛的人來說。

鳳涅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朱玄澹細細咬著她的唇:「你說朕該憐惜你,只不過朕的憐惜你多半都不知道......如今,皇后不也該憐惜憐惜朕了?”

鳳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臣妾深深覺得......陛下該再忍一下。”

「上回頭一遭,忍一忍為了更好地倒也罷了,現在......還讓朕忍?」他發~泄般地揉著她的胸,哼哼著,像欲~求不滿地在使性子。

「陛下乃九五至尊,定力自然非常人能及,」鳳涅覺得坐以待斃不個好法子,腦中飛快轉動,口若懸河地大拍馬屁,「何況陛下的......那個如許珍貴,怎能浪費,不如就忍一忍。”

朱玄澹面上多了一絲牙癢癢的笑:「你仗著朕不能拿你怎麼樣......就誠心地氣我不?”

鳳涅極為真誠地望著他:「臣妾只覺得陛下該以身作則,向臣妾展現一下自己的‘定力’。”

這回換了朱玄澹將牙齒咬得咯咯響:「真的想把你一口吃了......這樣你才會老老實實地,朕也才會徹底安心......」

鳳涅聽了這個,便開始裝聾作啞,心裡卻稍微多了一絲得意。

朱玄澹望著她「若無其事」般的臉,忽然道:「對了,關於這秘藥,朕還有件事沒有說。”

鳳涅目光一轉,望見他仿佛一副「剛剛想起」的神情,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皺眉問道:「什麼?”

朱玄澹嘴角一挑:「皇后難道不知道麼......這幾日不每每覺得欲~火焚身......無法自製?”

鳳涅重咽了一口唾沫:「你、你的意思......」

「啊,」朱玄澹輕描淡寫地,「這藥雖有奇效,也一等地好,可因為用處奇特,所用的藥方裡頭有幾味裡頭,略有點兒......催情功效。”

鳳涅微微張開嘴,朱玄澹卻望著她愕然的表情,略得意而意味深長地笑了:「藥效循序漸進的,最初反應輕微,漸漸地會加重,到最後,便如上等春~藥......啊!就跟皇后剛剛猜想的一樣,不過皇后放心,此乃正常反應,越如此,藥效越發揮的好......」

鳳涅聽著他的話,身子微微發抖,事實上從方才他說到「欲~火焚身」的時候,她就覺得身體有些不妥了。

昨夜那種感覺,緩緩地重現,她的雙腿甚至已經忍不住並起來,微微顫抖。

「你......混......」還沒有罵出來,朱玄澹深深地堵住她的嘴。

舌頭相纏,他強壯的身體輕輕地撞著她,乃撩撥之意,輕而易舉地將她心底的火跟身體的火雙雙惹上來。

一個火熱的吻結束,朱玄澹卻不再動作,反而一翻身,側臥在鳳涅身邊。

鳳涅正自喘息不定,歪頭一看,卻見斯人正閑閑地支起手臂撐著臉,望著她道:「或許等會兒,皇后會來求我......也不一定,嗯,這回朕在這裡,皇后不能洗冷水浴了,真真可惜啊......」

他笑眯眯,好整以暇地望著她,這剎那,鳳涅覺得朱玄澹真壞心腹黑透了,黑的一塌糊塗,但不知怎地,望著他英俊的眉眼,卻又覺得,這男人簡直......性~感極了,讓人有種忍不住想把他撲倒然後......的衝動。

所謂:「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清晨鳳涅醒來,察覺肩頭伏著一人,轉頭去看,不出意外對上某人虎視眈眈的眼睛。

無奈歎了口氣,儘量若無其事道:「早安啊,尊貴的皇帝陛下。”

朱玄澹笑笑地望著她,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得意歡喜,「啵」地便親在鳳涅臉頰上。

鳳涅抬手將他粗暴推開:「陛下不該上朝去麼?”

「已經回來了。」他笑著說。

鳳涅嚇了一跳:「什麼?」剛想爬起來看看什麼時候,怎麼她竟睡得什麼也不知道,連他去上朝離開然後回來也不知道?

摸著腦袋一想:大概也昨晚上那藥的效用。

「皇后,」朱玄澹將她抱回來,「你睡著的樣子很可愛。”

鳳涅皺眉道:「那陛下就多看幾眼吧。”

「什麼意思?」他的嗅覺總不同常人,異樣的敏銳。

「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例子,多得很。」鳳涅哼了聲,想必逃不了了,便又悻悻地臥回龍床。

朱玄澹一怔,然後將她用力抱住,歡歡喜喜道:「朕的皇后真個多愁善感的人。”

鳳涅抗議地哼哼:「這叫做理智。”

朱玄澹眨了眨眼,忽然湊在她耳畔說了句什麼。

鳳涅疑心自己聽錯:「什麼?”

朱玄澹將她的身子轉過來正對著自己:「朕說......你給朕,生個孩子吧。”

鳳涅目瞪口呆,呆呆地瞪著朱玄澹看了半晌,才道:「見清。”

朱玄澹笑看著她:「嗯?”

鳳涅思量斟酌著,問道:「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我的意思......不是范憫的時候......也見過你?”

朱玄澹的笑意微微收斂,片刻,格外溫柔地問道:「然後呢?”

四目相對,沉默之中,鳳涅氣悶地扭頭道:「不知道,也不記得......你若知道,為何不能告訴我?”

朱玄澹攬過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有些事,得你自己想起來。”

他頓了頓:「不過朕很......高興......」溫柔的語氣一變,又湊在鳳涅耳畔,低低道,「給朕生個孩子吧。”

鳳涅總覺得這種突如其來的親熱讓她很不適應,而他的動作卻極為直白,事實上男人都本能地動物,原始反應最為直接。

鳳涅惱道:「不說上了藥不能......那樣嗎?”

「過了一夜了,」那人在她身後哼哼著,「應該無礙了......」聲音越來越低......

皇后在正午的時候才從天子的正陽宮內出來,然後在鳳儀殿內一睡就半天,等到醒來已經晚上了,康嬤嬤道:「靖少王來探過幾次,見娘娘未醒,就未敢打擾。”

鳳涅道:「阿靖來做什麼?”

康嬤嬤道:「靖少王很高興似的,聽他說......好像萬歲爺准了他留在鳳儀殿跟著娘娘。”

鳳涅再度目瞪口呆,皺著眉想了半晌:朱玄澹總不會無緣無故大發慈悲地把朱安靖放在自己這裡,何況,他知道她最不能為人知的秘密......但如果他這樣做真的有其用意,那又為什麼?

一夜無事,鳳涅飽睡一宿,才又恢復元氣。

她心裡總覺得每次被朱玄澹折騰,都會讓她身心都受到極大折磨,就好像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西遊記》裡的女妖怪,而她卻宛如唐僧肉,每次被「采~補」,都會氣息奄奄地,事實上在諸多後宮佳麗眼裡,身為帝王的他,才如「唐僧肉」一般,每個人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怎麼到她身上,角色便赫然倒轉。

這還有那秘藥的調養,若沒有的話......可以想像會多受多少苦楚。

想到這裡,鳳涅忽然想起朱玄澹所說「頭一遭」,當時她只覺得有些異樣,卻並未深思,如今想想,很有幾分耐人尋味。

早上同妃嬪們開完「例會」,便去給太后請安,路上聽太監來回,懿太后病著,不耐煩見人。鳳涅便去長春宮。

不知為何她有種預感,今日惠太后會見她。至於為了何事,大概,跟那兩位留在長春宮的貴女脫不了干係。



五十四 床底下

惠太后仍一身素服,暗青錦墨雲紋的對襟長褂,髮髻上簪一支白玉如意頭釵,手中握著佛珠微微轉動。

招呼鳳涅坐了,惠太后道:「前些日子聽聞你回府省親去了?”

鳳涅道:「的,太后。”

惠太后點點頭,雙眸微閉似在回想什麼,片刻道:「丞相可好?”

鳳涅道:「甚好,眾人都也安好,多謝太后記掛。”

三兩句後,惠太后才又道:「此番許你省親,足見天子對你格外恩深,大概他心裡也覺得,當初不該一怒之下將你投到冷宮那種地方裡去......受盡苦楚委屈吧,你心裡可會怨恨他嗎?”

鳳涅道:「太后說哪裡話,陛下聖明,對臣妾而言,不管他如何對待臣妾,臣妾都無怨無悔,但只感激罷了。”

惠太后歎道:「啊,雷霆雨露,都為君恩,他對你好,他的心意,他對你不好,也你的理當。唉。”

鳳涅覺得她這話中似乎有話,便只點頭應承。

惠太后說罷,撚著佛珠轉了會兒,又道:「上回你來,我曾同你說過,讓你儘快地有個一子半女的......最近天子對你,可好?”

這便問她承恩之事了。

鳳涅心知這宮內沒有誰蠢笨呆傻不知世事的,宮內的事,總傳的飛快,昨日她在正陽宮裡呆了那麼久,誰人不知?

鳳涅便道:「......陛下對臣妾極為寵愛的。”

惠太后一笑:「天子正當盛年,你又他看中的人,對他來說自格外不同......如此一來,我所望的子嗣,怕不久便會傳出好信兒了。”

鳳涅便微微低頭,略帶羞意道:「多謝太后吉言......」

惠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毫無喜色,只淡淡一笑,又道:「不過,我今日見你,還有件事,需要同你商議。”

鳳涅道:「太后有何事,吩咐便了。”

惠太后略點了點頭:「你大概也知道了,平甯王府的郡主,同威遠侯府的姑娘,都進宮來了?”

鳳涅道:「臣妾已經知道了。”

惠太后道:「謝家的姑娘,倒也罷了,只柴郡主,她在小時候我曾看顧過一陣,格外喜歡,如今她兩個都在我宮中,這也罷了,......你可知道,為何柴謝兩家,會同時送女孩兒上京麼?”

鳳涅沉默片刻,道:「請太后指教。”

惠太后微微笑道:「你個聰明人,我也不需要多說了,天下九姓,根基大部都在京師,盤根錯節......那少數在外省的,其中,柴家同姜家素來有與世無爭之態,但仍舉足輕重,而威遠侯將門出身,勢力也不容小覷,......據說前些日子,還有人參了謝家一本。”

鳳涅道:「太后聖明,難道郡主跟謝進京,跟此有關?”

「正,」惠太后道:「如今他們送女上京,獻出至親骨肉,自然為了讓皇家安心......這其中要用的何途徑,你可細細想想。”

鳳涅道:「太后的意思......他們想讓郡主同謝兩個,成為陛下的妃嬪?”

惠太后道:「啊,或許他們的心思便如此......柴家雖一向淡泊,但卻聖祖曾給予丹書鐵劵的異姓王,肯送郡主上京,足見對天子的尊敬之意,而謝鐵翎一向孤傲,如今也肯送姑娘來......自也臣服之意,倘若天子接納,倒也好說,倘若不接的話,未免涼了他們的心......」

鳳涅心頭一沉,就看惠太后,正好兩人目光相對,惠太后道:「皇后可懂我的意思了?”

鳳涅便微笑道:「多謝太后指點......臣妾明白。”

惠太后道:「我只想同你說一句話,你皇后,天子對你又格外不同,我的兒子,我知道什麼脾性,他認准了的,誰也更改不了......但,他卻又一國之君,自要為天下著想,而你,身為皇后,該知道怎麼做才最得體的,你極聰明的,我就不說了。”

鳳涅垂頭道:「臣妾明白,此事不僅後宮之事,更朝堂乃至天下之事,太后洞若觀火,陛下明見萬里,臣妾自然一心遵從,絕無二意。”

惠太后望著鳳涅垂眸應答之態,微笑道:「你果真善解人意,也怪道天子愛你,——你放心,不管後宮多幾個人,身份如何,都不會動搖你的地位,天子可以有佳麗三千,卻永遠只有你一個皇后。”

鳳涅本想做出心悅誠服之態,想想還罷了,便只溫溫道:「太后放心,臣妾明白。”

惠太后看了她一會兒,神色裡,似想說些什麼,卻又最終沒說,只道:「皇后如此賢德,天子的福氣,也大舜的福氣。”

鳳涅出了長春宮,鳳輦緩緩往回而行,將到了岔路口,鳳涅定定望著遠處那一片陰涼,道:「前面那有樹木的地方,冷宮了吧?”

康嬤嬤抬眼看了看,道:「娘娘,正呢。”

鳳涅心念轉動,便道:「自出來後,就再也沒回去看看,索性現在無事,就去瞧瞧吧。”

「這可使不得!」康嬤嬤急忙攔阻,「娘娘,好不容易出了那地方,好端端地又回去瞧什麼,有些不吉利。”

鳳涅笑道:「你想的倒多,休要囉嗦,走吧!”

康嬤嬤見她分明鐵了心要去,她也不敢就再勸,只好愁眉苦臉地跟隨。

冷宮的門扇半掩著,太監上前推開,發出「吱呀」聲響。

鳳涅邁步進去,放眼四看,裡頭景物如昔,斑駁的紅牆,參天的老樹,底下的雜草大概沒有人來去除,因此又長了起來。

裡頭有些安靜,鳳涅往前幾步:「怎麼,人呢?”

此刻幾個冷宮的宮人見了鑾駕而來,頓時連滾帶爬跑出來跪地行禮。

其中一個太監道:「回娘娘話,湄主子昨日起有些不大舒服,早先請了太醫看過,如今在裡頭躺著,其他兩位主子此刻正睡著。”

鳳涅道:「太醫說怎麼了?”

「說染了一點風寒......沒什麼大礙,開了點兒藥,已經喝了些了......」

鳳涅正欲進內看看湄妃,卻聽得一聲咳嗽,有人道:「誰在外頭說話,吵得本宮難以安生。”

而後有人從前頭的房門口走出來,臉兒略有些黃,卻湄妃。

湄妃一見鳳涅,頓時雙眼一亮,又驚又喜道:「皇后娘娘!」邁步急急地出來,腳步踉蹌,有些不穩當。

鳳涅見她走得匆忙,而幾個宮女太監還跪在身邊,便喝道:「還不快去扶著?”

立刻有兩個宮女沖過去扶住湄妃,湄妃到了鳳涅身前,規規矩矩行禮:「臣妾參見娘娘千歲。”

這功夫,芳嬪同琳貴人也驚動了,探頭探腦地出來看,見鳳涅,也都連蹦帶跳地跑出來。

鳳涅見她三人穿著倒也體面,並不見任何汙髒,除了湄妃有些臉黃,芳嬪同琳貴人全沒瘦半分,精神也好,她就知道康嬤嬤所說真,而這些宮人果然也沒有怠慢,當下心中略覺欣慰。

吩咐人去將昔日她所用的長椅搬出來,就放在簷下,鳳涅坐上去,摸來摸去,歎道:「真古怪,明明用了不很久,怎地竟如此懷念?”

微微笑笑,往椅子上一躺,當初坐在這簷下冷冷清清幽獨賞月之態,頓時浮現腦海之中,不由地歎了口氣,有種「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之感慨。

湄妃雖病著,卻也不願入內休息,同芳嬪琳貴人三人坐在鳳涅腳邊上,胡亂地問長問短。

但多半隻芳嬪同琳貴人在說,湄妃到底有些精神不濟,便也少開口。

說話間,芳嬪咂嘴道:「娘娘,今日我們還吃魚嗎?臣妾想吃的很。”

琳貴人也忙道:「日思夜想地盼著娘娘回來,盼著子規公公烤魚吃呢!”

康嬤嬤聽她們胡說八道,便心道:「冷宮也能隨便回來的......這兩個真......」

又看鳳涅,見她面上全沒些不悅,反而笑笑地,聽芳嬪同琳貴人說罷,就看康嬤嬤道:「去禦膳房看看,有沒有新鮮大魚,順便叫子規來......」

康嬤嬤笑道:「娘娘您怎麼也跟她們一塊兒瘋了。」說完了才反應過來,這句話也有些「瘋」,就偷笑著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然後讓人到禦膳房去看。

片刻功夫,子規也被叫來,見鳳涅懶洋洋地躺在簷下,那一臉愜意舒適,瞬間以為自己又回到先頭在冷宮裡的時光,不由也隨之一呆。

片刻有太監拎了一條大魚來,子規瞪大眼睛看看那魚,又看看鳳涅帶笑的臉,才知道自己被急急地喚來為了什麼,當下無奈地一搖頭。

他怎麼也想不到,已經出了這裡,有朝一日,還又回來「重操舊業」。

火一升起來,芳嬪同琳貴人就跟雀鳥似地跳過來,一個拉著子規地袖子問長問短,一個拿著棍子調火。

跟隨著鳳涅的太監宮女都在門外,無緣得見勝景。

風吹過,綠樹嘩啦啦有聲,樹蔭間傳來蟬鳴聲響,微微長起來的草也跟著簌簌發聲。

屋簷下涼爽,耳畔又唧唧喳喳地幾個聲音,鳳涅掃過去,目光所及,又見康嬤嬤無奈卻笑著的臉。

康嬤嬤本侍立鳳涅身旁,誰知看了會兒,也忍不住跑過去給烤魚刷調料。

她旁邊一臉哭笑不得神色的子規,白皙的臉上漸漸地多了汗,而在他身邊一左一右,被火烤的滿臉發紅的芳嬪同琳貴人,兩個人緊緊地擠在子規身旁,也不知在糾纏子規還在虎視那一條......

在火上開始滋滋冒油的魚。

鳳涅望著這一幕,片刻又抬眸望向頭頂,高天流雲,好一個夏日寧靜長天色。

茫然裡,卻聽到身旁有個聲音低低道:「娘娘......」

鳳涅含笑回頭,卻對上一雙冷靜的眸子。

鳳涅一怔,笑容從面上緩緩隱去。

四目相對,湄妃靜靜地說道:「娘娘,臣妾......有個天大的秘密,想要,跟娘娘說。”

在冷宮裡呆了有一個時辰,鑾駕才回到鳳儀宮。

剛入內,便有宮女思且報導:「娘娘,方才柴郡主娘娘來探過,見娘娘沒回來,便說稍後再來。”

鳳涅道:「她有事麼?”

思且道:「回娘娘,這個郡主娘娘並沒有說。”

在長春宮裡半日,又去冷宮裡呆了許久,此刻已經正午過了,鳳涅估計柴儀曲必不會在這個時候再來,鳳涅便叫康嬤嬤備了水,準備沐浴後午睡。

康嬤嬤同一干宮女待在外間,鳳涅浸在溫水之中,撩著上頭的花瓣,看它們拼湊出各種形狀,想到惠太后的話,想到謝二同柴儀曲,想到更多......最後,忽然想到湄妃那句話,不由地深深皺了眉。

正在出神之際,忽然覺得好似哪裡有些不對,鳳涅停了動作,凝神靜聽。

似乎聽到細微的聲響,從身後傳來。

鳳涅回過頭來,疑惑地往後一看。

後面不遠處,便供歇息的床榻,床榻上空蕩蕩地並不見人,周遭也,但......鳳涅目光一轉,驚地發覺,就從那床榻底下,隱隱地露出半幅衣襟來。

鳳涅一看,呼吸幾乎也都停了,剎那間幾乎衝口而出一聲驚呼,然而一眼望見那衣襟上頭的熟悉華美刺繡,頓時便又牢牢地閉了嘴。

鳳涅急忙從旁邊將乾淨衣衫拉過來,披在身上,胡亂系好帶子,出了浴桶,赤著腳快步走到床榻旁邊。

盯著那半幅衣襟,正欲蹲下去細看一看,卻聽床底下傳來低低一聲輕呼。

鳳涅急忙後退一步,見那衣襟動了動,而後,探出一隻白皙纖長的手來。

鳳涅屏住呼吸,喝道:「你究竟......誰,滾出來?”

「嗯?」床底下那人低低一聲,仿佛疑惑,而後手腳並用,探身出來。

四目相對,鳳涅手捂住嘴,道,「你!”

那人見鳳涅,又看她衣衫不整之態,顯然也驚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正在兩兩對峙的此刻,卻聽得外頭有人叫道:「萬歲駕到!”

兩人一聽,剎那都變了臉色,鳳涅想的極快,當下咬牙喝道:「好你個大膽無恥的惡徒,竟敢闖入本宮殿內,來......」

那一聲「人」還沒有說完,那人壓低聲音喝道:「簡鳳妮!”

鳳涅聽了這一聲,頓時啞然無聲,嘴巴微張,定定地看著對面之人。

而這功夫,殿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分明,已經聽到朱玄澹的一絲笑聲:「在跟誰說話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3 PM 編輯

五十五 梨花雨

鳳涅原本的名字「簡鳳妮」,從下生開始鳳妮鳳妮地叫著,也沒什麼不妥。

只在五歲的時候,星媽帶著小鳳妮去白雲觀,白眉白鬍鬚的主持道長看了星媽求的簽,說小鳳妮八字不穩,註定命裡有一場大劫。

白眉道長在權貴圈裡頗為有名,因為年紀大了,只專注修身養性,專心道術玄學,造詣頗高。

平素就算有人來求見一面,也極少能見到真容,卻沒想到竟跟鳳妮有此緣分。

星媽忙問有無破解法子,白眉道長算了會兒,答應星媽會替鳳涅做個法事,將小姑娘的命襄上一襄,又指點星媽改了鳳妮的名字,將「妮」變成「涅」,取的「鳳凰涅槃」,能夠「重生」的一點吉祥意思。

星媽雖不懂道法玄學,但得了白眉道長的指點,即刻奉若圭臬,從此簡鳳妮便變作簡鳳涅。

鳳涅名頭漸漸如日中天,便極少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叫鳳妮,在她十六歲的時候,星媽也去世了。更加沒有人喚她的小名字。

但有一個人,卻往往便這麼叫她,那就她的死對頭林見放。

自打林見放把鳳涅當作她的假想敵,便時刻掌握關於鳳涅的一切消息,當私家偵探把鳳涅原來叫鳳妮這件事挖出來後,林見放有些許得意,起初還知道收斂,自兩人水火不容後,她便經常簡鳳妮地這麼稱呼鳳涅,在她看來「鳳妮」這個名字,顯然土氣許多,當她叫著的時候,那感覺就仿佛看到了土裡土氣樸實無華的簡鳳涅,別有一番樂趣。

雖然這在別人看來很不可思議......但林見放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

因此若這世界上還有個人叫鳳涅「簡鳳妮」,那一定就林見放。

鳳涅望著面前之人,華服玉面,昔日風流倜儻的秦王朱鎮基,此刻面上露出幾分慌張,卻堅定地望著鳳涅。

當真相忽然蹦出來呈現面前,反而給人一種極度魔幻之感。

鳳涅生生咽下一口唾沫:「林......」

朱鎮基的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幾分赧顏,幾分焦灼,幾分無可奈何......

鳳涅曾經想過數次兩人會以什麼方式「開誠佈公,坦誠相見」,如今看來,老天當真喜歡讓人意外。

但顯然現在不個「敘舊」的好時機,聽著那極快逼近的腳步聲,兩人都知道朱玄澹隨時都會現身。

鳳涅狠狠地瞪著朱鎮基,而此人極快地苦苦一笑:「我......先藏起來......」他回身,就要再度爬進床底下去。

鳳涅咬牙低聲道:「若想死得快些就進去!”

朱鎮基一怔,鳳涅心跳如擂,兩人目光相對剎那,朱鎮基眉頭一皺,有些手足無措:「簡鳳妮......」

鳳涅低低道:「找個理由,合情合理的......」她沖著朱鎮基微笑,「你可以的。”

而後,就在朱鎮基愣神瞬間,鳳涅已經極快地抬掌揮落過來,「啪」地一巴掌打在朱鎮基的臉上。

朱鎮基捂著臉後退一步,面上露出驚怒交加之色。

就在這一刻,朱玄澹正邁步出來,頓時將那一幕看了個正著。

朱玄澹雙眉皺著,眼中冷冷地:「這,怎麼回事?”

鳳涅後退一步,瞪了朱鎮基一眼,正氣凜然道:「陛下你來的正好,臣妾也想知道!請陛下責問秦王,為何竟無緣無故出現在臣妾的寢宮偏殿?!」一邊氣憤喝問,一邊慶倖自己起身之時抓了一件厚實些的衣衫。

朱鎮基皺著眉捂著臉,暗暗叫苦。朱玄澹望著鳳涅揪著衣領的目光,雖如此,下面雙腳□著地,青色的地面,顯得那腳越發白嫩可人。

朱玄澹移開目光,回身瞧了瞧,見地上一溜兒水痕,濕腳印從浴盆邊沿一路到床邊上,痕跡並不淩亂。

同時朱鎮基身上,卻乾乾淨淨地,絲毫水漬也無。

朱玄澹負手,深看鳳涅一眼,才又轉過頭來,問道:「秦王,這究竟怎麼回事?”

朱鎮基見問,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垂頭道:「請皇兄饒恕臣弟死罪!”

朱玄澹眸光暗沉:「哦,你有何罪?”

「皇兄明鑒!臣弟......」朱鎮基放下捂著臉的手,垂著頭,眼睛骨碌碌亂轉,想到鳳涅那句「找個理由,合情合理」的,他一咬牙,接著道:「先前臣弟聽聞阿靖來了皇嫂宮內,便來找尋,誰知道......皇嫂不在,臣弟便想找阿靖回去......誰知,正找到此處,便聽到外頭有人說柴......郡主來了,臣弟不願同她碰面,又怕出去會撞見,一時情急,便躲在此處。”

朱玄澹挑眉不語,鳳涅向著朱玄澹行了一禮,道:「陛下,先前阿靖來過不假,而臣妾前去給太后請安,從太后宮出來,也未直接就回來,在外頭耽擱了好一陣才回,也聽說郡主來探過臣妾,臣妾不以為意,便想沐浴過後歇息,誰知道......」

朱鎮基介面說道:「正......臣弟躲在此處,本想等郡主走後便也悄無聲息離開,誰知道皇嫂卻又回來了,臣弟怕冒冒然出去反而不美,便想等皇嫂安歇後再偷偷離開,可不料皇嫂居然會沐浴......臣弟越發騎虎難下,便躲在了床底下,臣弟可以對天起誓,絕沒有絲毫歪心,更不曾作出對不起皇嫂同皇兄的事!”

他說到這裡,才松了口氣,撅著嘴,委屈而無奈地又道:「只、只事情實在太過湊巧了些......」

朱玄澹聽完了,便又看鳳涅。

鳳涅察覺他的銳利目光,便仍帶著怒色,道:「此事臣妾全不知情,發覺不妥之時,本正欲喝問秦王,陛下卻來得甚及時。……臣妾以為,就算秦王所說真,也不能就如此輕易放過,不帶內侍在臣妾宮內行走本來就有些不妥,就算事情湊巧了......想必也天意如此,要讓陛下撞見秦王舉止似有不端,請陛下懲罰秦王,給他一個教訓!”

朱鎮基愁眉苦臉:「皇嫂,你又何必如此,臣弟悶在床底下都快要昏死過去了,大氣不敢出一聲,本來聽到沒有動靜了,故而想出來悄悄地逃走,誰知又被皇嫂捉了個正著,臣弟也可以對天起誓,臣弟可什麼都沒看到......」

朱玄澹同鳳涅雙雙喝道:「住嘴!”

鳳涅狠瞪他一眼,哭著撲倒在朱玄澹懷中:「請陛下罰秦王,讓他以後不敢再隨意四處亂闖......」

朱玄澹暖玉溫香在懷,不由地伸手在她腰間一抱,垂眸望見她臉色微紅眉睫帶淚,果真惱羞而憤然之色,便複又一挑眉,道:「好啦,好啦。”

鳳涅的小拳頭在朱玄澹胸前一敲:「臣妾知道,陛下心中定然也惱恨了臣妾了......臣妾也自請陛下重罰!不管陛下如何責罰臣妾,臣妾都毫無怨言。”

朱玄澹聽到「責罰」兩字,心中一動,便咳嗽了聲,道:「朕知道,此事跟皇后無關。」在鳳涅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又看向朱鎮基,道,「此事都秦王的不對,你放心,朕會替你出這口氣的。”

朱鎮基正在偷偷欣賞某人的梨花帶雨,忽然聽到這句,頓時打了個哆嗦,急忙求道:「皇兄,此事純屬於無妄之災,臣弟並非有心的啊,求皇兄從輕發落,從輕發落!”

朱玄澹冷冷道:「你行為失檢,差點連累皇后......朕怎能輕易放了你。”

朱鎮基目瞪口呆,心道:「這就重色輕兄弟啊!」卻不敢說出來。

朱玄澹安撫了鳳涅兩句,便對朱鎮基道:「你跟朕來!”

他負手轉身,大步往外,朱鎮基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尾隨,走了幾步,便又偷偷回過頭來看鳳涅,卻見那人笑吟吟地正看著他,四目相對,她單眼一眨,竟似拋了個幸災樂禍的媚眼。

朱鎮基嘴巴微動,無聲地罵了一句,鳳涅正要再刺激他一下,卻見前頭朱玄澹似要回身,便立刻又垂頭作出無力傷心之態,抬手裝模作樣地擦眼,看得朱鎮基幾乎要昏倒過去。

朱玄澹回頭一看,喝道:「還不快走?磨蹭什麼?”

朱鎮基忍不住掉出兩滴傷心淚來,委委屈屈道:「知道了......」

朱玄澹拉著朱鎮基離開後,鳳涅換了衣衫,本來要午睡的,此刻全無心情,便歪在床榻上小憩,又讓子規出去打探消息。

一刻鐘不到,子規回來,回道:「娘娘,聽說萬歲爺去了勤政殿,此刻殿門關著,還沒動靜呢......」

鳳涅笑道:「可惜不能親眼看看......」

子規道:「娘娘,不知到底發生何事?”

鳳涅望天道:「極為有趣的事......你再去探聽......仔細些,不要讓人懷疑。”

子規答應。

幾乎半個時辰後,子規才回來:「娘娘,有消息了,三王爺被打了十杖,另外,還有......」

「什麼?”

子規思索著道:「奴婢沒有親眼看到,只不過,聽在勤政殿外頭的幾個說,劉侍衛......」

「劉休明?」鳳涅瞪大眼睛,「他怎麼了?”

子規道:「啊娘娘,先前萬歲爺跟三王爺在勤政殿的時候,聽說劉侍衛也在內,後來,萬歲爺讓行刑太監杖責了三王爺後,劉侍衛也從勤政殿內出來,聽聞,......好像也似個受傷了的模樣。”

鳳涅很意外道:「啊?受傷?”

子規道:「啊,小太監說,劉侍衛走起來一瘸一拐的......好像也被杖責了,只不過,也沒人看到劉侍衛被杖責,為什麼被杖責......總之他神色頹然地出宮去了就。”

鳳涅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沉思,外頭宮女進來報:「娘娘,郡主求見。”

鳳涅一聽,便讓傳了柴儀曲進內。

柴郡主入內,行禮過後,道:「先前妾來,正好娘娘不在,正午時候,也不敢來打擾......娘娘可歇息過了?”

鳳涅道:「郡主客氣了,不知來找本宮,可有何事嗎?”

柴儀曲欲言又止,眸子向著旁邊的宮女們瞟去,鳳涅會意,一個眼神,康嬤嬤便叫宮女們退了出去。

柴儀曲才輕聲道:「多謝娘娘......」

鳳涅微笑道:「郡主不必客套,只不過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郡主真的有事?”

柴儀曲道:「此事,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若娘娘聽了不悅,笑話妾,妾也自認了......其實此事,跟三王爺有關。”

鳳涅道:「秦王?”

柴儀曲道:「正......娘娘或許已經知道了,妾小時候,曾跟王爺還有陛下一起相處過,當時,妾同陛下並不熟稔,反倒跟王爺相處甚好,王爺待妾也甚好,甚至還說過一句話......」

鳳涅微笑道:「青梅竹馬,令人羨煞......不知說的什麼?”

柴儀曲的面色微紅,垂眸道:「王爺曾說,要照料妾一生一世......如今,雖然時過境遷,但妾心裡,仍舊未曾忘了這一句話,不瞞娘娘說,妾此番進京,並非如眾人所想,想要成為陛下的後宮......而......」

鳳涅道:「難道郡主為了三王爺而來?”

柴儀曲點了點頭:「正......」

鳳涅想了想,道:「郡主能對本宮如此推心置腹,那本宮也不瞞你了,今早上本宮去給太后請安,太后也說了此事,乙太後的意思,似乎也有意讓郡主進駐後宮,可郡主現在如此說......豈不違了太后的意思?”

柴儀曲道:「妾也正覺得此事不能再耽擱了,今早上太后跟娘娘說那番話的時候,妾在里間也聽到了......故而才按捺不住前來找娘娘。”

鳳涅道:「實不相瞞,本宮很羨慕郡主同秦王之間的......不過,郡主來找本宮,本宮也幫不上什麼忙,郡主大概也知道,本宮對太后說過了,一切只聽太后跟陛下做主。”

柴儀曲一聽,面上露出幾分傷懷之色,眼圈微微泛紅。

鳳涅打量著她,不緊不慢又道:「太后也喜歡郡主,才想郡主歸了陛下,只不過,太后若疼愛郡主,必也會對郡主格外開恩,且郡主身份尊貴,身後整個的平甯王府,任誰也會高看三分......」

柴儀曲聽到這裡,神色一動,便看鳳涅。

鳳涅又道:「而天下事,則握在陛下手中,此事讓本宮出面,反而不美......難保有人會說本宮嫉賢妒能,排擠郡主......太后也不會答應的。——但郡主既然能跟本宮開口,同陛下又從小玩得好的情誼,因此倘若郡主自己對陛下說......」

正說到這裡,心中忽然之間想到一件極要緊的事,頓時咯噔了聲,停了下來。

柴儀曲卻已經明白,急忙起身說道:「妾一時之間想的差了,請娘娘恕罪......」

「何罪之有。」鳳涅淡淡一笑。

柴儀曲道:「本來妾也想直接跟陛下說的,一時面薄,聽娘娘一席話,妾茅塞頓開......」

柴儀曲打定主意,便起身告辭。

侯她去了,康嬤嬤道:「娘娘,這可真稀奇,這位郡主娘娘居然跟三王爺私定終身......這可奴婢所見的頭一個不想進後宮的人呢。”

鳳涅哼道:「這才個聰明的。”

康嬤嬤笑道:「那娘娘,您說若郡主娘娘跟萬歲爺這麼說了......她可真的能如願以償嗎?”

鳳涅道:「這個......本宮卻也猜不准。”

朱玄澹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只不過,若柴儀曲真的求下了旨意,那麼......有個人該怎麼辦?

想到那人一雙滴溜溜地桃花眼亂轉之態,以及先頭那一瞬間錯愕的對視,鳳涅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康嬤嬤不知其意,便也跟著笑道:「娘娘怎地這麼高興呢?”

鳳涅慢悠悠道:「想到或許會有一件喜事,自然也就打心裡高興了。”

這就典型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尤其一想到建立在林見放的痛苦之上,那快樂陡然便加倍了。

鳳涅忽然極為期盼再度見到林見放,——也就秦王朱鎮基。

鳳涅甚至自動想像自己變身狗仔裝扮,舉著話筒放在朱鎮基那張風流倜儻的臉跟前,充滿八卦精神地問:「請問林見放,從一隻擅長勾男人的狐狸忽然變身成男人的感覺怎麼樣?」可想而知的,那人的臉色,必然萬分精彩。

一想到這裡,鳳涅的笑聲更歡快了,歡快裡略帶一絲奸詐。



五十六 桃花亂

且說先頭朱玄澹拉了朱鎮基出了鳳儀殿,默不做聲地往勤政殿而去,將要到之時,正好遇到劉休明從前頭而來。

劉休明見朱玄澹面色不善,急忙避在旁邊行禮。而朱玄澹停也不停地走過他身邊之時,扔下一句話:「你也隨朕來。”

劉休明聽天子的聲音冷冷地,雖不知發生何事了,心中先咯噔一聲,便疑惑地看一眼後頭跟著的朱鎮基,卻見後者向他露出一個欲蓋彌彰地苦笑。

劉休明頓時有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不妙預感,但現在要走委實晚了,便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勤政殿的門被推開,朱玄澹負著手邁步進入,一邊道:「季海,讓人都在外頭等著。——秦王跟劉休明進來。”

季海當即叫人止步,又將勤政殿內的宮人們退下,朱玄澹大步流星上了玉階,在龍椅上端正一坐之時,勤政殿內的奴才們也退了個一乾二淨,季海貼心地將勤政殿的門扇關得緊緊地。

朱鎮基愁眉苦臉上前,跪地道:「皇兄......」

劉休明不知何事,便也站在旁邊。

朱鎮基不去看劉休明,只雙眸一抬,打量著跪著的朱鎮基,道:「你好大的膽子!”

朱鎮基慌忙道:「皇兄,臣弟先前所說,字字屬實,並非故意而為......求皇兄大人有大量,饒恕臣弟這一回,下次臣弟定然會小心謹慎,留神自己的行為......不會再莽撞大意......」

「莽撞大意?」朱玄澹哼了聲,「朕大概對你太好了,你素也養成個大大咧咧什麼也不忌諱的性子,好......你說你躲郡主,你為何要躲她?”

劉休明垂著頭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正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聽天子同秦王對話,料必秦王行徑出了岔子,只不過......天子要教訓親弟,又何必特意喚了他來?因此劉休明絲毫也不敢放鬆,只提著心豎起耳朵聽。

朱玄澹問罷,朱鎮基吭吭哧哧道:「皇兄明鑒!臣弟大膽,郡主......郡主好像對臣弟......別有心思,臣弟聽太后說,有心讓郡主入皇兄的後宮,因此臣弟才有心避嫌,不想同她碰面。”

朱玄澹嗤地一笑:「郡主同朕且毫無關系......你有心避她,倒不想想,皇后乃算朕的髮妻,你倒避到她的殿裡頭去,就不用避嫌了?!”

劉休明聽到這裡,那顆心「嗖」地便飛了起來,當空蕩了一蕩。

卻見朱鎮基叫道:「皇兄,臣弟不過一時想差了,本想等郡主走後立刻也走的,不巧皇嫂就回來了......乃陰差陽錯並非有心啊!”

朱玄澹道:「住口!朕看你乃一片狡辯之意!就算你為了避開郡主,見皇后回宮,就該自出請罪......見皇后要沐浴,你更該......」

劉休明聽到這裡,一時靈魂出竅,不敢再閉口不言,急忙道:「陛下!”

朱玄澹停了語聲,轉頭看他。

劉休明低垂著頭,低低說道:「陛下......陛下若為了家事......還求陛下容臣且退......」

皇族裡的醜聞,怎能容一個外人聽到?

聽劉休明說完,朱玄澹哼了聲,慢慢的說道:「朕倒忘了還有人在場......」

劉休明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好。

以朱玄澹的為人性情,劉休明不信他只一時氣惱,忘了有自己這樣一個大活人在場,本來想趁著事情尚可收拾,腳底抹油先走為上,現在看來......怕遠沒有那麼容易。

果然,朱玄澹並沒有再理會他,反而仍舊望著朱鎮基,喝道:「都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害得朕居然家醜外揚!你說朕要如何懲治你才好!必要重罰不怠!重罰不怠!”

朱鎮基見他居然變本加厲地格外認真起來,不由一呆,抬頭看向朱玄澹,望著對方那雙暗影重重眸子,心頭一動,便又看向劉休明。

劉休明正暗自叫苦,察覺朱鎮基的目光,便也皺眉望過來。

四目相對,朱鎮基眼珠一轉,劉休明望著秦王這個類似狡黠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更為一沉。

朱鎮基收回目光,望向朱玄澹道:「皇兄!皇兄明鑒,臣弟當真並沒有任何輕薄之意,因為,因為臣弟......」

朱玄澹哼了聲:「因為什麼?”

朱鎮基面上露出幾分羞澀之色,道:「因為臣弟......其實對女人並沒興趣......臣弟喜歡的男人。”

朱玄澹微微露出驚愕之色:「什麼?”

朱鎮基道:「皇兄前些日子不因此而呵斥過臣弟麼......臣弟怕有損皇家顏面,以才刻意隱瞞的......其實臣弟......真的不喜歡女人,又怎麼會刻意躲在皇嫂的寢宮裡偷看她呢,臣弟又不那些禽獸不如的......」

朱玄澹喝道:「住口,你真越發荒唐了!這樣無恥的......話也說得出來?!”

朱鎮基半低著頭,用力擠了擠眼睛,而後抬起袖子裝模作樣地擦眼睛:「皇兄......與其讓皇兄誤會臣弟作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行徑來,臣弟寧肯把臣弟最不堪的癖好暴露給皇兄知情,臣弟實在......一片苦心同無限忠心,皇兄一定要相信臣弟啊......」

「住口住口!」朱玄澹手拍著桌子,似乎氣急敗壞般,「你真......你以為隨口說說,朕就會信你......你竟然下作到這地步,更當著劉休明的面......皇家的顏面都給你丟盡了!”

他這樣一怒,朱鎮基卻心中微微一樂,敏感地窺破什麼。

劉休明在旁暗暗叫苦不迭,心想:「分明聖上你非要拽著我來,難道你叫我來跟上的時候沒有想到會說什麼?如今真越說越不堪,難道這要逼死我或者......要殺我滅口不成?”

雖然不言不語,但卻如坐針氈。

朱玄澹義正詞嚴地吼罷,朱鎮基道:「皇兄息怒,息怒!臣弟還有下情稟報,其實皇兄不必擔心劉侍衛會洩露臣弟的不堪隱私......」

劉休明又驚又疑惑地看向朱鎮基,不知為何,眼皮亂跳一陣。

朱玄澹也略皺眉,道:「你這何意?”

朱鎮基的面上羞色更濃,一雙桃花眼掃了劉休明一眼,才又道:「皇兄容稟,其實劉侍衛......也有斷袖之癖,他曾經跟臣弟......那個......」

劉休明一聽,頓時之間渾身十萬八千根的汗毛根根豎起,更像被人從後面很戳了一槍似地,瞪圓了眼睛看向朱鎮基:「什麼?”

朱玄澹也一臉驚詫:「什麼?”

朱鎮基咳嗽了聲,又含情脈脈地看了劉休明一眼,才道:「皇兄,臣弟的意思,劉侍衛臣弟的......相好之人......他可以證明臣弟......喜歡男子的!”

劉休明只覺得頭暈眼花,頭重腳輕,瞪著朱鎮基:「秦王......」

朱鎮基卻沖他「嫵媚」一笑:「休明,你的臉色不大好......」

劉休明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關切」的神情,胸口有什麼在湧動,很想俯身大吐一陣,只在御前不可失態,便拼命忍著,一時忘了要說什麼,也不能開口,生恐一張口便再也忍不住。

朱玄澹看了看朱鎮基,又看一眼劉休明,道:「鎮基!你休要胡言亂語!」聲音較之先前,卻緩和許多似的。

朱鎮基心中篤定,便道:「皇兄,真的嘛......」一時撅起嘴來。

劉休明又掃見他的模樣:分明個男子,卻撒嬌似的。

他幹嘔一聲,急忙便用手攏在嘴,轉過頭去,死也不敢再看上一眼。

朱玄澹臉色也不算很好,眼中閃爍著狐疑的光芒,最後看向劉休明:「劉休明......」

劉休明才轉過身來,放下手,道:「陛下。”

朱玄澹慢慢道:「秦王所說......可真的?”

劉休明張口就要回答,抬眸時候對上朱玄澹幽深的眸色,頓時心頭一動。

天子不無緣無故拉他淌進這趟渾水的,這個他幾乎已經肯定。

那麼天子究竟拉他進來做什麼?總不會無緣無故地要把皇宮內的醜事說給他知道:什麼秦王偷窺皇后......如今更拉扯出秦王斷袖。

劉休明第一反應自然不能跟秦王「同流合污」,但......

他忽然想到,朱玄澹的用意究竟為何。

就在此刻,端莊肅穆的勤政殿上,面前虎視眈眈的當今天子。

劉休明卻忽然想到,就在皇后省親那晚,在范府荒涼靜寂的後院之中,皓月當空,那人就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輕描淡寫地說:你以為......聖上會那麼放心劉侍衛,......而劉侍衛所做,聖上一點也不知情?

當時那種戰慄的感覺,重新鮮明起來。

而如今,秦王無意中窺見了皇后出浴......若此事不解決,秦王被責罰不免,連同皇后的名聲......

或許......或許......

極快之間,劉休明心念十萬八千轉。

就在朱玄澹同朱鎮基兩人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終於垂頭,手撩起官服袍擺,雙膝跪地,緩慢而艱難地說道:「臣、死罪,臣的確......同、同秦王......有、所......苟且。”

一語說罷,勤政殿內一片死寂。

劉休明誰也不看,雙眸死死地盯著地面,他忽然有種恍惚的錯覺,就好像此刻正在范府,那一輪明月之下,他跪在那人跟前,又委屈,又不甘,卻又......別無選擇。

一滴汗從額頭滑到眉尖,從眉尖到了睫毛之上,輕輕地一晃,墜落下來。

而後,朱玄澹的聲音:「你......你們......」

朱鎮基道:「皇兄,你看,劉侍衛都為皇弟作證了......皇兄,你該放心了吧!就饒恕了臣弟這回吧。”

「住口,」朱玄澹喝道,「你休要得意,莫非你以為如此就沒事了?第一,你仍舊行為有失檢點,第二,你居然......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虧得朕前些日子諄諄教導,你居然死性不改!朕怎能就如此饒了你?”

朱鎮基呆若木雞:「皇兄......」

朱玄澹揚聲喚道:「來人!”

殿門打開,季海在門口聽旨意。朱玄澹道:「把秦王拉出去,重重地打十板子!”

朱鎮基一聽,半喜半憂,沒奈何仍舊叫了數聲:「皇兄,少打一些行不行?臣弟細皮嫩肉的,怕受不了......」

朱玄澹咬牙道:「再叫喚一聲,就再多加十板子!”

朱鎮基一聽,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閉嘴,灰溜溜地自己跑出殿去了。

殿門重新關上,只剩下劉休明還跪在地上。

朱玄澹眉眼銳利,看他一會兒,便起了身,走到臺階邊上,俯視著劉休明,道:「你什麼時候跟秦王......廝混一起的?”

劉休明道:「微臣......微臣......」

朱玄澹瞅著他,停了片刻,忽然又道:「那,你跟他混在一塊兒,究竟你在上,還他?”

劉休明驚愕抬頭,望見朱玄澹似冷意閃爍又似含笑的眸子,身上一陣熱一陣涼,嘴巴像用什麼黏上了,發不出聲響。

朱玄澹喝道:「說啊!”

劉休明無可奈何,掙扎著道:「......秦王......在上。”

隱隱地,似聽到朱玄澹輕笑一聲:「原來如此,還好,他就算知道胡攪,也不曾甘為人下......哼!”

劉休明幾乎噴出一口血來,朱玄澹卻又一俯身:「那......朕不由地有些好奇,劉休明,被人壓的滋味如何?朕素日竟沒看出來......你居然喜歡雌伏人下的......」

劉休明只覺得無限屈辱,若換了個人在跟前如此說,他必然絕不會忍得,但......

劉休明無聲,朱玄澹卻好似並沒想輕易放過他,端詳了他一會兒,道:「朕想要檢查檢查,你到底不......」

劉休明茫然:「陛下......」

朱玄澹淡淡道:「你轉過身去。”

劉休明渾身毛骨悚然:「陛下?”

朱玄澹喝道:「怎麼,不願?”

劉休明渾身僵硬,木訥地動了動,終於轉過身去,仍舊跪在地上的姿態。

這一瞬間,幾乎要立死當場,昔日少年飛揚,名滿京華的貴介公子,胸中的意氣志氣,盡數消失無蹤,劉休明想跳起身來,偏無法動彈,背對著那人,雙眸中閃過一陣怒色,卻又如一團火焰般,極快地黯淡,熄滅。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如此......不管天子無心折辱,或者有意折辱,回想當初他的所作所為,又何嘗有半點資格怨憤什麼?

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時玩弄范憫于股掌之上,看著天子寵愛范憫,范憫卻心不在彼,他望著龍椅上那明玉一般的人物,心中何嘗沒有過一絲快意:不管他何等的九五至尊,貴不可言稱天子,但他卻始終都差了自己一頭,因為,他曾經戲弄過......天子的女人。

可現在......

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

一報終須要成千百倍地還回來。

正僵硬待死之間,身後傳來一聲笑,而後,臀上被重重地踢了一腳。

「混帳東西!」那人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你當朕真的有意要看你的......混帳!你以為朕跟秦王一般麼?快快給朕滾起來吧!”

劉休明怔住,勉強回頭:「陛......陛下......」

朱玄澹背負雙手,仍舊一副似笑非笑地模樣:「朕不過嚇嚇你的,你倒當了真了!你以為朕當真信了秦王的話?——你什麼樣的人,朕會不清楚?”

剎那間,汗幾乎將眼睛都迷了,劉休明無法置信,喉頭梗住,不能做聲。

朱玄澹搖搖頭:「只不過,你竟然也陪著秦王胡鬧,朕也真想就打你一頓......罷了,起來吧!”

劉休明轉過身,卻仍舊跪在地上,垂著頭,無法面對:「陛下,微臣,微臣......」仍舊失語。

眼前那明黃的袍擺一動,又離開了,朱玄澹回到桌後,道:「朕還不至於為了這些小事而迷了眼,......你也別真的當朕個糊塗人!——叫你跟著來想要告訴你,前日子你不請旨要出使甘州衛麼?朕准了。”

劉休明猛地抬頭,幾乎更不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人,面上帶著那麼一絲他熟悉的笑,緩緩道:「朕曾答應你要想想的,你個能幹的人,總留在京內,的確有些大材小用的,威遠侯不個好相與的人,你去......朕也能放心些,你自己也爭氣一些,省得有些人小看了你劉家。”

劉休明茫茫然地。

本以為人到了鬼門關,如今卻忽然上了九重天,瞬間悲喜交加,幾乎忘了謝恩。

朱玄澹一笑:「還嚇著麼?趕緊給朕滾起來吧!”

劉休明雙眼一閉,重重地磕了個頭:「微臣,謝恩!多謝......陛下......」

「行了!好好地替朕做事,比什麼都強,」朱玄澹道:「對了,出去的時候記得裝束些,就說朕親自打過你了,省得秦王看了心裡不服,若有人問起來為何罰你們,你就說,你跟秦王兩個動手毆鬥,被朕捉個正著,知道麼......」

劉休明道:「。」複又磕了個頭。

朱玄澹見狀,眸子之中光華暗隱,手在桌子上微微一握,便起了身。

他走過來俯身在劉休明臂上一扶,溫聲道:「行啦,起來吧,只要你牢記為國盡忠,此番去立下功勞,朕虧待不了你......」

劉休明望著那只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有什麼撞上眼眶:「臣......謹記陛下之言!”

至此,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他們仿佛心知肚明,卻不必說破。

而劉休明緩緩抬頭,望著朱玄澹似溫和的神色,似寬和般雙眸,他心中明鏡似的:就如皇后所說,天子先個聖明的君主,而後才個正常的男人。——這一番勤政殿的情形,或許他有意為之,或許無意。可劉休明知道,此後必須不惜一切,能成為報答楚莊王「絕纓之恩」的那員猛將,而威遠侯謝鐵翎坐鎮的甘州衛,便他的一個開端,也他報答君王的機會。

劉休明出勤政殿的時候,神色頹然的,姿勢也不太美妙,但當眺望著宮牆上頭的藍天白雲,他的唇角微微地挑了挑。

劉休明心裡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許......在勤政殿內的那位,甚至比劉休明自己,更為清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42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2 PM 編輯

五十七 御園會

次日鳳涅起身,朱安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進來,大叫:「皇嬸皇嬸!”

鳳涅才起床,懶洋洋地望著他道:「怎麼大清早地就進宮來了?”

朱安靖上前,眼巴巴地望著她:「皇嬸,你不知道嗎?皇叔已經答應了讓我搬進鳳儀殿了......我從昨天晚上就睡不著!就想早點進宮來呢!”

鳳涅怔道:「他真的答應了啊?”

朱安靖一臉幸福:「啊......皇嬸......」拉長調子叫鳳涅,又唧唧喳喳叫道,「阿靖實在太高興了......一晚上睡不著......」

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的小臉本來黑黑地,鳳涅還以為這孩子天生這樣,不料過了這段時間,不知不覺裡,卻見朱安靖不原先那麼黑了......小臉兒透出幾分白皙來,此刻因為過於興奮,又有些泛紅。

鳳涅才知道原來先前多半這孩子喜歡四處玩耍,在太陽底下呆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才曬黑了。

鳳涅仔細低頭看,果真見朱安靖的眼圈兒有些發黑,眼皮隱隱地有些腫,只不過小孩兒精神十足地,不細看也看不出來臉上的一絲倦怠罷了。

鳳涅見他打心裡高興,便也一笑,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背,望天道:「不過搬進宮來罷了,用得著這麼高興嗎,皇嬸又不會寵著你......你若有什麼做的不對的,還會叫人打你呢,到時候怕你哭都來不及。”

朱安靖絲毫不怕,反而更笑著說:「我才不怕皇嬸打我,皇嬸打我都為了我好......不過我會好好地,不會惹皇嬸生氣的。”

鳳涅噗地笑出聲來,抬手在他眉心一點:「小傢伙!對了,為什麼你皇叔會准你到我的宮裡來?你跟他求的嗎?”

朱安靖猛搖頭:「沒有啊,阿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又驚又喜的,本來還以為皇嬸幫我求得,後來才聽說皇叔跟太后說話的時候,太后說了句我沒人管,然後皇叔就忽然說或許可以讓皇嬸照料我......我都從太后那裡打聽來的。”

果然朱玄澹的安排。

鳳涅點點頭:「那好吧,跟著我也好......」一想到朱鎮基那個男人皮女人心的......朱安靖小小年紀跟著「他」還真的不很妥當,好好地一個娃兒,可不能長歪了。

垂眸對上朱安靖清澈的雙眼,小傢伙仰頭看著她,眸子裡也滿依賴跟歡喜。

鳳涅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阿靖,......昨日你三王叔好像被你皇叔打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朱安靖一聽,嚷道:「啊皇嬸,三王叔被抬著回府的......害我以為他要死了,結果只被打了幾板子罷了。”

「哈哈......」鳳涅聽朱安靖一副無情的口吻,便笑道,「你王叔被打了,你倒嫌他被打的不夠似的。”

朱安靖眨眨眼,撇嘴道:「三王叔皮厚著呢,又怎麼會有事,他躺下之後,就開始猛吃東西,精神著呢。”

鳳涅也表示贊同:「還有心吃東西......果真打的不重,不過,阿靖,他有沒有說什麼?”

朱安靖想了想:「說什麼?對了,我進去看他的時候,好像聽他說了一句什麼......‘終於讓屁股受了罪’之類的......然後他見我去了,就又不耐煩地趕我出來了。”

鳳涅愣了愣,而後哈哈大笑起來。

朱安靖撓著頭,不明白鳳涅為何笑的如此開心,不過看鳳涅高興,他便也高興,就咧開嘴跟著笑。

鳳涅望著他眼睛閃亮笑得可愛的樣子,笑了會兒又極快地停下。

「他敢趕你出來啊,」愛惜地摸了摸他的頭,又輕輕地捏了捏朱安靖地臉頰:「可憐的,阿靖,那以後你就跟著皇嬸了,不過,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你要說到做到,乖乖地聽話,若不乖的話,皇嬸照打不誤的。」話這麼說,語氣卻喜盈盈地,多了一絲的寵溺之意。

「阿靖知道!」孩子的直覺最為敏銳,朱安靖聽出鳳涅口吻中的寵愛之意,便越發用力抱著鳳涅的手臂,將頭靠在她的身上,稚氣未脫的聲音清脆答應道,「阿靖一定乖乖聽皇嬸的話。”

鳳涅在他毛茸茸的頭上用力摸了把,瞬間心滿意足。

康嬤嬤領著宮人,在鳳儀殿的側殿整理出朱安靖的臥房,他隨身本就帶著兩個小太監,鳳涅又叫子規撥給他兩個老成點的太監,和四個謹慎細心的宮女。

此後數日,最得意高興地莫過於朱安靖,除了去國子監讀書,給太后請安,見天子之外,便鎮日在鳳儀殿,不離鳳涅左右。

而在這幾天之內,也發生了幾件「小事」。

頭一件,便天子又「履行了他的義務」,幸了兩個宮妃,李美人同岳貴人,一時之間,宮內又「幾家歡樂幾家愁」。

第二件,就據說......天子對平甯王府的郡主娘娘格外青眼,短短地幾天,召見了數次柴儀曲,只不過都在勤政殿內。

聽聞最離譜的一次,整整耽擱了一個時辰,兩人「相談甚歡」似的。

第三件,卻宮嬪們之間,暗暗流傳一個消息,聽聞天子有意要冊封威遠侯府裡的二謝霓為妃。

現在後宮之中,除了皇后之外,最高的品級便婕妤,早先的一個湄妃,人在冷宮中,已經不作數,次之的芳嬪也同樣人在冷宮,此下的美人貴人采女們雖有,幸過的卻也只屈指可數的李美人岳貴人幾個,因此若謝二謝霓被封妃,對後宮來說倒理所應當的一件「喜事」。

因為朱玄澹對柴儀曲格外之厚待,因此更也有人暗暗猜測,外頭進來的這兩位貴女,或許會雙雙成為宮內僅次於皇后而淩駕于眾人之上的妃子。

宮內瞬間又熱鬧起來,流言蜚語似山雨欲來風滿樓,跟宮人們的議論紛紛相反,鳳儀殿內卻安靜的異常。

聽鳳儀殿的宮人們說,皇后娘娘似乎以惠太后為榜樣,最近有意「潛心禮佛」,早晚甚至也會念佛經,殿內也經常香煙陣陣。

對此一舉,有的宮人說皇后必然因為天子要封妃的事而傷了心......無可奈何故而如此,又有人說皇后乃用這一法子向天子表示自己的不滿,還有一些人,卻猜測皇后乃在有意討好惠太后。

「隨她們吧,」鳳涅抱著已經長了一大圈的小貓,貓毛兒柔亮順滑,可見被餵養的極好,鳳涅淡淡道,「宮裡頭太無聊了,難免的,嬤嬤你要受不了,當在說不相干的人,就沒那麼氣了。”

康嬤嬤道:「奴婢只有點氣不過......」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又道,「娘娘,眼見著陛下可快十天沒來過咱們宮裡了。”

鳳涅漫不經心道:「腿長在他身上,他愛往哪裡走,也沒有人能管得著。”

康嬤嬤陪笑道:「娘娘,怎麼奴婢聽著這話有點兒像賭氣的......難道娘娘因為......」

鳳涅哼了聲:「如果你也以為本宮因為要封妃這種事生氣,那本宮便叫人拉你出去打。”

康嬤嬤急忙道:「當然不這件......」

鳳涅掃著她:「那又什麼?”

康嬤嬤道:「奴婢知道的......陛下封妃與否,都不奴婢該操心的......就跟娘娘說的一樣,也實在管不了,奴婢只有些......看不慣那個‘郡主娘娘’。”

最後四個字,聲音壓低的仿佛歎息。

鳳涅道:「為什麼她?”

康嬤嬤道:「不奴婢說......娘娘,陛下對郡主,可不一般呢。”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雙眉也皺起來:「也不知奴婢多心了還怎麼著......總覺得,陛下對郡主娘娘的好,有點像昔日裡......陛下對娘娘的好。”

鳳涅正在撫摸小貓的背,聞聲手勢一停。

康嬤嬤察言觀色,急忙停嘴:「請娘娘恕罪,奴婢......一時多嘴,不過奴婢為了娘娘著想......那位郡主娘娘,上回來明明說喜歡的三王爺,怎麼轉頭又跟陛下那麼......咳,奴婢真......」

鳳涅沉默片刻,道:「算啦,不必庸人自擾。」一笑之下,望著膝上的貓兒,輕聲道,「要知道,感情,本就世間最靠不住的幾樣東西之一......誰喜歡誰,也沒什麼緊要的呢。”

正在此刻,朱安靖從外頭進來,上前請安。

鳳涅將小貓遞給思且,道:「下學了?”

朱安靖上前:「啊皇嬸。”

鳳涅見他小臉兒紅紅,帶著汗,便道:「又用跑的了?不跟你說過不許亂跑麼,如果不留神跌倒了怎麼辦?”

朱安靖道:「皇嬸,我牢記皇嬸的話,不過這一次有事的......」

鳳涅對康嬤嬤道:「把酸梅湯舀出來,放一放再給他喝。」又接了宮女獻上的手帕,拿在手裡替朱安靖擦汗。

朱安靖閉上眸子,乖乖地等鳳涅替他擦乾了汗,才小聲道:「皇嬸,我真的沒騙你,這回我有事才著急跑回來的。”

「哦,什麼事?」鳳涅細細地替他將臉擦乾了,才示意康嬤嬤將酸梅湯端過來,「慢慢地先喝一小口,別嗆著,也別偷喝太多,肚子會疼。”

朱安靖小心地喝了口:「真好喝!」將酸梅湯放下,蹭到鳳涅身前,張手將她一抱,「皇嬸!”

鳳涅笑著將他推開:「一身塵......對了,你說有急事?”

朱安靖站住腳,手攏在嘴邊,低低道:「皇嬸,三王叔,剛才我回來,路上遇到三王叔,他求我給你帶個信,說要見皇嬸一面。”

鳳涅有些意外,笑道:「他自己沒長腳嗎,幹嗎要你帶信?自己不會來?”

朱安靖笑道:「我也這麼問的,可三王叔說,皇叔下了令,讓他一個月內不許靠近鳳儀殿,哈哈哈......皇叔為何下這樣的命令,好有趣。”

鳳涅一怔之下,也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他有沒有說在哪裡見?”

朱安靖道:「說在御花園的八角亭。皇嬸,你真要去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鳳涅摸摸他的臉:「你想去嗎?”

朱安靖點頭:「我要跟著皇嬸。”

日頭將到頭頂,正午時分,朱鎮基一身白衣,手握摺扇,玉樹臨風地站在八角亭旁邊,望著那一樹開的正好的月季,姹紫嫣紅,清香撲鼻,甜意沁人。

過往的宮女見了他的身影,個個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朱鎮基一邊享受著被人「暗暗矚目垂涎」的感覺,一邊心中無限惆悵,五味雜陳。

正在多愁善感,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秦王怎麼有興致站在這大太陽底下賞花?不怕臉兒被曬黑了嗎?”

朱鎮基一回頭,卻見來者正鳳涅,身後跟著康嬤嬤同十幾個宮女太監,卻不曾上前,只停在十數步遠的地方,鳳涅身邊,只跟著朱安靖一個人。

朱鎮基看一眼朱安靖,才行了個禮,道:「朱鎮基參見皇嫂!”

鳳涅一笑,深深看了朱鎮基一眼,邁步進了八角亭,放眼四顧,道:「這裡景色倒好,可以把整個御花園一覽無餘,也能讓整個御花園的人把這裡一覽無餘,——王爺選的好地方啊。”

此刻朱安靖已經爬上石凳,俯身在欄杆邊上玩耍起來。

朱鎮基重重歎了口氣,道:「不如此,我那愛猜疑的皇兄,恐怕更要不依不饒了。”

鳳涅笑道:「皇兄?”

朱鎮基看著她,臉上透出幾分笑意:「啊,我皇兄,也皇嫂的......怎麼說呢,丈夫?老公?”

鳳涅聽到那四個字,心裡頭好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朱鎮基走近一步,相差一步之遙卻又停住:「簡鳳妮,憑空得了個如意郎君的感覺......不知怎樣?”

鳳涅哼了聲,轉頭看向朱鎮基,以同樣的低聲道:「林見放,我左思右想,都比憑空變成了男人的感覺......要好點兒。」說完之後,臉上便露出一種甜蜜而意味深長地笑。

這皇宮禁苑,御花園內,八角亭中,兩人面面相覷,四目相對,如畫般悅目,底下卻針鋒相對,暗潮洶湧。

趴在欄杆邊的朱安靖回頭看了看,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伸手將耳朵捂住。

卻在御花園數裡開外,皇宮內最高的淩雲閣中,那五層高樓上,欄杆之前,有人望著八角亭裡的一幕,忽地輕聲道:「你說他們,在說什麼?”



五十八 說開了

蟬聲隱隱,隨風傳來,眼前繁花似錦,身邊美人如玉。

暖風從八角亭內穿過,鳳涅同朱鎮基,兩人相隔一人距離,雙雙站在欄杆之前,看起來就好像在觀賞庭外花開般悠閒自在。

而鳳涅說完之後,朱鎮基望一眼她,嘴角略一抽搐,卻又露出笑容:「好吧,聽你這麼說,我也放心了,瞧起來你頗為高興的,我算白擔了心事了。”

鳳涅並不轉頭,只微微側過臉來,斜眼望著他:「哦?你擔什麼心事?我若過得不好,不正中你下懷嗎?”

朱鎮基聞言便抬手,指著亭外那一朵迎風搖曳的紅色月季,嘴裡道:「怎麼,我在你心裡那麼無良的人嗎?”

鳳涅看向那一朵花,笑著點了點頭,嘴角挑起道:「一直都啊,難道你以為你在我心裡天使?”

朱鎮基歎了聲,手順勢落在欄杆上,輕輕一握:「好吧,不要鬥嘴了,能見上一次很不容易......我問你,你不喜歡留在這裡?”

鳳涅道:「這話什麼意思?”

朱鎮基垂眸,微微看了一眼身後的朱安靖,卻見他趴在石桌上,雙手捂著耳朵,他便又低聲道:「......正如你所說,我實在、不很習慣現在這身子......雖然說並不十分難看,但......我還更喜歡原來的自己比較多一些,簡鳳妮,你同我說句實話,你否甘於現狀?倘若你喜歡的話,那麼......這些話就當我沒有提過,我自己想法兒就了。”

鳳涅道:「你說的想法兒......又什麼?”

朱鎮基道:「自然要離開這裡,回到原來......」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伸手摸了摸臀,歎道,「比起這個,我更習慣原來......」

鳳涅看著他嘟嘴皺眉,委屈之態,那眉眼裡流露出幾分嬌媚,配合那張男人臉,真說不出的妖異違和......

鳳涅雙眉一蹙,咳嗽了聲:「我說,你能不能敬業一些,這種表情......讓我有些不舒服,類似......噁心什麼的。”

朱鎮基斜睨她:「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輕易說不噁心想吐,會讓人誤解的,——你不會有了我皇兄的寶寶吧?聽說他......可寵你寵的很呢。”

鳳涅歪頭看向他:「怎麼你的口吻聽起來,倒像酸酸地,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吃醋......」

「醋什麼?哼......」朱鎮基眨眨眼,轉開臉去:「我只跟你說正經的,你實話跟我說,想不想回去?”

鳳涅道:「想想的,你有什麼法子?”

朱鎮基點點頭,放眼看一看周遭:「那天晚上你落水的時候,我......咳,我一不小心也掉了下去,稀裡糊塗就變成這樣了,你知不知道到底因為什麼?”

鳳涅道:「說起來,......那天晚上,好像有人在後面推了我一把才落水的。」她說著這句,便細看朱鎮基的臉。

朱鎮基面上露出驚詫神色:「你說真的?怪道......」

「怪道什麼?”

「我那天聽到異動去而複返,曾經看到有個影子在你原先站著的方向一閃而過,我以為有人受了驚嚇,可你這麼說的話......」

「林見放,」鳳涅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假裝之意,便道,「當時我掉下船的時候,你就算想救我,也已經來不及了吧?”

朱鎮基怔了怔,而後問道:「你的意思?”

鳳涅道:「既然已經來不及救我了,又怎麼會跟我一樣落了水?當時我落水的時候,的確聽到上面有噗通一聲,想來就你了。……你方才說你不小心,怎麼才能不小心地從船上翻下來,總不會有人也推了你一把吧。”

八角亭內一陣沉默,而後,朱鎮基緩緩道:「我如果說,我想要救你,......才掉進海裡的,你信不信?”

他的神色略見幾分嚴肅,鳳涅看了會兒,終於笑道:「說實話,不怎麼信。”

朱鎮基歎了口氣,臉上又露出那種類似輕佻的笑,淡淡說道:「就知道你這種反應。”

鳳涅心頭一動:「你......」

朱鎮基道:「算啦......對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們因為什麼才來到這裡的?”

鳳涅猶豫片刻,心中掠過朱玄澹一雙銳利深沉眸子,只道:「不知。

朱鎮基道:「我聽聞這前身落了水,才換了我的,所以我一直琢磨著,不再落一次水......就可以回去,只不過我還沒那個勇氣嘗試,曾經在臉盆裡小小地試了幾次而已。”

鳳涅噗嗤一笑:「臉盆啊......」

朱鎮基道:「你又不信麼?”

鳳涅道:「不,我信的,只不過......這法子不能隨意用,畢竟命只有一條,萬一回不去,反而徹底死了,那就沒法子了,所以等閒還不要做先驅的好。”

朱鎮基歎道:「我也這麼想。”

兩人說到這裡,鳳涅回身,走到桌邊上,看朱安靖已經耐不住寂寞,自動跑到八角亭下,在花樹底下鑽來鑽去,似很快活,不時地起身沖鳳涅打招呼。

朱鎮基輕聲道:「這小傢伙可真聽你的話。”

鳳涅一笑,朱鎮基坐了下來:「其實,單看現在的話,你我倒還混的可以,你皇兄最寵愛的人,我又他的親弟弟,身份可尊貴,......唉......如果真的想不到法子,這樣混下去,也未嘗不可,你說呢?”

鳳涅道:「一口一個皇兄,你對他的感情倒也頗為深厚,他的字見清,你又叫見放,難道你們兩個真冥冥中的緣分?八百年前的弟兄?”

朱鎮基眼睛一亮道:「你別說,我也有這種感覺,我見了他,當真格外的親切......心中又有種敬畏愛慕之意......」

「哈,」鳳涅輕蔑一笑,「恐怕在你林見放的眼裡,但凡個面目俊美點的男人,你都覺得格外親切愛慕。”

「這個不同,他是我皇兄。」朱鎮基肅然道。

鳳涅望著他的眸子:「那假如你穿的一具女身,你可還當他你皇兄嗎?”

朱鎮基目瞪口呆:「這個......」想到朱玄澹那模樣氣質,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渾身熱血沸騰地。

鳳涅啐道:「哼,瞧你的模樣我就知道,如果你穿為女子,此刻怕要跟我鬥得你死我活了吧......」

朱鎮基手攏著唇,低低咳嗽數聲:「這些事不過你隨意猜測罷了......」

鳳涅望著他,道:「說起來,前些日子范梅仙跳的那芭蕾,不也你的傑作?”

朱鎮基面上露出訕訕之色:「那個......我不過一時心血來潮......」

「這招聲東擊西好得很,」鳳涅越發蔑視地看他:「我當時有那麼一瞬間的迷糊,還以為自己猜錯了,范梅仙才真的你,不過......哼,我看,你不心血來潮,怕你想看看我的反應吧。”

朱鎮基摸了摸臉,歎道:「那你還不早就看出了我誰?對了,你從什麼時候認出我來的?”

鳳涅翻了個白眼:「打從冷宮見你,我就覺得你......走路姿勢怪怪的。”

朱鎮基撅嘴道:「我已經盡力而為了,但我雖然演過女扮男裝的角色,但那電視劇,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別急,......除此之外,當看著你時候的感覺,讓我覺得很不爽,像看到毒蛇之類的。」鳳涅惡毒地望著他。

「演技我可以盡力提高,」朱鎮基卻已經刀槍不入,笑道:「這個我就無能為力了......」

鳳涅哼了聲,兩人對視一眼,忽然都覺得有些可笑:各自都頂著陌生的皮囊,靈魂卻仍舊故舊認識的那個。

八角亭內一時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會兒,朱鎮基悠悠然道:「了,我剛剛想起來,上一回那件事,在那麼危急的關頭,你那一巴掌,好像不必須的吧......」

鳳涅笑眯眯地看著他:「啊,那我即興自己加的,打得我的手疼死了。”

她說著,便故意抬起手腕,輕輕地晃了下腕子。

朱鎮基望著她白嫩纖細的小手,羨慕之極,倒也不怎麼生氣,只佯怒道:「那麼危險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救一救我,反而落井下石的,要不我急中生智,恐怕就會被處死了,你可真忍心啊。”

「你他最疼愛的親弟弟,怎麼會呢,」鳳涅輕輕笑著,「如果不我當機立斷拉了你一把,你往床底下一鑽的話,才會必死無疑呢。”

朱鎮基道:「那不過我一時手足無措......接下來我的表現還可以吧?”

鳳涅道:「勉強及格。”

朱鎮基不服道:「什麼!我覺得在那種情形下,能及時作出那種反應來,已經極為不容易了,如果能打分,我給十分滿分。”

鳳涅慢悠悠道:「對你來說的確不容易,可以給十分,不過我跟你的標準不一樣的,你懂得。”

朱鎮基牙癢癢地:「你不損我渾身難受?”

鳳涅道:「我不過實話實說,實話實說的人就比較不被待見的。”

朱鎮基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算了,不生氣不生氣......要想想好的事......」喃喃了兩聲,才又看向鳳涅。

鳳涅歎道:「你這種自我催眠的法子倒挺簡單的,可......有效嗎?”

朱鎮基磨了磨牙:「只要你別再用這種笑這種譏諷的口吻對我,就會有效......」

鳳涅笑容甜美:「哪種笑?這身體就這樣啦......沒有法子,雖然不如我原來的樣子漂亮,但勝在年輕。”

朱鎮基又羨又妒地看她,聽了最後一句,卻又哼道:「簡鳳妮的容貌雖然很美了,但范憫的樣子也很不比你差,公平來說,算各有千秋。”

鳳涅不以為然道:「那也成,怎麼都要比你美上一點就了。”

朱鎮基本想反駁,忽然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雖然保養極好,也算得上「白皙」,但絕對男人的手,對比之下,鳳涅的小手便更顯得可愛。

朱鎮基悲哀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鳳涅的手,忍不住探出手指碰了她的手指一下:「為什麼老天會這麼不公平......」

「遺憾你沒有變成女人?」耳畔聲音輕輕道。

這真是「她」的心聲了,朱鎮基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如果是女人,就可以怎麼樣?”

朱鎮基眼睛一亮:「那當然......」

「勾引男人?」那聲音繼續如夢似幻地引誘。

朱鎮基眼前桃花盛開,正在陶醉,忽然反應過來,一轉頭正對上鳳涅笑吟吟地眸子,頓時身子震了震,叫道:「胡說什麼!”

鳳涅望著面前男人的臉,這俊美漂亮的臉上還泛著淡淡微紅......她卻似又看到昔日那個妖嬈風騷的林見放。

鳳涅緩緩收斂了笑,冷冷道:「不能做你自己擅長的事兒......所以覺得很痛苦很遺憾,才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吧?”

「簡......」朱鎮基怔住,而後慢吞吞道:「你......仍記恨我搶了馬珂?”

「談不上什麼記恨,」鳳涅淡淡道,「那種賤男人,沒有你,也會別人,遲早我都會扔了不要。”

朱鎮基挑了挑眉,而後一笑:「這才你簡鳳妮的性子,不然我還以為你多愛他呢。”

「愛?」鳳涅眸子一垂,嘴角挑了挑,「那種東西,你還相信嗎?我不過只想找個不會背叛自己的人罷了......真可惜......」

「簡鳳妮......」朱鎮基望著她,才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容顏,臉上卻露出一種跟年齡極不相稱的蒼涼憂傷之色,「其實我......」他遲疑著,不知要不要說。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1 PM 編輯

五十九 睡美人

朱鎮基這一猶豫,鳳涅卻又抬眸看他,唇角抿起笑道:「其實,剛剛你問我,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地方......你有沒有想過,有果,就必會有因?”

朱鎮基皺著眉,一時笑道:「那你的意思,我其實就該個男人?還你的......小叔子?”

鳳涅笑得雲淡風輕:「唔,就算吧......你就把這當做老天給你的懲罰,或者歷練......想想也挺有趣的。”

朱鎮基一臉挫敗地歎氣:「你......」

鳳涅正要再說,外面朱安靖跳進來道:「皇嬸,你們還沒說完嗎?”

鳳涅道:「立刻就好了。」看他滿頭的汗,便拉過來,替他擦了擦,朱安靖才又蹦跳出了八角亭。

朱鎮基一直細細地望著鳳涅的動作,那種溫柔細緻,絕非能偽裝出來的。

他見朱安靖離開,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鳳涅道:「啊,小孩兒總比一些大人可愛些。”

「他本來跟著我的,據說,皇兄主張讓你養著的。”

鳳涅聽他說起這個,正好跟她心頭那一點疑惑搭上,便望向朱鎮基,以為他知道點什麼□,誰知朱鎮基卻又道:「鳳妮,你喜不喜歡他?”

「小孩很可愛,自然喜歡的。”

「我不說朱安靖,」朱鎮基搖頭,「你知道......我說他,——我皇兄,也就當今天子。”

鳳涅擱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動,問道:「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朱鎮基雙眉皺起,盯著她的眸子:「簡鳳妮,你對他們產生感情了?”

鳳涅震了震,這才明白朱鎮基的意思。

果真,朱鎮基又道:「有些話我不說你也懂,不過既然見了,索性都說開了,我希望你......不要輕易動感情,尤其別輕易對他動情,他皇帝,古人......他跟我們不同不說,你也演過那麼多戲,讀過那麼多書,知道那麼多歷史,你也該很清楚知道真正的皇帝會什麼樣兒的人。”

「然後呢?」鳳涅淡淡地問。

朱鎮基道:「最可怕的這不演戲,而真的,就好像我吃板子,不做做樣子的,而真的打得肉疼,觸怒了他,會真掉腦袋的。”

鳳涅仍舊不語,朱鎮基繼續說道:「而且我知道,以你的脾氣,你連出軌的馬珂都忍不了,會想要跟那麼多女人爭一個男人?我瞭解你的性子的,在戲裡你可以揮灑自如,也演過妾房二室宮妃之類,那些要討好要諂媚能委屈能所謂‘奉獻’的戲碼你可以應付,但那只戲,如果現實裡,若這一切都真的,你絕對不會接受,簡鳳妮......」

「你倒挺懂我的,」鳳涅不等他說完,一笑出聲,「那既然你這麼懂我,當初又為什麼要觸我逆鱗?”

「馬珂?」朱鎮基皺眉。

鳳涅嘴角一挑,聲音很輕很低:「雖然區區一個賤男人不足以讓我仇視你,只不過,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會讓我......噁心。”

朱鎮基喉頭一動:「其實我......」

「其實什麼?”

「其實......就像你方才說的,不我,也會別人!那個男人,本來就靠不住的,」朱鎮基忍了忍,終於道,「你知道他暗地裡瞞著你也曾經對我......」

「我知道,」鳳涅一笑,「蒼蠅不抱沒縫的蛋,這種事情,本來也雙賤合璧狼狽為奸才能成的,只......我本來以為你還會有些底線。”

「什麼?」朱鎮基一愣。

鳳涅長睫一眨,抬眸看他:「你也說了,索性把話說開,那我也告訴你,......其實你我雖然不對付,但我原先,真的曾經把你當做一個對手,只可惜你自降身價,用出那種手段,如果說你堂堂正正地跟我競爭,我會當你一個可敬的對手,雖然你用的手法有些比較低劣,但你比我年紀小,我可以對你的一些行為付之一笑,可心裡頭卻仍舊對你有一份敬重,因為你個稱職的演員,比如雖然這麼紅卻仍舊能親自跳進污水裡演一齣戲不用替身......可,你親自毀了我對你的這份敬重,因為你沾染了我的私生活,碰了我不能碰的底線。”

朱鎮基的臉色微微發白,眼神閃爍不定:「簡鳳妮......」

「我不知道在別人眼裡怎麼看你,但對我來說,」鳳涅望著他,慢慢說道,「狹窄的心胸,齷齪的手段,以自己的身體做交換來刺激我,......我非常的看不起你。”

她說完之後,便起身:「該回去了。”

朱鎮基一急,急忙也跟著站起來:「鳳妮!”

鳳涅腳步停了停,卻未曾回頭。

朱鎮基疾步上前,望著她道:「我......我從來沒有想要壓倒你或者......其實我、我......長久以來都當你我的偶像,我只氣不過......」

鳳涅轉頭看他:「氣不過?”

因為激動,他的臉色重新微微地有些紅,朱鎮基眼波閃動,極快說道:「我明明......很喜歡你,也很尊重你,你一直以來都我的目標,當初進娛樂圈的時候,我立志要成為你一樣的人,可......你為什麼要一再地打壓我!”

鳳涅皺眉,露出幾分疑惑之色:「什麼?”

朱鎮基道:「你真的當我你的對手嗎?其實說心裡話,從我剛冒頭的時候你就看我不爽了吧?最初我在你的一部戲裡當丫鬟,只因為走步不對,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狠狠地罵了我一頓,害我顏面掃地哭了很久你知道嗎?還有......不用把自己說的那麼高尚,最近這部戲,投資方指名說要我演女一號,你卻嚮導演要求,自己占了女一,卻讓我演一個反面配角?你的這種做法,真的光明正大?”

鳳涅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並沒有出聲,只微微一笑道:「好吧。”

「‘好吧’什麼意思?你承認了?」朱鎮基急了。

鳳涅道:「你心裡已經這麼想了,你為此而報復的後果也出現了,我承認與否,還重要嗎?”

「簡鳳妮!”

「稍安勿躁,」鳳涅垂眸,「記得這裡什麼地方,另外,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不每次都會像上次一樣化險為夷,他什麼樣的人,你剛才也說過。”

朱鎮基咬了咬唇:「那麼,你不願意跟我一起......」

「的,不願意,」鳳涅毫不留情地說道,「起碼現在不願意,看到你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她說完之後就不再看他,邁步往下走去,朱安靖在旁邊看見了,立刻像蚱蜢一樣撲過來。

身後朱鎮基有些狐疑,跟著往前走了一步:「鳳......唉......」

看到朱安靖以及不遠處的宮女太監,那聲便生生地忍住了。

朱安靖撲到鳳涅跟前:「皇嬸,說完了嗎?”

鳳涅點點頭,摸摸他帶汗的額頭:「小臉兒又要曬黑了。”

朱安靖道:「又不女孩子,黑點更好!”

鳳涅哈哈笑了聲:「真乖,阿靖這麼小就這麼懂事,可比有些人強多了,走,咱們回去了。”

鳳涅離開後,八角亭內,朱鎮基的聲音幽幽響起:「可我現在已經變了樣子了啊......」

他伸手摸摸臉:「完全不一樣了,而且明明又很帥又多金......我都忍不住要愛上我自己了,不舒服?唉......」他撅著嘴歎了口氣,重新坐回了石凳上,手托著腮,發起呆來。

且說鳳涅回了鳳儀殿,喝了口茶便歪在榻上。

她心裡有事,便有些心不在焉,朱安靖向來跟著她,見她怔然的模樣,便偎在榻邊上,輕聲道:「皇嬸,你看起來不高興,不三王叔惹到你了?”

鳳涅看他一眼:「......沒有,皇嬸自己想到一些事。”

朱安靖雙手擱在床榻邊上,仰著頭看她:「皇嬸有什麼不高興的事,阿靖能幫忙不?”

鳳涅不由地笑了笑,目光一動,望見他小手上似乎有一道血痕,一驚之下問道:「這怎麼了?”

朱安靖低頭看了看:「先前不小心給花枝劃得,不礙事。”

鳳涅看他嫩嫩的小手上如此一道血痕,很明顯,皺著眉讓康嬤嬤取了傷藥來,親自給朱安靖清理了傷口,又上了藥,又道:「以後留神些,幸好傷的不重。”

朱安靖道:「我知道啦皇嬸。”

鳳涅看他如此地乖,先前給他上藥的時候明明會疼,小傢伙身子都抖了抖,卻不曾呼痛,她心裡一軟,往後挪了挪,拍拍前頭空床:「上來吧。”

朱安靖大喜,趕緊抬腿,俐落地爬上了床邊兒,倒身躺在鳳涅身旁。鳳涅抬手抱抱他的肩:「乖乖地睡,午後去國子監嗎?”

「去演武場。」朱安靖道。

鳳涅一手揉揉額角:「哦......對了,養足了精神才能好好地學。睡吧。”

朱安靖在這裡呆了十日,這還頭一次爬上了床,心裡歡喜地幾乎要大叫,哪裡睡得著?又怕鳳涅說自己,便只閉著眼,牢牢忍著。

只不過小孩兒心性簡單,興奮了一陣兒,果真就也睡著了,且睡得極香甜。

鳳涅聽著他的鼻息平穩下來,心頭一寬,便也模糊睡了。

半晌,鳳涅養的那只貓兒進了來,在地上喵嗚喵嗚叫了兩聲,仰頭看了會兒,似乎要弓身跳上床榻的模樣,思且急忙進來將它抱了出去。

正在將貓抱了出去,外頭卻有人進來,思且一看那人,急忙躬身行禮。

那人步子一停,看了一眼她懷中的貓,道:「皇后睡了?”

思且輕聲道:「的,萬歲爺。”

朱玄澹輕輕揮了揮手,思且悄無聲息退下。朱玄澹邁步進了內殿,一眼看到床榻上鳳涅微微抱著朱安靖,一大一小,似睡得正香甜。

旁邊宮女緩緩地正打著扇子,見朱玄澹進來,正要停下行禮,卻被他的手勢制止。

宮女們也緩緩退下,朱玄澹眼睛看著那床榻上的情形,輕輕地走了兩步,卻並不上前,只在桌子邊兒上,一撩袍擺緩緩落座。

靜靜地在錦墩上坐了會兒,整個殿內悄然無聲,只有一股淡淡地檀香似的氣息,若有若無。

朱玄澹望著朱安靖恬然的睡容,聽到背後腳步聲響,卻子規進來。

朱玄澹回過頭看了子規一眼,才輕聲道:「把靖王抱出去,輕輕地,別驚動了。”

子規領命,邁步走到床榻邊上,先小心把鳳涅的手臂移開,又抱住朱安靖肩腰,果真無聲無息地將他抱著退下。

朱玄澹並不動,只望著鳳涅,看了足足有一刻鐘,才起身來到床榻邊上。

探手出去,手指輕輕地在她臉上微微蹭過,溫香嬌柔的觸感,朱玄澹的手指一動,又在她的唇上緩緩擦了過去。

睡夢中的鳳涅似覺得不妥,便略皺了皺眉。

朱玄澹手勢一停,鳳涅翻了個身,本側臥,此刻便回身朝上,頭髮松松,身量款款,那等豐潤細腰,玲瓏婀娜,玉容修頸,美不可言。



六十

朱玄澹看了會兒,便伏底了身子,親了下去。

唇落在她的嘴角邊上,鼻端似乎嗅到她身上隱隱地淡淡香,對他來說,勾魂奪魄地。

他頓了頓,眼皮一抬,看了一眼她。

鳳涅仍是雙眸闔著,恬然而毫無知覺地睡著。朱玄澹複又垂了眼皮,長睫微動,小心翼翼吻住她的嘴唇。

香軟如櫻桃顆,他記得那股清甜沁入心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張開嘴唇,將她的一瓣唇含住,像是餓了的孩子,不捨得放開。

他的身體不知不覺伏得更底,手貼在她的腰間,將用力又不敢用力,這功夫,鳳涅卻已經察覺不妥似的,長長地睫毛不安地抖了抖,略微歪了歪頭。

朱玄澹咽了口唾沫,戀戀不捨地將人放開,鳳涅略動了動身子,才又停下,沉沉地似又睡了過去。

朱玄澹便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

沉默之中,鳳涅的身子卻輕輕地抖了一下,她的頭臉本向旁邊歪著,此刻便慢慢地轉過來,雙眸睜開,不偏不倚地看向他面上。

四目相對,剎那雙雙無語。

片刻,鳳涅先道:「你來了......」鼻端有股微微清苦泛甜的味兒,讓她睡也睡不安穩,那是......

龍涎香的味道,她已經知道。

鳳涅便懶懶地躺在床上,姿勢都未曾變一下,口吻就好像對待一個久違的熟悉之人,而非是那樣尊貴的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國之君。

朱玄澹卻絲毫都無恚怒之色,反而輕輕一笑:「嗯,擾到你了麼?”

「沒有......」鳳涅的聲音很輕,是那種初初醒來還帶一絲慵懶懵懂的聲音,她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垂了眸子,手在額頭上擱了擱,道,「只是......」

「只是什麼?」朱玄澹望著她,慢慢地問,兩人之間相對,就宛如尋常夫婦,正閒話家常一樣。

鳳涅眨了數下眼睛,最後道:「像是想起了什麼,可又太模糊了。”

朱玄澹眼神略變了變,而後笑道:「做了夢了?”

鳳涅搖搖頭,不想說這個,手在腰側一撐,便欲起身:「幾時了?”

朱玄澹卻往前俯身,將她壓了回去,鳳涅起身不得,便低聲道:「陛下,別鬧。”

略帶無奈的一聲,叫的他的心都顫了。

朱玄澹眼睛望著鳳涅的眼睛:「看皇后這慵懶之態,倒讓朕想到一首詞。”

「什麼?」無奈地重新躺回去,百無聊賴地看著在上的他。

朱玄澹抬手,在她微紅的臉頰上輕輕撫摸過:「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

鳳涅聽著,只覺得跟此刻情形相似,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朱玄澹見她笑了,當真容顏勝花,便又繼續道:「送春春去幾時回......」忽然一皺眉。

鳳涅道:「怎麼不念了?”

朱玄澹道:「有兩句不好......不過,後面的卻好。”

「也難得讓所有都是花團錦簇的,就連風吹平湖,都還有起有落呢,」鳳涅道,「怎麼堂堂天子,居然也有嫌棄忌諱一句詩的時候?”

「哈,」朱玄澹一笑,望著她略帶戲謔之色,便又念道:「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喲,果然是有些傷感。」鳳涅點點頭,歎了口氣。

朱玄澹卻將她的肩頭輕輕握住,俯身下來,在她臉頰上親了口,于她耳畔輕聲道:「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朕說過,好的,在後頭。”

鳳涅怔了怔,輕笑了笑欲轉頭避開他的動作。

朱玄澹卻捉著她的雙手不放,又低低念道:「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知道寫得是什麼嗎?”

鳳涅被他勾得心怦怦亂跳,紅著臉,卻兀自道:「不知道。」含羞帶笑地,雙眸亦水汪汪似是浸著桃花水,看他一眼,又轉了開去。

朱玄澹道:「你該懂得......」這說話間,人已經翻身上來,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

鳳涅身子一扭,背對了他,哼哼說道:「不要又來廝纏,這是正午頭,剛閒散了幾日,陛下就大發慈悲,先別給我招惹流言是非了。”

朱玄澹道:「好狠心的人,本以為這麼多日......不曾親近,你會想念朕一些,誰知一見面便要趕朕走呢。”

鳳涅道:「單相思又有什麼用?何況太后也說過,身為皇后,該以大局為重,陛下......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也不會十天不肯來見她。

朱玄澹沉默了會兒:「你其實......是在怪我?”

鳳涅道:「臣妾哪裡敢?」卻又是那種昔日扮柔弱時候的含羞帶媚語氣了。

朱玄澹哪裡聽不出?將她的身子扳過來正對著自己,望著她的雙眸:「單相思,你真的是......心裡吃醋了?」他雙眸沉沉地,卻又燃著一團火光似的。

鳳涅道:「這事兒真是越描越黑,臣妾若是不認,陛下想必越發會不依不饒,但若是認了,豈不是又顯得臣妾小肚雞腸,不賢慧?”

朱玄澹被她說的笑了出來:「若你這話是在皇后的立場說來,外人聽來確有些不夠大度,但這話外人哪裡能聽到?而對朕而言,你這話是從朕的女人立場來說,能讓你為了我吃醋,我歡喜還來不及。”

鳳涅歎了口氣,慢慢道:「那讓臣妾的不賢慧討陛下的歡喜,倒也是值得的。”

朱玄澹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她的神色:「你是因為朕冷落了你,還是因為......那兩個人?”

鳳涅慢慢說道:「陛下再問,臣妾的不賢慧,便要變作臣妾的慍怒了。”

朱玄澹雙眸盯著她的眸子,兩人對視片刻,他低頭過來,在她唇上一親,又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片刻後道:「這幾天更熱了些,朕思謀著,過兩天,去中津行宮盤桓數日,權當避暑,中津那裡,有山有水,風光秀麗,你必然是會喜歡的。”

鳳涅一怔,望向朱玄澹:「你......」又改口道,「陛下......」

朱玄澹道:「你雖然不說,朕也知道,你在這宮裡頭會覺得悶......」他的語氣如此溫柔貼心,鳳涅竟有些無法適應,一時不能做聲。

朱玄澹道,「安靖還聽你的話嗎?”

鳳涅道:「嗯......」

朱玄澹一笑:「朕倒是羨慕起這個小子來了。”

鳳涅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頓時道:「對了,先前阿靖跟著我睡得,人呢?”

朱玄澹低笑道:「被朕扔到窗外去了。”

鳳涅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朱安靖大概給轉到別處去了,就未再問,朱玄澹道:「不管怎麼樣,你記得朕曾經對你說過的話,乖乖地留在這裡......知道嗎?”

鳳涅雙眉一皺,心裡的感覺甚是奇異,他這一句,不似是先前說的時候那樣不容分說強勢地命令,弄得她心裡有些亂亂地......又有些煩躁。

朱玄澹在她的唇上輕輕一擦:「知道嗎?”

鳳涅「嗯」了聲,苦笑道:「知道啦,你說話倒也古怪,難道我會飛了不成......這宮牆這麼高,我又沒有翅膀。”

朱玄澹一笑,輕輕地吻著她的嘴:「真是會說話,你心裡這麼想的就也好了......那麼,就說定了,三天后,去中津行宮,你一定會喜歡的,朕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上下其手,鳳涅迷迷糊糊裡,將他奮力一推:「好好地說話不成嗎,為什麼又動手動腳地?”

他兩個推搡之間,床帳便微微抖動,朱玄澹瞥了一眼,又看懷中美人如玉,便道:「這功夫若是傍晚上,就是‘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了,接下來......」

他本是想來看一看的,並無他意,只不過翻身上來了,于說到這份上,便也剎不住那股意思,便摟著鳳涅,在她耳畔低低道:「明日落紅應滿徑......朕會輕輕地來,不讓你難堪便是了。”

鳳涅哼道:「騙人的......怎麼會......」卻被他摟著腰,又翻了個身。

鳳涅身不由己趴在床榻上,朱玄澹從後摸摸索索地,將她的薄薄衣衫除下,雙腿兒微微分開,又解開自己褻褲,微微蹭了會兒,輕聲道:「乖,忍著些兒......」便略用了力,入了進去。

鳳涅悶哼了聲,將臉埋在臂彎裡,咬著牙不肯做聲。

朱玄澹伏在她身上,摸著她的纖腰,又捧著她的臉唇齒相接,身下款款動作,並不急躁。

鳳涅漸漸地被他磨得火起,也有些忍不住悶悶出聲,一張比花嬌的臉紅嫩嫩地,身子也嬌顫顫地微抖著承恩,眼睛裡不知是淚是水,像是花瓣上顫篤篤地露珠,隨著動作旋著。

兩人糾纏一刻多鐘,朱玄澹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加快動作抽~送數下,鳳涅軟軟地,似水化在他的懷中,喘息不定。

朱玄澹瞧瞧下頭無礙,便松了口氣,又看看她嬌美之極的臉色,便又有愛而不夠之意,被鳳涅連推帶搡地拒了幾下,才未繼續,只道:「上回同老三之事,你說憑我責罰,我可還記得呢。”

鳳涅紋絲不驚,懶洋洋道:「難道陛下以為臣妾真的有錯麼?那為何不把臣妾拉出去打板子?”

朱玄澹哈哈笑了兩聲:「朕怎麼捨得皇后給別人打?」說到這裡,眼神一利,又道:「老三委實不像話,朕才教訓他的。”

鳳涅道:「秦王的確有些沒規矩。”

朱玄澹道:「嗯......朕已經教訓過他了,他以後怕也不會再敢胡作非為,若敢再犯,就不是打幾板子那麼輕易。”

鳳涅心裡一動,就看朱玄澹。

朱玄澹卻將她摟入懷中,不再提這個,只是輕聲道:「對了,乖......你還沒有跟朕說你的名字是什麼?”

鳳涅的心用力抽了一下:「名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10 PM 編輯

六十一

「名字?」鳳涅掃了一眼朱玄澹。

朱玄澹擁著她,歡愛過後,懷中的人更是暖玉生香,臉上紅潤潤地,一雙眸子仍似要滴出水兒來般,這樣簡單地一瞥間,嘴角有些許上挑,才在這份天真底下露出幾分藏著的狡黠來。

「其實喚作什麼,無關緊要,」將她抱著,手在身上輕輕地捏來捏去,「但是朕想知道你的,你說給朕聽,好嗎?”

鳳涅動了動身子:「好熱,要沐浴......」便欲爬開。

朱玄澹一笑,將她摟回去:「不說不許走。”

鳳涅哼了聲:「難道你不知道麼?我雖然記不得先前的事......可是......你總該知道的。”

朱玄澹道:「朕真的不知道......」這語氣之中,毫無誠意。

鳳涅翻了翻眼睛:「你是不是想試試看我會怎麼回你?”

朱玄澹抿著唇,嘴角挑著,望著鳳涅笑吟吟地。

鳳涅忽然有種想去狠狠擰他一下的衝動,想了想,便仍忍了:「那倘若臣妾答得不對,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下場?”

「不會,朕恕你無罪。」朱玄澹應承著,摟著她的腰,又在趁機竊玉偷香。

鳳涅本依偎在他懷中,此刻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懇求道:「能不能安分些......把我的思緒都打亂了。”

朱玄澹順勢捧住她的臉,在她的嘴唇上親了一口:「什麼思緒?你只是照實回答便是了,不許同朕玩心計。”

鳳涅皺著眉不悅瞪著他,被他的大手捧著臉頰,臉兒肉一擠,便顯得很是滑稽,又加上這種恨惱瞪著的表情,簡直可愛至極。

朱玄澹笑了聲,將她一抱:「說,快說!不然朕親自打你板子。”

鳳涅摸摸臉,哼了聲:「那麼我寧可讓行刑太監們打......」

朱玄澹在她臀上輕輕拍了一下,仍舊是笑吟吟地道:「還敢抗旨!」手上這麼動著,卻又湊過來,在她臉上輕輕嘬了口。

鳳涅長長地吐一口氣,皺眉道:「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名,是跟你......」

掃了一眼身邊人,見他黃衫上左右肩頭,以及胸口正中都繡著團龍,便伸出手指摸了摸,慢吞吞不情不願地道:「跟這只對應的那只......」

「鳳......啊。」朱玄澹毫無驚愕之色,含笑低低念出。

鳳涅斜睨著他道:「你看起來......並不覺得意外,是不是早知道了?”

朱玄澹捏著她的下巴,輕輕親吻她的唇:「你叫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是你的就好,朕喜歡......小鳳兒,正好跟朕是一對兒。”

「咳,」鳳涅臉上微紅,喃喃道:「不要亂叫了,時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去忙了?”

朱玄澹面色一變,伸手揉了揉額頭,顯出幾分真實的苦惱,低低道:「下午還要去議事,雖然說是習以為常了,可是......罷了,誰叫朕坐在這個位子上呢。”

他這兩句話卻說得很對也很正經,鳳涅笑了笑,也不再招惹他,只道:「受命于天,一國之君,要照應著天下千萬百姓的福祉,自然是跟平常人不同,只不過,陛下忙歸忙,一定要留心,別損了身子。”

朱玄澹笑道:「也難得你跟朕說這樣的話...」將鳳涅用力一抱,在她耳畔低聲道,「放心吧,朕的小鳳兒。”

鳳涅撅了撅嘴,也不曾說話。

朱玄澹離去之後,鳳涅沐浴一番,出浴之後整個人還有些暈暈地,不為別的,就為了朱玄澹那句臨去前說的話。

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強勢而溫柔地愛顧著,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忽然之間......就在聽著他那一聲喚的那瞬間,讓她有種做回十八歲少女,在同誰談著戀愛的感覺,那種徹底地被寵愛呵護......的錯覺。

「真稀奇,都這把年紀了......」伸手揉著腦袋,鳳涅自言自語道,「居然還會思~春,真是讓人不好意思。”

鳳涅看過了前往中津行宮的宮中之人,除了帝后,還有的眾人,便是懿太后同梅仙,朱安靖也忽然在列。

除此之外,宮妃裡只有苑婕妤李美人兩位,另外便是謝府的謝二小姐謝霓,聽聞起先還有柴儀曲,是她自請要留在宮內陪伴惠太后的,便去了她的名。

三天之後,聖駕出宮,前往城外的中津行宮,足有大半日的行程才到。

原來之所以稱作中津行宮,乃是行宮建在中津山上,此山並不高,共有三座連著,就如一個山「字」,雖不比泰華諸山雄偉險峻,但水秀山明,景色絕美,就宛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因此皇族才在此處修建行宮,因為此地正是個適合修身養性,度假小憩的所在。

山上遍植各色花木,譬如在春日,便是漫山桃花綻放,爍爍美不可言,若是五六月,便是滿山杜鵑,如霞彩映照,到了這□月上,便是金桂飄香,金黃如蜜,滿山都飄著那種甜膩的香氣,讓人入山便有沉醉之意。

朱安靖不必去國子監苦讀,也不必去校場習武,反得了機會來此遊玩,好像是猛虎入山,精神異常,幸好他肯聽鳳涅的話,不然便早就漫山遍野瘋跑。

聖駕初停在山下,早有中津行宮的執事宮人們恭候著,將眾位主子迎上山,循序將帝后、太后、宮妃各安排妥當。

有執事領著鳳涅入了寢殿,朱安靖緊緊跟隨,略作休息。

頃刻,謝霓先來到了,見禮後落了座,便道:「妾不過剛來京城,本是沒有資格跟著來行宮的,只不過柴姐姐先一步請了旨意留在宮內,我若是也如此,倒顯得有些不領情,於是就勉強來啦!也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蔭,讓我剛一來京城,就能夠出來開開眼界。”

鳳涅見她談笑風生地,便道:「既然來了,便好好地散散心,陛下甚是厚待你同郡主才如此。只是聽聞郡主身子有些不適,她不來也罷了,你不必多心。”

謝霓道:「多謝娘娘開解。”

這會兒朱安靖便打量著謝霓,道:「小王曾經聽聞,謝家二小姐文武全才,還以為怎樣,原來也不過是個嬌弱的姑娘。”

鳳涅咳嗽了聲:「安靖,又在胡說什麼?”

謝霓卻笑道:「不妨事的娘娘,小王爺快人快語,只不過......那些流言之類的,做不得數,只因為我爹爹是個武將出身,我小時候跟著胡鬧廝纏,陪他去了幾次校場,誰知就給人傳出去了,一傳十十傳百地,本來只是提著棍子試試看長短,倒讓人說成舞刀弄槍很是順手了,卻也沒法子,嘴長在別人身上,堵住了一張,還有那麼些,橫豎他們胡說去......」

她人生得甜美,聲音也脆,說得合情合理,又有幾分俏皮,當下殿內眾人都笑起來。

朱安靖道:「這樣說來,你是全然不會武功的囉?”

謝霓搖頭道:「不會,女孩兒家要賢良淑德,怎麼能那麼不像話。”

朱安靖一臉遺憾:「本來以為你會的話,倒可以跟你練一練手。”

謝霓笑道:「若是少王爺有意,等日後我哥哥入了京,你可以找他。”

朱安靖眼睛一亮:「那好!”

謝霓來說了會兒話,告退離去之後,眼見便入了夜,山上風大,比在皇宮內涼爽得多。

早先跟隨朱玄澹的太監來傳旨,說是陛下入夜便來,要同皇后一起用餐,鳳涅便也等著,在宮內靜候了會兒,便出到外頭,站在欄杆邊上,眼前山風徐徐,山間燈火闌珊,身上衣袂翩然,竟有幾分飄飄欲仙的意思。

這兩日鳳涅過得還算自在,此刻閒適,又覺得倘若就如此懶散地度過此生,倒也可以容忍。

如此站了一刻鐘,子規道:「娘娘,山上風冷,留神吹得著涼。”

鳳涅又看了會兒,望著那山頭上半輪月,兩兩相對,很有幾分不舍,只是想到還要在此逗留數日,便寬了心,道:「那回去吧。”

回到殿內,眼見吃飯的點兒要過了,鳳涅也自察覺異樣,便叫子規出去打聽,片刻後子規回來,道:「娘娘,陛下去了太后那邊......」

鳳涅道:「去了多久了?”

子規道:「有半個時辰,不過,奴婢打聽了太后身邊的人,說,......陛下其實已經出來了。”

鳳涅皺了皺眉:「那是去了哪裡?”

子規猶豫了片刻,終於道:「聽聞......好像是給太后身邊的梅仙姑娘給請了去。”

殿內一陣靜默,而後鳳涅一笑:「原來是這樣,不過,若是不能過來了,就連派個人送信的功夫都沒有?嘖嘖。」似冷非冷地笑了兩聲。

康嬤嬤道:「娘娘,或許只是說說話兒,一會兒萬歲就過來了......不如再等等?”

鳳涅摸摸臉,把那股微微地酸意揮去,才又慢慢道:「不用等了,太晚了吃東西會不消化,子規,命他們傳膳吧。”

子規答應,便出去吩咐。

康嬤嬤也不敢再說,就小心伺候著,幸好朱安靖又從內殿跑出來,有他在,便不覺得怎樣悶,兩個一大一小,吃得倒也津津有味。

這一餐用罷,都沒見朱玄澹的影子,鳳涅喝了杯茶,打了個哈欠,一時有些犯困發懶,便用青鹽刷牙清水漱口,又沐浴過了,便爬上床。

行宮建在半山,夜間山風呼呼響起,樹枝搖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殿內點了安身驅蚊蟲的香,嫋嫋升騰,鳳涅在陌生而寬大的床上翻了個身,望見地上簾幕底下透進來的一片月光。

她靜靜地一動不動,心裡頭卻想起一句似真非真的話:「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忽然間又想起朱鎮基的臉,他站在八角亭裡,望著她說:「你不能對他動情......他是皇帝......帝王家的冷血,有多可怕你知道嗎?你能容忍......跟那麼多女人爭寵?”

她腦中亂糟糟地,不願去想,卻偏偏忍不住,那腦中的聲音不知吵嚷了多久,才終於混沌睡著了。

一直到了半夜,在殿外蟲兒低鳴山風嘯轉之外,又響起極輕的腳步聲。

有人分開簾幕進來,悄無聲息踱步到了床邊,望向床榻上蹙著眉睡著的鳳涅。她的手臂探在外頭,袖子滑到了臂彎處,那人靜默片刻,便抬手將她的手臂握住,山上夜冷,觸~手間只覺得玉臂微寒,如握著玉石相似。

那人的手不由地便抖了抖,卻一時握著她的手臂未曾放開。

正在此刻,本睡著的鳳涅竟緩緩睜開眼睛,四目相對,鳳涅呆了一呆,才道:「是......你啊。”



六十二 問底細

朦朦朧朧的光影之中,鳳涅看清來人,繃緊的心弦緩緩放鬆下來:「嗯?是你啊。」雙眸一眨,口吻也是懶懶地。

那人急忙放開鳳涅的手臂,當床前跪了下去:「奴婢......該死!奴婢只是想......」

「怕我著涼嗎?」鳳涅介面說道,順勢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臂,山上夜冷,她睡著便把被子拉了起來,只不過是胡亂蓋了蓋而已,「你倒是真細心啊,子規。”

床前子規仍舊跪著,一時不能抬頭。

鳳涅手肘撐著床面半是起身,歪頭往外看去。

先前他撤手之際,簾子便又垂了下來,如今隔著一層簾幕看他,更覺模糊,只能是個隱約不清的影子而已。

鳳涅看了會兒,抬手便將簾子撩起來。

子規仍舊跪著一動不動,靜默之中,鳳涅道:「又沒說怪罪你,你怕什麼?”

子規這才緩緩地抬頭,他的眸子仍舊是那樣地清明,就算暗影裡看來,都顯得如許清澈,毫無渾濁之意。

鳳涅歪著頭看了會兒,雙眉微皺,望著他道:「為什麼......每次我看你都覺得......」

子規眼色一動,急忙又垂下頭去,鳳涅抬手,探到他的臉頰邊上,柔軟的指腹在他的臉上擦過,轉到他的下巴上,微微一抬。

子規只好又抬起頭來,只不過下巴雖微微揚起,雙眸卻垂著,黑暗裡,長睫像是風吹動的蝶翼或者葉片,微微顫抖。

「我先前有沒有說過......」鳳涅思忖著,「你生得很好看。”

子規身子一抖:「娘娘......」

鳳涅一笑:「怕什麼?再好看也沒用,又沒有女孩兒喜歡你或者能喜歡你,就算是喜歡也是白喜歡。”

子規的睫毛抖得越發厲害,嘴角微微一抿,卻仍未出聲。

鳳涅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眉頭皺的更緊,驀地手指略微用力,正在子規抬眸看她之時,她卻又松了手:「罷了,不惹你傷心了。”

子規聽她如此說,便垂頭道:「奴婢不敢。”

鳳涅換了個姿勢,便微微趴伏在床前,這樣一來,同跪在床前的子規便離的極近,她歪頭看他,正好兒能看到他微微低頭的樣子,幾分依順,眉眼分明,是很熟悉親切的感覺。

「先前怎樣我盡都忘了,最近也未曾問,你家裡還有人嗎?」鳳涅趴在床邊,打量著子規。

子規略低著頭:「回娘娘,沒別人了。”

鳳涅道:「你原先的名字那樣俗氣,不知你出身怎樣?”

「正如娘娘所說,奴婢出身微寒之家,父母俱是安分平凡之人。”

「可憐,」鳳涅低聲道,「故而給你起名字叫有福,只是卻不知道,他們希望的......是怎樣的福氣?”

子規雙眉一蹙,略抬頭看了鳳涅一眼:「娘娘......」

「你說呢?」鳳涅雙眸一眨,望著子規,「若是你自己說,你想要的‘福氣’是什麼?”

子規沉默不言。

鳳涅道:「你先前跟著我,吃了不少白眼欺壓,苦頭自也少不了,如今,雖然算是好了些,......若是在宮內那些狗眼看來,你如今比之先前,大概就跟本宮似的,一個天一個地了,——但是不知道,你自己心裡是怎麼以為的?”

子規垂著頭,片刻後低聲道:「奴婢覺得,活在當下,便是福氣了。”

鳳涅一怔:「啊?”

子規道:「奴婢覺得,與其奢望自己永不能有的,不如且珍惜當下,便是誰也帶不去的福氣。何況,奴婢跟著娘娘,自覺地已經是旁人沒有的福氣,因此不管怎樣,奴婢都不會去想其他,都會喜歡......如今這般。”

靜默的夜晚,半山的行宮寢殿內,山上已經有些被夜風吹得略見清冷的桂花香,糾纏著寢殿內的檀香氣,嫋嫋起伏。

山風吹進來,簾幕蕩了蕩,似落非落。

而這次第,他的話,似真似幻,似極清醒又似極迷糊。

鳳涅望著子規,慢慢地:「你竟然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你是想說自己,還是想勸本宮呢?”

子規道:「奴婢只是回答娘娘所問,並不敢就暗指娘娘或者其他。”

鳳涅道:「你雖無意,我聽來卻是有心......」伸手在額角上按了按,「其實我心裡一直在想......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心亂,倒是不如你。只是,——難道我也要如你這般心甘情願麼......」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搖頭。

子規輕聲道:「奴婢委實無心的......」

鳳涅慢條斯理道:「是啊,你是無心的,是本宮有心而已。”

子規身子一抖,雙手微微握緊。

鳳涅卻又一笑:「那麼你那父母,俱都不在了麼?也無姐妹兄弟?”

子規道:「回娘娘,正是。”

鳳涅道:「你既然是家中獨子,他們又怎麼會捨得讓你入宮?”

子規停了片刻,道:「微寒之家,走投無路之下......便只好另尋一條出路。”

鳳涅凝視著他,歎道:「我以為陛下是個聖明君主,卻不料民間仍會出現如此之事。”

子規忙又道:「同陛下無關,奴婢......淨身入宮之時,陛下還未曾登基。”

「啊?」鳳涅呆了呆,「已經那麼久了啊......」

子規道:「是,陛下的確是聖明之主,自他登基......民間如此之事已經甚少了。”

鳳涅輕輕地撓了撓臉頰:「原來是這樣......」待要安慰他幾句,又覺得不太合適,一時不知要說什麼。

倒是子規先道:「是奴婢不留神擾了娘娘,現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娘娘且安歇吧?”

鳳涅搖搖頭:「睡不著。”

子規道:「大概是剛換了地方......故而不習慣,讓奴婢去點一支夢恬香,可助娘娘好睡。”

鳳涅挑眉:「那麼神奇,有用嗎?”

子規面不改色道:「娘娘不記得了,先前娘娘時常夜半難眠,便會讓奴婢點這香,很快就會睡著了。”

鳳涅一笑:「果然是不記得了,是哪裡來的,是好的麼?”

「是太醫院送來的,試過無礙。”

鳳涅想了會兒:「也好,省得東想西想,你去取吧。”

一聲令下,子規起身便去取,頃刻回來,手中撚了一支紫色的小線香,點燃了,插在紫金爐裡。

鳳涅鼻端嗅到一股淡香,她微微閉眸吸了吸,又睜開眼睛,正望見前方子規的背影。

鳳涅便輕聲喚道:「子規。”

子規轉過身來:「娘娘還有何吩咐?”

鳳涅道:「本宮有個問題,想問一下你。”

子規垂手道:「娘娘請講。”

鳳涅道:「你覺得......陛下對我......怎麼樣?”

子規愕然,便為難地望著鳳涅。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鳳涅歎了聲,手在唇邊一抹,似想要將那一抹苦笑揮去,輕聲道:「你自管實話實說,以天子的性情為人,如今他對我......到底算是好是壞?只是一時的新鮮呢,還是......別有什麼用意......」

內殿無人,鳳涅歇息之時不慣有人圍著,是以只有子規夜半進來查探。

而鳳涅問罷,子規沉默,將答未答之時,寢殿之外,有人邁步緩緩進內,雙肩擔一片冷月色,腳步輕緩無聲,殿內時候的宮人正要行禮,卻被他抬手制止。

他一路從正殿望內,將要進內殿之時,忽地聽到飄忽的一句傳出,那將要往前的一步便無法邁出。

他負手停在一簾之隔的殿外,俊美如斯的面容上,如染一抹幽寒月冷。

次日鳳涅起了,在清爽的殿內練了會兒瑜伽,最近她是越來越漸入佳境了,自覺得身體比之先前也強健了不少,一來是因為鍛煉得當,二來大概是膳食上補益得當,其他的麼......就不提了。

沐浴過後,吃了早膳。苑婕妤同謝霓前後而來,繼而是李美人,三個在殿內說了會兒話,便又一塊兒去探太后。

中津景色絕佳,殿內又自在涼爽,懿太后興致極好,又加上有朱安靖在,便也比平日愛說笑。

朱安靖到底是小孩兒心性,纏著嚷說要出外玩耍,懿太后大概也正有此意,便起駕出殿,讓行宮的執事宮人伴駕而行,一路指點山光水色,徐徐而行,倒也其樂融融。

鳳涅同謝霓眾人相伴左右,范梅仙亦在,只不過她似是收斂許多,相比昔日,頗有些「沉默寡言」之意。

鳳涅想到昨夜之事,瞧梅仙的臉色不似是個歡喜連天的,難道並未成就好事?

漸漸走著,懿太后有些累了,便在回龍閣的錦香亭內停了,又對鳳涅道:「休要誤了你們的興致,皇后帶她們自去轉轉,我在這裡,讓阿靖梅仙陪著便是了。”

朱安靖眼巴巴看著鳳涅,很想跟著她去,卻也知道現在說這個不好,就暫且忍了。

鳳涅道:「臣妾等在此作陪太后便是。”

懿太后道:「我自在清閒,也不要人陪著,人多反而不好,你們自去吧。”

鳳涅才告退了,同謝霓眾人出了亭子,在伴駕太監陪伴下往前且走且看。

走了會兒,苑婕妤李美人雙雙稱累,便也退了。只有謝霓尚在。

眼見到了一處險要所在,伴駕太監道:「娘娘,前方那飛閣,喚作‘半仙天’,又叫鷂子嘴兒,因那大石似鷂子嘴兒般探出懸崖外,而閣子就建在大石之上,若是有人在上面,顯得搖搖欲墜,隨時都能乘風而去飄然欲仙一樣......」

鳳涅望了一眼,果然見那所謂的「閣子」,不過似是個八角的小亭子罷了,建在那探出的一塊岩石之上,看起來就好像同岩石渾然一體,整個兒懸在了半空中似的。

鳳涅笑道:「建成之後可有人上去過?”

伴駕太監道:「是遊戲大膽兒的去過。沒事......只不過看著有些可怕,但娘娘萬金之軀,還是不要去為妙。”

鳳涅道:「既然來了,不去轉轉豈不可惜?」就看謝霓,「妹妹覺得呢?”

謝霓卻已經躍躍欲試:「妾也正想去見識見識呢,娘娘不如就先讓妾上去試試看,若是墜下去,娘娘正好兒就不要上去了。”

伴駕太監一聽這個,哭笑不得。

康嬤嬤探頭看,那亭子底下足有數十丈高,底下流水滔滔,她便覺得頭暈,勸道:「娘娘,這個地方險要,奴婢看得腳都顫,不如就別去了。”

正說話間,康嬤嬤身後有個宮女來,低低地對她說了句什麼,康嬤嬤一聽,便皺眉轉過身去。

這邊鳳涅同謝霓便拾級而上,眾太監守在亭子外頭,謝霓先跳了上去,卻見那亭子其實也不似在下頭看起來的狹窄,反而寬敞的很,足能容下七八人,她便這處看看,那邊瞧瞧,很是得趣兒。

鳳涅靠在欄杆邊往下一看,卻見底下流水潺潺,上面大概是水汽氤氳,聚攏起來,仿佛雲霧似的,顯得格外地高。

人在此中,果真有種「半仙」之感,鳳涅看過了,低笑了聲,便轉身欲回去,誰知一轉身,卻見身後臺階上正來了一人,白衣翩然,姿色絕佳,卻正是范梅仙。

此時此刻,正可謂是「狹路相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5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09 PM 編輯

六十三 那一夜

對於一個自詡絕色無雙的女人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脫光了之後,面前的男人還是無動於衷。

但對於范梅仙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在費盡心機撲到對方懷裡之後,那個男人倒是沒有無動於衷,而是......

范梅仙最終決定孤注一擲,只因她已經忍無可忍。

原先在她眼中,只有范憫可稱是她的對手,然而她漸漸地發覺,自己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天子可以寵倖任何人,但是卻好像對她沒有絲毫意思。

儘管天子對她很好,可以說有一種別樣的、其他人都沒有的好。

起初,正是因為這種好,范梅仙想著有朝一日,或許自己會坐上皇后那個位子;但是現在,也正是因為這種好,她開始覺得絕望。

尤其是當謝霓同柴儀曲進宮之後,兩人深得惠太后喜歡,特別是柴儀曲,天子對她,好像格外......

天子甚至特地召見柴儀曲,在勤政殿內一呆就是一個時辰,范梅仙看著柴儀曲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范憫跟自己的影子。

——當初,天子似乎也是這麼「疼愛」她們的。

輸給了范憫也就罷了,只是為什麼等來等去這麼多年,卻總是輪不到她?反而憑空又來了個對手!

柴儀曲同謝霓,范梅仙都是親眼見過的,謝霓那個小丫頭,不足為懼,一副口沒遮攔天真膚淺之態,范梅仙覺得朱玄澹是絕不會喜歡她的,關鍵是柴儀曲。

自小被惠太后撫養關愛過的,也曾如她一般,同朱玄澹相處甚好......如今更是身份尊貴不下於她,更生得花容月貌也不輸于她......才情上,更也不必說。

在宮內也曾遇到過幾回,看她的談吐,是一副自恃清高的模樣,還聽說惠太后有意讓她入後宮,可是她自己竟擺架子,扭捏做作著不肯......

梅仙曾有一次出言試探過柴儀曲,對方卻應答的滴水不漏,那副若無其事自命清高的樣子,把梅仙暗暗氣得夠嗆,簡直想抓破她的臉,看她還怎麼同她裝腔作勢。

同時,因為這兩個女人的入宮,懿太后也很是不滿,她雖然嘴裡沒說,但梅仙知道,懿太后心裡也必定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安著。

焦灼之中,梅仙想起「范憫」曾經同她說過的話,當時在氣頭上,她並未曾細思,現在想來,那句「稍安勿躁」倒真有幾分道理。

范梅仙靜心等著,她似乎預感到上天一定會給她一個機會,果然,她的耐心等候出現轉機,那便是這一次的中津山之行。

閒暇之中,懿太后對她也有幾番暗示:在非常之時,或許該用些女人對付男人最有效的手段......

那一晚上,梅仙知道太后是故意請朱玄澹前來的,早在天子來到之前,她就已經準備妥當。

太后少說數句,藉故離開,臨去之前深看梅仙一眼,梅仙自然心領神會。

「見清哥哥。」一襲薄紗白衣,素淡如雪,婀娜身姿在幽暗燈光之下甚是誘人。

梅仙從小便清楚知道自己姿色過人,只不過,要征服這天下最為尊貴的一個人,到底還缺了點什麼,梅仙覺得是因為太久不曾同朱玄澹單獨相處,故而生分了,今晚上便是個絕佳的時機。

一聲輕喚,梅仙抬手取了一杯茶,放在朱玄澹面前的桌上,柔聲道:「山上風大幹燥,喝口茶吧。”

朱玄澹望了一眼身邊的女子,點了點頭,略啜了口,便欲起身。

梅仙忙道:「見清哥哥......且慢一步走......」蓮步輕移,擋在朱玄澹跟前。

朱玄澹再上前一步的話,便會同她撞上,於是便停了步子:「怎麼,梅仙有事嗎?”

范梅仙身上輕香淡淡,眼波掃著朱玄澹:「見清哥哥,就這麼不願意見我嗎?”

朱玄澹看她一眼:「朕只是公務繁忙......」

范梅仙小心地笑著:「來中津行宮,不就是為了避暑嗎,見清哥哥就別再為國事操心了,鎮日忙碌,留神損了身子。”

朱玄澹一笑:「知道啦。”

范梅仙見他微笑,便又往前一步:「見清哥哥,想來,我們好像許久沒有似此刻一般相處了。”

朱玄澹「嗯」了聲:「你年紀也大了,不似先前一樣,要避嫌。”

范梅仙一皺眉,略有些嬌嗔道:「見清哥哥,避什麼嫌,難道還有誰敢說閒話不成?”

朱玄澹複一笑,溫聲道:「梅仙,朕要為了你的名聲著想......你總不能一直都這麼伺候著太后吧。”

范梅仙心中一刺,卻微笑道:「梅仙自然不能一直都伺候太后,只不過,梅仙的去留,那還不是見清哥哥一句話的事麼?”

朱玄澹掃她一眼:「當真是朕一句話的事?”

梅仙面上笑容恰到好處,有女孩兒家的嬌媚,也有女人的婉柔,加上她本身的氣質,自不用說:「見清哥哥......這麼多年,莫非你還不懂梅仙的心思嗎?”

她的身子略靠過來,風情萬種,眼波幽幽地撩著他。

朱玄澹垂眸:「梅仙......」

范梅仙胸口起伏:「見清哥哥......梅仙的心思,其實就在見清哥哥身上啊......」

她是頭一次用這種手段,雖然生疏,但因為對身邊之人素來有情,故而又顯得水到渠成,說著,身子已經完全偎入朱玄澹的懷中,微微仰頭,櫻唇便緩緩地湊向他的唇上。

「梅仙,」雖然坐在這人的懷中,然而男人完全沒有動情的模樣,聲音冷淡而深沉,「朕有一句話要跟你說。”

范梅仙一怔,卻仍舊靠向朱玄澹面上:「見清哥哥,要說什麼......」

曖昧誘惑裡,是他一句冷冷地話大煞風景:「梅仙,別把自己的心思用錯了地方。”

范梅仙身子僵了僵,卻仍舊摟住朱玄澹的脖子,把心一橫,略有些淒然道:「見清哥哥,你為何要對梅仙這般無情?從小你都對梅仙極好,為什麼越大了反而越生分了,是不是梅仙哪裡做錯了什麼......惹得見清哥哥不高興?那見清哥哥可以罰梅仙......梅仙什麼都依......好麼?”

她半是委屈半是渴望地望著他的眸子,櫻唇一寸一寸靠向朱玄澹面上,眼看同那唇越來越近了......正要貼上之時,身子忽然被輕輕一推。

范梅仙身子一歪,毫無防備地便跌在地上:「見清哥哥!」有幾分疼,但更多是心上的驚......她愕然回眸,望向旁邊之人。

朱玄澹將手中茶杯放下:「這茶雖好,可惜不合朕的口味......就不喝了。”

輕描淡寫地說完,便站起身來,邁步往外而行。

范梅仙一時大羞,複又大惱,此刻再也顧不得顏面之類,驀地撲過去將朱玄澹的雙腿抱住:「見清哥哥!”

朱玄澹一皺眉,低頭看向梅仙,梅仙道:「為什麼要這樣......見清哥哥你先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你明明喜歡的是我,為什麼卻立了范憫那個**為後!到底是梅仙做錯了什麼還是哪裡比不上范憫,見清哥哥,梅仙死也不明白!”

朱玄澹臉色雖不怎麼好,聲音卻仍舊極淡地:「梅仙,休要如此不成體統。”

范梅仙用力搖頭:「我不要!除非你同我說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才看上范憫,到底為什麼不要我!還有......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對六宮的人......」

朱玄澹臉色一變:「梅仙。”

這聲音卻陡然轉作極寒,范梅仙本急怒交加,聽了這一聲,便陡然打了個寒顫,頓時及時住了嘴。

有些話氣頭上能說,有些話卻是怎麼也不能說。

朱玄澹身子筆直地,垂眸望向梅仙,淡淡道:「起來。”

梅仙呆了呆,手腳冰涼而僵硬,緩緩而木訥地起了身子:「見清哥哥......」她的衣著本來就單薄,方才拼命攔住他之時,衣衫都不整齊了,露出大片如玉肌膚,梅仙垂眸看了一眼,一時之間淚刷地湧了出來。

做到這份兒上,難道這人絲毫也不動容嗎?

原本還以為自己可以有一半的勝算,如今,就好像陡然從懸崖上跌落下去,只剩下絕望的嘶喊:塵埃落定,不能翻身。

可是她始終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梅仙嘴唇抖動,「我只想知道是為什麼,為什麼格外對她好。”

朱玄澹眼睛眨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嗎?”

梅仙吸了一下鼻子,抬眸看向朱玄澹:「是的,我是想知道,如果說我的容貌比不上她,才情比不上她,出身比不上她,我都認了,可是,我哪一樣都比她強不是嗎?而且見清哥哥是先遇到我,再遇到她的,在遇到她之前,你明明對我最好。”

「是啊。」朱玄澹點了點頭,「我當時對你,是最好的,當時我也不認得她......」

他的嘴角忽地泛起一絲極淺的笑意,那笑意若隱若現,卻落入了梅仙眼裡,在她看來,竟是如許的驚心動魄!因為那一抹笑意之中隱含的東西太多,似溫柔,似深情,似是追憶,似苦似甜,而正是這種複雜的情感,發自心底不自覺而流露出的神情,正證明了他所思所想的,是最刻骨銘心,無法忘記的。

“……當時她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瘦骨伶仃的小丫頭......」他竟然忍不住一笑,略搖了搖頭。

梅仙心中冷徹:「那為什麼......為什麼會......讓見清哥哥你如此厚待她!那樣一個醜丫頭!一個下~賤之人......」

「她並非下~賤之人,」朱玄澹的聲音忽然又變冷了,道,「朕不許你這般說她。”

范梅仙心中忽然生出深深的無力之感,起初她以為范憫不過是只不起眼的蟲豸,從范憫在范府開始,到她入住中宮,最後進了冷宮,她的形象在世人眼裡不管是卑賤還是高貴,在她范梅仙的眼裡卻始終都是卑賤而低微的,不堪一擊的,范憫入冷宮,在范梅仙看來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因為在她眼裡,蟲豸的最後命運,便是卑微如微塵般無聲無息地死去。

可是後來的一切竟出乎她的意料,一直到現在,在帝王如此的維護之中,范梅仙發現,自己所對抗的,竟意外的強大,強大到她感覺自己才是那只卑微而無力的蟲豸,不管怎麼興風作浪,都無法得逞。

「一定......」范梅仙眼睛發直,望著朱玄澹,「一定是妖法。”

「你說什麼?」朱玄澹寒聲道。

范梅仙搖頭,提高聲音:「對了,是妖法!”

「梅仙!」朱玄澹的聲音裡帶了一絲不耐煩,他強大的忍耐力終究有底線。

范梅仙卻再也忍不住:「我早就聽說,范家的這個女孩兒有古怪,什麼一體雙生......什麼活不長......她在冷宮的時候明明垂死了,為什麼又活過來?為什麼又奪走見清哥哥的心?一定是妖法!她是妖物,是妖物!是會妖法的妖物!見清哥哥......殺了......」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朱玄澹抬手,只聽「啪」地一聲,范梅仙臉上火辣辣地,她的身子受不住如此的大力,陡然跌向一側,竟摔在地上。

「見清哥哥!」她的理智回歸,但另一方面卻又接近崩潰,不信而驚悸地扭頭望著朱玄澹。

「別再胡說,」朱玄澹轉身,微微俯身看著范梅仙,「記住,尤其是關於皇后,若是給朕聽到你說有關于她的任何流言,朕絕不會再對你容情,——梅仙,你記住了嗎?”

范梅仙渾身發抖,她面前的人,不再是她熟悉的見清哥哥,他有一雙陌生的眼睛,裡頭有冷冽的殺氣跟天威。

「見清......」一聲還未曾喚完,她便哆嗦著停住,帝王的眼神在示意,不許她繼續叫下去。

范梅仙本能地停下來,呆呆地望著朱玄澹,她仿佛變成了一具傀儡,一具木偶,一聲也不能說。

朱玄澹卻仍舊冷靜地問道:「記住了嗎?”

范梅仙艱難地回答:「記......記住......」渾身忍不住地哆嗦,在這一瞬間,她清晰地知道,朱玄澹可以殺她,而且曾對她起了真實的殺機。

對她而言,這簡直是一個最殘忍的噩夢。

朱玄澹望著她,忽然間抬手,將范梅仙扶了起來。梅仙呆呆地任由他擺佈,朱玄澹替她擦去唇邊的血漬,聲音變得溫和:「梅仙,只要你別去招惹皇后,或者刺探有關她的任何,你仍舊是朕曾喜歡的妹子,知道嗎?”

范梅仙呆呆地望著他,只有淚無聲無息流出來。

朱玄澹道:「行了,你早早地安歇吧。”

他說完之後,似若無其事地便往外走,在他的身影將出了殿門之時,梅仙叫道:「見清哥哥!”

朱玄澹停了步子。

梅仙直直地站著,道:「你會為了她殺了我嗎?”

朱玄澹沉默。

梅仙重新問道:「你會為了她......殺了我嗎?”

朱玄澹沉默片刻,頭也不回地離去,梅仙望著空蕩蕩地殿門口,半晌身子一歪,無力跌倒在地上。

梅仙人生頭一次的投懷送抱,她最想要得到的男人,卻毫不留情地將她重重推開了,她像是一腳從美夢的雲端跌到了地獄。

而此刻,范梅仙一步一步地上了鷂子嘴兒的臺階,望著面前站在懸空亭裡的鳳涅,站在旁邊的太監試圖攔著她:「梅仙姑娘......」

「滾開!」梅仙輕聲而乾脆地喝了聲。

太監們面面相覷,都也知道這位姑娘是懿太后跟前的紅人,又如此來勢洶洶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梅仙始終望著鳳涅,緩緩地進了亭子裡。

鳳涅微微挑眉,梅仙道:「給娘娘見禮了。”

鳳涅道:「怎麼了梅仙,不是在太后跟前伺候著?怎麼匆匆忙忙地來了,莫非有什麼急事嗎?”

梅仙望著她的雙眼,忽然道:「范憫。”

旁邊的謝霓聞言一驚,叫道:「你怎麼這麼叫皇后娘娘呢!”

梅仙卻不理她,只望著鳳涅道:「你贏了。”

鳳涅皺眉道:「什麼?”

梅仙卻不回答,只是冷峭一笑:「可是我也沒有輸。”

鳳涅望著她狠厲之色,心頭一凜,正欲防範,梅仙卻忽地往前一步,毫無預兆地加快了步子,鳳涅一驚,急忙閃身欲避開她,梅仙卻在她肩頭用力一推。

鳳涅大驚,身子往旁邊歪去,剎那間半個身子已經在亭子之外。

電光火石間,旁邊一道影子敏捷閃過來,俯身探手,牢牢握住鳳涅的手腕。



六十四

這一下變化極快,鳳涅腳下站立不穩,往後一傾,半邊身子即刻探出亭子外,身下水汽聚成白雲,繚繞期間,不由毛骨悚然。

危急時候,旁邊謝霓縱身跳來,千鈞一髮之時將鳳涅的手腕握住,只是鳳涅下墜之勢太急,加上謝霓身形嬌小,竟被拽的往前踉蹌一步,雖阻了阻鳳涅的跌出之勢,卻仍舊難以控制全域。

鳳涅身子翻出亭中,一瞬飄飄蕩蕩,謝霓咬牙,手在柱子上一撐,卻仍舊握不住,身子也被拽的往下栽去。

如此岌岌可危之時,有一人極快地掠入亭子裡,道:「娘娘!”

此刻謝霓已經撐不住似的,大叫一聲:「快救娘娘......」話音未落,手掌心一空,鳳涅便往下跌去。

電光火石間,那身後來人飛身往外躍出,謝霓驚魂未定之際重新驚呼了聲,而那人身形閃電般消失眼前。

謝霓反應過來,卻聽得身後有人叫道:「發生何事!」幾道影子,接二連三地進了亭子中。

所有一切,幾乎是相繼同時發生,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

鳳涅身形墜空之際,正欲深吸一口氣閉眼,卻見有一人從亭子裡縱身躍下,比她墜空的速度更快,緊接著,手腕卻複又被牢牢地握住了。

鳳涅定睛看去,失聲道:「子規!」渾身一震,幾乎失聲。

子規頭頂的帽子在他縱身跳出那一刻先行滾落,墜入氤氳雲氣之中,他頭朝下,腰腿重重地磕在了亭子的基石上,一陣銳痛。

鳳涅只覺得身子一頓,雖然懸空,卻不曾再往下掉。

她眯起眼睛往上看,目光從子規的臉上一掃,看見他的腿別在亭子的欄杆之間,腳尖死死地勾著一根欄杆,而那欄杆經不起兩人的重量,已經有些裂痕。

「放手!」鳳涅本能地大叫。

子規緊緊地望著她,艱難道:「娘娘,沒事的......」不知是疼還是緊張,他皺著的眉心裡有一絲汗意,手上青筋爆出,卻握的死緊,似乎永遠都不會鬆開。

一隻手握住子規的腿,有一個聲音沉著道:「撐著!”

子規無法回頭,卻覺得那人的手上力氣極大,子規道:「先救娘娘!”

那人道:「知道,只要你不放手便是了!”

子規眼睛望著鳳涅,道:「好!”

那人拽著他的腿,往上一拉,順勢抱住子規腰身,將他生生抱著往上。

子規死死地握著鳳涅的手腕,鳳涅的身子便也隨著往上而來,將要到亭子欄杆處,眼前人影一晃,有人探身過來,將鳳涅抱了過去。

子規手上一空,後頭抱他那人也覺得身前一空,不由踉蹌後退一步,幸而他馬步沉著,下盤穩固,複又牢牢地站定。

子規被他抱著,身形後退,便撞在他的懷中,但手上仍舊死死地握著鳳涅的腕子不放。

身後那人低低道:「鬆手。”

子規身形一震,看清楚了對面抱著鳳涅那人,正是當今的天子朱玄澹,那一雙眸子正掃過自己面上,隱隱有幾分冷冽。

子規費盡力氣,才令自己的手張開。

朱玄澹握住鳳涅的手,將她整個人擁在懷中,低頭問道:「怎麼樣?”

子規看了一眼兩人,才覺得環著自己腰間的那人雙手一松,他回頭一看,便垂眸道:「原來是歐陽大人......多謝......」

歐陽振翼一搖頭,子規便停了口。

對面,朱玄澹抱著鳳涅,察覺她的身子正在輕微地抖,他伸手摸摸她的臉,額頭,雙手,覺得她的手冰涼,他極快地將她看了一遭,又低聲道:「怎麼樣?”

鳳涅勉強一笑:「沒、沒事。”

朱玄澹抱定了她,才抬眸看向子規,而後又掃向旁邊的范梅仙。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范梅仙緩緩行禮,毫無驚慌之色:「是我一時沒站穩,差點兒闖了大禍,請陛下同皇后娘娘恕罪。”
謝霓正被兩個宮女扶著,聞言驚道:「分明是你......」一咬牙又停下了。

朱玄澹望著梅仙,道:「是你不小心?”

梅仙道:「是的,見清哥哥。”

朱玄澹雙眸幽寒,卻微微一笑:「朕看,梅仙你是想要知道朕昨晚沒跟你說的答案吧。”

梅仙面上露出幾分畏懼之色,卻仍舊站得穩穩地:「如果是的話,見清哥哥你怎麼回答?”

朱玄澹雙眸眯起:「朕本來以為,你會有自知之明的。”

梅仙眼中含著淚:「我不信!”

朱玄澹盯著她,沉沉喝道:「來人!”

季海帶人上前,朱玄澹道:「把范梅仙押下。”

梅仙身子一震,眼中的淚簌簌落下,太監上前欲將梅仙押下,梅仙忽地往後一步,道:「別過來!”

她已經站在亭子邊沿,底下山風呼嘯而上,吹動她的裙裾,長髮也隨風飛揚,整個人搖搖欲墜。

朱玄澹面不改色:「你想如何?”

梅仙望著他:「見清哥哥,你真的要為了她這樣對我......那我就成全你......你不用叫人動手,我立刻就從這裡跳下去!”

朱玄澹眉頭一皺:「梅仙!”

兩邊的太監試著往前一步,范梅仙喝道:「都不許動!」腳下往後一挪,身子便跟著一晃,更見現象叢生。

鳳涅見狀,也自有些動容,朱玄澹將她一抱,對梅仙冷冷說道:「你是在要脅朕嗎,從來沒有人敢如此!”

梅仙叫道:「我不是要脅你!是你逼我的......為什麼,我哪裡比她差......」

「住口!」朱玄澹顯然也動了怒,眸子之中閃出兩團火焰,「你若執意如此,朕也便成全你!都不必攔著,讓她跳!”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戰慄不已。

鳳涅抬頭看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陛......下......」手在他的胸前輕輕一抓。

朱玄澹握住她的手,收回目光望向她面上,卻又柔聲道:「你受驚了,朕帶你回去休息。”

鳳涅愕然,朱玄澹卻將她抱起來,轉身便往亭子外而去。

他竟全然也不再管范梅仙。

梅仙眼睜睜地望著他十分溫柔關護地抱著鳳涅下了臺階,只覺得整個人也裂成了碎片,忽然仰頭淒然長笑一聲:「好體貼的見清哥哥,好絕情的見清哥哥!」一聲未曾說罷,人已經縱身跳下了亭子。

鳳涅在朱玄澹懷中轉頭看去,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地也驚呼出聲。

朱玄澹腳步頓了頓,眼神略微一變。

鳳涅叫道:「陛下!”

朱玄澹站住腳,安撫一般地拍拍她的肩膀,轉頭對季海使了個眼色,季海便催著一隊太監同侍衛,急急忙忙下山而去。

此刻原地剩下歐陽振翼同子規,還有康嬤嬤,謝霓數人。

朱玄澹目光一掃,喚道:「子規。”

子規身上帶傷,卻跪地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朱玄澹打量著他,道:「你的帽子掉了......」

子規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說什麼,朱玄澹卻又道:「是為了救皇后掉下水去了吧,放心,你如此忠心可嘉,朕會給你換一頂更好的。”

子規雙眸望著地面,聞言眉峰便聚了聚,竟毫無喜色,道:「奴婢,不敢當,奴婢只是盡責而已。”

朱玄澹卻不再看他,只淡淡又喚道:「歐陽振翼。”

旁邊的歐陽出來,躬身行禮:「陛下。”

朱玄澹道:「帶子規下去,讓太醫細細查看,他有功于朕,不可怠慢。”

歐陽振翼領命。

朱玄澹將走,又頓了頓,看向被宮女扶住的謝霓,道:「你也很好。”

謝霓急忙道:「多謝皇帝哥哥誇獎,娘娘無事就好了。”

朱玄澹一點頭,這才抱著鳳涅揚長而去。

將鳳涅抱回了自己的寢殿,鳳涅有些不安,問道:「梅仙她......會怎麼樣?”

「不必管她,」朱玄澹道,「是死是活,也是她自做的,竟敢對你使出如此陰毒的手段......實在可恨。”

鳳涅道:「我福大命大,沒事。”

朱玄澹看她一眼:「幸好你沒事,不然......」

「不然怎樣?”

朱玄澹卻道:「沒有不然......你不許出事......這一回,是朕錯估了她的狠毒心性,朕本來以為,她會知難而退的。”

此刻太醫來到,鳳涅的手臂同肩頭處略有蹭傷,太醫診過之後,開了點傷藥,便退下了。

朱玄澹褪了她的衣衫,親自給她傷藥,鳳涅怕疼,便嘶嘶呼痛著躲避,朱玄澹索性將她摟住:「不許亂動!”

鳳涅嘟了嘟嘴,道:「那你輕點。”

朱玄澹答應:「朕又不是故意的,哪能想故意弄疼你?”

鳳涅聽了這句,便細看他的臉色,見他臉色凝重地,雙眸望著她的傷,顯得十分嚴肅。

鳳涅心頭一動,不由自主便道:「你真的......不關心梅仙的死活嗎?”

朱玄澹動作一頓,而後道:「朕只是覺得,她不會那麼輕易就死,何況方才朕也說過,就算她死,也是她自做孽所致。”

鳳涅道:「她若死了,范家那邊......可以嗎?”

朱玄澹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何須怕他們。”

鳳涅一笑,卻不妨他擦了點藥在傷口正中,她一笑未已,便換作痛叫:「喂,輕點!”

朱玄澹喝道:「不許亂叫,朕這還是頭一次給人上藥,你不知謝恩,反而如此不識抬舉......成何體統?”

鳳涅笑道:「是是,是我不識抬舉,我又沒求您來給我上藥。”

朱玄澹聽了這話,氣得幾乎把手中的藥扔了,牙癢癢地望著鳳涅,很想將她就此壓了下去,幸虧他涵養了得,極快之間便只淡淡然道:「好吧,是朕求著你要給你上......藥的,行了吧?”

鳳涅哼哼了兩聲,朱玄澹一笑,便又輕輕地塗她傷口周遭,見這細膩如玉的肌膚被岩石劃出的道道紅痕,心裡頭也沉甸甸地。

雖然剛經過一場生死劫,此刻殿內也是一片沉默,但兩人相處,卻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鳳涅雖然不說話,心裡頭卻轉的極快,望著朱玄澹心無旁騖之態,忽然又問道:「昨晚上......是怎麼回事?”

朱玄澹「啊」了聲:「什麼?”

鳳涅嗔道:「不要裝糊塗......先前你跟梅仙說......什麼她想要的答案,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朕的事這麼感興趣了?」朱玄澹手上不停,輕輕地瞥她一眼。

鳳涅趴在他肩頭:「是啊,那你說不說?”

朱玄澹雲淡風輕道:「說......只要你求朕,朕就說。”

鳳涅嘿嘿一笑:「那好,我求您,求您了陛下,求陛下您快點跟我說,昨晚上發生了什麼,好不好?”

她聲音嬌嬌地,雖然是故意做作地相求,但是卻更有一股別樣的風情。

朱玄澹的手本來極穩地在上藥,聞言便抖了兩下,不小心又碰到鳳涅的痛楚。

鳳涅「哎吆」地叫出聲來:「幹嗎?”

朱玄澹道:「哼,活該。”

鳳涅氣道:「是你說我求,你便說的......你不說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折磨我哩!”

朱玄澹含笑看向她面上:「這便是折磨了?”

鳳涅雖受了一場大驚嚇,但不知為何,心情反而是好的,因此一時有些肆意,忽然之間對上他那個危險的眼神,頓時就覺得有些不妙。

她便咳嗽了聲,離開他肩頭,慢慢往後蹭了一蹭,離開他一點,才正色道:「算啦......我知道陛下你不是故意的......不如,還是說你昨晚上跟梅仙的事吧?發生了什麼?什麼答案?”

朱玄澹覷著她的動作,一直聽她說完,才慢慢地道:「你求雖然是求了,不過求的不真心,朕也難跟你說。”

鳳涅瞪大眼睛:「真心?您要求的倒是挺多。”

「是麼?」朱玄澹手上沾了藥,把藥膏放在自己大腿上,又抬手將鳳涅的腳腕握住,褪去她的鞋子,把襪兒褪了往下,襯褲同裙子往上撩起,細細查看上頭有無傷處。

目光望著那光潔如玉的腿兒,慢悠悠道:「這就算多了?朕可覺得一點也不多。”

他說著,忽然間俯身,在鳳涅的腿上輕輕地親了口。

這動作來的突兀之極,鳳涅身子一抖,便要把腿抽回來,朱玄澹卻道:「別動。”

大手沿著她的腿往上,一寸一寸摸過去,道:「朕要的,只是你的真心,難道你不知道?”

他本來是調笑之意,說這話之時,卻顯得極為嚴肅,鳳涅一時竟無言以對,而朱玄澹慢慢靠近她,雙眸望著她的眸子:「朕不許你出一點事......若不是當著那麼多人在,朕恐怕會親手殺了梅仙,你可知道?”

鳳涅心裡發顫:「陛下......」

朱玄澹溫聲道:「沒有人的時候,該叫朕什麼?”

鳳涅眨了眨眼,輕聲喚道:「見......清。”

朱玄澹一笑,目光從她的眸子上移開,一路往下,在櫻唇上流連片刻,便欲吻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09 PM 編輯

六十五

雙唇輕輕相碰,他輕輕吻了她一下,便又緩緩離開,意猶未盡地抬眸望著鳳涅。

手在她的腿上流連片刻,正欲再親過去,卻聽外面有人道:「聖上......」

朱玄澹動作一頓:「何事?”

是季海的聲音,道:「啟稟聖上,已經將梅仙姑娘從水裡救了上來,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至今仍昏迷著,已經請了太醫詳查......」

朱玄澹神色不動:「朕知道了,下去吧。”

季海道:「是......」悄無聲息地退了。

季海退下之後,兩兩一時無語,鳳涅道:「去看看她吧。”

朱玄澹看她,一搖頭:「有何可看的。”

鳳涅道:「畢竟......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大概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望見朱玄澹眉尖一皺,便又道,「何況她出了事,懿太后必然是焦心不已的,你若是不去的話......」

朱玄澹道:「倘若不是謝霓同你貼身的那個太監,此刻掉下去的就是你,朕忘不了這宗。”

鳳涅垂了眸子,朱玄澹也低了頭,驀地望見她手腕上一圈兒烏青之色,頓時眼神又是一厲。

探手將鳳涅的手輕輕握了,細看她手腕上那圈青紫痕跡,是她先前跌落下去後,被子規用力掐著拉上來留下的傷痕。

朱玄澹看著這傷,便想起當時的情態,一時大恨,有些言語卻無法宣諸于口,便只默默道:「朕以後絕不容這種事發生,你自己也要多加留心,有些對你不懷好意的人,......儘量不要對上,知道嗎?”

「陛下怕我再出事?」鳳涅問道。

朱玄澹道:「朕知道你聰明機智,也知道像是今日這情形委實少見,然而......有些人的心思、手段,令人防不勝防,你雖然聰慧,但不會有謀害人的心,于這點上,便會輸給他們,懂嗎?”

鳳涅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嗯......」

朱玄澹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你萬萬要好好地......」本是還要再說,卻又停了,只握了她的手,在唇上親了口,才又取藥給那青紫腫痕上頭塗藥。

鳳涅見他孜孜不倦似的,便微微低聲笑道:「這裡沒有破損,不用上藥。”

朱玄澹細細給她的手腕上塗了一圈:「可以消腫祛瘀,也是好的。”

鳳涅看看他認真神色,便沒再說什麼,只是順勢靠在他胸口,過了會兒,才道:「你對我真好。”

朱玄澹一笑,也沒說什麼。

鳳涅又道:「可是為什麼呢?”

朱玄澹又是一笑,並掃她一眼。

鳳涅斜睨他滴水不漏的神色,歎了口氣,無奈道:「罷了,總之你對我好就是了......希望這好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朱玄澹輕聲問道:「你想要多久?”

鳳涅眼睛往上看,乃是一副母儀天下的皇后所不能有的無賴神色:「永遠行不行?”

朱玄澹卻愛煞地笑,溫柔答道:「行。」捏了她下巴,複輕輕吻在她唇上。

鳳涅身上雖無大傷,但小傷處處皆是,朱玄澹輕憐□,留心不碰著她的傷處,正纏綿繾綣間,外面有人小聲道:「聖上......」

朱玄澹正情濃起了意,聞言雙眉皺起:「滾!”

鳳涅將他一推,低頭輕笑。

外間那人惶恐不已,顫聲道:「聖上,是......是太后娘娘......急著催奴婢們,說要請聖上過去......」聲音極輕,說得斷斷續續。

鳳涅在朱玄澹耳畔,低聲道:「太后叫你了......快去吧!”

朱玄澹道:「不去。”

鳳涅推了他一下:「你素來孝順,倘若這次為了我不去,日後還不定有什麼流言,何必爭一時之氣,去吧。”

朱玄澹望著她的眸子,沉思片刻,才道:「那麼,朕便聽你的,你好生留在此處,朕去去就回了。”

鳳涅點點頭。朱玄澹握著她的手,略微用力捏了一下才放開,起身出外而去。

朱玄澹去了之後,鳳涅靠著歇息片刻,回想方才,仍舊有幾分驚心動魄的感覺,以前拍戲雖也有過如此場景,不過多半都是在室內吊著鋼絲,加後期拍攝角度借位,電腦修飾等種種手法做成天衣無縫,如此親身經歷尚是頭一次。

鳳涅思想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嬤嬤,子規還沒有回來?”

康嬤嬤道:「回娘娘,正是,先前那位歐陽大人領著他去見太醫了......方才奴婢在外頭等了許久,都不見人,派人回殿內查看,他也不曾回去。”

鳳涅道:「他怕是傷了,嬤嬤你親自去看看他怎麼樣了。”

康嬤嬤領命,便出殿去探子規。

如此等了一刻鐘,朱玄澹沒有回來,康嬤嬤也不見人影,倒是朱安靖如風車兒般跑了來,還沒有進殿就大叫:「皇嬸,皇嬸!”

鳳涅起身之際,他已經飛快地沖到了床邊,緊張地撲過來,望著鳳涅道:「皇嬸你沒事嗎?”

鳳涅道:「你怎麼跑來了?」見他小臉通紅,氣喘不休,便掏出帕子,本要給他擦,又生怕寵壞了他,便丟給他道:「自己擦擦汗。”

朱安靖抓了帕子,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嚷道:「我聽說皇嬸差點從山上掉下去!嚇死我了!”

鳳涅笑道:「什麼,你聽誰說的?”

朱安靖道:「我聽太監們說的,什麼范梅仙也掉下去了,摔了個半死......我擔心皇嬸,就趕緊過來看看,怎麼樣皇嬸?”

鳳涅聽到說梅仙「摔了個半死」,噗地一笑,才道:「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好端端地。”

朱安靖眼巴巴地看著她,雙眼一紅,忽然間撲在鳳涅身上,叫道:「皇嬸,你千萬不能有事!阿靖不要你有事!」竟是帶著哭腔。

鳳涅一驚,趕緊把他扶起來:「怎麼了?我不是好好地嗎?哭什麼?都多大了......」見朱安靖小臉上掛著淚,鼻子跟眼睛都紅通通地,十分可憐,便將聲音放得溫柔,「好啦,好啦......沒事啦。”

朱安靖抱著鳳涅:「皇嬸答應阿靖,不要出事好不好?”

鳳涅心軟軟地,摸著朱安靖的頭道:「怎麼了,不許哭了。”
朱安靖抽著鼻子道:「父王跟母妃都離開阿靖了,阿靖現在最喜歡皇嬸......不要皇嬸有事,皇嬸如果有事,阿靖也不活啦。”

鳳涅驚道:「胡說胡說!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朱安靖悶聲道:「我說真的......」

鳳涅怔怔看著他,想了想,心便極軟地:「好啦,你乖,皇嬸答應你就是了。”

朱安靖像是只樹袋熊一樣掛在鳳涅身上,死活不肯鬆手,正在這時侯,康嬤嬤回來了,上前行禮,神色不定。

鳳涅道:「嬤嬤,子規怎麼樣了?」看她面色陰晴不定地,不由很是擔心。

康嬤嬤道:「娘娘放心,子規沒什麼大礙,奴婢問過太醫了,說子規的腿腳受了傷,不過假以時日就會痊癒,另有些其他小傷都不礙事......只是......」

「只是怎樣?”

康嬤嬤臉上露出一副疑惑表情,道:「只是......奴婢問子規什麼時候能回來,卻聽說,子規被季公公留下了......一時......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鳳涅十分驚訝:「什麼?這是為什麼?”

康嬤嬤皺眉道:「按理說......這似乎是好事,季公公跟奴婢說,是萬歲爺想要抬舉子規......很是賞識他,故而讓他留在身邊,據說會另外給娘娘派個人......」

「胡鬧!」鳳涅一急,從床上下地,「什麼另外派個人,子規是本宮宮裡的,我也用的正好,另外派什麼人!”

康嬤嬤道:「奴婢也實在不太清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鳳涅皺著眉道:「陛下呢?”

康嬤嬤道:「回來的時候,聽說陛下在太后那裡。”

鳳涅心中惱怒,朱安靖察言觀色,道:「皇嬸,你為什麼生氣?”

鳳涅低頭看看他,替他將眼角一滴淚擦去,輕聲道:「你皇叔要搶皇嬸的人呢。”

「是子規嗎?”

「嗯......」鳳涅隨口道,「今天多虧了他救了皇嬸......本來以為你皇叔會賞他什麼,沒想到竟要把他搶走。”

朱安靖不懂這其中玄妙,就道:「果然是應該大大賞賜的,皇叔搶他做什麼?一個太監罷了,皇嬸你別氣,大不了讓皇叔重新把人給你就是了,他要實在不願意給你,就讓他多賠你幾個......」

「阿靖,你也跟著胡說。」鳳涅一皺眉,輕聲喝道。

朱安靖最怕她動怒,當下囁嚅地道:「皇嬸,阿靖不說了就是了......你別氣......」

鳳涅聽他聲音小小,才重耐心說道:「阿靖,你不懂,子規對皇嬸是最忠心的......他為了皇嬸,命都可以不要,如果是換了其他任何人,不一定會這樣......在皇嬸看來,子規就是子規,是別人都替代不了的。”

朱安靖似懂非懂,道:「皇嬸你對他真好。”

鳳涅一笑,摸摸他的小臉兒:「誰對皇嬸好,皇嬸自然就對他好了......就好像是阿靖,阿靖喜歡皇嬸,皇嬸也喜歡阿靖,也對阿靖好。”

朱安靖這句卻是最懂得,當下重新歡喜雀躍:「皇嬸最好了!”

鳳涅本來很是焦急,同朱安靖說了會兒話,心思卻又安靜下來。

看看時候不早了,她便打發了幾個宮女,將朱安靖送回了太后處,自己靜靜細細地將事情想了一遍,不由地略覺得驚心。

康嬤嬤見她神色緩和,才敢輕聲道:「娘娘,您說萬歲爺也是的......做什麼就把子規留下呢......娘娘身邊,他可是頭一號頂用的人。”

鳳涅道:「是啊。”

康嬤嬤道:「不是奴婢說,子規待娘娘,可是最細心的,比奴婢還細心許多,奴婢對娘娘雖然忠心,可是到底心粗,有照應不到的地方,子規就不同了......比如晚上守夜,先頭在冷宮裡是他守著,剛回鳳儀殿的時候那些奴婢們大膽失職,也是他拼著不睡,也要留下來照顧娘娘......多忠心耿耿的人啊......想想,也難怪萬歲爺眼紅要留著自己用了。”

鳳涅聽她說著,越發驚心,聽到最後一句,卻又忍不住笑了。

康嬤嬤見鳳涅笑,便道:「娘娘,莫非您不信麼?”

鳳涅道:「本宮怎會不信?唉......只怕......」壞就壞到子規對她,恐怕......太「好」了些。

康嬤嬤見她露出沉思之態,便不再做聲。鳳涅等了會兒,外頭才有腳步聲起,有太監道:「聖上回宮。”

鳳涅聽了,便起身,康嬤嬤將她扶住,在床榻邊站定了。

此刻朱玄澹已經進來,鳳涅便行禮道:「臣妾恭迎陛下。”

朱玄澹見她畢恭畢敬,便一笑,過來將她扶住:「你有傷,何必行此大禮?”

鳳涅看他一眼,垂眸道:「區區小傷而已,不礙事的,多謝陛下關懷。”

朱玄澹聽她口吻有些異樣,心頭一動,便揮了揮手。

康嬤嬤見狀,便退了下去,朱玄澹身後眾人也徐徐退了。

一直等殿內無人,朱玄澹才道:「怎麼了?好似......有些不高興?”

鳳涅道:「臣妾怎麼敢?只不過,臣妾有一件事想要請教陛下。”

朱玄澹何等聰明,心念一轉,便料得幾分,偏偏不說,只問道:「是什麼?”

鳳涅道:「子規救了臣妾,本是有功的,陛下也親口說要賞賜他,只不知道,要賞賜什麼?”

朱玄澹微微一笑,道:「朕想提拔他,如何?”

鳳涅道:「陛下所說的提拔......就是指把子規調到陛□邊嗎?”

朱玄澹道:「朕確實有這個打算,這個奴婢很是忠心,朕也很喜歡......」

鳳涅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後退一步:「陛下當真打算如此?”

朱玄澹道:「你不願意?」簡簡單單四個字,口吻也極輕,但是雙眸卻望著鳳涅,幾分琢磨。

鳳涅道:「陛下也說他極忠心,臣妾身邊統共沒幾個頂用的人,好不容易有個忠心的人,陛下卻要奪走自己用?”

朱玄澹挑了挑眉:「朕會再派幾個得力的給你......朕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輸給子規。”

「既然不會輸給他,陛下為什麼不留著自己用?放過子規呢?”

朱玄澹雙眉一皺,慢慢地說:「你似乎,真的很喜歡這個奴才。”

他乃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但是其中暗含什麼,鳳涅又非傻子,怎會聽不出。

鳳涅心頭一跳,知道自己猜想的果真成了真。

她張了張嘴,對上朱玄澹幽寒的眸子,卻又忍了下來。

「既然,」她雙眸一垂,聲音也淡淡地,「既然陛下如此賞識子規,那麼就好好地把他留下來用吧......」

朱玄澹眉睫一動:「你肯把他給朕了?”

鳳涅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然是陛下想要的東西......有誰能夠違抗。”

朱玄澹目光沉沉:「你是在同朕賭氣嗎?為了區區一個奴婢?」他上前一步,想要靠她近些,鳳涅卻後退一步:「臣妾不敢,陛下如此說,臣妾會死無葬身之地。”

「住口!」朱玄澹斷喝一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拉,「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還說不是跟朕賭氣?”

鳳涅痛呼一聲,忍不住出了冷汗,朱玄澹手一抖,這才發覺自己倉促裡竟握住了鳳涅淤腫傷著的那只手,他心頭髮顫,竟比鳳涅還痛上數倍似的,猛地將手鬆開:「小鳳兒......」

他的手一松,鳳涅順勢後退一步,輕輕攏住手腕,忍著痛道:「陛下若是沒有別的事,臣妾身子不適,就請告退了。」她撐著行了個禮,便轉身欲走。

朱玄澹哪裡肯讓她走,大步上前,將她腰間攬住:「別走,......朕不是有心的!”

鳳涅又疼又惱,哪裡肯理他。

朱玄澹道:「讓朕看看......傷著了嗎?”

鳳涅奮力一掙,朱玄澹不敢十分用力,竟給她掙脫開去。



六十六

朱玄澹緊皺雙眉,他是天子之尊,自來從不曾如此著急一個人,然而他苦心一片,卻被拂逆不理,一時之間面上便有些掛不住。

此番不留神被鳳涅掙了出去,朱玄澹心下瞬間微微慍怒。

只是這一刻猶豫,鳳涅已經離了他數步,朱玄澹喝道:「皇后!”

尋常人聽了天子慍怒之聲,怕不要立即跪地請罪求饒,然而鳳涅卻置若罔聞,腳步不停,極快地地出殿去也。

朱玄澹呆呆站在殿內,一時目瞪口呆,那心中的微微慍怒隨著鳳涅的離去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空空地失落之感,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卻又恨恨地停下。

殿外季海悄悄地進來,方才他在門口看皇后離去,臉色不是很好,他心中便已經猜疑叢生,此刻便進來查看究竟,見朱玄澹煢煢獨立,有些出神之意,他便垂了頭,小心翼翼上前行了個禮,輕聲道:「萬歲爺......」

朱玄澹目光一動,望了季海一眼,心中想起一事,卻問道:「皇后去哪裡了?”

季海越發輕聲細語回道:「回萬歲,奴婢方才看娘娘出殿,似乎是回自己寢殿了。”

朱玄澹沉沉問道:「人都跟著麼?”

季海道:「萬歲爺放心,十幾個人跟得緊緊地,保管不會有什麼紕漏。”

朱玄澹聽了,便哼了聲,道:「那個......子規呢?”

季海回道:「奴婢遵了萬歲爺的吩咐,把他留在了宮內......現如今讓張有得陪著呢,不離左右,他也去不到別的地方。”

朱玄澹便掃他一眼:「朕又說不讓他去別的地兒麼?”

季海心頭一緊,急忙道:「這個......是奴婢自作主張了。”

朱玄澹卻並未追究這個,只是說道:「他的傷怎麼樣?”

季海道:「回萬歲爺,不妨事......只是手臂跟腿上都有些小傷,另外就是右腿折了,太醫說起碼要養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好。”

朱玄澹垂眸,輕聲道:「他倒是個忠心的奴婢,肯為了救皇后奮不顧身。”

「是啊,是啊。」季海低低附和。

朱玄澹道:「讓太醫上心點兒......另外,你留他在殿內,他有沒有說什麼?”

季海心頭一動,道:「回萬歲爺,他沒有說什麼呢,奴婢讓他坐著,他便坐著,讓他站著,他便站著......倒是個極伶俐識做之人。”

朱玄澹哼道:「那是自然了,他年紀如此輕,便已經做得如此,連你都口口誇讚,......季海,假以時日,恐怕他比你會更勝一籌。”

季海心裡發緊,面兒上卻還陪著笑:「萬歲爺若是賞識他,便是他的造化了,只要他忠心耿耿地為了萬歲爺效力,奴婢也是高興還來不及的。”

朱玄澹見他回答的甚是得體,便笑道:「只不過,他到底年輕,應對上仍舊是比不過你的。”

季海便又垂著眼笑了:「奴婢多謝萬歲爺誇獎......能跟著萬歲爺身邊兒伺候,便是奴婢天大的福氣,奴婢自然要事事小心留意,不敢出半點兒差錯。”

朱玄澹點點頭,卻又歎了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讓他留在這兒,你多看著點兒,讓他跟在你身邊......若有什麼異動......」

季海屏息靜氣聽著,聽朱玄澹停了,他便道:「奴婢會時刻向萬歲爺稟報的。”

朱玄澹才一點頭,目光掃了一眼空蕩蕩地殿門口,眉目之間又多了一絲憂慮,道:「叫人多著力伺候著皇后那邊......如果再有什麼差兒,朕決不輕饒!”。

季海急忙答應了聲。

朱玄澹踱步走到龍案背後,看著上頭新送來的一大疊奏摺,歎了口氣取了一本,本是要批閱的,只不過他心浮氣躁,那本摺子將開未開,終究又道:「去叫歐陽振翼來見。”

季海領命,便退了出去。

子規留在帝王殿內,所在的乃是蔭涼的偏殿。他的腿上上了藥,太醫又用了兩面夾板將他的腿固定了,免得骨頭又移位。

子規坐在偏殿的地上,身遭有幾個內監站著,似伺候,又似監視。

子規垂著頭,面上神情冷冷地。

「你的腿如何了?」驀地,有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子規抬頭,卻見是那個將自己跟皇后救上來的歐陽大人。

子規急忙起身:「原來是歐陽大人。多謝大人掛心,小人的腿不礙事。”

歐陽振翼踱步上前,道:「既然有傷,就不用客套勞動,算起來,我的官職,也不比你這個鳳儀殿的首領太監要高多少。”

子規怔了怔,而後一笑:「大人說笑了。”

歐陽振翼看他露出笑容,便道:「哈......對了,瞧你方才愁眉不展地,是如何?”

子規道:「沒......小人是在想事情。”

「是在想皇后娘娘嗎?」歐陽振翼忽然問道。

子規身子一震,謹慎而緩慢地說道:「奴婢是伺候娘娘的人,自然會惦記娘娘的安危。”

「聽說陛下要留你在他身邊了,你可願意?”

子規垂了眸子:「若是聖上的旨意,奴婢自然該當遵從的。”

「可是皇后娘娘好像不是很樂意呢。」歐陽振翼慢慢道。

子規一驚,抬眸看向歐陽振翼:「這個......大人從何說起?”

歐陽振翼一笑:「方才我欲去見陛下,正巧在殿外聽了一兩句......好似是娘娘因為你的事,跟陛下起了爭執。”

子規的臉色微微發白,歐陽振翼道:「可見娘娘也很是器重你,......不過也是,你肯為了娘娘奮不顧身,如此盡心,她自然也對你另眼相看。”

子規黯然道:「當奴婢的,自當為了主子盡心竭力,又有何可說的?”

「那......」歐陽振翼打量著子規,「倘若今日你跟著的,不是娘娘,而是別的主子,你也肯做到這份兒上?”

子規張了張嘴:「大人......怎麼這麼問呢?”

歐陽振翼笑道:「沒什麼,我也就是好奇,其實說實在的......平常就算主子長奴婢短,盡忠盡忠地說著,真一到了危急關頭......我看,十個人裡頭沒有一個是像你這樣的,不瞞你說,事發之後我捫心自問,倘若換作是我,會不會作出如此的舉動來......我還真不能肯定就說會如你這般呢。”

「大人......」子規愕然,頓了頓後說道,「大人如今只是空自設想罷了,因此才不知道......其實,若是此事未曾發生,讓奴婢來自己測度,奴婢也未必會做到這般,有些事情得是事到臨頭了才知道選擇為何,因此大人實在不必先把自己否決了。”

「哈哈,」歐陽振翼一怔之余,望著子規點頭笑道,「你真真是個明白有趣的人。”

正說到此,外頭有腳步聲傳來,而後,是一個小太監的聲音,道:「歐陽大人,您果真在此,季公公命小的來傳旨,萬歲爺召見大人呢。”

歐陽振翼回頭,道:「知道了,立刻就來。”

他說罷之後,便又對子規道:「其實,你說對主子盡忠,但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主子,就是當今聖上,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也不必別人囉嗦了,原本我還有些擔心,同你說了這番,才知道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麼,你便留在此處,好自為之,我就去了。”

子規躬身道:「小人相送大人。”

歐陽振翼點點頭,同那小太監出殿而去。

身後,子規一直候著他出了門,才抬起頭,心中想著歐陽振翼的那句「皇后娘娘因為你,跟陛下起了爭執」,他一雙明澈的眸子裡,慢慢地爬上幾分憂慮之色。

且說鳳涅回到殿內,心中憤懣異常。

她入了殿內,落座之後,靜思了一番,心想倘若朱玄澹對她如何,她反倒不會如現在這般......只是一想到子規......

假如朱玄澹真的賞識他,將他留下,倒也......罷了,但萬一他不懷好意,有心折辱......

偏偏這件事上她不能竭力地為子規說什麼,因為她越說,朱玄澹就會越不喜歡,對子規有害無利。

而她惱恨的是,那人明明對自己很好,百依百順似的,誰知道不聲不響地就把子規弄走,表面上藉口冠冕堂皇,實際上的原因,卻不能宣之于口。

他應該比這全天下的人都懂她真正的性子,也明明知道她多仰仗子規,從冷宮裡一直跟出來的情分,不是說換一個奴婢就能敷衍過去的。

但他就是說要就要,說拿就拿走了,就像是隨手拿去一個物件一般地輕易。

鳳涅想來想去,心中那股火始終都熄不了,明明暗暗地煎熬。

明明有萬句話,卻一句也不能多說,多說便多錯。

朱玄澹瞭解她,她也瞭解那個人,——他對她好是極好的,但是他是個極有城府同主見的人,認定了的事,絕不會輕易更改,若是一味追著求或者勸,怕更會適得其反。

他是一頭老虎,仗著他的寵愛,她能順著毛兒摸一摸,偶爾戲謔打鬧一下也無傷大雅,但是他畢竟是一隻老虎,真真切切是能吃人不吐骨頭的。

就算是中學生的書上怎麼寫得呢?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先頭經過一番波折,午時早就過了,康嬤嬤張羅著準備吃食,鳳涅心中卻全然不餓,大概是給惱怒撐飽了。

她揮退了禦膳,本想睡一會兒的,可是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最後一骨碌爬起來,道:「有什麼酒嗎?”

康嬤嬤一聽,道:「娘娘,您沒吃中飯,反倒要飲酒?”

鳳涅望著她,未免就又想到子規,原本兩人都在身邊的,可是此後若是再也不見了那人,心中就好像被挖走了一塊什麼,酸酸地好不難受。

她便皺眉道:「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酒,取來。”

康嬤嬤本是要勸上兩句的,然而見鳳涅眉尖帶著惱色,便不敢多說,急忙退出來,把思且叫著,打發她去中津行宮執事太監處打聽。

鳳涅趴在床上,想來想去,只有那句老話能形容:伴君如伴虎。

「要是在現代的話,哼......」喃喃地,忍不住說出聲來,細微的聲響傳入耳中,卻把自己嚇了一跳。

鳳涅苦笑了笑,看了一眼簾子外頭,見幾個奴婢都離得頗遠,便才又趴下。

這一瞬間,便想到了一個人。

——林見放。

鳳涅想起在皇宮八角亭裡化身為朱鎮基的林見放所說的話,心中一動。

手指扣在被褥上,手指輕輕地敲動,眼神幾番閃爍。

正在出神,外頭康嬤嬤的聲音輕輕道:「娘娘......娘娘......」

鳳涅轉頭:「嗯?”

康嬤嬤小聲道:「娘娘,取了酒來了,還真讓娘娘說中了,這山上有上好的桂花釀呢,還是去年的陳釀,聽管事的公公說,又甜又香醇,娘娘要不要嘗嘗?”

鳳涅正苦悶著,她自穿越過來,便很少痛快飲酒,此刻煩悶異常,便起了這個心思,當下爬起身來:「自然要喝了。”

康嬤嬤見狀,便順勢道:「娘娘要喝也成,只不過奴婢大膽,......娘娘空腹飲酒可是大大地不妥,容易出事,奴婢方才吩咐了他們,準備了幾樣可口的小菜,給娘娘下酒......」

鳳涅坐在床邊,見康嬤嬤小心謹慎地說話,知道她擔心自己,她心裡略好過了些,便忍不住一笑,道:「好啦,本宮聽你的就是了。”

康嬤嬤生怕她賭氣不吃,最後難受的還是自己,聽她從了,一時大喜,趕緊將宮女們把吃食送了上來。

鳳涅起了,到桌子邊坐了,果然見上頭放著個不小的酒罈子。

康嬤嬤親將封口開了,剎那間,一股帶著花香的酒氣散開,鳳涅嗅了嗅,笑道:「不錯,光聞一聞就知道是好酒了。”

康嬤嬤回身,將酒倒入壺裡頭,殿內酒香四溢,更為濃郁。

桂花釀從酒壺裡倒入杯子中,酒色呈金黃色,在玉杯裡頭宛然流轉。

鳳涅已經垂涎三尺,康嬤嬤提醒道:「娘娘,先吃一口菜。”

鳳涅只好先吃了一筷子菜,才喝了口酒,只覺得這酒入口甘甜綿長,並不嗆人,一直到入喉之後,才緩過勁來,散出一股酒力,微微地發熱,一路滾入了胃裡,滲透到腹內。

剎那間,渾身微微地發熱,很是舒服。

鳳涅高興,一連喝了數杯,康嬤嬤阻止不迭,到最後眼睜睜地看她喝光了一壺酒,還一副意猶未盡雙目放光之態,康嬤嬤情知不能再讓她隨意喝下去,便冒著被呵斥的風險,示意思且將剩下的半罎子酒藏了起來。

此刻鳳涅已經酒力發作,原先的憂愁飄然無蹤,只覺得身子輕飄飄地,人也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

吃了一口菜,鳳涅口齒不清說道:「嬤嬤,你給本宮把酒藏到哪裡去了?快拿出來,不然的話......呃......」便打了個飽嗝。

康嬤嬤陪著笑:「娘娘,歇息片刻再喝也不遲......」

鳳涅啐了聲,斜眼看她道:「你敢抗命?以為本宮不敢打你嗎?還是子規不在了,你就也不聽本宮的話了?”

康嬤嬤仍舊笑著輕聲應付道:「娘娘,奴婢哪裡敢呢......」

鳳涅一說起子規,不免想到「傷心事」,把筷子一扔,便伏在桌上,喃喃道:「子規......多聰明體貼的一個人啊,硬生生給我搶走了......真是可惡......」

康嬤嬤一聽,汗毛倒豎,趕緊道:「娘娘喝醉了......還是歇息吧......」一邊說著,一邊道,「你們都下去吧,娘娘要歇息了!不喜人打擾!”

兩邊的宮女太監們紛紛退了下去,康嬤嬤一身汗,低聲道:「娘娘,娘娘,可不敢亂說了......」

鳳涅咬了咬唇,橫她一眼:「什麼不敢亂說?有什麼不敢說的?他算什麼?哼,都怕他,我、我卻不怕他!大不了......大不了本宮不幹了!”

康嬤嬤毛骨悚然,心跳的幾乎要窒息,看看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退了,才捏著汗,念了一聲「阿彌托佛」,道:「娘娘真是醉得厲害了......這真是......」

看鳳涅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她便急忙扶住。

鳳涅握著她的手臂,醉眼朦朧看她一眼,忽然笑道:「嬤嬤......你長得真是可愛,像是我那只拳師犬......我很喜歡......」

康嬤嬤不懂何為「拳師犬」,鳳涅卻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又撇嘴道:「子規長的好看,......可是為什麼要把他奪走?子規......子規......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本宮要把他要回來!」她嘟囔著,便往外沖。

康嬤嬤魂不附體,急忙將鳳涅攔住:「娘娘,娘娘您先歇息......」

鳳涅哪裡肯,手舞足蹈地掙扎,正在相持不下,外頭有人道:「皇上駕到......」康嬤嬤一聽,幾乎要昏死過去。

鳳涅卻摸摸額頭,嘟囔道:「來得正好......敢搶我的人?本宮跟他拼了!」發狠似地一擄袖子,歪歪扭扭往外就沖。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03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7:08 PM 編輯

六十七

寢殿之內亂做一團,康嬤嬤聽鳳涅醉後亂性,連些很「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情知這樣若給天子見了,指不定會有什麼天大的禍事,于便拼死攔著鳳涅,一邊高聲叫道:「來人,來人!快來人!”

說話間,外頭有人匆匆進來,卻思且等幾個宮女:「嬤嬤有何吩咐?”

康嬤嬤拼命抱著鳳涅,道:「快,快去攔住萬歲爺,就說......娘娘睡下了,不見人!”

自來也沒有將聖駕拒之門外的道理,然而現在康嬤嬤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若天子不見皇后,頂多有些「敗興而歸」,但若見了,那才「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幾個宮女聽了,各自膽顫,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攔阻聖駕?唯有思且二話不說,急忙轉身出去。

思且剛出內殿,就見迎面來了一人,在外殿伺候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跪地,卻不天子駕到誰?

思且略站了站,把心一橫迎面走上去,行禮道:「奴婢參見萬歲爺!”

朱玄澹身後季海一看,喝道:「你哪個宮女?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兒?擋在萬歲爺跟前怎麼回事?還不閃開!”

朱玄澹雙手負在身後,卻不做聲。

思且垂著頭,顫聲道:「奴婢稟萬歲爺,......娘娘......娘娘她方才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不見人。”

季海見她非但不退,反而說出擋駕的話來,一時瞪大了眼睛,忍無可忍地走過來:「你這大膽奴婢......」

朱玄澹一抬手,季海便噤聲不語,朱玄澹問道:「皇后怎麼不適?”

思且垂著頭:「娘娘......娘娘她......」

正說到這裡,就聽到裡頭隱隱約約含含糊糊傳來一聲:「放開......唔......那混......」沒說完,便給捂住嘴了似的。

朱玄澹哼地一笑,沉聲道:「閃開。”

思且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到底沒那個勇氣再攔著,便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旁側,朱玄澹邁步往前,大步流星入內殿去也,他身後季海經過之時,便狠狠瞪了思且一眼。

朱玄澹入了內殿,一眼便看到鳳涅被康嬤嬤抱著,釵橫鬢散,衣裳也略見淩亂,臉色發紅,那樣氣喘吁吁地尚在掙扎......

康嬤嬤先頭把思且打發出去攔著朱玄澹,她自己攔著鳳涅。

但鳳涅哪裡肯安分,跳著腳地要衝出去,一邊嚷嚷不休,康嬤嬤怕她所說的給天子聽到,便壯著膽子將她的嘴捂住,急著說:「娘娘,奴婢這可死罪啊......但不這樣......卻更死罪了......唉,若子規在就好了,就沒這些事兒了......」

她捂了一下,看鳳涅安靜下來,便將手鬆開,仍舊拼命地小聲勸著,試圖讓鳳涅安分下來:「娘娘!娘娘您喝醉了,快到榻上歇息會兒......娘娘,您可千萬別吱聲啊,真要了奴婢的老命了......」

酒力發作,鳳涅渾身軟綿綿地,仿佛不屬於自己了,模糊裡聽了康嬤嬤如此說,便笑著斜眼兒去看她,醉眼朦朧裡,伸手又扯了扯她的面皮:「嬤嬤,誰敢要你的老命,皇帝嗎?……他已經把子規搶走啦,又要搶你嗎?”

康嬤嬤哭笑不得,正要再說,忽然之間目光一動,望見那快步進來的人。

康嬤嬤只覺得自己被雷打中了似的,簡直魂飛魄散,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好,鳳涅卻喃喃道:「唉,都走了......都走了也好......反正我也沒什麼可牽掛的......都走了乾淨......搶吧,要吧......」

康嬤嬤一張臉變得煞白:「娘娘......」顫抖著聲音小聲叫了一句,又膽怯地看向朱玄澹。

鳳涅說著,頭暈腦脹地,站不住腳,便趔趄了一步,身子頓時往後倒了過去。

康嬤嬤趕緊想要扶住她,卻不料天子竟比她更快,三五步上前,將人從後面一抱,便輕輕地擁入了懷中。

鳳涅半睜著眸子,醉裡頭似也看不清朱玄澹,只道:「唉,我好累......好像睡,不要管我......」她試圖將朱玄澹推開,卻哪裡能夠?被他攔得緊緊地。

鳳涅推了兩下沒能將人推開,陡然怒了,喝道:「子規,你敢不聽本宮的話?信不信本宮打你板子!你這狗奴才......」

朱玄澹聽了這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鳳涅扭動了幾下,趁機晃晃悠悠起身,居然抬腿踢向朱玄澹:「不聽話,叫你不聽話!打死你!”

朱玄澹的臉色發黑,整個人呆怔原地。

康嬤嬤只覺得自己的魂魄飄飄蕩蕩地飛了起來,然後被天子的目光擊碎成片片。

她雙腿發抖,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萬歲......爺,萬歲爺......請您饒恕娘娘,她、她喝醉了!求您饒恕娘娘......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吧,奴婢......讓娘娘喝酒的!”

鳳涅渾身無力,搖搖晃晃踢了兩腳,聽見聲音,便猛地轉過身來看康嬤嬤:「嬤嬤你做什麼跪下了?哈哈......你莫非也怕了本宮?”

她醉態可掬,腳步踉蹌地往前。

朱玄澹踏前一步,本欲攔住,卻又停下。

鳳涅磕磕絆絆地到了康嬤嬤身前,伸手摸向她臉上:「嬤嬤......你怕什麼......你、呃!你跟子規......都對我最忠心的,我......我怎麼會真的......責罰你們呢......看你嚇的這樣兒,快起來......本宮不打你。”

都說酒後吐真言,當著天子的面兒,康嬤嬤又害怕,又感激,眼淚嘩啦啦地便流出來,哽咽著道:「娘娘......娘娘......」

她跪在地上不起來,鳳涅歪著身子看了會兒,嘟囔問道:「嬤嬤,你怎麼哭啦?”

她一呆之間,忽然張手將康嬤嬤的頭一抱,嗚嗚咽咽地道:「嬤嬤......你不要哭,我不會罰你的,子規已經被搶走了,這地方也只剩下你對我好了......我怎麼捨得對你不好?你不要哭......」

她明明說著讓康嬤嬤不要哭,自己卻說著說著,放了哭腔。

康嬤嬤不敢動,又無法不動,抬手擦擦鼻涕眼淚:「娘娘!您別這樣......奴婢......奴婢......實在忍不住!」一瞬間,將先前對天子的懼怕都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鳳涅抱著康嬤嬤,身子發軟,也站不住,便也順勢跪倒地上。

康嬤嬤叫道:「娘娘,奴婢死罪,娘娘您快起來,娘娘......」

鳳涅卻死抱著她不放,哭著低聲微弱道:「嬤嬤,我心裡好難過......他一點也不懂我想什麼,只懂得猜疑我......嬤嬤,你對我最忠心了,你不要哭,也不要走......我也不許誰再搶你走,誰要敢......」

主僕兩個,抱頭痛哭,康嬤嬤也顧不得天子了......

正無法收拾之間,朱玄澹已經走了過來,一探手,從後將鳳涅抱住。

鳳涅只覺得有人想將自己抱起來,頓時大駭,稀裡糊塗地抱著康嬤嬤的頭不放:「不要,不要!放開我......不要把嬤嬤帶走!”

朱玄澹抱著她的腰,低低在她耳畔道:「小鳳兒,鬆手......」

鳳涅呆呆地回眸:「噫,你......」

朱玄澹看她眼神渙散迷離,神情亦極茫然地,便順勢將她的手從康嬤嬤頭上拉開,皺著眉問道:「皇后喝了多少?”

康嬤嬤魂不附體間,急忙擦擦臉上的淚:「回......萬歲爺,這裡藏著的桂花釀,娘娘喝了一壺有多。”

朱玄澹雙眉鎖的更深,目光一轉,望見桌上的那玉壺:「胡鬧!怎麼給她喝了這麼多?”

康嬤嬤道:「奴婢沒攔住......萬歲爺,您別怪娘娘......娘娘只對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太好了些......您要罰就罰奴婢吧......」

鳳涅被朱玄澹牢牢抱著,動彈不能,又因酒力而失去力氣,本垂著手,低著頭,略見安靜,聞言卻動了動,吼道:「誰敢動嬤嬤,我跟他拼了!”

朱玄澹本正惱怒間,聽了這話,便哭笑不得。

鳳涅的手垂著,此刻便有氣無力地揮舞了兩下:「不你?……敢動我的人......可惡......」

她想要抬頭,然而卻毫無力氣,只懨懨地吊在朱玄澹的臂彎上,含糊不清地罵著。

康嬤嬤拼命磕頭:「萬歲爺,萬歲爺開恩!”

朱玄澹正忍著笑,見狀便道:「行了,朕不會怪罪......皇后醉了。”

康嬤嬤呆呆地停下,朱玄澹道:「朕知道你忠心......你跟子規都忠心于皇后的人,朕很欣慰,朕不會責罰你,也不會......」

他頓了頓,只道:「你先下去吧!”

康嬤嬤呆呆聽著,如夢似幻,卻又始終擔心鳳涅,遲疑道:「陛下......娘娘醉了......真的醉了......」

她吞吞吐吐地,有心說讓天子過了皇后發酒瘋的這股勁兒再來,免得皇后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真的惹怒了天子......可又實在沒有這個膽子直說。

朱玄澹卻不欲再跟她多說,就對旁邊的季海使了個眼色。

季海自跟了朱玄澹進內,便仿佛進了一個新天地,先天子被罵「狗奴才」,然後又被踢打......這些罪行,放在哪個人身上,都誅九族的罪名......然而......

季海覺得自己真大大地開了眼,然而一想到天子對於皇后的種種,便只暗自歎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季海接到朱玄澹示意,便急忙上前,將康嬤嬤的手臂一扶:「嬤嬤,你老糊塗了不成?萬歲爺說過不會責罰娘娘的......萬歲爺何等聖明,又怎會跟醉了的人一般見識?何況萬歲爺對娘娘又何等的憐惜,您啊......就別在這裡咸吃蘿蔔淡操心了,快起來,跟咱家出去吧。”

康嬤嬤聽了這一番話,才似懂非懂地,趕緊磕了個頭,哽咽道:「奴婢......奴婢多謝萬歲爺。」總算起了身,遲疑著跟季海往外。

康嬤嬤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季海也喝令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朱玄澹摟著鳳涅,他生得高大,手臂攬在鳳涅腰間一抱,鳳涅雙腿便離了地,朱玄澹將她的頭一攬,讓她靠在胸前,免得頭總垂著往下,控的頭疼。

誰知鳳涅被他一抱頭,便跟個小牛犢子一樣,頭用力搖了兩下,試圖掙開他的手掌心。

她頭上還殘存的兩支釵子便劈里啪啦落了地,一頭烏髮都散開了。

朱玄澹歎了口氣,雙臂將她抱住,宛如抱著個孩子般,先走到桌子邊兒,將那酒壺打開,俯身嗅了嗅。

只輕輕一嗅,便知道陳釀的桂花酒,這種酒後勁最足,就算尋常男子,喝上三杯也會醉醺醺地,然而他的皇后,卻喝了這一壺多,足有十幾杯......

怪道他在殿內批著摺子的時候,臉紅耳熱,心跳眼皮跳,坐立不安地,非要過來看看才安心。

朱玄澹將皺著眉,抬手摸摸鳳涅的額頭,鳳涅便又要搖頭:「走開......走開......」舌頭也似大了,吐字都不清晰。

朱玄澹順勢在錦墩上坐了,令鳳涅坐在自己膝上,他捏著她的下巴細看她的臉,卻見她閉著眼,一張臉兒紅的跟西天邊晚霞相似,顯然醉得厲害,可眼角跟臉頰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看來恁般楚楚可憐。

「你真......」朱玄澹歎了口氣,欲言又止,「你竟然跟朕賭氣到這份兒上......就算真的不喜歡朕那樣,你說就了......做什麼要糟蹋自己?!”

咬著牙喃喃低語罷了,手將鳳涅臉頰上的淚擦去:「弄得這般可憐,不讓朕更心疼麼?你這......」想罵,卻又罵不出來。

醉中的鳳涅似聽到了,身子動了動,長長地眼睫毛便也抖一抖,朱玄澹以為她要醒來了,卻不防聽她含糊喝道:「別吵!煩死人了!”

她含混說著,因為太醉,那個「煩死人了」聽起來就好像「凡人了」。

朱玄澹不知哭笑:「醉了還這麼凶......或者說你醉了才格外凶?現在算好的,等會兒看你怎麼辦,——有的你難受的!”

鳳涅縮在他的懷裡,哼哼了兩聲,似乎煩躁起來,手捉著朱玄澹的衣襟胡亂揪扯。

朱玄澹任憑她動作,卻揚聲道:「季海!”

外頭季海快步進來,不敢抬頭,始終都半垂著腰身,輕聲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朱玄澹道:「去,叫他們準備解酒湯來。”

季海道:「萬歲爺放心,奴婢剛才出去的時候已經叫人準備了。”

朱玄澹一笑:「好啦,你先去吧。”

季海答應,垂頭帶笑地退了出來。

朱玄澹抱著鳳涅,見她慵慵懶懶一副想睡的模樣,便想抱她到床榻上去。

將人在床榻上安置下來,鳳涅倒也乖,一動也不動地任憑他擺佈,與其說任憑擺佈,倒不如說被酒力給放倒了。

朱玄澹看著她臉紅紅的嬌態,歎息著搖了搖頭。

頃刻間解酒湯便送了來,季海親自端著呈上,朱玄澹接過來,用調羹試了試,自己嘗了口,才喂給鳳涅。

誰知鳳涅只躺著,嘴唇緊緊閉著,哪裡肯吃?

朱玄澹無法,就將碗放下,一手持著調羹,一手令鳳涅張口,把湯水給她灌了下去。

鳳涅感知,便痛苦地搖頭,呢喃不清道:「不要......走開......」之類的,朱玄澹正欲再接再厲,鳳涅的身子忽然一陣抽搐,她人在榻上,卻弓起身子來。

朱玄澹一怔,鳳涅雙手連動,揪著他的衣裳,起身伏在他的膝蓋上,探身過去,「哇」地一聲。

喝了兩勺解酒湯,倒勾得她吐了。

朱玄澹一手持著調羹,一手放在鳳涅背上,呆若木雞,他尊貴的龍袍上也免不了被穢物沾到,這真更破天荒的頭一遭。

季海慌了神,也不知如何好,頓時大氣也不敢出,準備迎接雷霆之怒。

誰知,耳畔卻響起天子的聲音:「說你會吃苦!還不自作自受?」聲音雖有些冷,卻更多的無奈跟隱隱地憐惜。

季海一怔,不敢抬頭,斜著眼睛偷看過去,卻見天子放下調羹,一手扶著皇后,一手在她後背上輕輕地撫過,如同安撫,如同愛撫。

他竟絲毫都不嫌棄!

季海心神巨震,無法言語,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不適合杵在這裡,便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往後退了出去。

鳳涅吐了口,難受的淚都流出來了,趴在朱玄澹腿上,像冬眠的蛇一樣無法動彈,朱玄澹撫了會兒她的背,便從懷中摸了摸,摸出一塊帕子來,將她抱起來,在她臉上擦了一擦。

「好些了嗎?」望著她仍舊閉著雙眸的臉,他輕聲問。

「唔......」鳳涅模模糊糊地說,頭有些疼,略睜開眼睛看向朱玄澹,定定看了會兒,極低聲道,「你啊。”

朱玄澹心想她否又把自己認作子規之流,便笑道:「嗯......我誰?”

鳳涅的頭突突地疼,好像有什麼在跳,脫口道:「那個孩子......」

朱玄澹本正端起醒酒湯,準備再給她喝幾口,聞言手一抖,幸而他定力足,才沒有把碗扔了,只灑出了一些湯水,——身上這件龍袍,可不能再穿了。

「什麼......孩子?」他喉頭一動,目光暗沉,盯著鳳涅。



六十八

鳳涅雙眸仍極迷醉地,在朱玄澹面上掃了幾眼,才喃喃道:「臭小子......」將他一推,便轉過頭去。

朱玄澹把醒酒湯放了,將鳳涅抱過來,湊近了看她,低聲問道:「小鳳兒,你說......什麼孩子?什麼臭小子?”

鳳涅哼哼了兩聲,含含糊糊道:「走開啦......誰要跟你玩......」

朱玄澹身子微微發抖:「小鳳兒......」

鳳涅卻閉上雙眼,一副想要沉睡之態,朱玄澹忍不住將她一晃:「小鳳兒......」

鳳涅被晃了晃,皺著眉眯起眼睛:「不要吵!”

她咂了咂嘴,忽然哼道:「口渴......子規,要喝水......」

朱玄澹一愣,略微有些失望,眼神變了變,終於將鳳涅放下,回身到了桌邊上,摸了摸那個茶壺,微微有些溫,便倒了杯水,自己先又嘗了口,才又返回來。

將鳳涅抱了,朱玄澹便喂她喝,又怕她嗆著,便看得極仔細。

眼見鳳涅嘟著嘴喝了一口溫水,朱玄澹低聲道:「先漱漱口......吐出來。”

鳳涅嘴裡含著水,腮幫子都鼓起來,聞言便微微抬頭望他,朱玄澹見她含著水不肯吐,隱隱地還有想咽下去的模樣,便又急忙道:「別吞,這口先漱口,吐出來......快吐!”

鳳涅擰著雙眉狠狠瞪了他一會兒,終於一探身,將那口水搖搖晃晃地吐了。

朱玄澹松了口氣,這才又喂她繼續喝。

鳳涅撇著嘴,含混道:「這麼凶,你不是子規......子規沒有這麼凶......哼,本宮不喝......」像是條魚一樣在他腿上做翻滾之勢頭。

朱玄澹臉上重露出哭笑不得神色,卻捏住她的下巴:「他算什麼,你聽話,......快給朕再喝一口。”

鳳涅雖然嘴裡不滿,到底是口渴了,便搖頭擺尾地也喝了。

這回朱玄澹沒說什麼,卻見她鼓著腮幫子瞪了他一會兒,終於把那口水咽下去了。

朱玄澹歎了口氣,又喂她喝了兩口,才將杯子放了。

鳳涅已經爬回床榻之上,離開他身邊。朱玄澹看看自己身上沾著的污穢,被她一頓糾纏,他身上也滿是酒氣。

因為方才喝水的時候她有些不配合,從唇邊到頸間都灑了好些水,胸前衣襟都也濕了。

她自己卻仿佛不覺似的,臉兒通紅地躺著,喃喃不知說些什麼。

朱玄澹想了想,便站起身來,把這件龍袍脫下來,卷起來裡子朝外,柔軟的裡子不似是外頭的刺繡那麼硌人,朱玄澹便將龍袍在鳳涅的臉上頸間擦了一擦。

鳳涅半醒半醉裡,兀自哼唧了兩句,又想把他推開。

朱玄澹給她擦乾了水,才將龍袍放在旁邊,又看她穿著的一件宮裝,被滾的不成樣子,加上她喝了酒身子極熱,他便將鳳涅拉過來,想將她的外裳也解了脫下。

鳳涅醉裡頭察覺他的動作,很是抗拒,複又扭動如跳上水的魚。

朱玄澹按著她的身子,勉勉強強地將外裳給她解了,鳳涅左滾右滾,卻掙脫不了,便喃喃地罵:「欺負人......欺負人!救命啊!”

朱玄澹見她果真醉得厲害,已經語無倫次,便忍著笑,索性將她抱起來,將外裳往肩下一扯,便脫了下來,扔在一邊。

鳳涅掙扎的氣喘吁吁,臉兒更紅,醉眼迷離地仰頭看他:「你這壞人......討厭你......」

朱玄澹本來心無旁騖,如此垂眸一看,卻見依偎懷中的人兒臉頰緋紅,眼神迷醉,唇角微張,胸前起伏不定,因著著的是一件極為單薄的絲綢裡衣,更見春光無限,惹人魂銷。

朱玄澹道:「討厭我嗎?”。

鳳涅哼唧數聲:「我不要再理你了......」將他一推,便要爬回床榻上去,卻不料朱玄澹將她一拉抱了回來。

鳳涅呆了呆,卻覺得他的唇壓了下來,柔軟的唇瓣咬住她的,牙齒用力,絲絲微微地疼。

鳳涅無法做聲,嗚咽數聲,總算勞他鬆開,她眼睛朦朧地看著朱玄澹:「又欺負我......總這樣......討厭你!」舉起手來便敲他的胸。

朱玄澹忍無可忍,一翻身便輕易地將她壓在身下,只覺得乾柴烈火,不轟轟烈烈燒一番簡直對不起如斯情形。

兩人都隻身著單衣,身子貼在一塊兒,果真火花四濺,鳳涅被他握住手壓緊,她左右看了看,撇嘴呢喃不清道:「討厭你......」

朱玄澹狠狠地又在她的唇上親了口:「說什麼?你敢再說......」

鳳涅絲毫不怕,叫道:「討厭討厭討厭......」

朱玄澹見醉了的人果真天不怕地不怕,便狠狠地將她壓住,又去親她的唇,鳳涅氣喘不定,被吻得昏頭昏腦,才無法做聲。

「小鳳兒,」朱玄澹肆意親吻了一陣兒,才停了下來,溫聲問道,「你方才說朕是那個孩子......那個臭小子,是什麼意思?”

目光望著身下之人,眼神之中一片溫柔之色。

鳳涅卻好似半點風情也不解,聽了他問,便道:「不知道不知道!討厭你討厭你!」拼命搖頭,仿佛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

朱玄澹急忙將她的臉握住,無奈道:「你不怕等會兒又頭疼麼?”

鳳涅動彈不得,朱玄澹盯著她似睜非睜的眸子,歎了口氣,終於道:「那算啦......朕只問你,你為何要討厭朕?”

鳳涅動不了,眼睛便眨巴了兩下,說道:「你總欺負我......」

「欺負你?」朱玄澹輕笑,「你的意思莫非是......如現在這樣兒?”

「討厭......人壓著......」鳳涅嘀咕著。

朱玄澹眼神變了幾變,才低笑著道:「看你現在這幅模樣,朕倒是頗為懷念你裝范憫時候的乖順之態......」

他喃喃說罷,笑了一笑,忽然道:「那麼朕不這樣壓著你,你該不會再討厭朕了吧?”

鳳涅定定地看他,舌頭僵直地又道:「也不許......搶我的......東西......」

朱玄澹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便噗地一笑:「好,朕不搶你的東西就是了。”

鳳涅瞪大了眼睛:「真的?”

朱玄澹望著她的雙眸,這雙眸子之中一片清澈,只是上頭仍舊渲染著醉酒之後的迷離茫然,他心中滿是憐惜:「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在她的香唇上親了口,手撫摸過她的臉頰,便一個翻身,躺在了旁邊。

他將目光從鳳涅的臉上收回來,轉而望著帳頂,隔了會兒,才慢慢說道:「朕從來不曾這麼對待過一個人,或者說,朕從不曾對人好過,倘若真的適得其反,那......」

這話聽來,隱隱地帶著幾分惆悵,幾分難言的落寞。

忽然之間朱玄澹覺得腰間一重,他呆了呆,垂眸看去,卻見腰間多了一隻白嫩的小手,那手緩緩往上,摸上了他的胸前。

朱玄澹一怔,轉頭看向鳳涅,卻見她竟然搖搖晃晃爬了起來。

朱玄澹雙眉微蹙,望著鳳涅動作。

鳳涅手按在朱玄澹胸前,摸了兩下,嘟囔道:「好結實......的胸肌啊......」

聲音輕而呢喃,朱玄澹卻聽得很清楚,頓時雙眉一挑。

鳳涅搖晃著爬起身來,斜眼看了朱玄澹一會兒,忽然之間一翻身,一條腿蹭上他的腰間,而後她便磨磨蹭蹭地,竟爬到了朱玄澹身上。

朱玄澹望著她抬腿之時,便隱隱有所察覺,卻仍舊一動也沒動,就任憑鳳涅爬了上來,那原本幾分落寞幽寒的雙眸裡,漸漸地多了一絲笑意,一眼不眨地望著鳳涅,眼睛也重又明亮了起來。

此刻她發都亂了,又只著單薄裡衣,方才一陣折騰,也是衣領敞開,淩亂不堪地。

而她爬上朱玄澹的身,坐在他腰腹之上,有些氣喘吁吁地,便俯身靠在他的胸前,喘著道:「終於被我壓住了......」

朱玄澹身子一抖,急忙把那一聲笑忍了回去。

鳳涅喃喃說罷,揪著他的衣裳緩緩地轉過頭來,雙眸迷蒙望著朱玄澹:「臭小子......長得很不錯嘛。”

朱玄澹的虎軀又是一抖,忍著的那笑,反而這張俊臉添了幾分似正似邪的誘人氣質。

鳳涅柔軟的小手摸到他的臉上,一點一點撫摸往下:「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乖,姐姐疼你啊......」

朱玄澹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不過竟毫無氣惱之意,只是笑吟吟地望著鳳涅:「姐姐......是要怎麼疼我?”

鳳涅盯著他,眨著眼想了會兒,道:「吃了你!”

朱玄澹唇角一挑,于意亂情迷之際,忽然之間又想起一件事來,眼中的光芒頓時斂了幾分。

他盯著鳳涅,忽地沉聲問道:「我是誰?”

「啊?」鳳涅昏頭昏腦地,看她的模樣,讓人懷疑她根本也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誰,也分辨不清眼前是誰。

朱玄澹望著她,重又問道:「我......是誰?”

鳳涅皺著眉,小手揉揉腦袋:「你......你是誰?你不就是......」

朱玄澹屏住呼吸,渾身僵直地望著在上的醉醺醺的這人。

他在等一個答案,若是錯的話......

萬事俱休,萬念俱灰。

卻聽得耳畔,那人哈哈地笑了一聲,而後道:「你不是......見清嗎?……朱——見——清。”

就好像是如沐春風,和煦地春風將心尖上那一抹冷煞吹得無影無蹤,朱玄澹雙眸之中漾起一團春水。

「見清,」鳳涅卻無知無覺似地,手指頭在他胸口戳了戳,又在他的嘴唇上點了點,「朱見清,對不對?”

「對......」朱玄澹輕聲回答,「是我。” 他忽然忍不住地伸手,勾住了鳳涅的脖子,將她摟了下來,雖然他不曾翻身壓下,卻狠狠地又吻住了她的唇。

實在叫他愛煞無法自控。

唇齒相交,她舌尖的清甜帶著酒氣,惹得他渾身熱血沸騰,幾乎無法按捺地就要起身。

鳳涅卻掙扎著,極為地不順從,朱玄澹吻了一會兒,不敢再強迫她,便松了手。

鳳涅臉色發紅,皺著眉,似乎很是惱怒,用力地在他胸前打了幾下,氣惱地叫嚷:「怎麼這麼壞!不是說讓我壓著的嗎!”

朱玄澹咽了口唾沫,突出的喉結動了幾下:「朕......朕沒有動啊。”

鳳涅恨恨地盯著他:「可惡!狡詐......」

朱玄澹笑笑地望著她:「那麼......你想怎麼樣?就這麼壓著朕......而已嗎?”

鳳涅望著他誘人的笑容,忍不住口乾舌燥:「當然不是......」她捏住朱玄澹的下巴,「你是我的......」

朱玄澹渾身發熱,心想幸好她坐的地方只是他的腰間,不然的話......

鳳涅俯身,在他的唇上親了口,小手兒在他胸前亂摸,然後弓起身子,在那一抹微紅的小小突起上親下,另一隻手在右側的突起上輕輕一捏。

朱玄澹悶哼了聲,卻忍耐著不動。

鳳涅在他胸前輕薄了會兒,似乎很是得趣兒,手指捏著那小小地硬挺,見他的顏色越來越紅,她心裡更為喜愛,便將唇重貼上去,舌尖輕舔著那端。

朱玄澹又是哼了聲,壓著嗓子道:「小鳳兒......」

「不許動......」胸前那人呢喃道。

朱玄澹繃著身子,腰下已經硬挺的不行,卻仍舊要「不動如山」,人在地獄天堂之間徘徊,又愛,又無法按捺,野火燒身,痛爽之間,卻偏要苦苦地按捺著。

一直到鳳涅「玩」的夠了,她終於肯一寸一寸地往下,開拓疆土,細嫩的手指按上他那健碩的腹肌,結實滾燙的肌肉的觸感......迷醉之中,心跳口幹之極。

「身材這麼好......」喃喃地說著,臀往後移動,碰到了某個很有存在感的東西。

「噫......」她似有幾分疑惑,坐在他身上蹭了幾下,「什麼......」

朱玄澹只聽到自己「咕咚」一聲,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人雖然不動,身子卻微微弓了起來,腹部火熱地緊緊繃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8:35 PM 編輯

六十九

鳳涅的小手在朱玄澹的身上摸來摸去,身下卻蹭到那不老實挺立起來的硬物,她醉亂之中,疑惑地「嗯」了聲,手在身邊劃拉了下,竟試探著摸向後面。

小手胡亂一蕩,終於碰到了那根抵在自己腰上的東西。

朱玄澹身子一抖,只覺得那軟和溫熱的手在自己那東西上面摸了一下,卻又離開,讓人很不能饜足。

他的喉頭動了幾番,一時熱火焚~身。

鳳涅的手指在那東西上碰了一碰,皺眉喃喃道:「硬硬的......」手一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來回撫摸了一番,又試著似的握了握:「好粗哦......」

朱玄澹原本淡然的臉上染了淡淡地緋紅,看起來別有一番風情,雙眸卻緊緊地盯著鳳涅,眼睜睜地看她好似發現什麼好玩兒的東西似的,竟坐在自己腰上扭身回去看。

那小手還握著他的東西,她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覺得這個姿勢有些難受,便又翻身下來,向著那東西上湊近過去。

只見眼前那物,赤紅火熱,略有些猙獰地挺著,上面青筋盤繞,看起來就好像是宮殿內的盤龍柱,威武雄壯之極。

鳳涅雙眼迷離地盯著看了半晌,忽然叫道:「原來是這個壞東西!”

她一手握著,一手便打過去。

朱玄澹快要被她驚死,急忙道:「小鳳兒......」

鳳涅的手將要打上去,聞聲卻又停下,回眸看他一眼:「幹嗎?”

朱玄澹望著她:「你......你就摸摸它......不要打......」

「啊......」鳳涅抿嘴笑,重露出那種狡黠神色,只不過人在醉中,便顯得更為可愛,她望著朱玄澹道:「你怕了啊?”

朱玄澹一怔,便道:「是啊,我......怕......你輕輕地摸摸它,不要用力......更別打它。”

鳳涅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朱玄澹真想乾脆翻身把她吃個乾淨,那團火已經快要將他燒得失去理智,然而相比較快速地滿足自己的欲~望,身體卻又更為渴慕能夠得到她的撫摸。

他格外地盼著她能夠用手......就如同現在這樣握著他......

這種感覺......從來都沒有過,從來也沒想過,一想要她主動碰他,他就覺得難以按捺地......

戰慄地渴望著。

他渴望就這樣被她愛撫著,雖然明知道她是醉中......但只有在醉裡頭,恐怕她才會如此吧。

朱玄澹望著鳳涅的眼睛,柔聲道:「朕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你摸摸它......然後朕就任由你壓著......」

鳳涅眼睛一亮:「是嗎?”

朱玄澹道:「是......是......小鳳兒......」

鳳涅得意一笑:「這還差不多......我喜歡......」她伸手俯身,在朱玄澹臉上摸了摸,「好乖好乖......姐姐疼你......」

朱玄澹望著她,歪頭輕輕在她手上親了下。

鳳涅卻鼓起腮幫子道:「不許動......」

朱玄澹道:「朕不動......不動。”

鳳涅這才又扭回身來,朦朧間看著那根精神抖擻挺立起來的東西,它赤紅粗壯地挺在眼前,已經比方才豎得又更高了些。

鳳涅定定看著,喃喃道:「真的好粗啊,應該縮小一點才好......」

她探手出去,一手握著,卻完全圈不過來,另一隻手在上面摸了摸,緩緩地滑到那圓圓地頂端,手指頭便在上頭輕輕地蹭過,薄薄的指甲擦過那最為敏感的所在。

朱玄澹渾身上下都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慄,幾乎忍不住要坐起來,腰便挺了挺。

他深吸一口氣,手在鳳涅的腰間無意識地略微用力。

鳳涅覺得癢,手便一松,本來握著直起來的那東西便彈了回來,鳳涅正靠近趴著看,頓時被它在臉上不偏不倚地打了一下。

並不疼,只是有些異樣。鳳涅嚇了一跳,而後摸摸鼻子,吃吃地笑起來:「這樣還不老實,把你綁起來......」

朱玄澹又苦又爽:「小鳳兒......」

鳳涅聽著他略帶哀求的聲音,得意道:「怕嗎?放心,你這麼乖,我不會折磨你的。」說著,手指頭便又在那東西上戳了一下,而後極為溫柔地握住,湊過去,忽然毫無預兆地便在上面親了一下。

朱玄澹只覺得轟然一聲,渾身上下都在火中了。

鳳涅眯起眼睛看著手中之物,朱玄澹身上始終有種清清苦苦的味道,屬於他的這東西,在那種龍涎香的味道之外,又帶著一種男性特有的體味,並不難聞,反更吸引。

鳳涅在醉裡頭,昔日的感覺也湧了出來,慢慢地身上也燒了小火兒,便咽了口唾沫,極慢地湊上去,在那光滑的頂端上,又輕輕地一親。

朱玄澹長腿繃著,一動也無法動,喉頭卻發出一聲難以辨明滋味的輕聲呻吟。

赤~裸圓頭的頂上,微微地滲出些許透明液體。

櫻桃小嘴微微張開,鳳涅在頂端上親了下,又輕輕地吮了一吮,但那陽物實在是太過碩大,鳳涅張開嘴稍微含了一下那稍微扁著的頂端,像是吃霜淇淋一樣左右舔弄了幾下,便停了下來。

那東西頭上沾著點唾液,跟自己流出的液體混合,晶瑩發亮,看起來更是雄偉的驚人,鳳涅握著,只覺得它似火般燙,也火速撩撥起了她的心火。

雙腿並在一塊兒蹭了兩下,便又慢慢地翻身爬上朱玄澹身上。

朱玄澹定定地看著她動作,卻見長髮滑落她的胸前,遮了大半容顏,醉態越見嬌美,令人心悸。

朱玄澹深吸一口氣,抬手將鳳涅的頭髮往後一撩。

他愛撫地摸著她的臉,手又輕輕滑到她的胸前。

鳳涅顧不得他,只半閉著眼,手扶著他的那物,身子慢慢地往下蹭。

那東西在桃花地裡滑了一下,便滑到一邊兒去了。

鳳涅同朱玄澹幾乎不約而同地都叫出聲來,鳳涅哼了哼,重新又握住它,對準......動作。

然而她醉得渾身無力,眼睛模糊,意識渙散,此時的舉動,不過是身體本能而已,但全不得章法,因此反復動作了數次,都進不到裡頭去。

鳳涅忙得氣喘吁吁,卻是有心無力,酒力發作加上欲火焚身,身上也見了汗,她白忙了這半天,力氣都耗盡了,又無法瀉火,便惱了起來,皺著眉叫道:「不要啦......好熱......煩,還是先沐浴吧......」

朱玄澹正在備受煎熬,聽了這句,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翻身從他身上下來,便往床邊上爬去,一邊爬一邊嘟囔叫:「子規......備水......」

朱玄澹見勢不妙,顧不得了,忙地起身將她抱了回來:「小鳳兒!」真真不知是哭是笑。

鳳涅卻掙動起來:「不要......熱熱地,好難受,要沐浴......子規......」她拉長聲音叫著。

在這麼情濃的時候,偏生她臨陣退縮,這還罷了,還用這種語氣叫那個奴婢。

朱玄澹氣得雙眼冒火:「不許叫他的名!”

鳳涅一呆,瞪大眼睛看他,看了會兒後,眼睛竟紅了,隱隱地露出淚光:「你......你對我這麼壞......」

朱玄澹一看,頓時換了語氣:「小鳳兒......你乖......」

「不要不要!」鳳涅卻更氣起來,拼命掙扎著,揮著拳有氣無力地打他,「你又欺負我!”

「朕沒有......」朱玄澹摟著她不放,這樣柔若無骨似的任性人兒,偏生他有種奈何不得的感覺,看她果然臉紅紅地,頸間見了汗,他心頭一動,便哄著道,「你要沐浴,那沐浴就是了,不必叫他人,這行宮裡頭有一個溫泉......」

鳳涅正發惱,忽然聽到「溫泉」兩字,頓時停了哭叫,呆怔道:「溫泉?”

朱玄澹見這招對她果真有效,便急忙道:「是啊......是極好的山泉,朕昨兒去試過,不算太熱,也冰不到人......」

「我要去......」鳳涅直了眼睛,急不可待地嚷,「要去要去!”

朱玄澹望著她水汪汪的臉,又看看自己身下:「小鳳兒......你要去,朕便帶你去,只不過......你得先乖乖地給朕弄一回。”

「啊?」鳳涅轉頭看他。

朱玄澹吻住她的唇:「......想這樣惹出火來卻不管滅的嗎?”

將人按回床榻上,朱玄澹看她渾身嬌弱無力之態,就知道指望她壓著自己是白搭了,然而此刻他卻是萬萬不能「臨陣退縮」的,便輕輕親吻著鳳涅的臉頰,一邊細細地哄著:「你乖著些,做了這回,就帶你去溫泉沐浴......」

鳳涅先頭一番折騰,還仗著幾分酒勁,如今渾身無力,便哼道:「嗯......」

朱玄澹將她的衣衫褪了,挽了雙腿,扶著那物,在外輕輕摩擦了一番,便急切地入了進去。

鳳涅倦且憊懶裡頭,卻也抖了抖,低低地叫了聲,朱玄澹身上也見了汗,卻顧不得其他,察覺那裡濕潤而緊緊地裹著自己,早就魂飛九天。

抱著她的腿不疾不徐地便撞了起來,動了會兒,著實地心暢意美,一邊兒動作一邊兒問道:「小鳳兒,喜歡麼?”

鳳涅身子軟軟地,被撞得一顫一顫地,只是低低呻~吟,哪裡能出聲回答。

朱玄澹望著她意亂情迷之態,聽著她的低聲輕吟,便放慢了動作,故意俯身問道:「小鳳兒,喜歡朕這樣對你嗎?”

他這樣一停,鳳涅便難受地扭了扭腰肢,雙眼半睜開委屈地看他:「為什麼停了......」

朱玄澹生生停了不肯動:「說,喜歡不喜歡?不然......就不做了。”

他嘴裡說著,腰卻極壞地往前一挺,便在那處細細地廝磨了一番。

鳳涅只覺得身子酥~麻,癢地難耐,一時難受之極,帶著哭腔道:「喜......喜歡......」

朱玄澹道:「喜歡怎樣?”

「喜歡......這樣弄......」

朱玄澹再也無法自控,將她的雙腿一抱,用力往內一撞,鳳涅只覺得身子都被撞碎了,偏極為暢快甘美,便叫出了聲,也失了神。

這一場雨狂風驟,小半個時辰才歇了,朱玄澹將鳳涅緊緊抱著,鳳涅渾身酸軟,縮在他懷中,兀自喃喃:「水......」

朱玄澹以唇堵住她的嘴,肆意親吻了會兒,才道:「叫朕的名字。”

鳳涅似只想睡,便模糊道:「見清。”

朱玄澹這才放心,摸摸她的頭髮道:「乖......」

鳳涅道:「你說過......溫泉......」

朱玄澹笑了笑,用力在她臉上親了口,便果真把衣裳穿了,先倒了杯水給她喝,又替鳳涅裹了衣裳,才將她抱起,往外而行。

朱玄澹先吩咐了季海,季海早派了太監下去傳旨,從寢殿到溫泉那一路上,夾道的宮人都背轉了身子回避。

這中津山上有幾處泉眼,這行宮內的一眼泉,冬暖夏涼,先皇帝開始便是帝王御用的湯池。

這殿內的宮人早就得了旨意,將一應之物準備妥當,朱玄澹入內,便將眾人喝退了。

鳳涅趴在朱玄澹懷中,似睡非睡地,朱玄澹脫了靴子,外裳,抱著鳳涅入了水裡。

這水溫剛剛好,不見太熱,也不見冰涼,入內只覺得一陣爽快。

鳳涅察覺異樣,在朱玄澹懷中睜開眸子,放眼一看,頓時歡天喜地:「溫泉!」往旁邊一掙。

朱玄澹略一鬆手,鳳涅噗通倒在水中,驚得朱玄澹猛地撲上去,極快地將她撈上來,重新牢牢地抱入懷中。

因她這一落水,害得朱玄澹瞬間重又心跳加速,當下不敢再鬆手,鳳涅叫道:「放開,我要沐浴......要游泳......」

朱玄澹哪裡聽她的,只悶聲道:「我替你洗便是了,游泳......你現在這樣兒,朕一鬆手你怕就伏在池底了!”

鳳涅到底無力,朱玄澹抱著她,大手在她身上游走,落在胸前時候,看著那櫻紅之處,忍不住又是一陣心動,便有意放慢動作,揉了一會兒。

看鳳涅閉著眸子並無反應,他便悄悄地將手往下探去。

鳳涅察覺不對,含糊道:「做什麼......」

朱玄澹望著她慵懶之態,曖昧道:「朕幫小鳳兒洗身子......」

鳳涅半睜開眸子:「不要......」

朱玄澹想到先頭在帳子裡她那副作弄自己之態,笑道:「先前朕乖乖地讓你壓過了,此番要不要,可是該由朕做主了。”

這一番鬧騰,從過了正午,一直到了掌燈時分,季海在溫泉殿外站得雙腿都軟了,那兩人卻還不曾出來。

康嬤嬤也來探望了數次,季海便只做見多識廣波瀾不驚狀,道:「別急,這殿內有歇息的地兒,怕是娘娘醉了,萬歲爺體恤,便叫娘娘在裡頭安歇了。”

康嬤嬤再憨鈍,卻也知道這話有幾分言不由衷,然而對她來說,這卻是好事一件,證明萬歲並沒有因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而怪責娘娘,反而「恩寵有加」,真真老天保佑。

兩人正在殿外喝風,卻見有一人遙遙而來。

季海一看,行禮笑道:「歐陽大人,您怎麼來了?”

歐陽振翼步子一停,看看季海,又看看康嬤嬤:「陛下......在裡頭?”

季海笑道:「可不是嗎,歐陽大人有事?”

歐陽振翼雙眉微蹙,卻笑道:「沒......沒事......」看了一眼已經燃了燈的殿門,只道,「我先回去等著吧......」

歐陽振翼說完,便轉身離去。

這邊康嬤嬤也思謀著先回去,季海卻又將她叫住,道:「嬤嬤,既然你來了,咱家有件事,正好先同你說一聲。”

康嬤嬤道:「季公公,不知什麼事?”

「是這樣的,」季海道:「先前不是說讓子規留下來伺候萬歲爺的嗎?如今萬歲改了主意了,下午時候萬歲親口說,讓子規養養傷,便仍舊回皇后娘娘身邊伺候著......」

「公公!」康嬤嬤一驚:「您這話可是當真?”

季海笑道:「萬歲爺金口說的,哪能有假呢......」

遠處歐陽振翼雖走著,卻也聽得清楚,當下略一挑眉,而後唇邊便多了一絲笑意。



七十

有詩雲:偷得浮生半日閑。對朱玄澹而言,他只覺得自己仿佛過了個史官們嘴裡常說的極為「荒~淫」的半天。

他抱著那人,斷斷續續、反反復複弄了五六回,終於停下來後,仍將人緊緊地抱在懷中,心裡的滿足簡直無法言喻。

在先前對上鳳涅之時,朱玄澹多半都是忍著的,就像是一個饑餓無比的孩子,面對一塊兒美味的糕點,每次卻只能舔一舔,最多隻吃上一小口。

那種滿足的感覺自然異常之好,可是美味過後,卻又渴望更多。

他暗中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會狠狠地、痛快而不留餘地吃上一頓,......這一天,就這樣不期而遇地到來了。

趁著鳳涅醉著,又趁著以溫泉哄著,他盡情而肆意地抱著人,聽著她的嬌聲呻吟,細細哀求,他狠著心繼續放縱著自己。

在她耳畔不停地低語,溫柔地哄著,吻去她臉上的水滴跟淚,纏著她的小舌,手在那椒~乳上輕輕撫摸,用盡所有安撫愛~撫的手段。

「忍一忍,忍一忍......」他反復輕聲地說,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兒,「朕的小鳳兒,小鳳兒......」

水聲蕩~漾裡,他幾乎就想在此,同她纏綿至死。

當夜,縱~欲之後的朱玄澹抱著鳳涅睡過了子時,便起了身。

鳳涅還在熟睡,被折騰到極致,渾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都被他榨幹了,又加上酒力作祟,朱玄澹心知她或許得睡到明天正午。

望著懷中恬靜的睡容,朱玄澹寵溺地無聲一笑,在鳳涅的唇上極輕微地親了口,才悄無聲息地起了身,小心翼翼將她放平。

山上也冷,他拉了錦被細細替她蓋了,才下了床。

正在外間守夜的季海同康嬤嬤雙雙驚動,季海早就習慣了天子的這種起居習慣,康嬤嬤卻有些懵懂:正是夜深好睡的時候,皇帝怎麼竟起來了?

季海送上衣裳,披風,朱玄澹一一穿戴整齊,末了,才又沉聲對康嬤嬤道:「皇后勞累,去讓禦膳房準備些補身的湯水,皇后早上若醒,讓她喝一些再睡,明兒好生看待著,別出什麼差池。”

康嬤嬤聽著這樣掏心窩子的話,整個兒臉都激動地漲大了數倍,眼也熱熱地,低著頭道:「奴婢遵命!”

朱玄澹將走之時,又道:「若是有事,立刻便去告知朕,不得怠慢。”

康嬤嬤差點兒就跪地了,誠惶誠恐地送著朱玄澹出了殿,臨出殿門,便輕輕問季海身後跟著的小太監:「公公,萬歲爺怎麼這時侯起了?”

小太監是季海手下的,自也習慣,當下一笑:「嬤嬤,你別多心,萬歲爺今兒本是要批摺子的,中途便來見娘娘......那攢下的摺子都堆成小山了,京內那些朝臣們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孩子,都等著萬歲爺批示的摺子呢,這不趕緊地批完了送回去,他們就好像是吃不到奶的孩子,怕是要哭嚎一片......這還是輕的呢!”

說到這裡,便笑著搖頭。

康嬤嬤這才明白,卻又驚道:「原來如此,只不過這大晚上不睡,萬歲爺這身子怎麼抗的了?”

何況白天又忙活了大半天......

小太監道:「要不怎麼說咱們萬歲爺是神人呢!季公公常對我們說,自打萬歲爺登基,沒有一天是睡過兩個時辰的,這天下大事兒,可不省心啊!唉......行了,嬤嬤你趕緊回去好好地伺候著娘娘吧,難得萬歲爺對娘娘這般上心......」

他回頭看看季海跟著朱玄澹走得遠了,便也急忙停了話,轉身追了上去。

次日鳳涅早上果真醒了一次,康嬤嬤一看,樂了,趕緊把禦膳房送來的人參雞湯送上。

鳳涅喝了口溫水,被康嬤嬤好歹勸著嘗了口,大概是覺得鮮甜美味,於是模模糊糊裡便也喝了一碗,而後卻又昏頭昏腦地睡了。

正如朱玄澹所說,一直過了午後鳳涅才醒了來,也見了精神,康嬤嬤又急忙把熬得湯跟各色吃食端上。

鳳涅醒來後,便也覺得餓了,飽飽地吃了一餐。

康嬤嬤看她吃得香甜,心裡越發高興,一直候著鳳涅吃完了,才道:「娘娘,奴婢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娘娘,昨兒聽季公公說,萬歲爺金口玉言,答應讓子規養好了傷就仍舊回來娘娘身邊伺候。”

鳳涅聞言便笑道:「嗯......好極了。」並不見怎樣驚喜地,到好似早就知道。

康嬤嬤見宮女們都在後面,才又靠近了鳳涅身邊,小聲說道:「娘娘,昨兒您怎麼喝了那麼多酒......喝醉了還說了好些......不知道您記得不記得,總之,奴婢可是捏了一把汗,魂兒都差點被嚇飛了,還以為萬歲爺要龍顏大怒了......」

她看鳳涅仍是那副淡淡笑著的樣子,便摸摸胸口,又低聲道:「娘娘,可不是奴婢說......以後娘娘可萬萬別再喝那麼醉了,就算萬歲爺不治罪,奴婢也要給活活嚇死了......」

鳳涅看她皺著臉的模樣,才笑道:「知道了嬤嬤......以後不會啦。」伸手揉揉太陽穴,又喃喃地道,「宿醉的滋味忒不好受了,這次是沒有辦法才......」

笑著說到這裡,忽然間想起昨日醉著之時的某些片段,不由地覺得臉上微微發熱,臉兒便紅了起來,只好咳嗽一聲,不再說下去。

康嬤嬤見她不說,便道:「娘娘以後不這樣就好了......不過,萬歲爺對娘娘可真是沒的說,昨晚上臨去,還吩咐奴婢讓禦膳房連夜準備好了參湯,就等著娘娘早上醒來吃頭一口......嘖嘖,那股體貼勁兒......」

「是嗎......」鳳涅微微一怔,又道,「本宮昨晚上睡得沉,陛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康嬤嬤道:「子時剛過就離開了,奴婢問了跟隨的公公,才知道萬歲爺是回去批奏摺的,昨兒跟娘娘在一塊,攢了好些摺子沒動,萬歲爺著實辛苦呢。”

鳳涅聽了這話,便略微出神,思想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打起精神來道:「嬤嬤,得空去看看子規......」

康嬤嬤答應:「娘娘您放心吧,過不幾天他就回來了。”

鳳涅點點頭,看看天色,喃喃道:「這是什麼時候了......」卻又不等康嬤嬤回答,便道,「嬤嬤......你去叫個伶俐點的小太監......去陛下那邊打探打探,看看他......有沒有歇息過,以及吃食上、看看他吃過東西了沒有......」

康嬤嬤一聽,望著鳳涅略微發紅的臉,一瞬恍然大悟,知道皇后是在關心萬歲了,喜滋滋地急忙道:「奴婢這就去。”

康嬤嬤轉身出外後,鳳涅歎了聲,身子仍舊軟綿綿地,微微一動,各處酸痛,尤其以腰間往下最甚,雙腿像是走了太長的路,還帶著酥麻之感,雙腳落地,像是踩著雲。

思且上前扶著她,緩緩回到榻邊上,鳳涅將身子躺倒,雙眸一閉,便又想到昨日之事。

那俊朗過人的眉眼陡然浮現眼前,他冷靜的面容,動情的神色,低問的語氣,喘息的聲音......以及那些荒唐難言的片段場景,一瞬間如亂雲般紛紛地湧了出來。

鳳涅呻吟一聲,抬手在額頭上一蓋,略皺了眉。

「怎麼會這樣......」喃喃自語,心中一團煩亂,卻又夾雜著說不清的一點微甜之意,她抬手在胸口輕輕撫過,似乎想要安撫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思。

片刻康嬤嬤回來,說道:「娘娘,奴婢探聽明白了,萬歲爺自回去後,一直到早上才歇了半個時辰,起來後略用了些兒吃食,後來便又一直在看摺子......中午頭也用了些,現在還在忙呢。”

鳳涅複又歎了口氣:「還真忙。”

康嬤嬤小心道:「娘娘,季公公說,萬歲爺的摺子快要批完了,這晚上......」

兩人目光相對,鳳涅就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是要去請朱玄澹過來......其實鳳涅心中本也想要見見朱玄澹的,然而......

轉念之間,便搖了搖頭:「不用派人去,......就隨他的意思吧。”

誠然他的確是對她寵愛有加,簡直可用一個「恩寵至深」來形容,但有些事,仍舊不可隨性。

譬如昨日他同她相處的那樣,自然會有人知道,而來中津行宮的後妃,除了皇后,尚有他人......

他雖愛她,她卻要知道分寸,他不來招惹,她儘量便少主動地湊上去,免得她扛下一個「邀寵獻媚」的罪名,而他會「為難」于要不要給她「專寵」的罪名。

鳳涅輕輕一笑,道:「嬤嬤,昨兒那個溫泉......你知道在哪吧?”

康嬤嬤道:「知道是知道,娘娘是想......」

鳳涅道:「閑著也是閑著,去泡一泡倒好。”

溫泉水浸過全身,鳳涅靠在池邊上,徐徐出了口氣,也讓翻飛的思緒緩緩地定了下來,重又慢慢梳理。

昨天的事,她記得的,有一小半,模糊不堪的,卻是剩下的大半。

在康嬤嬤等人看來,皇后是賭氣解悶地在喝酒,然而鳳涅在喝著那壺桂花酒的時候,心中卻從沒少一刻的算計,算計接下來會如何。

她有些算錯的,是那壺酒的威力。在她的預測之中,古代的酒水勁兒多半是足不到哪裡去的,而她在現代之時,本也有幾分酒量。

可是,那酒的後勁,超出了她的想像。

當朱玄澹來到之時,酒力已經微微發作。

而她自己的反應,康嬤嬤的反應,以及朱玄澹的反應,她都掌握的很清楚,甚至康嬤嬤的反應,多半都是她有意引匯出來的。

借著酒力,她的表現,有幾分真,有幾分假,誰也難以分辨的清楚。

本來她很清楚,可是漸漸地,究竟是酒力太厲害,還是她自己也......

總之一切失了控。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或許,最高明的演技在於,真真假假,誰也難以分清?何況對手是那樣難纏的一個人物,對上他的眸子,絕少有人敢在他的跟前弄虛作假。

就連她......也要靠著那一壺酒壯膽。

烈酒入腸,將昔日憋著的憤懣都激發了出來......

她知道朱玄澹忌諱什麼,她要做的就是把他心中的忌諱擊毀。

口口聲聲地子規子規,抱著康嬤嬤哭,她就是想讓朱玄澹知道,在她心裡,子規就是跟康嬤嬤一樣,都是忠心于她的奴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她要表現出來的只是這一點,而且很成功。

然後發生的事,就順其自然......或者順酒力跟心性自然了。

那個男人愛著她,愛得寵溺而縱容。她也仗著他愛著她,所以做得肆意而放縱。

酒,果真是好東西。

讓所有隱藏的顯露出來,讓所有顯露的越發放肆。

漸漸地,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身不由己的。

最起碼對她來說,那些故意賴著他的嬌寵之態,是她喜歡的,那些肢體相接至為親密的歡~愛,也是她喜歡的。

她是醉著的,但是當醉中的她騎在他的腰上,望著身下那個人的臉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跟愛戀......真實的讓此刻清醒的她甚至覺得痛苦。

鳳涅長出了一口氣,半是苦悶半是無奈地哀歎了聲,而後猛地沉入水裡。

人在水中,溫泉的手包容全身,而她耳畔響起一個聲音:「朕一鬆手,怕你就沉底了......」

鳳涅人在水裡,卻無聲地笑了。

那個人......

她笑了笑,不由地極快地冒出水來,伸手一撩垂在臉頰邊上的頭髮,忽然之間她呆住了。

身前投下一片陰影。

鳳涅目光所及,望見的是某人的玄色金龍靴,山海湧波袍擺,她仰頭一路往上,對上朱玄澹帶著焦急震怒的雙眼。

四目相對,朱玄澹不語,只是狠狠地瞪著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這種兇狠的天威之中,隱隱地還有幾分受傷之色。

鳳涅怔了怔,而後忽然道:「我不是故意要......」

在這一瞬間,他明明沒有說話,但是她望著他的眼睛的時候,卻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怕,他是以為她又故意地......

「見清......」她望著他的眸子,輕聲喚道,聲音溫柔之極。

朱玄澹微微俯身,在這一刻鳳涅抬手,將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地仰頭吻上他的唇。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8:41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08:51 PM 編輯

七十一 枕頭風

鳳涅自水中探身出來,將玉臂勾住朱玄澹的脖子,他身不由己地越發伏底了身子,感覺到兩瓣濕潤香軟的嘴唇貼上自己的。

他幾乎本能地便探手出去,在她纖細的腰肢上一勾一抱。

他衣著整齊一身威嚴,她卻一~絲不掛寸縷都無,他將她緊緊地摟在胸前,天地間最為嬌柔跟最為陽剛的兩種美,強烈對撞著,產生一種令人心悸傾倒的絕美之感。
  
這個吻良久才結束,鳳涅睜開眼睛,長睫上還挑著數滴水珠,朱玄澹目眩神迷地望著她:「小鳳兒......」

他剎那間望了方才的事,或者已經因為這一吻而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因為這一吻,引發了他心底的欲望,喉頭一動,便往前湊過來。
  
關鍵時刻,鳳涅手在他的胸前一推,整個人便重新沒入水中,身子迅速地往後退去。

「小鳳兒!」懷中陡然落空,朱玄澹也覺得心裡空蕩起來,身子往前一傾。

「不要啦,」鳳涅人在水中,望著他淺笑,「我可不想再來一回啦,如果批完摺子的話,......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朱玄澹望著她嬌媚動人的神態,又響起昨日在此處的美妙滋味兒,一時哪能釋懷,便柔聲道:「小鳳兒......你過來。”

「過去做什麼?」鳳涅人在水裡,遠遠地道。

朱玄澹望著她:「你過來,朕答應你......只抱一抱就行了......不做別的,好嗎?”

「信才怪呢。」鳳涅笑,伸手撩了一把水澆在臉上,「聽說陛下昨晚只睡過一會兒,臣妾可不想......陛下你虧了身子,快回去吧!”
  
朱玄澹道:「你不過來,朕便要下去啦。”

鳳涅道:「陛下又要強迫臣妾嗎?”

「朕哪裡強迫過你了?昨日,明明你......強迫朕的。」他說著,便順著池邊往鳳涅的方向去。

鳳涅在水裡往旁邊一游:「不許過來啦!”

朱玄澹無可奈何地停了步子:「朕什麼都答應你了......你就不能讓朕遂一次心意嗎?”

鳳涅見他說得可憐兮兮地,儼然像沒吃飽的孩子般,昨天她後來雖然神志不清了,但除了酒力,多半也此人折騰所賜,就算模糊之中,她也記得被他反復整治了不下五次,虧他今天還有臉說自己「心意未遂」。

鳳涅真不知道該說皇帝陛下臉皮太厚呢,還那啥太強。但就算再強悍的男人,夜晚睡不過兩個時辰,鎮日忙碌操勞,為些軍國大事憂心,如果再加上如此縱欲的話,想想簡直可怖......前景堪憂。
  
只可惜礙于此人顏面身份,有些話還真不好就直說,鳳涅便只好道:「陛下,就算臣妾求你了,陛下你天生神勇,龍精虎猛,可臣妾的身子,陛下也知道的......現在還覺得難受呢,若再來......恐怕......」

朱玄澹聽她這麼說,勉強地便壓了幾分心火,想想他昨天實在做得太過,一時心裡有些愧疚,然而想到當時那種恣意滿足之感,又覺得歡喜,便道:「好吧,朕便聽你的,只不過......你不許再在裡頭泡了,免得朕擔憂。”

鳳涅見他果真乖乖聽了,便微笑道:「臣妾遵命就了,陛下先回去好生休養生息,陛下前腳走,臣妾後腳就立刻出來。”

朱玄澹心知她防備自己防備的緊,他心下了然,卻不說破,便道:「一言為定?”

鳳涅道:「君無戲言,臣妾也自當夫唱婦隨......」
  
朱玄澹甚愛聽這句話,一瞬甜到心裡去:「那好吧,朕便先走......」戀戀不捨地看她,「朕這便要走了,你過來,讓朕抱個。”

鳳涅警惕看他:「臣妾覺得以後再抱不遲。”

朱玄澹見她竟如此「狠心」地防備自己,也無法,就哼了聲:「那朕走了,你也立刻出來,不許泡了!”

鳳涅道:「知道啦,......見清!」情知他不會再勉強自己了,便單眼一眨,偏沖他飛了個媚眼。

朱玄澹聽著她喚自己那一聲,又望著她嬌媚之色,只覺得魂魄蕩漾,口幹腹熱,咬了咬牙:「總有一天......哼......」唇邊帶著一抹笑,趁著自己還能自控之前終於轉身往外而去。
  
鳳涅一直聽他腳步聲消失,才松了口氣,又抿嘴一笑,慢慢地從溫泉裡爬了出來,坐在池邊上,挽著頭髮自言自語道:「真的......這個人,真拿他沒辦法......」話雖如此,卻一副溫柔甜蜜口吻,臉上亦露出溫柔笑意。

在中津行宮一共待了五天,京內就傳來催促天子回宮的消朝臣摺子,鳳涅覺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而且中津這個地方她私心裡很喜歡,一想到要回宮就覺得要回到籠子裡,所以向朱玄澹請求要在此多留數日。

朱玄澹哪裡肯放她一個人留在中津,便堅持要她一塊兒回宮,並許諾說以後還會帶她來此。

鳳涅本來也沒想他會慷慨答應,只不過試探地請求了一番罷了,朱玄澹這樣決定也算她意料之中,若他答應她才會喜出望外呢。

在第六日清晨,便早早地起駕往京城趕回,剛過正午時分,便到達了皇城。

于兵分三路,朱玄澹自去勤政殿,接見那些「嗷嗷待哺」的朝臣,鳳涅同太后,謝霓以及後妃們入後宮而去,另外一路,則范梅仙,被幾個太監並兩個太醫護送著,進了丞相范府。

梅仙雖然醒了,但身子一直衰弱,天子便以「讓近親照顧比較妥當」為由,趁機讓范梅仙回府了。

事實上情形究竟如何,范家之人又非傻子,范汝慎更非等閒之輩,又怎會不明白,范家的兩個女兒在宮內,出了這種互鬥之事本就不妙,傳出去更醜聞一件,天子肯息事寧人,已經算給了丞相極大的面子。

鳳涅入了鳳儀殿,坐定之後片刻,子規便入內拜見。

康嬤嬤歡喜無限,子規便欲跪倒,自他進來,鳳涅便一直看著,見他走的極慢,腿腳仍有些不俐落的,便道:「住,站著就行了。”

子規怔了怔,而後低頭道:「奴婢遵命。”

鳳涅望著他,淡淡問道:「腿都好了嗎?”

子規道:「回娘娘,已經好了。”

鳳涅道:「那就好,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最近你多在宮裡頭養養,凡事不用自己親自勞動,免得又傷了,知道嗎?”

子規道:「多謝娘娘!”

鳳涅打量他形容如常,並沒怎麼變,便點頭道:「沒別的事了,你就先回去歇息吧。」子規便緩緩地退了。
  
一夜無事,第二日,朱安靖請安後去了國子監,鳳涅見了眾妃嬪後無事,便抱著貓兒去御花園閒逛玩耍,正走了會兒,迎面見一人前來,卻三王爺朱鎮基。

鳳涅遠遠地看到朱鎮基,便有意放慢了步子,眼睜睜地望著他向這邊走來,顯然有意要見她。

鳳涅站定了步子的瞬間,朱鎮基便走到她跟前,行禮道:「給皇嫂見禮了。”

鳳涅道:「三王爺客套了。」抬頭看看天色,便道,「這天太熱了,真不如行宮裡蔭涼,本宮還真格外想念那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真乃世外桃源,如今回來......一時還真有些不習慣呢。」笑微微地掃向朱鎮基。

朱鎮基自然知道她在向自己「炫耀」,看著她下巴微揚略帶小小驕傲之態,弄得他心裡滋味怪怪地,卻一笑,抬眼看她,輕聲道:「這一趟中津之行,皇嫂玩的想必十分盡興吧?”

鳳涅看著他的臉,隱約聽出幾分言外之意來,便問道:「三王爺這話什麼意思?”

朱鎮基道:「臣弟可聽說,這一趟中津之行,委實地妙趣橫生,好似梅仙姑娘無端落了水,而皇兄,......可同皇嫂你......在溫泉裡度過了相當長的一段銷魂時光吧?」他說到最後一句之時,聲音便放得極低,眼睛卻瞟著鳳涅。

鳳涅斜眼看他:「三王爺的消息可真不一般的靈通......」

朱鎮基臉上露出曖昧笑意:「並非臣弟消息靈通,而......皇嫂可知道,今早上朝會的時候,一些諫官跟皇兄說了什麼嗎?”

鳳涅心頭一動:「三王爺想說什麼?朝堂上的事,本宮怎會知道。”

朱鎮基道看了一眼她身後眾人,笑而不語。

鳳涅一抬手,康嬤嬤會意,便同眾宮人在原地不動。

鳳涅抱著貓兒,閑閑地往前數步,才瞟向朱鎮基,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喲,這可不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能說的粗魯話,」朱鎮基笑笑地,又道:「鳳妮,雖然你對我總這樣,不過我不個心胸狹窄的人......我這可為你著想才來跟你通風報信的,足見我一片誠意。”

鳳涅哼道:「你囉嗦夠了沒?”
  
「真無情,」朱鎮基哼道:「好吧,那些諫官們今早上,喋喋不休不依不饒跟天子說的,‘皇后以美色惑主專寵,天子荒淫失德’......這個消息,不很勁爆?”

他說完之後,瞄著鳳涅,似笑非笑地又問道:「鳳妮啊,他們說的不真的?皇兄對你......怎麼個荒~淫法兒啦?我真很有興趣知道,又溫泉,又足足三四個時辰,嘖嘖,讓人心癢難耐啊......」



七十二 很歡樂

鳳涅見朱鎮基裝模作樣地,便不緊不慢道:「我說,你最近不欲~求不滿,所以想出來報復朝廷啊?”

朱鎮基噴了一聲,才又訕訕笑道:「哪裡哪裡,不瞞你說,我最近發現一個新世界,欲求方面暫時沒什麼問題,因此這一次真心在為你著想啊鳳妮。”

鳳涅道:「新世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朱鎮基,「看你這幅色~迷~迷的模樣,你不會真的‘天下大同’去了吧?”
  
朱鎮基皺了皺眉,臉上露出幾分苦惱之色:「那種東西,我暫時還不想嘗試。”

「那麼......」鳳涅大驚,「難道你喜歡上女人了?”
  
朱鎮基愕然,而後啼笑皆非:「我也還沒有那麼變態好嗎?”

鳳涅想了想,認真道:「也,以你現在這種複雜情況,不管喜歡男人還喜歡女人,好像都挺變態的。”

說完之後,便溫柔地撫摸著懷中的小貓,慈眉善目又得意地笑了起來。
  
朱鎮基咳嗽了聲,覷著鳳涅,悄聲道:「你就這麼恨我,每次見我非得損上兩句才開心嗎?”
  
御花園內景色極佳,兩人站在花叢之中閑閑說著,頭頂藍天白雲,遠處宮闕隱隱,周遭蜂蝶飛舞。

四目相對,朱鎮基長身玉立,他的容顏俊美之極,雙眉如修,眼神明亮,唇薄如塗朱,瞥過來的模樣兒,個紈絝浪蕩王爺的尊貴不羈,又種似有情似無情似正似邪的神情。
  
鳳涅心中歎道:「真想不到她竟能得這樣一幅皮相,想來真天意莫測。” 卻若無其事般地轉開目光,慢慢道:「那麼你所說的新世界,到底怎麼回事?”
  
朱鎮基也正在打量鳳涅,聞言張了張嘴,望著鳳涅狡黠的神色,忽然之間反應過來,便道:「怎麼忽然又說起我來了?好像我們現在談論的你吧?”

鳳涅笑道:「啊......一時忘了,不過朝堂上的八卦,感覺比不上你身上的來的更有趣味。”

朱鎮基咬了咬牙:「難得你還有心說我......你就不擔心你的皇后位子岌岌可危?”

鳳涅的手攏著貓的毛兒,漫不經心道:「我擔心什麼?再說擔心也沒用,橫豎都有皇帝在......他怎麼說的?”

朱鎮基望著她的眸子,慢慢道:「你對皇兄倒很有信心啊......」

鳳涅道:「我只覺得,堂堂天子,該不至於就這麼被諫倒吧。”

朱鎮基道:「那當然不至於,不過也別小看了諫官,那群人疾言厲色斥責的樣子,我見了都害怕,簡直像一群獵犬圍住了獅子......他們的戰鬥力超強,而且會非常持久......」

鳳涅忍不住笑了聲:「你這形容還真妙......」

朱鎮基道:「哼,難道你當真不怕?”

鳳涅道:「你我誰也不輕閒,怕又如何?”

「你怎麼知道我不輕閒?”

「你的身份如此微妙,自古以來,帝王皇家,不有很多例子事故兒......還用我說嗎?」鳳涅望著朱鎮基,淡淡道。

朱鎮基身子一震:「難道皇兄對你說了什麼?莫非他猜忌我?”

「他沒有對我說什麼......」鳳涅搖頭,「你且先安心,你如今不過個閒散王爺,又沒有實權,頂多身份緊要些......你怕什麼?”

她思忖著,忽然一笑,看著朱鎮基道:「你不口口聲聲皇兄長皇兄短,對他也極為認同的麼?你該不會對他有二心吧?”
  
「除非我活的不耐煩了,」朱鎮基皺著眉,「我哪能不知道我身份微妙?幸好我這位皇兄個精明強幹的,我如果對他忠心,他大概也不會就擎起刀來砍我的脖子吧?”

「喂,他當真沒有對你說......猜忌我之類的?」朱鎮基有些惶惶然,忐忑地問。

鳳涅笑道:「你也知道他天子,君心難測,何況我不過只後宮一人而已,難道天子會把這種緊要忌諱的事兒給我說?”

朱鎮基想了想,也覺得這話極有道理,可忽然心念一轉,又道:「話雖這麼說,可......皇兄他對你可格外的不同啊?”

他這話就帶了幾分試探的意思,鳳涅慢慢道:「哦......怎麼個不同法兒?”

朱鎮基見康嬤嬤等人都在遠處,就道:「我聽聞,起初皇后在冷宮裡,也不見得怎麼受寵,我看,自你來了後......才如此得寵的,于我想,究竟鳳妮你的手段了得呢?還皇兄他......」

鳳涅笑笑地聽著,卻不表態。

朱鎮基見她笑而不語,一跺腳道:「你就喜歡看我著急猜測吧?我不把你當外人,你就這麼防備嫌棄我?好歹我們都一路的,要風雨同舟啊......」

鳳涅斜睨著他:「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朱鎮基見她眉眼帶了幾分冷,便道:「你不會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吧?至於就真記恨我嗎?”

鳳涅道:「我這叫遇強則強,你若以小肚雞腸對我,我為什麼要光風霽月對你?”

「好好好,都我的錯,」朱鎮基無奈搖頭,「我向您道歉行不行?鳳妮姐姐。” 他厚著顏面,壓低聲音叫著,倒有幾分討好之意。

鳳涅本也沒怎麼再生他的氣,忽然見他擺出這張臉來,忍不住噗地一笑,道:「你不要糟蹋秦王這帥臉了好嗎?”

朱鎮基見她笑了,雙眸發亮,卻也忍不住伸手摸摸臉,道:「你也覺得帥?我自己也......常常看著鏡子被自己帥暈......」

「好說好說,我也早上常常被自己美醒,」鳳涅哼了聲,「夠了嗎,什麼時候才能別這麼自戀?”

「好好,」朱鎮基才收斂了那份水仙心性,又道:「皇兄真的格外愛你嗎?他......他真心的嗎?以你看來?”

鳳涅聽他一問,就想到上回他們兩個說話時候朱鎮基的警告,便垂了眸子,片刻後才道:「他現在對我極好的。”
  
「對范憫......還鳳妮呢?」朱鎮基雙眸望著她,一針見血。

鳳涅眉頭一動,抬眸相看:「你又想警告我不能對他動真心嗎?”

朱鎮基見她面色一沉,想了想,便說道:「算了,我說的那些話,你又何嘗不知道?或許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那我就不說了便,你自己有數就行了。”
  
鳳涅見他不再追問,才又道:「穿梭時空之事,你仍舊沒有頭緒嗎?”

朱鎮基搖頭。

鳳涅皺眉沉思片刻,才開口道:「你現在無所事事,然而卻皇族中人,有幾分權力的......不如你多留心一些跟皇家關係密切的僧,道......或者一些什麼世外高人之類的......或許會查出些端倪,只不過要悄悄地做,若給人察覺了,你得知道如何應付。”

朱鎮基聞言一震:「鳳妮,你不知道些什麼?”

鳳涅並不多說,只道:「我不過只猜測而已。

朱鎮基點點頭:「那好......我便照你說的查一查,另外,你在宮內,自己也多留心了,那些諫官出聲,不僅僅沖你來的。”

鳳涅掃向他,輕聲道:「嗯,我心裡有數。”
  
朱鎮基一笑:「其實我不該擔心你的,對嗎?”

鳳涅哼了聲:「就如我不會擔心你一般。”

兩人目光相對,鳳涅心中竟生出一絲極淡的欣慰之感,只不過這感覺稍縱即逝,她便又道:「對了,說起來,你還沒跟我說你發現的新世界什麼?”

朱鎮基聽她問,便看向別處,搪塞道:「這個......以後再跟你說。”

鳳涅揶揄道:「你可別獨闢蹊徑,走火入魔啊,實在不行,可以搞一搞那個啥嘛,在我們那個時代,都能結婚了呢!”

朱鎮基聞言,有幾分焦躁:「你當我不想?看到英俊的男人我也會覺得......唉,只不過,你總得考慮可行性好嗎?”

「可行性?」鳳涅若有所思看他。

朱鎮基手在嘴邊一遮,低聲道:「你要讓我去上人呢,還讓人上我?”

鳳涅忍著笑,很傻很天真地眨巴著眼:「都行吧?”

「你倒不挑,還挺有包容性的......」朱鎮基瞪大眼睛,「真站著說話不腰疼......」

鳳涅笑著低聲道:「看不出來,原來你歧視同~性~戀呢啊,這觀點要給媒體傳播出去......會收到不少抗議的吧。”
  
朱鎮基正色道:「我可不歧視,先前我也很有包容性的......」回想往事,剎那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覺,又道,「只不過輪到我自己,滋味總不同的。”

「嗎?”

朱鎮基皺著眉,沉痛道:「我心裡渴望被人上的,只不過,一想到那裡,唉,我的心理壓力很大,如果能穿回去還行,但如果不行的話,我可不想要自己後半生總夾緊屁股度日......」

鳳涅見他說得果真直白,一時咳嗽連連,含糊不清道:「你想的還真周全詳細啊......那麼,你可以上別人啦。”

朱鎮基更歎道:「瞧你說得跟喝口水似的,我現在很不解,為什麼不讓你穿成個男人,那我得看多少好戲......」

「哼......」鳳涅望天。

朱鎮基低頭打量自己的身子:「像我這麼可愛的人,這麼完美的身體,怎麼可以去搞......搞那裡,......我一想到各種問題,整個兒胃口就倒了,別再跟我提!”

鳳涅探聽了這麼許多朱鎮基——林見放的「血淚秘辛」,心裡簡直樂開花,很想把自己的快樂多多建立在他的身上,便道:「那怎麼辦?搞不成男人,那就選女的吧,你這麼可愛的身體,別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

朱鎮基越發愁眉苦臉:「我有心理障礙,巨大的心理障礙......」
  
鳳涅便挑眉,朱鎮基無意被她揭露了這麼多「心裡話」,其實他平常也一直都憋著,雖然難為情,但說出來心裡壓力也稍微減輕了些,只不過看鳳涅得意的模樣,他到底也有些不平衡的,便道:「那你呢?”

鳳涅道:「啊,我?我怎麼了。”

朱鎮基湊過來一步:「看你這滋潤的模樣,我皇兄很厲害吧?”

鳳涅一聽他提起朱玄澹,不由地竟紅了臉,卻不想在朱鎮基面前失態也讓他歡樂了去,就又含糊其詞:「還行吧,關你何事。”

朱鎮基很痛心,叫苦連天道:「面對這麼些純天然的美色,我居然只能幹看著,毫無用武之地不說,現在連聽聽都不行?”

鳳涅實在忍不住,便哈哈笑出聲來:「活該,你這報應......」

正在無比歡快的時候,卻聽得身後有人道:「什麼美色,幹看著......又什麼報應啊?”

鳳涅同朱鎮基一聽這個聲音,雙雙僵了,只覺冷風繞身,把那歡樂都吹得無影無蹤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8:50 PM

七十三 插一刀

鳳涅同朱鎮基兩個正樂不可支,陡然間聽身後傳來那綿裡藏針似笑非笑的聲音,兩人雙雙一震,彼此極快地對視一眼,便回過身來。

幾乎是同時行禮,一個道:「臣妾參見陛下。」一個道:「臣弟見過皇兄。”

御花園中悄無聲息多了的這位爺,自然正是朱玄澹了,一雙厲害的眼睛掃了朱鎮基一眼,又掃向鳳涅:「免禮,倒不想朕的皇后同秦王相談甚歡,不知在說些什麼?”

鳳涅面上笑意微微收斂了幾分,卻仍舊是笑眯眯地,略抬了頭,道:「這個......說的是件好玩的事,只不過臣妾有些不便啟齒。”

朱鎮基在旁邊聽了,便又垂著頭斜斜地瞪她一眼。

朱玄澹一挑眉:「不便啟齒的?怎麼秦王有些不便啟齒之事會同皇后說嗎?」他的目光從鳳涅面上便轉到朱鎮基臉上。

被犀利的目光看著,朱鎮基咽了口唾沫,面上倒是露出了貨真價實的苦色:「皇兄......」

朱玄澹聽著他三分撒嬌般的口吻,甚是不適:「有話好生說!”

鳳涅聞言,笑意便更盛了,手上悠閒地攏著貓兒毛,唯恐天下不亂般地道:「是啊王爺,您趕緊說吧......與其對本宮訴苦,倒不如對陛下坦誠些......」

朱鎮基心頭顫顫地,想道:「鳳妮啊鳳妮,你是不是插刀教的新一任教主啊......」

朱玄澹聽了鳳涅的話,卻更是興趣濃厚:「到底是什麼?對朕坦誠些?”

朱鎮基無奈,單膝跪倒在地:「皇兄,此事實在難以啟齒......臣弟也不過是剛好遇到了皇嫂,故而才吐了幾口苦水,怎麼敢......敢再跟皇兄提呢。”

「你不說,朕便打你的板子。」朱玄澹道。

朱鎮基身子一抖:「皇兄,上次已經打過了,萬不能再打了!」就地往前,便抱住了朱玄澹的大腿,哀求地抬頭望著他。

朱玄澹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往後一撤,卻沒能把他甩開,便道:「有話好好說就是了,這成何體統,快快放開!”

鳳涅在一邊上,見狀就知道某人是懂她的示意了。便咳嗽了聲,向著朱玄澹一行禮,道:「陛下,這是您兄弟們的事,臣妾不便在場,臣妾先請告退了。”

朱鎮基抱著朱玄澹的大腿,百忙中扭頭又瞪鳳涅:好啊,每次她都如此,插完刀之後就要腳底抹油置身事外。

朱鎮基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皇嫂,好歹都是一家人,您也幫臣弟說一下情啊,上回皇兄一怒之下把臣弟打了一頓,這一次,您可萬萬不能袖手旁觀啊。”

朱玄澹看看鳳涅,又看看朱鎮基道:「上回?”

鳳涅假惺惺便歎道:「請陛下恕罪,方才三王爺說的那幾句話,臣妾也是一知半解,正有些匪夷所思,覺得好笑,陛下就來了,要真的想知道內情,還得看三王爺自己說。”

朱玄澹便哼道:「鎮基,你還不說嗎?”

朱鎮基無可奈何,垂頭喪氣道:「其實皇兄該知道了,就是上回......那件事。”

「哪件啊?”

「跟劉休明有點關係的那件......」

「放肆!」朱玄澹赫然明白過來,瞪向朱鎮基道,「你還敢說!”

鳳涅此刻便做望天狀,且往旁邊走開了一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朱鎮基露出幾分畏縮之意,雙手可沒閑著地抱著朱玄澹,感覺手底下那腿的力道,心裡頭不由悄然一動。

這功夫,朱玄澹便將他踢了開去,因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便也沒怎麼用十分力。

季海同康嬤嬤等眾人都在遠處,季海自是個人精,早就叫眾人退後不說,個個都也低著頭,不敢亂瞄亂看。

朱鎮基被「踹開」,卻仍跪著,朱玄澹看看鳳涅,又看他,喝道:「你這不孝沒廉恥的東西,不思改過,反而把你那破事兒端出來再給皇后聽,你到底存得什麼心?是想讓朕打死你不成?”

朱鎮基低聲道:「因為自打上回臣弟在皇嫂殿內衝撞了後......皇兄一直不許臣弟再近鳳儀殿,臣弟也知道自己那時候的確是失了章法,也讓皇嫂對臣弟有諸般誤解,因此就總想好好地跟皇嫂解釋解釋......先前也見過皇嫂一次,然而臣弟總是覺得那件事......難以啟齒的,就沒說清楚,這回皇嫂同皇兄自中津回來,臣弟來探太后,同皇嫂不期而遇,臣弟便鼓足勇氣,終於向皇嫂坦白了此事,免得皇嫂總是對臣弟心懷芥蒂......」

朱玄澹聽他徐徐道來,還真有幾分道理,便又看鳳涅:「當真如此?”

鳳涅悄聲道:「正是,陛下方才來的時候,三王爺正說了些關於此事的不入流的笑話,臣妾一時忘形,就笑起來。”

朱玄澹一想,便有那麼幾分了然。

朱鎮基道:「臣弟雖知道所做荒唐,然而臣弟心裡也很苦啊......皇兄,臣弟一方面很是喜歡......那啥,比如劉休明又出京去了......」

朱玄澹一聽這個,臉色便略黑幾分。

朱鎮基咳嗽了聲,又道:「臣弟也知道皇兄不喜臣弟如此,因此臣弟也處處自律......於是就也不敢妄為,因此心中分外的苦......」

「夠了。」朱玄澹喝了聲,「你再多說一句,朕便再把你拉出去!”

朱鎮基慌忙道:「皇兄,那臣弟就不說了,臣弟的本意就是讓皇嫂釋去心結......臣弟是用心良苦啊......」

鳳涅不時地敲一敲邊鼓,朱鎮基便主唱兩句,一唱一和,倒是恰到好處。

朱玄澹聽了這番解釋,也挑不出什麼大錯來,便只仍舊訓斥朱鎮基,只不過仍舊是那幾句「丟了皇族顏面」「毫無羞恥」之類,倒也不提要打他了。

朱玄澹訓斥了朱鎮基一會兒,朱鎮基也自乖乖地做痛心疾首狀,又求道:「皇兄,臣弟雖然嘴上仍舊說說,不過是為了讓皇嫂別總是記恨臣弟,其實于行為上臣弟還是極為檢點的,除了少數幾個人知道臣弟有這病......絕大多數良民百姓還是不知道的,請皇兄寬心。”

「住口!」朱玄澹皺著眉,「你還敢再說!既然已經同皇后說清楚了,那麼就趕緊地滾出宮去吧!”

朱鎮基眨巴著眼道:「皇兄,皇嫂對臣弟甚是同情,已經不記恨臣弟了,皇兄......也不要如此苛刻地對待臣弟好嗎?”

鳳涅在旁邊看他又做出那種仰著頭眼巴巴看人的模樣......這幕表情若是在林見放的臉上,倒的確有些「楚楚可憐」的無辜之意,會讓看的人心生憐惜地原諒她,但是如今卻是在朱鎮基的臉上......那副偽娘的表情,看的鳳涅「驚豔不已」。

而朱玄澹一陣惡寒,恨不得把這敗家不良子按在花叢裡狠狠地揍上一頓。

朱玄澹把朱鎮基踢出宮去,只覺御花園內清淨許多,便歎了口氣。

鳳涅站在邊上,見狀問道:「陛下怎麼了?是在憂國憂民嗎?”

朱玄澹聞言,嘴角抽搐一下,便道:「憂國憂民......也憂眼前人。”

鳳涅望天道:「三王爺已經出宮了,陛下可寬心些許。”

朱玄澹道:「唉,不要提他。”

鳳涅見朱玄澹雙眉微蹙,目光有些飄忽,顯然是有煩心的事,然而以他的性子,恐怕這心思也並不在朱鎮基身上。

鳳涅垂眸望著懷中慵懶的小貓,便輕聲道:「陛下回宮以來就甚是忙碌,要多留心身子啊。”

朱玄澹聞言,便轉頭看她:「小鳳兒,朕......」

鳳涅一笑:「想必陛下是來淨心的,臣妾還是先告退吧。”

她便要行禮退後,朱玄澹探手,將她的手腕握住:「小鳳兒。”

鳳涅懷中的小貓受驚,頓時喵地一跳,從她懷中躍向地上,在花叢底下竄來竄去,便不見了蹤影。

鳳涅想去找那貓,卻又被朱玄澹緊握著手,無奈回看他:「陛下還有何吩咐嗎?”

朱玄澹對上她晶瑩有光的清澈雙眸,眼神幾度變化,終於道:「沒什麼,......就如你所說,好歹是回來了......朕最近有些忙碌,又正當天氣變化,節侯變幻,你在後宮也要多留心自己。”

鳳涅心頭一動,望著他的眼睛,自然知道這幾句不僅是無關緊要的叮囑而已,當下盈盈含笑,若無其事地行禮道:「臣妾遵命。”

朱玄澹這才鬆手,鳳涅退後,康嬤嬤派了兩個宮女去找貓兒,便陪著鳳涅回了鳳儀殿。

剛坐定了,康嬤嬤道:「娘娘,奴婢有一件事,必須要稟告娘娘。”

「何事?”

康嬤嬤面色頗有幾分忐忑,將頭垂著,道:「娘娘,昨兒咱們回來的晚,事情忙碌......今早上冷宮裡的奴婢過來說......」

鳳涅聽她說到「冷宮」,心中陡然一跳,隱隱地有種不祥之感。果真,康嬤嬤繼續說道:「那奴婢說,湄妃病重不治,在兩天前去了......」

鳳涅的手一顫,差點兒把桌上的一盞茶給掃落下來。鎮定了一下心神,才道:「不是說,是小病嗎?」聲調雖然穩,但是聽起來卻極冷了。

康嬤嬤道:「好像是因為節氣變化,舊疾復發又添新症候,便沒救回來......」

鳳涅皺著眉:「那麼芳嬪她們呢?”

康嬤嬤急忙道:「娘娘放心,她們倒是好好地。”

鳳涅尋思了會兒,點點頭道:「此事你去跟子規說聲,等他腿腳好的差不多了,讓他細細過去打聽打聽。”

康嬤嬤領命。

接下來兩日,鳳涅都不曾見到朱玄澹的面兒,只不過宮內又發生了兩件大事,頭一件,便是威遠侯家的二小姐謝霓,被封了妃,自從新帝登基,這是頭一位入後宮便封妃的達官家貴女。

而另一件,則是平甯王府的郡主娘娘柴儀曲,被惠太后認作義女。

此日鳳涅去拜見惠太后,便見郡主伺候在太后身邊,鳳涅見了禮,雙雙說了幾句閒話,太后便問起中津之行。

這功夫就只能報喜不報憂,鳳涅便道:「中津倒是個極好的地方,下次太后一定要去,這樣臣妾等也才呆的安心。”

太后笑道:「那地方,先帝在的時候,也去過數次......的確是個避暑消閒的好去處,只不過天子不清閒,才去了這幾日,便又被叫了回來。”

說到此,旁邊的柴儀曲便道:「娘娘,妾聽聞,范家的梅仙小姐不留神失足落了水?如今還昏迷著,不知真假?”

鳳涅道:「是有這回事,目前陛下准她回府安歇呢。”

柴儀曲道:「可見這風光秀麗之地,也有些兇險在,似我這笨手笨腳地,還是留在太后身邊最好。”

鳳涅笑道:「郡主是個福大之人,何必憂心那些,不過郡主對太后一片孝心,倒是極難得的......」

兩人緩緩說到此,太后面上也露出幾分笑意,撚著佛珠,道:「她倒是個規矩的好孩子,只不過見清沒有這個福氣。”

鳳涅便笑著垂眸,同柴儀曲對視一眼,柴儀曲便也垂了頭。

太后又道:「對了皇后,前幾日,有幾位諫官對天子所說的話,你可也聽說了?”

鳳涅道:「臣妾略聽說一二。”

太后道:「你是個懂事聰明之人,就不必我多說了......這些臣子,雖則有些逾矩,但終究也是為了天子好,都是忠心耿直之人,何況天子登基幾年,都毫無子嗣消息,天子雖則青年正好,但想想到底是讓人著急,也難怪他們疑心天子獨寵。”

鳳涅道:「太后明鑒,這些臣子的忠心臣妾自不敢懷疑,也不會有何微詞,只不過陛下乃是個聖明君主,絕不會做出些無道之事的。”

「嗯......」太后點點頭,「我對天子也很是放心的,只不過他雖則智慧,但......」

「太后有何顧慮?”

太后歎了口氣,終究小聲道:「天子聰明果敢,睿智天生,但......委實是有些太重‘情’了。”

鳳涅心頭一動,小聲道:「太后的意思是......」旁邊柴儀曲卻悄悄地轉了眸子看向惠太后。

「皇后你該明白,」太后波瀾不驚道:「凡事太過,便容易適得其反,——自來我便知道天子對你是格外不同的,可是他寵愛雖是好事,但在外人眼裡,對你,卻又並非是好事。”

鳳涅低頭道:「臣妾明白了。”

太后道:「故而先前我說,你儘快地有個孩子出來,倒也可以封住那班人的嘴,讓他們少說一些閒話了。……這就不必我多說了。”

鳳涅慢慢回到了鳳儀殿,一路上想著太后說的「孩子」,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安。

此時將要八月下旬,天氣反復無常,時而秋涼,時而暑熱不退,在鳳儀殿內坐定了,大概是連日事多,又在太后處耽擱許久,只覺得口乾舌燥,便想喝口涼的。

康嬤嬤力勸道:「娘娘的身子虛,不能總是喝涼的,怕受不住,何況入秋了,需要滋補。」便叫禦膳房把早上燉著的湯水送來。

宮女思且在殿門口接了託盤,便小步送進來,康嬤嬤親自端了獻上,鳳涅用調羹舀了兩下,覺得溫熱,正要喝間,外頭朱安靖自國子監回來,如一陣風般地沖進殿內。

鳳涅見他回來,生怕他橫衝直撞地,把湯灑了,便暫時放下。

這功夫,那只小黃貓便悄無聲息進來,康嬤嬤一時沒留心,小黃貓躬身一跳,便上了桌子,在那一碗湯旁邊嗅來嗅去,喵喵地低聲叫起來。

康嬤嬤一看,怕它撞翻了湯水,便急忙將它抱過去。

果真朱安靖匆匆見禮,而後便跳過來:「皇嬸,我回來啦!”

這幾日入了秋,他又不常在太陽底下曬,一張小臉兒養的白淨起來,也不知是看常了還是他真的越長越出息了,竟有幾分眉清目秀。

也是,朱玄澹跟朱鎮基都是一流出色的容貌,同是皇族血脈,雖不曾親眼見過大皇爺的容貌,但想想也知道差不到哪裡去。

鳳涅笑道:「一路又跑回來的?」一抬手,手指沾到他鼻尖的一星汗珠。

朱安靖嘿嘿笑道:「我就想著要早點回來見皇嬸啦。”

鳳涅看他跑的這樣,便將桌上的湯碗取過來:「瞧你急的,是不是知道皇嬸在喝好東西,所以趕緊地回來也吃一口啊。」說著,便舀動那調羹,慢慢地舀了一勺湯水。

朱安靖見狀,便立刻「啊」了一聲,乖乖地張開嘴等著吃。

康嬤嬤笑眯眯看著這一幕,她懷中的小貓仰著頭,兩隻眼睛骨碌碌瞪得極大,聲音微弱地沖著這邊叫個不停。



七十四 生死間
   
鳳涅面帶溫柔寵溺笑容,舀了湯水,便要喂給朱安靖,阿靖仰頭張口,像是嗷嗷待哺的巢中幼鳥,若是旁人看來,毫無疑問便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

這邊朱安靖昂著頭,那邊小黃貓在康嬤嬤懷中也昂著頭,烏溜溜地眼睛盯著鳳涅手中的碗,康嬤嬤察覺它在掙動,低頭望了一眼,便笑出了聲:「娘娘您看,這貓兒也都饞著,脖子伸的這樣長,恨不得要跟少王爭一口似的呢。”

鳳涅聞言,便瞄了一眼小黃貓,隨口道:「要不怎麼叫饞貓呢。”

朱安靖張著嘴,便也道:「是啊皇嬸,方才它也還想吃呢,別給它吃......沒見這麼饞的小貓!”

鳳涅哈哈笑了幾聲,正歡快間,心中咯噔一聲,手勢也跟著一頓。

鳳涅原本笑意盎然地,轉念之間,一顆心便冷得如被冰雪,雖然見多識廣,在各種危難情形之中也都遊刃有餘,可是此刻,面上的笑卻也有點掛不住,嘴角仍舊挑著,弧度卻有些僵硬,手卻微微有些發抖,卻竭力控制著。

鳳涅垂眸,望著碗內熬好的補湯,略瞥了一眼,然後又抬了眸子,看向身前,剎那間就把身前伺候的幾個宮女太監看了個遍。

「皇嬸,快給阿靖喝......」朱安靖見鳳涅不語,又看那小貓骨碌碌地瞪著此處,仿佛真怕被搶了他的好吃的,便出聲催促。

鳳涅眸光微微斂了,掃向朱安靖面上,極為緩慢地說道:「阿靖,留神燙,不如讓皇嬸先嘗嘗。”

朱安靖當然不敢違抗她,便搓著手道:「好好。”

鳳涅捏著勺子,在碗內攪了兩下,玉碗同玉勺相撞,發出輕微地叮咚碰撞聲響。

而底下站著的宮女之中,有個身影,深深地低著頭,然而仍舊能夠看出,她的身子正在微微地發抖。

鳳涅抬起勺子,慢條斯理地便把那湯水往唇邊送去,那玉勺將碰到嘴唇之時,底下那人忽然腳步一動,沖了出列,叫道:「娘娘!”

鳳涅嘴角一挑,便抬眸看去。

康嬤嬤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見忽然出列出聲的那個,正是宮女思且。

康嬤嬤一驚之下,便喝道:「思且,你胡亂叫什麼?”

思且滿臉驚慌之色,眼中竟有淚光隱現,倉皇失措地望一眼康嬤嬤,又看向鳳涅,急忙低頭後退一步。

她垂著頭,哆嗦著嘴唇道:「娘娘......娘娘,奴婢覺得,這湯想必已經涼了,喝、喝了怕會身子不適,不如讓奴婢再去取另一碗來......」

鳳涅似笑非笑地望著思且:「本宮覺得不怎麼涼,正好呢。”

思且卻執著道:「娘娘......雖然......雖然覺著正好,喝下去卻會......卻怕會不好的,娘娘,讓奴婢再去換一碗吧。”

她雖然竭力鎮定,但聲音裡卻依稀帶著顫抖之意。

鳳涅輕聲問道:「喝下去會不好?怎麼個不好法兒?”

思且臉色變幻:「娘娘......涼了的湯水,喝了怕、怕會肚子疼。”

鳳涅不以為然似地笑道:「原來不過是肚子疼,本宮看你這模樣,還以為會死人呢。”

思且身子一縮,竟忍不住要後退似的。這邊朱安靖等了半天吃不到,聞言便說道:「皇嬸,自來也沒聽說過涼了的湯水會死人的,給阿靖喝了吧。”

鳳涅手在他的頭上一按:「你乖,不要心急,心急貪吃的小孩不僅會肚子疼......」

朱安靖雖不大懂,卻最聽鳳涅的話,當下不再做聲。

康嬤嬤此刻已經看出幾分不妥當,急忙把小黃貓交給旁邊的宮女,自己另取了水跟糕點來,給朱安靖吃。

思且一聲也不敢吭,只是不時地看一眼鳳涅。

鳳涅看看自己手中的碗,又看看思且,慢慢便道:「不過,既然涼了,滋味必然也會差很多,不喝就不喝了。”

思且一聽這個,緩緩地松了口氣:「那奴婢就把它端下去,另外給娘娘拿一碗。”

鳳涅卻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這一碗豈不是浪費了,不如就這樣吧......思且,你對本宮照顧的如此體貼入微,那這一碗涼了的,就賞你吧。”

思且一聽,臉霎間白了,抬頭便看向鳳涅:「娘娘......」

鳳涅道:「怎麼,難道你不想喝?”

思且的臉色極為難看:「娘娘賞賜,奴婢、......奴婢怎麼敢,奴婢下去便喝。”

鳳涅道:「下去豈不是更加涼了,你現在喝便是。”

思且瞪大眼睛,倉皇道:「娘娘......奴婢......」

鳳涅道:「怎麼了思且?你在怕什麼?」她冷冷一笑,「也怕喝了會肚子疼?”

這功夫,連朱安靖也察覺不對了,一手握著糕點,一邊瞪著眼睛看,只是不敢做聲。

康嬤嬤見狀皺眉道:「思且,你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娘娘賞賜你喝,你推三阻四的是什麼意思?還不快喝?”

思且的目光轉來轉去,最後對上鳳涅的,她雙眸一閉複又睜開,終於道:「娘娘賞賜,奴婢怎麼敢推辭,奴婢......喝就是了。”

她上前,康嬤嬤從鳳涅手裡把碗端過來,交給思且。

思且的手不停地發抖,卻仍舊將碗握住,捧起來,一點一點湊向嘴邊。

兩顆淚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一滴便跌入碗裡頭,而殿內寂靜無聲,眾人都在看著她的動作。

思且捧住碗,一仰頭就要把湯喝光,動作極為決絕。

卻不料在千鈞一髮之時,康嬤嬤上前,便把思且手中的碗打落。

玉碗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裡頭湯水四濺,小黃貓受驚,喵地大叫一聲,沖著地上的湯水呲牙咧嘴,仿佛發怒。

「讓你喝一碗湯,你哭什麼?」鳳涅淡淡地望著思且,「倒好象是生離死別似的。”

思且身子搖搖欲墜,呆呆地望著地上的湯水,忽然之間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

鳳涅略微傾身向前,打量著思且的臉,慢慢問道:「怎麼了?」聲音和藹,倒好像是關懷著。

思且垂著頭,已經虛脫,輕聲道:「娘娘,奴婢死罪,不求娘娘......開恩,請娘娘......治罪吧。」聲音很輕,卻極為清晰。

朱安靖看到此刻,張大了嘴,雖知道不對,卻仍猜不透到底是哪裡不對。

鳳涅卻淡淡說道:「你說明白些,——這死罪,是指什麼?」思且低著頭,輕輕地一搖,淚落如雨,卻不做聲。
鳳涅道:「你不說?”

思且伏底身子:「娘娘......請降罪吧,是殺是剮奴婢都認了。”

朱安靖實在忍不住,低聲道:「皇嬸......」

鳳涅垂眸,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過才是七歲的孩童而已,如果是現代人的思維,該好好地保護起來,這個年紀,不必見識太多的人世醜惡。

但是......這個孩子生活在皇宮裡,處處危機,這一回倘若不是她在關鍵時刻多了多心,那麼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鳳涅渾身發寒,沉聲道:「阿靖,你好好地聽著,不要做聲。”

朱安靖對上她淩厲的目光,連東西都不敢吃,急忙點頭。

鳳涅這才重又看向思且:「你不招,那麼就讓本宮替你說吧。」鴉雀無聲裡,鳳涅的聲音沉靜響起,「這湯裡頭,你加了毒藥的,是不是。”

思且只是跪在地上,身子一顫一顫地,康嬤嬤雖然料到幾分,但思且跟鳳涅不說,她便不敢確定,此刻聽到鳳涅如此說,才算確認,登時之間身子大震:「思且,當真有此事?”
   
思且拼命伏底身子,鳳涅道:「起先本宮給阿靖喂著喝的時候,你雖然害怕,也有幾分不忍,但還能站得住,並沒有出聲攔阻,但等本宮要喝的時候,你才站不住了,終於出聲阻擾。”

朱安靖小臉慢慢地變白,康嬤嬤也心跳不已。

鳳涅道:「阿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宮自然危殆,但並非你親自動手害得本宮,故而你才站得住,是不是?”

思且深吸一口氣:「娘娘......降罪。”

鳳涅聲音寒凜,道:「思且,你還記得當初本宮將你從范梅仙手中救出來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

思且忍不住哭道:「奴婢......奴婢說過,奴婢不是忘恩負義的背主之人。”

鳳涅道:「故而你雖然下毒,卻到底臨頭不忍,對嗎?”

思且道:「奴婢沒有法子......娘娘......」

「你以為,你這樣做,便就不是忘恩負義了?」鳳涅冷笑著看她,「當初救下你的時候本宮就說過,你只能跟一個主子,如今你說沒有法子?”

思且用力磕頭:「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鳳涅盯著她:「你當真知罪?若你真的知罪,那本宮問你,到底是誰指使你如此的?”

思且僵了身子,整個人呆呆地,沉默片刻嚷道:「沒有......沒有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

「你自己?」鳳涅怒道,「你捫心自問,你自入了鳳儀殿,上上下下,有什麼對不住你的?本宮有什麼對不住你的?會讓你仇恨到要下毒來謀害我?你當真狼心狗肺到這份兒上?!”

思且眼淚長流,鳳涅複冷笑道:「你不做聲,就當本宮拿你沒辦法了?——岳貴人是你的親妹妹吧?”

思且一聽,大聲叫道:「娘娘!不是......此事只是奴婢一個人所為,真的跟別人沒有干係的,娘娘!求娘娘只罰我一個就好了!”

鳳涅道:「你既然不說,本宮便不再問你,自找相干的人去問,來人,把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又道:「叫人把這碗裡頭殘餘的藥送到太醫院,讓太醫看看是什麼藥!”

康嬤嬤出門,喚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押著思且往外,思且叫道:「娘娘,奴婢知罪,您就治奴婢一個人的罪,娘娘......」不由分說地被拉著出門。

另有兩個小太監小心把地上的碗片撿起來,送到太醫院去。

思且出門之時,外頭有人正也進門來,見狀雙眉皺起,目送思且被押走,他便上前見禮。

鳳涅渾身發涼,心中惱怒之間,見了他來,便按捺怒氣,道:「你怎麼來了?腿腳還好?”

來者自是子規,子規看鳳涅面帶惱色,又看地上碎了的湯碗,便問道:「娘娘放心,奴婢安好......方才是發生何事?”

鳳涅抬手揉了揉額頭,淡淡道:「思且想要毒害本宮,背後定然有人指使。”

子規一驚,也皺了眉:「娘娘,此事交給奴婢去查。”

鳳涅抱著朱安靖,面上露出一分凜然笑意:「不用,有個現成的嫌疑人。……嬤嬤你過來。”

康嬤嬤急忙上前,鳳涅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而後道:「去吧。”

康嬤嬤點頭:「奴婢這就去,娘娘您也消消火。」看一眼子規使了個眼色,轉身退了出去。

子規試探著道:「娘娘要不要歇息片刻?”

鳳涅道:「不必,子規......你若撐得住,便留在此吧......」

子規垂眸:「奴婢遵命。」果真就立在了旁側。

鳳涅看一眼他平靜的面色,又看看懷中朱安靖有些受驚的臉色,忽然之間竟覺得眼睛微微發熱,摸摸朱安靖的小臉,低聲道:「阿靖,你怕嗎?”

朱安靖圓溜溜地眼睛望著鳳涅,聞言搖頭:「皇嬸,阿靖不怕。”

鳳涅道:「你乖......」

朱安靖眨了眨眼,又問道:「皇嬸,為什麼思且要害你跟我?”

鳳涅摸著他的頭:「她是想害我......但我曾救過她,所以她才又站出來,你是被皇嬸連累了。”

朱安靖在她懷中拱了拱:「皇嬸,她敢如此,你叫皇叔誅她九族!”

鳳涅抱抱他:「阿靖,以後你在宮裡,也要多幾個心眼,皇嬸......剛才可是捏了一把汗啊。”

如果不是那一瞬間靈光乍現,或者是演過太多諸如此類的橋段故而有些直覺......那便會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她自穿越過來後,在這宮內雖遇到許多兇險,但都一一度過,近來日子過得有幾分消散,警惕心也消了許多。

想到朱玄澹說的「時節變化」,周身陣陣發冷。她本以為他說的是後宮跟朝堂的大事,如今看來,這所謂季節變化之中,更有許多風刀霜劍暗藏其中,叫人防不勝防。

朱安靖道:「阿靖不怕,皇嬸也不怕。」小手反握住她的手,如安慰一般。

鳳涅笑了笑:「嗯。」卻仍有幾分精神恍惚。

「娘娘,喝口茶吧。」旁邊有人輕聲道。

鳳涅轉頭,對上子規的清澈眸子,鳳涅看了一會兒他,終於道:「阿靖,小貓餓了,你喂它些吃的......到裡頭,別亂走。」又吩咐幾個宮女,「你們都跟著,好生伺候著靖少王。”

朱安靖答應了,便起身,抱著小貓入內去了,幾個宮女便尾隨伺候著他,殿內一時只剩下了鳳涅同子規兩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8:58 PM

七十五 心難測

鳳涅端了茶,輕輕一嗅,小小地喝了口,子規將茶杯接了過去,放在桌上,便又垂手站在旁邊。

鳳涅道:「現在沒有人了......」緩緩出了口氣,轉頭望著子規,「有些話就可以說了。”

子規略抬頭:「娘娘,可有何吩咐?”

鳳涅望著他的眼睛,一眼不眨,極為關注地:「只想跟你隨意地說幾句。”

子規一怔,慢慢問道:「娘娘,想說什麼?”

鳳涅道:「自從在中津你救了我,便被聖上帶走,頭一件,想謝你的救命之恩。”

子規躬身:「娘娘,那奴婢應該做的分內之事。”

鳳涅看了他片刻,便垂了眸子,長睫微微抖動:「不知為什麼,心裡本來涼涼地有些難受,但看到你,心裡便安穩多了。”

殿內寂然無聲,鳳涅的聲音很輕,略帶一絲歎息之意,如塵埃落定。隔了會兒,子規靜靜道:「多謝娘娘。”

鳳涅道:「你謝我什麼?”

「謝......娘娘誇讚。”

「本宮並非在贊你,」鳳涅慢慢撚著手指上的翡翠鑲金戒子,輕聲道,「我在想,這為什麼。”

子規垂著頭,雙手攏在一起,微微捏緊,卻仍舊不動聲色。

鳳涅看向他:「子規,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奴婢......不敢妄言,大概娘娘,信任奴婢之故。”

「嗎?」鳳涅輕描淡寫地應了聲,纖纖手指探出,在子規的下頜上輕輕一抬。

子規身不由己地抬頭,驟然間四目相對,眼前的鳳眸流光溢彩,卻偏偏深不可測,而他的眸子黑白分明,看似清澈一覽無餘地,甚至隱隱透著些許天真......

「嗯?這張臉......」鳳涅端詳著,忽然滿不在乎似地一笑,低低道,「怪不得聖上會對你我起了猜疑之心。”

子規聞言,神色陡然一變,急忙後退躬身:「娘娘!”

「別怕,」鳳涅淡淡道,「沒有人的,而且......他不放你回來了嗎?”

子規低著頭,白皙的臉上隱隱地滲出晶瑩汗滴。他非傻子,自心知肚明,天子說要賞賜他,卻將他留在殿內不做處置,分明不願他再回皇后身旁,身邊更許多太監監視著,立場自不必多說。

後來忽然之間一反常態,竟放他重又回來。

子規不言,但卻有耳朵更加有心,他知道的很清楚,天子同皇后,從寢殿到溫泉,纏綿了大半天。

天子的態度變化,自然就在此中。

誰讓天子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子規幾乎不用想便很明白了。

如今皇后將話挑明白了,都聰明人,子規流著冷汗,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裝糊塗了。

子規仍舊垂著頭,眼睛一眨,一滴汗便跌了下來:「那都......娘娘的恩典。”

鳳涅道:「你不用謝我,自在冷宮開始,我就說過,誰對本宮好,本宮便會投桃報李,絕不辜負。只不過......」她斟酌著,慢慢說道,「總感覺你對我太好了些......」

子規道:「對主子好,當奴婢應該做的。”

鳳涅歎了口氣,忽然問道:「就算為我死也可以嗎?”

子規沉默片刻,正欲回答,外頭響起匆亂的腳步聲,有人急急進殿內來,卻鳳儀殿的一個小太監。

兩人便誰也未曾做聲,那小太監跪地道:「啟稟皇后娘娘,奴婢奉命把碗裡的湯水拿去給太醫院看,太醫院首張大人看了後神色大變,現如今正在殿外恭候,想面見娘娘。”

鳳涅聞言,便道:「既然如此,便請他進來吧。”

小太監回身通報,片刻張院首入內,行禮道:「微臣見過娘娘千歲。”

鳳涅看他一臉凝重,便道:「張大人免禮。”

張院首起身:「娘娘,微臣此來,為了方才娘娘命人送去的殘湯相關,不知娘娘從何處取來的那物?”

鳳涅道:「個奴婢方才呈上來要給本宮喝的,大人可看出什麼來了?”

張院首一聽,身子一震:「哪個奴婢這麼大膽?幸好娘娘沒有喝,如果微臣跟幾位太醫沒有看錯的話,這裡頭摻著一種罕見的毒草汁液,如果飲下,恐怕會立斃當場。”

鳳涅坐直了身子:「真有如此厲害?”

張院首皺眉道:「這毒草汁厲害無比,來歷更古怪,究竟哪個大膽的奴婢如此喪心病狂,敢在內廷行此陰狠手段,請娘娘詳查,務必要將其擒下,交付宮廷禁衛嚴查不怠!另外,此事非同小可,微臣在來的路上,已經派人將此事告知萬歲!”

鳳涅挑了挑眉:「張大人心思慎密,本宮感激,那奴婢本宮已經令人押了下去,也正在詳查此事,就算此事非關本宮,既然發生在後宮裡的,本宮也有責任追查下去。”

張院首道:「娘娘聰慧!也天佑吾皇,天佑娘娘,才讓奸人的狠辣毒計無法得逞!”

張院首離開之後,康嬤嬤也便回來,道:「娘娘放心,娘娘交代的事已經辦妥了。”

鳳涅點點頭,就看子規:「你過來一步。」子規踏前一步,鳳涅望著他微微一笑,湊近他的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子規聽著,耳畔溫熱的氣息如此明顯,他的嘴角略緊張地抿了起來,臉頰到脖子都泛出粉紅的顏色,卻偏不敢動。

鳳涅看著,只微微一笑。

思且嘴裡塞著帕子,雙手雙腳都被捆綁著,關押在鳳儀殿旁邊的一個偏殿內。

自進來之時,她便看得明白,這偏殿並不大,顯然許久不曾有人來,顯得有幾分塵灰骯髒。

裡頭也沒什麼擺設,只在中間有一張桌子,兩個矮墩,牆角兒有個看似破破爛爛的櫃子。

起初她還以為會直接被送到內務司去,沒想到卻被投入這裡來。

思且不能動,亦不能出聲,心裡一片茫然,痛楚糾結。

殿外有侍衛把守,思且只聽有人道:「娘娘已經派人去通知了內務司跟禁衛處,待會兒便會有人來押解這過去......」

思且呆呆地坐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有眼角淚流不斷。

如此過了半刻鐘,外頭忽然又傳來對話聲音,有人喝道:「什麼人,怎敢靠近此處?”

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這位岳貴人,聽說有人對娘娘圖謀不軌,特地來看看。”

思且一聽,身子猛地一顫,便在地上扭動不休,只可惜無法出聲,只發出嗚咽的聲響。

外頭侍衛哼道:「岳貴人?我們奉娘娘的旨意,在此看守罪婢,待會兒便有內務司跟禁衛處的人過來提人了,岳貴人來此作甚?”

那宮女的聲音道:「岳貴人不忿有人敢謀害主子,故而過來看看誰這麼大膽......兩位,行個方面吧?」聲音放低了些。

思且豎起耳朵,聽外頭的侍衛喝道:「我們奉命看守囚犯,若有個長短,怎麼交差?什麼方便不方便的......」

那宮女又道:「大家都為了主子的安危著想,何況我們都女子,看一眼罷了,又會有什麼短長?侍衛,與人方便,便自己方便......」聲音裡陪著笑。

便聽侍衛支吾道:「這......這做什麼?不行......」

思且聽這侍衛變了語氣,略一思索,就猜到必定那宮女塞了賄賂之物。

果然,隨即侍衛的聲音更低了下去:「這這......貴人真客氣了......嘖,既然如此,那麼咱們兄弟就行一次方便......不過貴人抓緊著點兒,等會兒別給內務司的人撞個正著,他們可不善茬兒。”

思且眼睜睜看著門口,卻見那門扇果然打開,一道光透了進來,而後,岳思簪急忙進門,三兩步迫不及待地到了她的跟前。

思且掙扎著,岳思簪看她如此,便揪著她,急切地低聲問道:「你都說了嗎?”

思且一怔,急忙搖頭。

岳思簪雙眸盯著她的眼睛:「你......」忽地反應過來,皺眉將她嘴裡的帕子扯出來,著急又問道:「你當真沒有向娘娘把我供出來?”

思且深深吸了口氣:「我什麼也沒說。”

岳思簪望著思且的眼睛:「可為什麼我聽了信,說你事到臨頭又猶豫......」

思且渾身一震:「我......我......你從哪裡聽說的?”

「鳳儀殿的人......」岳思簪說著,伸手捉住思且的肩頭,低聲道:「其實我不該求你動手,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求你的時候你就一臉驚慌害怕,你就那麼怕范憫嗎!你也不想想誰咱們真正的主子......現在你失手了,你該知道後果會怎麼樣,如果被內務司跟禁軍提去,他們有的法子逼你招認......」

思且對上她焦灼的雙眼:「我、我死也不會招出你的。”

岳思簪兀自不信,追問道:「你向天起誓?”

思且聽到這裡,臉色發白,慢慢地安靜下來:「你......你來這一趟,就怕我會把你招出來嗎?”

「不然又怎樣?」岳思簪咬牙,低低道:「被那賤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早知道你這麼不頂用,我就自己動手了......現在落得這樣,難道你要把我牽連在內嗎?”

思且呆了會兒,才道:「思簪,娘娘我的恩人......我沒有法子,但不管你怎麼看我,在我心裡你始終我的妹子,你放心吧......」她說完之後,便閉了眼睛,「你快些離開吧......若能度過這劫,記得不要再對娘娘不利,我早就跟說過,娘娘不以前的娘娘了......」

岳思簪望著她略帶疲倦的神色,有些半信半疑地。

思且垂著頭又道:「再一會兒內務司的人便到了,若不想被牽連,就快點走吧,我跟你......沒有話說了。”

她手腳都被捆綁著,說完這句,卻艱難地挪了□子,將臉轉過去,不再看岳思簪。

岳思簪望著她半垂的剪影,微微怔了怔,抬手往前,似要在她肩上一碰,然而卻終究停下。

她的嘴唇動了一動,卻也終於沒有開口,只縮回手來,站起身往外便走。

思且跪在地上,眼淚一串串地落下來,打在自己膝頭:她一直以來拼命保護的人,到最後,在她的生死關頭,竟毫不關心她的死活,如此絕情。

思且心如死灰,垂淚不語。

而岳思簪走到門口,那宮女將半掩的門拉開,忽然之間,兩人皆都驚怔。

門口處幾個人依次從旁側現身,看服色,分別內務司的官長,宮廷禁衛統領大人,還有一位,面容清秀的,竟鳳儀殿的首領太監子規。

岳思簪驚地後退一步,內務司司長上下打量她一眼,問道:「岳貴人來此作甚?”

岳思簪神色不定,道:「妾......妾聽聞有奴婢對皇后娘娘圖謀不軌,特來看看......誰如此大膽。”

「嗎?」禁衛統領凜然冷笑,邁步進門,望著地上的思且,「看樣子貴人娘娘知道了?”

岳思簪道:「......既然幾位大人來了,那麼就不打擾了。」提步就要往外。

內務司司長一笑:「貴人娘娘且慢。」他一動,身後兩個內務司的差人上前,便擋住了岳思簪的路。

子規反站在旁邊不動聲色。

岳思簪道:「這、這怎麼了?”

內務司司長道:「貴人娘娘怕走不了的。”

地上思且看到此,心中驚疑不定,她比岳思簪聰明瞭不知多少,看兩位大員都在,子規也在場,當下就明白了幾分,立刻大聲叫道:「奴婢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大人們不要牽扯別人。”

她說罷之後,岳思簪回頭望向她,卻看到一雙滾著淚的紅色眸子,岳思簪心中驚疑不定,她又不個聰明的,心悸不能言。

而禁軍統領卻淡淡道:「牽扯與否,輪不到你這謀逆害主的奴才說,敢問書記,已經寫好了麼?”

他這句話來的突兀,現場之中一片靜寂,在思且同岳思簪的驚疑目光之中,卻見在這空屋子裡的角落,那個落滿塵灰的破櫃子「吱呀」一聲,便被推開,從中走出一個身著青衫手中握著紙筆的掌書記,徐徐地走上前來,道:「回兩位大人,屬下從頭到尾,記錄的清楚明白,請兩位大人一覽。”

思且只覺如五雷轟頂,當下絕望地閉了眸子。岳思簪卻還定定看著,也明白了大事不好。

內務司長將紙接過來,道:「這位掌書記,我內務司最頂用的,最擅敏聞強記,分毫不會出錯。”

「多謝大人。」那人完事,便退了後。

那內務司司長說罷,垂眸掃了一眼那供狀,冷笑著念道:「岳貴人道:‘你都說了嗎?你當真沒有向娘娘把我供出來?’宮女思且道:‘我什麼也沒說。’岳貴人道:‘可為什麼我聽了信,說你事到臨頭又猶豫......’——岳貴人,還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果真分毫無錯,岳思簪眼前發黑,驚呼叫道:「不......不會的!」倒退往後,卻被兩個內監押住。

內務司司長蔑她一眼,冷笑道:「貴人娘娘果真哪裡也去不得了,來人,伺候岳貴人前往內務司吧!”

岳思簪叫道:「我不去......我不去,跟我無關!」叫嚷不休,卻被封了嘴押著走了。

思且也被拉了出來,經過門口,便看子規,含淚求道:「公公,求你替我向娘娘求情,公公,求您跟娘娘說,饒了她一命吧......」

子規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目送她離開,白皙的臉上透出幾分冷清。

內務司的同禁衛處的兩位大人互相對視一眼,便對子規道:「公公可要同去?”

子規道:「處置這些事,兩位大人比我有經驗,我便不摻和其中了,兩位大人自請便宜行事。”

兩人便也行了個禮:「公公多禮了,但請回去稟報娘娘,我們兩人必定盡心竭力,嚴查此事,一有消息便派人稟報,還請娘娘放心。”

子規答應一聲:「有勞。」兩位便領了人出去了。

子規站在原處,目送岳思簪同思且離開的方向,最後兩位大人同幾個差人內監的身影,魚貫消失。

子規抬頭,望見那紅牆之上的一方天空,雖然晴空萬里,他心中卻只覺如陰雲籠罩。

耳畔忽地又響起那人熟悉的聲音:

“……心裡本來涼涼地有些難受,但看到你,心裡便安穩多了。”

「本宮並非在贊你,......我在想,這為什麼。”

子規手在腰間微微握緊,眉宇之中多了一絲悒郁,靜靜站了片刻,才轉身出了偏殿,往鳳儀殿而去。



七十六 牆頭草

子規將回鳳儀殿,隔著老遠,就看到殿門處有幾個陌生身影,他放慢了腳步,定睛細看,立刻便認出那是跟隨著朱玄澹的幾個小太監宮女。

本是要去回稟鳳涅的,見這陣仗,子規心念轉動,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一步,腳下一轉,便拐了個彎兒,順著宮牆邊上往偏殿的門而去了。

他避開的及時而自然,那邊上的太監宮女均未曾察覺。

而與此同時,就在鳳儀殿內,朱玄澹問明瞭情形,臉上並無格外震驚或者駭然的表情,反而是出奇地冷靜。

鳳涅也是平常面色,說罷了,便又道:「本來臣妾沒想要驚擾聖上,反正行事之人已經被擒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朱玄澹靜靜地看著她:「是嗎?”

鳳涅垂眸,賢良淑德儀態萬千,好一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姿態,溫聲道:「是的,臣妾知道聖上近日忙於朝政,因此不想因為此等事驚擾聖駕。”

朱玄澹本是坐著,聽到此刻,便起了身,看一眼鳳涅,卻往旁邊走開幾步,才又停下,將手負在身後。

他站著的姿態很有氣勢,氣宇軒昂,腿長肩寬腰瘦,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威嚴挺拔之美。

朱玄澹起身之時,鳳涅便也隨之站了起來,此刻望著他的背影,卻察覺天子的腰背仿佛有些微妙地繃緊。

她垂眸看看手上的戒子,其中一個是銀戒,雕花鏤空,甚是精美,輕輕地便撚了一下,道:「此刻內務司的人該把人帶走了吧,想必很快就會出結果的,聖上無須為此憂慮,何況臣妾也沒事。”

從背後自也看不到他是何臉色,一直在鳳涅說完之後,朱玄澹的肩頭微微一動,才轉過身來。

「朕早就知道皇后甚是聰慧,」他忽地笑了一笑,「然而讓皇后置身險境,確是朕的過錯,......朕絕不會饒了任何敢對你動心思之人,朕也向你保證,——諸如此類之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他微笑著如是說,口吻溫和,沉緩,卻是一股不容人質疑的氣勢。

鳳涅也儘量微笑著,將眼前之人的神情看的極為清楚,他的確是微笑無疑,然而眼中卻毫無笑意,反是凜然的冷意。

他在想什麼,連她也難盡數窺知。

「臣妾知道。」鳳涅行禮,便低了頭。

朱玄澹抬手,在她腰間一探,略微用力握了一握,卻又鬆開,他溫聲道:「受了這番驚嚇,你好生歇息。”

鳳涅答應,朱玄澹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話,轉身出殿而去。

鳳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鳳儀殿門口,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想了片刻,只一搖頭:「罷了......」看旁邊宮女抱著小貓,她便示意接過來,自己摟在懷中。

小貓兒喵喵叫著,好像不安似的,左顧右盼著。

鳳涅想到先前這貓兒靈性警惕,才引得她心生疑竇,從而避開大難,一時百感交集。

愛撫地替它梳著毛,鳳涅隨口問道:「可喂它吃了東西?”

宮女道:「回娘娘,先前靖王爺喂它吃了些點心......」

「沒吃其他的?」鳳涅摸了摸小貓柔軟的肚皮,有些癟。

那宮女有些怕,畏縮不敢言,倒是旁邊悅兒低聲道:「娘娘,先前思且在的時候,一直都是她照料著的......就讓奴婢喂它吧。”

鳳涅怔了怔,點了點頭:「也罷。」摸了摸小貓,便將它給了悅兒,又道,「好生照料著,別出什麼差兒。」說完,便輕輕歎了口氣。

康嬤嬤在旁察言觀色,便道:「娘娘,別為那狼心狗肺的奴才傷神,娘娘對她多好,當初梅仙小姐都要弄死她的當兒娘娘救她出來,對她來說便如再生爹娘,她居然不思感激,反而想害娘娘,也是蒼天有眼,娘娘聖明,及時識破她的惡毒心腸......哼,此番她入了內務司,內務司那幫人個個不是善茬,用刑的手法奴婢聽聽都覺得害怕,必然會讓她生不如死,這便是背叛娘娘的下場!”

康嬤嬤有心讓眾宮人聽聽,聲音便放大了些,果真周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個個自警,有那平素憊懶或者有虧的,便透出幾分慌張神色。

鳳涅掃了一眼眾人,淡淡道:「幸好咱們這宮內也沒幾個能跟她一樣反咬主子的,唉......說起來本宮心裡還真有幾分難受,當初把她從梅仙手裡救出來,又怎麼知道,她居然還會再來害本宮?倘若本宮哪裡虧待過她,她想趁機報復倒也罷了......」

康嬤嬤道:「就是說,娘娘待她多好!不過說來也是怪了!先頭奴婢也曾聽她多次說感激了娘娘的恩典,必然會好好地報答娘娘之類的話,看來也不像是違心說謊的,可......這便是她給娘娘的報答?果然是個不識好歹的**!活該她在內務司受罪!讓奴婢看,可不能讓這種罪大惡極想要謀害主子的人輕易就死,必然要好好地折磨......」

康嬤嬤越說越氣,不由地再度慷慨陳詞。

鳳涅揉了揉太陽穴:「對了,子規怎麼還沒回來?”

正問著,卻見殿門口一道熟悉的人影進來,正是子規。

子規行禮罷了,將在偏殿之中發生之事一一說明,鳳涅哼道:「果真是她。”

康嬤嬤聽得瞪圓眼:「原來先前娘娘讓奴婢假意透露口風給岳貴人身邊兒伺候的......是這個意思......娘娘是猜到她們是一夥兒的,所以才讓奴婢透消息出去說思且要招認?也是,岳貴人聽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鳳涅淡淡一笑道:「這招敲山震虎,還是挺管用的。」她一笑間,伸手又一揉額頭,喃喃,「怎麼忽然頭疼起來。”

子規在下見狀,便道:「娘娘,讓奴婢給您按一按吧。”

鳳涅一抬眸子:「哦,對了,差點忘了......」

子規急忙去洗了手,用帕子細細擦乾了。

鳳涅斜躺榻上,康嬤嬤替她將頭飾種種都小心去了,把頭髮散開。

子規便上前,略躬著身,給鳳涅輕按額頭。

他的手指剛柔並濟,力道又用得極好,人又細心,手法精妙,鳳涅竟很快地適應了,漸漸地生出一種舒適之感,疼便也緩和了。

「你這手法,媲美一流按摩師啊......」鳳涅閉著眼,輕聲道,「不錯不錯......」

子規見她舒服地放鬆身子,面上便也露出笑意,一邊按著一邊道:「娘娘是太操心了......雖然這件事有驚無險,但畢竟心裡頭會受些驚嚇的,娘娘且放寬心,以後奴婢會加倍小心,絕不會再讓此類事情發生。”

他的聲音很輕,有幾分撫慰人心之意,跟朱玄澹的語氣不同,少了那迫人的威嚴,卻更為貼心。

鳳涅聽著,只覺得身子一陣舒適,幾乎忍不住昏昏欲睡,便含糊道:「嗯,這話聽了耳熟,剛才好像有人說過......」

子規本是真心說了這一句,聽鳳涅如此介面,便怔了怔,而後極快反應過來鳳涅說的「有人」是誰,便有些色變,那手勢也停了,待要請罪,又不敢就擾了鳳涅。

幸好鳳涅的頭也不疼了,可是困倦發作,便道:「好了,你也歇息歇息,本宮睡一會兒......」

子規暗暗松了口氣,康嬤嬤同他便退後數步,鳳儀殿內的宮人們也悄然無聲垂手侍候。

一夜過後,鳳涅起身,只覺得頭仍舊有些昏沉沉地疼,便免了妃嬪們來見,也去太后處派人稟報,並不提其他的,只說皇后身體不適。

鳳涅指派完了,又叫子規去內務司看一看情形如何。

子規去後不久便回來,道:「回娘娘,思且還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康嬤嬤在旁邊插嘴道:「這賤婢當真嘴硬,都當場將她們擒下了,還敢這麼說呢......難道內務司沒有用刑嗎?”

子規正在猶豫要不要說這個,聽康嬤嬤提起,便不免道:「用了幾次刑......昏死過數次......只不過......」

鳳涅一聽「用刑」「昏死」,便皺了眉。

子規正小心地望著她的神色,見她眉峰一蹙,便立刻收了聲:「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鳳涅想了想,只問道:「那岳思簪說什麼?”

子規道:「她起初亂喊自己冤枉,嘴硬著,後來......就認了是她串通思且。”

「她既然已經認下,思且還不肯認嗎?”

「是的娘娘。”

「她倒是個有義氣的,只可惜......」鳳涅欲言又止,慢慢呼出一口氣:「那除此之外,她們有沒有招認其他?”

子規斟酌著,小聲道:「娘娘的意思是......依奴婢看來,內務司同禁軍處的兩位大人,也頗為頭疼著呢。”

鳳涅會意,一笑道:「是啊,若是牽扯過去,難免要扯到范府,這範圍可就廣泛了,......他們放不開手腳有所顧忌,也是有的。”

如此鳳涅一整個上午都在鳳儀殿內足不出戶,而到下午後,子規從外進內,跪地道:「娘娘,奴婢在外頭得了一則最新消息。”

鳳涅道:「哦?是什麼?”

子規道:「聽聞早上在朝堂上,幾個諫官又鬧了起來。”

鳳涅笑道:「不會又是說本宮吧?”

子規搖頭,肅然說道:「並不是的,娘娘容稟,他們聯名彈劾丞相大人呢。”

鳳涅一驚:「他們彈劾......范汝慎?”

子規道:「正是,幾位諫官彈劾范大人縱女行兇,幾次三番謀害娘娘您!”

鳳涅聽了這話,心中仿佛從迷霧裡見了一道光,隱隱地有些明白,道:「你細細說來。”

子規娓娓道來。原來,不知為何,在中津行宮鷂子嘴上,——范梅仙動手推皇后不成自己反落水之時竟被傳揚了出去,又加上昨日太醫院首向天子上書陳奏有人用毒草汁液謀害皇后,所擒之人又曾是范梅仙的「心腹」親近之人,縱然思且同岳思簪並未招認,但這其中的關聯,有心人自當一清二楚。

正在群臣們愕然之際,卻不知又從哪裡傳出個消息,說的是:原來現如今的皇后娘娘,其實並非是正牌兒的范家二姑娘,而是個不知名的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從小寄養在范府,飽受欺淩......還數次被排擠毆打......之類,乃是個苦命的......說的繪聲繪色,滿城風雨。

一些范汝慎黨派的臣子,有人暗中是知曉這個消息的,卻也不怎麼驚嘖,但朝野之中有更多的人卻並不知情,當下這幾個消息接連傳開之後,群臣譁然。

先前諫官們上書斥責「皇后媚惑,天子失德」,一半是因為後宮沒有子嗣,天子的寵妃亦極少,但另一半的原因,卻是因為皇后是范府出身。

范汝慎炙手可熱權傾朝野,早被一些自詡清流的諫官看不過眼,又怎能容許范家的正宮娘娘如此囂張,便想「借力打力」,打擊皇后牽連范汝慎,可是如今這幾則消息傳出,卻讓眾人跌了一地的眼珠子。

戶部尚書姬遙同刑部尚書司逸瀾等得知消息,同幾個臣子一合計,聽聞內務司擒下了謀害娘娘的兩人,司逸瀾便急急忙忙親自跑了一趟禁衛處,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禁衛處的統領同他素來交好,便私底下把那位掌書記快筆記錄下的供狀說給司逸瀾聽,司逸瀾通篇聽完,緊緊牢記三句,岳思簪所說的——「你也不想想誰是咱們真正的主子」,「小姐被那賤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以及思且所說——「娘娘已經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一想到中津行宮裡發生的事,以及坊間傳聞,司逸瀾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他匆忙回去,同姬遙竹筒倒豆子說了個一清二楚。

姬遙比司逸瀾年長,人自也精明許多,聽了司逸瀾的話,不由地笑出聲來,道:「天助我也,怪道先前范家的女孩兒入主中宮,范家還要再送個女孩兒進宮去......當初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宮,也不見他們著急......原來他們同皇后早有罅隙!”

司逸瀾道:「老姬,現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姬遙道:「看萬歲的意思,對娘娘甚是關情,上回我們力陳娘娘的不是,萬歲爺不軟不硬地把我們擋回來了,分毫不說娘娘的不是,足見維護之意......既然我們不能從娘娘身上著手,如今又知道娘娘同范家並不是鐵打的一路,那麼......不如我們便奉娘娘的旗號行事!”

司逸瀾身子一震:「你的意思是......」

姬遙道:「范梅仙怎麼說也是范家的女孩兒,就算不是,牽連在謀逆皇后的罪名裡也脫不了干係!何況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如今我們便大行其道,子不教,父之過,我等便指責范汝慎又如何?”

司逸瀾聞言,哈哈大笑:「老姬,這招兒好!萬歲爺一直護著那小娘......咳,護著皇后娘娘,我們還以為他是有當人家女婿的自覺,如今范家的人要害娘娘,萬歲爺若還是護著娘娘,我們就看他對范家的人怎麼辦!”

姬遙捋著鬍鬚,微笑道:「好一個燙手山芋啊......素來萬歲對范汝慎顏貞靜一黨都是哼哼哈哈,不停地和稀泥,如今......哼,就算是他當真不去處置范府,我們也要借機爭取得皇后的意思......此事若是做得好,以後,後宮就不是他們范家的了!”

司逸瀾笑道:「這事兒來的真巧,威遠侯家的二姑娘新得了寵,正是我們的一大助力,若是再得了皇后的心意,那麼......」

他仿佛看到范汝慎那只老狐狸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渾身亂顫滿面痛楚的模樣,一時只覺得心曠神怡。

於是,便自然有了先頭子規所說的那場御前彈劾丞相的戲碼。

聽了子規所說,鳳涅自然不知道姬遙跟司逸瀾從中攪水細節,卻也知道朝堂上開始風雲變幻了,她正在思量其中的種種關鍵訣竅,卻聽門口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鳳涅一怔,抬眸相看,卻見門口瀟灑倜儻地走進來一個人。

仍是金冠華服,手中捏著把桃花盛開的檀香扇,飄飄然翩翩然地往前而來,如許姿態風度,幾乎如楚香帥附身,便要踏月留香去也,正是秦王朱鎮基。

鳳涅一看是朱鎮基來到,先是微怔,等看清他那死性不改顧盼生輝的模樣之後,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先前聚攏的憂煩卻也隨之暫時退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03 PM

七十七 動真心

鳳涅瞧著朱鎮基那模樣,當真騷包的不成,渾身散發著「我帥的天下無敵」的自信氣場,忽然記起「他」自身的苦惱,倒覺得十分好笑,幾乎要替朱鎮基精神分裂一番。

轉念間,卻想到自己先頭遇險之事,只一念間大概就小命不保,而這廝卻仍舊一副逍遙自在之態,想想實在可恨,忍不住有點牙癢癢:她不好過,哪能獨讓他自在安生了去。

朱鎮基上前,握著扇子行了個禮:「鎮基見過皇嫂!皇嫂安好?」一雙桃花眼滴溜溜地就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遭。

「王爺,」鳳涅淡淡地,「你當我這鳳儀殿你家啊,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來了?也不怕再打你的屁股?”

朱鎮基將扇子一搖,在嘴角停下來,他嘴角微抿,雙眸發光:「皇兄這會子顧不上我啦......何況皇兄他現在也知道我......咳......」

他笑吟吟地欲言又止,鳳涅掃了一眼旁邊的康嬤嬤同子規,道:「嬤嬤,去給王爺準備茶點。子規,你也累了許久,去歇著吧。”

奉茶這種事,自不必康嬤嬤親自做,鳳涅一說,康嬤嬤便知道有意讓自己避讓,子規卻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看了朱鎮基一眼,才又道:「奴婢遵命。」緩緩地退了出去。

朱鎮基望見子規那眼神,目送他出門,便嘖嘖道:「你這小太監長得真不賴,只可惜個太監......」

鳳涅斜睨他道:「你不瘋了,連太監也不放過?”

朱鎮基道:「我不過單純的欣賞而已......這小太監的確個美人嘛,可惜了可惜了。”

鳳涅道:「別可惜別人去了,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現在跟太監也沒啥區別。”

朱鎮基一聽這個,立刻肅容道:「這個有區別的,區別還很大。”

鳳涅皺眉,本能地張口欲問,腦筋一轉便想到他會說什麼猥瑣的話,便冷哼一聲不再出聲。

朱鎮基便上前坐了,探身往鳳涅旁邊湊了湊,道:「聽說范家的那兩個丫頭合謀要毒害你?”

鳳涅道:「怎麼,看我好端端地在此不覺得很遺憾?”

朱鎮基大搖其頭:「說哪裡話,我不知有多緊張,昨兒聽到風後,坐立不安地,只恨不能晚上闖宮,你看......咱們前兩天才見,我這回可不顧皇兄的忌諱冒著被打的危險來的,要知道,他對我的戒備心忽然小了許多,但這具身體實實在在仍個男人啊......」說到這裡,他低下頭來,從腳看到腰,從腰到胸前並兩肩,可惜面前沒有鏡子,不然定也要攬鏡自照一番。

鳳涅嘴角一抽,道:「既然如此危險重重,你怎麼還來呢?”

朱鎮基道:「我擔憂啊,生怕你出點什麼事兒,你也知道,那些宮內的伎倆有多齷齪多讓人防不勝防......什麼口蜜腹劍完全不夠看,那些這個毒那個毒,花樣繁多地......咱們又不神農,指不定怎麼就中招了,唉,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鳳涅聽著他有些嬌嗔的口吻,周身一陣陣寒意縈繞,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我的意思......稍微像個男人一點......」

朱鎮基道:「人家本來就不男人啊,何況,......我以為用我的本色來同你交流,你會有一種親切感......」

「很親切,」鳳涅的嘴角又抽了兩下,「有一種親切的焦躁感跟要打人的衝動。”

「我還以為這樣你會對我好點兒。」朱鎮基泫然欲滴。

「打住,」鳳涅喝道,「再這樣兒不男不女似偽娘又似人~妖地......我就把你弄成子規一樣的,你好跟他做伴兒,你皇兄必然也會很放心你在後宮出入。”

朱鎮基堵了嘟嘴,扭了扭腰,好歹地坐直了:「暴殄天物啊,才不要呢......好吧。”

鳳涅看看他正經了的臉色,覺得這樣順眼多了,才又問道:「你真個兒擔心我?為什麼?”

朱鎮基道:「我天生菩薩心腸行不?”

「那菩薩也要哭了。”

朱鎮基哼了聲:「好歹咱們同舟共濟,一根繩上的螞蚱,雖然以前總有些看你不順眼,但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兩個才同類一樣,我一想到你可能被害死,從此茫茫人海只剩下我一個,真不寒而慄。」他說著說著,略帶了幾分真實的憂慮,又看鳳涅,「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難道在你心中,我居然個冷血無情的人?”

「不,」鳳涅掃他一眼,淡淡道,「我只驚訝,總覺得你在念臺詞兒,還很矯情那種。”

朱鎮基怔住,而後便翻了個白眼:「那麼我就再念一句,我這一片心真真兒就給你白白地糟蹋了!”

鳳涅沒忍住,噗地笑出來,道:「你不要同我抬杠,什麼茫茫人海只剩下你一個,你當對兒鴛鴦呢,誰也離不開誰?”

朱鎮基眨巴著眼:「鴛鴦?」忽然皺眉歎了聲,「唉,算了,我知道你現在鴛鴦了,另一隻鴛鴦就我皇兄,只可惜茫茫人海,哪裡找尋我的鴛鴦呢?”

鳳涅忍著笑,嗔道:「你再說一句‘茫茫人海’,我就替他教訓你。”

朱鎮基挑眉:「他?叫的倒親熱。”

鳳涅望天:「你這淫~者見淫......」

朱鎮基卻唉聲歎氣:「我看你有點陷進去了,你別不信,我這雙眼睛很厲害的,男女之間,什麼也逃不出我的雙眼去,何況你又不那種真能放得開的,若真演戲的話倒也罷了......」

鳳涅道:「這什麼意思?”

朱鎮基道:「我的意思你該懂的,若演戲,也演不到這份真上,就你這性子,平日裡演個親熱戲,你都挑三揀四,親個嘴都要導演借位,你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裡笑你大牌......」他瞄了鳳涅一眼,「然而這地方,又沒導演,總得來說,咱們只有一個主子,就那位,——我皇兄,你的老公,張愛玲說,要征服女人的心得先通過......」

「打住。」鳳涅略皺著眉喝止。

「你看......說句過格的話都不行,」朱鎮基歎息了聲,「忌諱了吧?諱疾忌醫了吧?我說的不對嗎?起初你大概也不甘心同他做這種事的,然而到現在,你敢說你對他沒有一絲感情?何況我也知道,我這位皇兄,對你,可格外地好,疼愛有加,雖我不知道他究竟為何如此待你,但......如果任何一個女子,得天子如此盛寵,恐怕都要陶陶然,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鳳涅垂了眸子:「你又囉嗦這些做什麼?”

朱鎮基道:「起初我賭你絕不會甘心跟三千佳麗爭一個男人,可這男人對你如此深情的話,我就......」

鳳涅再度望天。

朱鎮基看她不語,便又道:「何況最近又納了謝家的那個,那小妞兒才幾歲?十四歲都不到吧,嫩的一掐一把水兒,又長得俊俏,若放在現代,多少男人口水得三尺長,那小妞機靈,出身也好,我聽聞,這次中津行她仿佛也有功似的......唉,我的皇兄,保不准就對她動心......男人嘛,總免不了好色的本能,就算心裡頭不愛,有美色在前,不吃上一口怎麼甘心?何況他這全天下最有資格大吃特吃的那個?”

鳳涅有些愕然,繼而苦笑道:「你今日說話真......聽來雖然有些顛三倒四,可又無法說沒有道理。”

朱鎮基道:「我只把事情說明白,免得你當局者迷。”

「他要多少個都跟我沒關係。」鳳涅忽然淡淡地說。

朱鎮基面色一變:「你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鳳涅這才看向他,四目相對,她道:「有些心裡的話......想到今時今日要對你說,著實有些可悲,但現在的你,不知道不換了一張臉的緣故,看起來也不那麼討厭了,何況你說‘茫茫人海’,我們兩個‘同類’......故而說說也無妨。”

朱鎮基面色變來變去,鳳涅道:「其實你說的對,我的確受不了跟別的女人分享所愛。可,既然無法反抗,假如我只當他個無足輕重之人,就暫且當這所有一場夢,等度過了便,更談不上受不了受得了,但現在,我的確受不了。”

朱鎮基聽她茫茫然說了幾句,起初有些明白的,臉上便露出喜色,繼而心念一轉,卻又陡然色變:「你......」

鳳涅看著他,笑道:「你瞧,都給你說對了,我受不了你說對了,我動了心你也說對了。——啊,我之所以受不了跟別人分享爭搶這個男人,因為我......還真的有些喜歡他了。”

她本來無意對任何人袒露心跡,然而此刻說出來,這滋味兒卻很奇妙,三分甜,七分苦,翻翻滾滾,調和的恰到好處。

朱鎮基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鳳妮......那麼你......想怎麼樣?”

鳳涅垂眸,看著自己的纖纖十指,這鮮嫩的少女身子,在她眼中卻赫然已經滿目蒼涼:「走。”

朱鎮基只聽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轟然發聲。

「想法子,離開這裡吧,」鳳涅淡淡道,「再美再好,終究不自己該得的,何況這種情形也非常態常理,我們......回去吧。”

「啊......」朱鎮基呆了。

本來他心中甚忐忑,隱隱地有些怕鳳涅打定主意不走了,剩下他孤家寡人彷徨失措,此刻聽鳳涅這般說,本該高興才對,然而他的心中卻全然無一絲喜悅,反而有一點微妙地酸澀之意,緩緩滑過。

「你真的......愛他啊?」他有些艱難地、斟酌著開口。

鳳涅凝眸想了想,輕聲道:「我怕再耽擱下去,我就真的......愛他了。”

心中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等愛到無法自拔之時,那就糟糕了」,她不想讓朱鎮基得窺她全部心事,故而仍舊淡淡一笑,幾分無奈,幾分調侃的口吻,心底的感覺卻似寒風過境,有種痛快的悲愴。

且說朝堂上,就在姬遙等人專注于彈劾范汝慎之即,丞相大人上了一道摺子。

在摺子裡,范汝慎先懇切地做了深深地檢討,承認了自己管教疏忽之過,而後,又真誠地表明中津之行完全只一場「意外」,他口口聲聲地表明范梅仙同皇后之間乃手足關係,所謂「本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半句也不提皇后收養來的。

然而一方面他又承認,事情雖然意外,但終究因為范梅仙而起,因此他已經親自發付范梅仙去了內務司認罪。

同時,關於岳思簪同思且下毒之事,丞相大人則推得一乾二淨,表明岳思簪只爭寵心切,才行如此謀逆之事,實在人神共憤,要求處以極刑絕不姑息。

最後,范汝慎又表示自己管教不利,導致事端頻出,幾乎危害到皇后,所以也自請天子降罪責罰他絕無怨尤。

因為中津之行發生的那件事只有少數人在場,因此也沒有人具體知道真相如何,而且丞相的奏摺裡數度強調「親情」,范梅仙素來在人前的形象也甚不錯,因此他這樣懇切一說,倒有些朝臣狐疑起來。

只要不「雙罪並罰」,事情便似好辦的多。

然而姬遙他們又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于在一場廷上口舌之爭後,兩黨的朝臣都看向天子,等天子定奪。

朱玄澹一直默不作聲,任憑臣子們爭得面紅耳赤,一雙雙眼睛期盼等待地望向他後,他才開口道:「首度將皇后置於險境,尚可原諒。”

那一雙幽靜的眸子掃視了一圈兒在場的朝臣,又道:「......再度出事,不可姑息。”

群臣心中各自一震,均豎起耳朵細聽,卻聽天子繼續道:「且內務司筆錄對話之中,多有疑竇。愛卿既然深明大義,早便綁送女至內務司,朕心甚慰,那朕便擢內務司詳查,若無牽連則罷了,若有的話......」

姬遙司逸瀾等都覺得身上發熱,有些頭重腳輕地,天子這兩句話,勝似他們千言萬語。

這一刻他們才確認,天子這回果真沒有刻意去偏袒范汝慎。

只不過天子此舉,究竟太過偏愛皇后所以不能原諒害她之人呢,還說天子要借機打壓一下范汝慎這位炙手可熱的權臣?

但不管怎樣,這一個光明的信號。

當下一干人等心悅誠服,聲音也格外大些:「聖上英明!”

而范汝慎在聽完朱玄澹話之後,面色微變,卻還撐得住,躬身也道:「微臣遵旨。”

顏貞靜崔競眾人面色也各不佳,眾人面面相覷片刻,顏貞靜上前,躬身道:「陛下,中津之事純屬子虛烏有,至於下毒,范府的那兩個婢子進宮許久,早跟范府沒什麼干係,她們所作所為,縱然逆天,又怎能牽連別人,何況微臣聽聞范自中津回來後便一直時醒時昏,又怎能指使她們害人?微臣看此事純屬她們胡亂攀扯......跟范無干,跟丞相無關。”

司逸瀾一聽,忍不住就道:「顏大人這范家女婿做的可真上道,連小姨子的事兒都知道的這麼清楚。”

顏貞靜不慌不忙,道:「司尚書何必口出譏諷之言?身為朝臣,自當據理力爭不嗎?跟誰家的女婿有何干系!”

他身後的崔競道:「如果真的跟誰家的女婿有關系,司大人以後可要找個沒有小姨子的老丈人,免得橫生事端後,司大人這刑部尚書可就難一碗水端平了。”

司逸瀾喝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假如本官將來的親戚真的有什麼齷齪行事,刑部大牢便他們的歸宿。”

崔競一聽,頓時嘲笑道:「那就怕司大人為了成全自己的清正之名,沒事也要找事兒,怕沒有人敢當您的老丈人了。”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姬遙見司逸瀾到底「鬥爭經驗尚淺」,被顏貞靜跟崔競兩個大老狐狸牽著鼻子走,眼看要說出更多難聽的話來了,——須知道,范家的女婿,此刻在場的可不止顏貞靜一個,還有當朝天子。

他們幾個說的這幾句話,聽來沒什麼,但往天子身上一攀扯,什麼「一碗水端平」,什麼「沒事兒也要找事」......,滋味兒可就大大地不同。

姬遙大大咳嗽幾聲,提高聲音道:「眾位稍安勿躁,只聽聖上定奪就了。”

眾人一陣沉默,卻聽朱玄澹慢慢道:「若其他的事,朕尚可以不予計較,然而此事關乎皇后,朕絕不輕饒。”

這一句話他溫聲說的,面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然而在場朝臣們聽來,卻頓有毛骨悚然之意,本正面紅耳熱的數人,也覺得廷上的溫度陡然降了許多。

天子說罷,便起身拂袖而去。



七十八 借東風

鳳涅也知道范汝慎將范梅仙送入內務司聽審之事,她心裡也明白,范汝慎看似絕情,實則還暗地裡放了水的,要知道,如果不借一個「乃宮廷之事」的名頭把梅仙送到內務司,直接交給刑部的話,刑部尚書司逸瀾正虎視眈眈,怎會輕易放過?必然不會心慈手軟,定會用盡十八班武藝,鐵石人也會逼出真相來。

至於內務司,雖然專司處理皇廷內務之事,並這些案情,但司長眾人,雖非范汝慎一黨的,可也算不上姬遙一黨,把范梅仙送到這裡來,他們不會直接就得罪丞相,也可以看風向「權益行事」。

朱鎮基在鳳儀殿內做了足足半個多時辰,殿內都他嘰裡呱啦的聲音,看得出這位爺......或者說這位靈魂女士的爺平日裡憋得實在難受,遇到鳳涅就好像遇到知己,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鳳涅看他這麼有興致,除了起初看他不順眼冷言冷語嘲諷了一陣,在將心事互相透露之後,對他的態度便也有所轉變。
鳳涅人聰慧,前生又比朱鎮基也就林見放年長,脾性又極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樣,因此朱鎮基有一些平日裡的疑難討厭之事,盡情向她傾訴,她就算不加以指點,冷冷地刺上一句,卻也正中癢痛之處,讓他覺得心情舒暢,便更似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地說。

鳳涅便也靜靜聽著,聽他說的有趣,便笑一笑,他若太放肆,便抽一鞭子,聽他說的憂愁,便再刺一刺......對鳳涅而言,有這樣一個人輕鬆地說著以前的事,也給她一種人在現代的錯覺,心裡有瞬間的恍惚輕鬆。
  
眼見要一個時辰將到,朱鎮基小心放低了聲音道:「對了,你說的讓我尋訪那些高僧啊得道之人什麼的,我細細思考了一下,這滿天下地捉人似乎有些困難,我便想,你我穿越過來,都在皇家,保不准這件事就跟皇宮有關,因此我就多了個心眼,讓手下可靠的探子留心跟皇宮皇族有關的一些高人,果真讓我查到一線端倪。”

鳳涅聽他說了許久輕鬆之事,忽然見他說到正題,便也笑道:「你竟也聰明起來了,......究竟怎麼樣?」卻仍舊不提及朱玄澹。

朱鎮基道:「聽聞本來在這皇城之內有個太虛宮的,裡頭有個百歲的道士,曾經曾擔當過朝廷的天師,傳說素有高明的法術,只不過在十年之前他就銷聲匿跡,人也不在皇城內出現,滿天下也找不到他的行蹤。”

鳳涅好奇道:「他真的會法術?”

「啊,據說慣能呼風喚雨,降妖除魔,」朱鎮基說到「降妖除魔」,就笑了笑,「我本來不信的,只不過據說他還真的做成了那麼幾件兒呼風喚雨的事,我特意翻查過皇朝大事記,上面記載著,十五年前京城左右大旱三月,不見一滴雨,這道士登壇做法,說來也怪,他上了祭壇燒了符紙,揮著桃木劍動作了一會兒的功夫,天上就普降甘霖了,你說怪不怪?”

鳳涅道:「怪,也不怪,本來古人就有些匪夷所思的能為......雖然我們說科學昌明,可也有些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比如水滸上,開篇就說龍虎山上的張天師,欽差去拜見的時候,就被他做法弄出些猛虎啊大蛇啊之類地戲弄了一陣,雖然戲說,但也不能否認就絕對不會發生......」

朱鎮基瞠目,隨即道:「唔,我也記得一件,不就像諸葛亮借東風啊?”

「諸葛亮借東風,那因為他山觀天象,有些氣象學家的意思,」鳳涅侃侃而談,道,「神奇的他後來的襄星借命,可惜被魏延壞了陣法,沒有成功。”

朱鎮基眼睛發亮:「鳳妮啊,你還真的博學多才......我越來越崇拜你了。”

鳳涅掃他一眼:「好說了,我只平常閑著喜歡看點兒書,不像你,閑著喜歡看男人。”

朱鎮基做臉紅狀:「大家的愛好不同而已嘛,你不要歧視我......而且我在看男人這點兒上,也的確比你有經驗嘛。」說著,便也有幾分得意洋洋。

「嘁,」鳳涅看他那德性,忍不住一笑,「言歸正傳,這道士既然這麼厲害,那麼你快點找找這道士,看看不跟他有關。”

朱鎮基裝模作樣地行禮低頭,道:「喳!奴才遵娘娘的旨意。”

「你才渣......」鳳涅同他說到這裡,只覺得也有了些希望,又看他這樣頑劣,便也笑吟吟地。
  
兩人正說到這裡,外頭有人影閃爍,似進非進得模樣,鳳涅掃了眼,就收了笑意 。

朱鎮基自然也個聰明的,轉頭掃了一眼,殿門口那人也沒有刻意隱藏身形,他便看了個正著。

「噫,你的那俊俏小太監。」他看了一眼,便對鳳涅道。
  
鳳涅垂眸思忖片刻,也沒再跟他玩笑,只道:「嗯,子規......你該離開鳳儀殿了。”

朱鎮基見她這話突如其來,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看一眼門口刻意露出身形的子規,一笑道:「這小太監可忠心的很呢,好啦,那麼我就先告辭,以後會儘量找機會來探你的。”
  
鳳涅才不想說自己也不討厭看到他,就哼了聲,道:「你小心著,也自求多福,別再惹惱了那人。”

朱鎮基笑道:「他心裡雖然不十分相信我那啥,不過也有五六分相信了,大概不會懷疑我對你有意思吧。”

鳳涅笑道:「還不快走?”

朱鎮基才站起身來,行禮道:「臣弟就告退了。”

鳳涅含笑道:「秦王好走。”

四目相對,眼中都有些許笑意,朱鎮基「哈哈」笑了兩聲,將扇子一搖,重又翩然出了鳳儀殿去。

門口子規的聲音道:「恭送秦王殿下。”

朱鎮基停了步子,轉頭看向子規,忽然之間把扇子往他下巴上一挑,望著他輕佻問道:「這位公公,怎麼稱呼啊?”

這真明知故問,不過找個藉口調戲人罷了,子規雙眉一蹙,不動聲色道:「秦王殿下不記得奴婢了麼,奴婢子規。”

朱鎮基便嘖嘖地幾聲:「子規子規,真個別致的好名字啊......真不愧皇嫂身邊兒的人,連名字也都這麼......」

子規咳嗽了聲,腳下一動,便後退了步避開他的動作。

朱鎮基也不氣餒也不惱,扇子順勢一收,又搖回了胸口,若無其事地瀟灑道:「好啦,天色不早了,本王出宮去也。”

候著這人去了,子規才進了殿內,行禮完畢道:「娘娘可有吩咐?”

鳳涅道:「隨時打聽著內務司的動靜......」頓了頓,終於問道,「思且當真受刑了?重......麼?”

子規垂著頭:「娘娘不必心生憐惜,這一切都她咎由自取的。”

鳳涅垂了眸子:「你倒比我更......先頭我還說,你會不喜這樣......」

子規靜靜道:「但凡有害于娘娘的,奴婢便也容他不得。”
 
鳳涅點了點頭,略微沉思片刻,終於又道:「方才你為何在殿外徘徊?”

子規道:「奴婢見時候不早了......」

鳳涅一笑:「嗯,你倒細心。」朱鎮基在鳳儀殿停留時間過長的話,難免有些不妥當,何況時值正午,正敏感的時段,朱安靖自國子監回來,保不准天子忙完了事務,也會來探,若撞個正著,又一番難處。

果真,朱鎮基去後一刻鐘不到,朱玄澹便同朱安靖一同進了門,鳳涅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果真若晚一點走,就正好又現行了,雖然朱玄澹怎麼也會知道朱鎮基前來,但畢竟比正撞上要好上點兒。

朱玄澹正午時候,便留在了鳳儀殿內用膳,對鳳涅多有問長問短,諸般體貼,自不必說。

只有鳳涅望著他關懷之情,以及那已經有些熟悉的俊美面容,她想到自己已經做的決定,心裡有點兒莫可名狀地酸澀。
但她演技超群,面兒上卻絲毫也不露出一點來,應付如常。

午膳過後,朱玄澹便又離去,他正午不似其他人,並無午休的時間,也要辦公的。

鳳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面前,略出了會兒神,才又草草地沐浴一番,便悶著睡了個午覺。
  
到了下午將近傍晚時候,子規來報,說內務司審了一番,范梅仙卻始終病懨懨地,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只從岳思簪嘴裡問出了端倪。

岳思簪供認說,昔日范梅仙的確有意針對皇后的,只不過她也並不知道中津之行到底怎麼回事,否范梅仙曾推皇后下水,她並不敢說。

內務司相繼又傳了幾個當時在場的宮人前去,有人說范梅仙所為,有人說並沒看到,眾說紛紜。

因為當時在場的謝霓已經封妃,內務司之人卻不敢就隨意地傳天子的妃子前往配合調查,便只派了人前去相問。

謝霓倒極痛快地說當時范梅仙撞了皇后一下,內務司的人得了這個,便越不敢放范梅仙。

誰知到了晚間,梅仙的病情嚴重起來,竟在內務司中昏死過去,用盡法子也沒有醒來,內務司的人不敢讓丞相之女死在獄中,便急忙將此事奏知天子。

天子正于勤政殿批摺子,聞聽了奏報,面不改色,只淡淡地下旨,讓太醫去獄中探病。
  
事情到這份兒上,范梅仙人都在生死之間了,天子竟不肯鬆口對她網開一面,可見天子的心意如何。

內務司的人領會了,便商議著要將此事結案。

而就在內務司準備定案,太醫入獄探病之時候,卻又另生了一宗波折,什麼呢?卻是懿太后駕臨了內務司。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08 PM

七十九 權衡間

「都幹什麼吃的,」朱玄澹停了筆,雙眉微微一皺,淡淡掃了一眼玉階下的兩位大臣,「連個人都看不住,朕要你們何用?”

禁軍統領同內務司長兩人不敢抬頭,暗中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皆 面上帶汗。

他們兩個進殿之前就心驚肉跳,你推我搡地誰也不肯當先,一個 太后,一個 天子,誰也得罪不起,他們夾在中央,委實難過。

但不管怎樣,伸頭一刀縮頭也 一刀。

「啟稟萬歲,非 臣等看不住,實在 不敢衝撞了太后娘娘。」戰戰兢兢裡,禁軍統領道,「且娘娘口口聲聲指我們無憑無據,乃 要屈打成招,還說要讓萬歲降罪。”

朱玄澹眸色幽寒:「人在你們處看守著,任憑 天王老子去了也要恪盡職守,被人三言兩語地惑動了,平白走脫了人,便 爾等的罪過,不必多說。”

兩人聽了這話嚴重,顧不得,內務司長官道:「萬歲明察,微臣兩人已經盡力阻攔,奈何太后娘娘大怒,不僅說微臣兩人屈打成招,且說......」

「說什麼?”

把心一橫,司長官道:「太后娘娘說,這人她 保定了的,微臣等若 要關二姑娘,那麼就連娘娘一起關著......倘若萬歲爺問起來......要人的話,那麼便親自去跟她要。”

剛捏著一把汗說完,卻聽高高在上那人冷冷沉聲喝道:「大膽!”

兩人不約而同地抖了一抖,都不敢言語,也不敢就抬頭相看,不知天子說的 他們兩個大膽呢,還 ......

勤政殿一時寂然無聲,只有宮燈微光閃閃。

兩個官兒等著天子下判決,剎那只覺度日如年,每一分都 煎熬,耳畔聽聞對方紊亂的呼吸聲,各自知道彼此都異常緊張,汗無聲無息地從臉頰上跌落,打在官服上, 簡直恨不得直接暈厥過去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天子終於道:「雖然如此,但到底 爾等怠忽職守,念在初犯,從輕發落,各自罰三個月的俸祿,下去吧。”

噫,居然 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兩位大臣一聽,心中大石各自落地,昏沉沉裡,不忘急忙山呼萬歲謝恩。
  
兩人躡手躡腳退出了勤政殿,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離去。

朱玄澹坐了會兒,便起駕往懿太后的長寧宮去。進了內殿,見裡頭果真燈火通明,朱玄澹進殿,便見懿太后儼然在殿內坐著,看她模樣,倒好似知道天子會來。

朱玄澹依照規矩行了禮,道:「太后尚未安睡?”

懿太后漫不經心道:「天子未至,哀家又怎敢睡呢。”

朱玄澹道:「太后在等朕?”

懿太后看向他:「天子所來 為何事,就不用拐彎抹角的了。”

朱玄澹聲音仍舊極為溫和地:「朕聽聞太后將范梅仙從內務司帶走了?不知...... 為何呢?”

懿太后面色冷冷地:「天子不知為何?哀家若 不去,恐怕還不等那幫傢伙定罪,梅仙便死在裡頭了。”

朱玄澹回身坐了,沉默片刻,道:「太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懿太后道:「梅仙犯了什麼法?”

朱玄澹淡淡道:「內務司同禁軍處查明,范梅仙欲加害皇后。”

懿太后道:「怎麼加害的? 中津之行,還 宮內下毒?或者兩者皆 ?」她這回不等朱玄澹開口,便道,「哀家沒有想到,天子竟 如此地狠心。”

朱玄澹神色不驚:「太后...... 何意?”

懿太后眯起雙眼,說道:「梅仙從小同你一塊兒長大,如今你卻要為了范憫那個女人置她于死地?別跟哀家說什麼謀害皇后,那都 沒影子的事,如果說 中津之行,落水的那個不 范憫,而 梅仙!……在場的奴婢哪個能說清 怎麼回事?那個作證的謝霓......也不 什麼好東西,威遠侯 什麼人物,他的女兒,哼!分明 個想趁機邀寵的狐媚!”

朱玄澹不置可否,慢慢道:「太后。”

懿太后卻並不收斂,只 望著朱玄澹:「宮內投毒之事,哀家已經知道,都 思且跟岳貴人所為,梅仙自從中津回來後就一直病著,哪裡會管這兩個禍害如何行事,她們做下如此謀逆之事,自將她們處置了便 ,為什麼偏又把梅仙攀扯進內?”

朱玄澹垂眸:「太后,中津那一趟,的確 梅仙所為,當時不僅 謝霓在場,朕也在, 朕窺破了梅仙的居心,她羞憤交加,才墜了河。”

懿太后愣怔,眉頭蹙起,卻又道:「就算如此,她也 因為對你太有心了,何況范憫不 無事麼?若真如天子所說,梅仙羞憤之下才墜河,那麼她這一死的決心,豈不 也抵了她的罪過?什麼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 也有法外開恩的說法,你何不念在梅仙同你從小青梅竹馬之情......」

「太后,」朱玄澹慢慢打斷懿太后的話,「朕素來對梅仙多有姑息,才讓她漸漸不知天高地厚,倘若朕開始便對她嚴厲些,也不至於讓她鑄成大錯,岳思簪雖 貴人,但卻一向對梅仙言聽計從,她又 個沒腦子的,自己怎會想到要毒害皇后的計策?分明 梅仙一計不成,反而更想要除掉皇后,朕怎麼能再姑息她?”

懿太后道:「這不過都 你的推測罷了,你愛戀范憫,就當周遭的人都對她有謀害之心麼?後宮三千,難道其他的人都 灰塵只有范憫一個明珠才能入天子的眼?”

「朕說的 謀逆之罪,太后。”

「謀逆......謀逆......」懿太后聲音顫抖,以手掩面,半晌不語,繼而慢慢道:「你說謀逆,我倒 想起我可憐的昇兒了......」

朱玄澹本不動聲色,聽到「昇兒」兩字,肩頭卻不由地一震。

懿太后的手在額前攏著,垂頭道:「記得昇兒去後,哀家憂思不已,悲哀過度,滴水不進釐米不沾,幾乎要隨他而去,多虧了梅仙那孩子,細心體貼,盡心照料,哀家才又活過來,她任勞任怨地伺候了哀家那麼久......先頭哀家去內務司,梅仙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哀家無法坐視她死在牢獄中,既然天子來了......也好,若天子執意要梅仙死,那麼,就進去,親自把梅仙送回牢獄之中吧!”
  
她說著便一抬手,指了指後殿處。

朱玄澹皺著眉,靜靜地坐了片刻,才緩緩起身。

懿太后猛地抬頭,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朱玄澹,四目相對,她一雙眸子裡果真含著淚。

朱玄澹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入內。

懿太后驚地起身跟著入內。卻見朱玄澹邁步穿過內殿,一路宮人紛紛退避,他拐入內室,果真見范梅仙躺在床榻上,臉色枯黃,頭髮蓬亂,雙眸緊閉,嘴唇乾裂,仿佛半死一般,全無昔日的豔麗嬌美。

朱玄澹不由一愣,皺著眉看梅仙之態。

此刻身後懿太后緩緩上前,看了看朱玄澹的面色,又看看梅仙,才緩聲道:「你看,才幾天的功夫,就變成這樣......天子,你真的以為病成這樣的梅仙,能夠指使那兩個賤婢害人嗎?”

懿太后將范梅仙帶入宮中之事,鳳涅自也知曉了。

康嬤嬤私底下,不免說了幾句不大好聽的,無非 太后太過逾矩了便宜了梅仙云云。

鳳涅卻淡淡道:「此事陛下自會料理,不勞我們操心。”

康嬤嬤道:「娘娘,奴婢只 想,好不容易看范梅仙倒了大黴,轉眼間又給太后救走,奴婢覺得就好像放了條毒蛇一樣,指不定什麼時候再竄出來咬人一口。”

鳳涅一笑,複咳嗽了聲,見悅兒抱了黃貓進來,黃貓喵喵叫著,鳳涅看著它,卻又歎了聲。

她將黃貓接過來,摸了會兒,問明白貓兒吃食上正常了,也漸漸放心,才又問道:「這天都黑了,怎麼阿靖還沒回來?”

康嬤嬤道:「 啊,娘娘一說奴婢也想起來了......難不成靖少王 去哪裡玩耍了?”

鳳涅心裡一緊,急忙道:「子規,叫幾個伶俐的小太監去找找。”

子規正領命,卻聽外頭有人道:「回來了回來了......少王爺回來了。”

鳳涅抬眸,卻果真見一道小小人影從殿門口進來,小臉上喜笑顏開地,興高采烈道:「皇嫂,我回來啦。”

鳳涅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朱安靖眼珠一轉:「皇嫂,阿靖在御花園裡玩呢......一時竟忘了時辰。”

「你玩什麼呢?”

朱安靖道:「就 ......翻來翻去......找蟲子耍!”
  
「胡鬧!」鳳涅皺眉,借著宮燈光果真發現他的雙手黑黑地,便道,「你又不 那鳥兒,不缺蟲兒那一口,做什麼去找那些,快點把手洗洗。”

她雖如此訓斥,心裡卻也知道,阿靖這個年紀,正 閒不住的時候,這個年齡的孩子,最 喜歡竄上跳下,不知天高地厚地淘弄些稀奇古怪的把戲,若不管束,他們能竄到屋頂上去。

朱安靖答應了聲,康嬤嬤領他去洗了手,回來後,鳳涅又格外叮囑了兩句:「以後你玩歸玩,可皇嬸有三件事要說,你得記住了。”

朱安靖好奇問道:「皇嬸,哪三件事?”

鳳涅道:「一來要留意時辰,不許再這麼晚,二來,身邊兒要有咱們鳳儀殿裡的可靠的人跟著,不許孤身一個,第三,要防備些有意跟你套近乎的,尤其 別人想要引你去什麼地方,或者給你什麼吃的,不許去,更不許吃,聽到了嗎?”

朱安靖瞪大了眼睛聽著,仿佛呆了,鳳涅道:「聽到沒有?”

朱安靖才道:「聽、我聽到了皇嬸。”

「那記住了嗎?」鳳涅非要他答應才安心。

朱安靖點點頭,乖巧道:「皇嬸放心,阿靖都記住了。”
  
草草地用過了晚膳,在宮殿內略散了會兒步,便回到內殿。

鳳涅同朱安靖兩個在一張桌兒上,各自對著一本書看,許 太累了,又許 那些子曰詩雲有些枯燥,小孩兒翻看了幾頁書,便有些發困,在燈下一下一下地打瞌睡。

鳳涅見狀,低低喚了兩聲阿靖,朱安靖聽了她叫,便爬起來繼續做嚴肅看書狀。

鳳涅看他一本正經要發奮的模樣,又 欣慰又覺得可憐可笑,便叫他去睡,朱安靖卻搖頭不肯,道:「皇嬸,阿靖不困,再呆一會兒吧。”

鳳涅無法,朱安靖看了會兒,額頭抵在書上,呼吸聲沉穩,竟身不由己地睡了。鳳涅啼笑皆非,將自己手上的書停了,便想要子規抱他回去睡。

誰知,正當鳳涅張口欲叫人的時候,卻見內殿門口處人影一晃,有人進來,看那軒昂身影,這皇宮之中也不做第二人想。
  
暗影裡,四目對上,鳳涅望著他幽寒的眸子,剎那有些緊張,明明 見過恁般多次了,不知為何,再見了還 有幾分情怯。

沉默里,只聽得「啪」地一聲,卻 鳳涅手中的書跌在桌上。

這樣一驚,本來埋頭昏睡的朱安靖便醒了,小孩兒昏頭昏腦,揉著眼睛叫嚷道:「皇嬸我不困!不要趕我......」

鳳涅目瞪口呆,這功夫朱玄澹便走了過來,嘴角一挑笑了笑,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兒纏著你皇嬸?快些去睡吧!”
朱安靖對鳳涅向來 盡情地廝纏耍賴,見了朱玄澹,卻分毫不敢造次,素來 規矩的很,聽了他的聲音當下清醒過來:「皇叔?!”



八十

朱安靖見了朱玄澹,便似老鼠見了貓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便站起身來,轉過身便行禮:「阿靖見過皇叔!”

鳳涅在旁邊看著他面上還帶著困倦之色,卻仍然一絲不苟地行禮,不由暗笑。

朱玄澹負手:「免禮,瞧你困得這樣兒,就別撐了,速去睡吧。”

朱安靖挺胸道:「皇叔每日只睡兩個時辰不到,阿靖也要效仿皇叔,當然不能好逸惡勞。”

朱玄澹笑道:「好,有志氣。”

鳳涅在旁聽著,心裡卻一動,急忙過來,將朱安靖拉過去道:「已經晚了,就別在這裡說大話了,趕緊聽你皇叔的話,去睡吧。”

她的聲音柔和,朱安靖聽了,眼睛眨巴了兩下,終於乖乖道:「阿靖遵命。」向著朱玄澹同鳳涅行了禮,自有伺候的小太監宮女來將他帶了出去。

朱安靖去了後,朱玄澹便看鳳涅:「你很疼安靖這孩子啊。”

鳳涅掃他一眼,不由地心虛,卻輕聲道:「陛下不也很疼愛阿靖嗎?”

朱玄澹一笑,並不答話,只是走到鳳涅身邊,探臂將她肩頭一抱:「做什麼這點兒上也跟朕防備著?難道朕會因為阿靖那小孩子一句無心的話就責怪他?”

鳳涅很是意外,沒想到他不僅看了出來,而且還直接就說了出來,先頭朱安靖說那句要向朱玄澹學習,聽來雖不算什麼,甚至是孩子式的偶像崇拜之意,但若是給多心的人聽了去,未免會另作猜想,要知道,——朱玄澹目前可還沒有任何子嗣呢。

既然說開了,鳳涅便也笑道:「臣妾曾聽說君心莫測,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於是臣妾也不由地變得多心了些,——是臣妾多事了,請陛下開恩。」她便又做出一副溫順謙恭的模樣來。

朱玄澹看她如此,不由面露笑容。

「朕當初把阿靖送過來,便是知道你會對他好,又哪裡會怪你,」朱玄澹抬手,在她下頜上一扶,「只不過你這句‘君心莫測’說的有幾分意思,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的是你跟著朕便也變了?只不過,是變的‘赤’了,還是‘黑’了?”

鳳涅「噗」地一笑:「陛下如此聖明,必然知道是黑還是紅吧。”

朱玄澹道:「朕再聖明,卻也不敢就說能看透皇后心中所想。”

鳳涅笑著瞄他一眼,道:「臣妾的心只有這麼一點兒......陛下怎能看不透?我看是陛下太過自謙了。”

朱玄澹俯身低頭,望著鳳涅雙眼:「果真如此?”

鳳涅別過臉去,便想離開,朱玄澹在她腰間一攬,將她抱回來,兩人乍然對視,他的眼裡閃出熾烈的火光來。

朱玄澹手上略微用力,將鳳涅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內殿而去,一徑行到榻邊上,才回身坐下,卻仍將鳳涅攬在懷裡。

鳳涅靠在朱玄澹懷裡,一時無言,情知也推他不開,便只不動。

朱玄澹嗅著她身上香氣,不停地東蹭蹭西蹭蹭,最後竟把臉貼在她的肩窩裡......

鳳涅覺得癢,便忍著笑低聲道:「你在做什麼呢?”

朱玄澹貼近了她的肩窩,往下探了探,雙唇親吻著她的肌膚,不時地伸出舌尖舔一舔,聽了鳳涅這麼說,便變本加厲地細細咬了會兒,鳳涅忍無可忍,伸手推在他的頭上:「陛下,別這樣......」

「說過要叫朕的名......」朱玄澹動作著,悶聲說道,手上且絲毫地不停,輕車熟路地便把她的衣裳給扒拉開,上下其手,簡直忙碌非常。

「見清......」鳳涅掙扎閃躲,給他逗弄得氣喘吁吁,「正經點兒!”

「什麼叫正經......」朱玄澹哼哼著,終於把鳳涅壓上床,一手將玉帶解了,「這麼多日,你是半點兒也不想我嗎?”

鳳涅又笑又喘:「想你做什麼?想你來欺負我啊?”

「這不叫欺負。”

朱玄澹忙碌著,把她的手拉起來,在掌心吻落,一路順著手臂親吻到肩頭,從肩頭又滑到胸前,他似乎有意佔領她的全身。

「癢......」鳳涅上氣不接下氣,「是啊,這不叫欺負,叫寵倖。”

「不是......」朱玄澹動作一停,若有所思地看她,「不是寵倖,是寵愛。”

說到一個「愛」字,聲音一沉,便也挺身而入。

鳳涅哼了聲,深吸一口氣,才又皺眉道:「罷了,反正寵愛由你,不愛也由得你......」

朱玄澹撫過她的臉頰,凝視著她,輕聲問道:「你不高興了?”

鳳涅閉了眼睛不語,這身體早就習慣了他,大概不僅僅是習慣......已迅速地變得滾燙,大有天雷地火之勢。

心中漸漸地有種渴望,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可偏偏他的動作慢下來,手上嘴上卻還四處惹火,鳳涅悶哼道:「別......別說了......」

「小鳳兒,」他磨著人,卻不給痛快地,「你幹嗎把眼閉上了?”

鳳涅無奈地睜開眼睛:「還要怎樣?”

朱玄澹貼在她的嘴唇上:「朕喜歡你看著,別不睬朕......」

「知道了,」鳳涅應了聲,順勢在他撩撥人的嘴上咬了一下,「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朱玄澹笑看著她,神情裡帶著三分的壞:「膽敢嫌朕多話,素日那些人求著朕看一眼朕都懶得呢......嗯,那你想朕怎麼樣?”

鳳涅欲火攻心地,身子發顫,喉嚨生火,一咬牙,抬手摟住他的脖子,雙腿便纏上他的腰,感覺他更深入了進去,她長長地出一口氣,渾身更是戰慄,滋味難以言喻。

朱玄澹沒料到她會如此,腰身也驟然繃緊了,嘴角溢出一聲悶哼,手抄入鳳涅腰下,將她的纖腰抱住,眼睛望著她:「你......」

鳳涅一雙眸子也變得水汪汪地,暗淡的燭光之下有種撩人之意,忍著那股熾烈的渴望,她摟著朱玄澹的脖子挺身靠近了他,那嬌紅的唇在他的唇上用力親了口,才又滑到他的耳畔,低聲道:「想要你......」

朱玄澹聽著那低低地宛若喘息般的三個字,渾身有一股異樣的熱流竄過:「什麼?”

「想、要......見清,」她嬌聲地低低又道,眼神瞄向他:「要你......給我!”

似是求,又似是命令。

朱玄澹只覺得自己的腦中轟然發聲,一時無法自控,所謂「昨夜雨狂風驟,濃睡不消殘酒」,又雲「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正是最為盡興痛快、良辰美景的絕佳時候。

一場雲翻雨覆,床帳內嬌吟低喘,委實熱烈,折騰了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鳳涅心滿意足,卻也渾身酸軟,朱玄澹瞧著她身上點點紅痕,肌膚上還帶著星星地微汗,一副意懶神疏昏昏欲睡的嬌態,他越看越是可愛,卻不想要她睡,便有意引她說話,只隨口亂說些無關緊要地,偏要她回答。

鳳涅聽他在耳畔低聲細語,她困倦的很,只想要睡,便只做睡著的模樣不理會,誰知朱玄澹識破她的把戲,將她抱住,用力一舉,就將她放在自己身上。

鳳涅趴在朱玄澹胸口,感覺身下之人的壯碩跟火熱,心裡不安,便睜開眼睛:「又在鬧什麼?還不累?」是嬌嗔慵懶的口吻。

朱玄澹望著她如一隻懶貓兒般眯著眼看自己,便笑道:「不累,只要跟你在一塊兒,便不覺得累,反更精神。”

鳳涅道:「淨胡說,知道你一天睡不過兩個時辰,得閒的話,就多睡會兒吧。”

朱玄澹眼睛一眯:「小鳳兒......是在體貼朕嗎?”

鳳涅哼道:「你覺得是便是了,總之你要留神體貼自己才好......要當個英明的天子固然重要,但身體只有一個。」她說著說著,便打了個哈欠,又閉了眼睛。

朱玄澹見她又似要睡,便動了動身子,又搖晃了一下她的肩:「小鳳兒!”

鳳涅皺著眉,已經十分不耐煩了:「又幹嘛?你是神仙,你不累,我卻累啦。”

「朕不是神仙,」朱玄澹笑著,「你才是神仙......小鳳兒,你真體貼朕,朕、真的高興。”

鳳涅聽他說的極認真似的,便又睜開眼睛:「不要太高興,太過興奮了自然就更睡不著。」她說著,卻見朱玄澹的眼睛往下看著自己,果真是極精神的,便伸手過去,揪著他的臉皮道:「快點睡!”

這膽大包天的舉止也只有她能做出,也只有在這個情濃時候。

朱玄澹心神歡暢,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朕只是有些不舍的,好不容易跟你在一塊兒,怎麼就白白地睡著度過了......能多看一會兒就多看一會兒,好吧,你若是累了,便睡就是了,朕看著你。”

鳳涅聽他說這個,才知道先前他總是逗引自己,不停「騷擾」,乃是因為想自己陪他說話,鳳涅心中一動,便歎了口氣,勉強地動了動,抬頭看向朱玄澹面上:「你有心事嗎?……先前進殿,就覺得你好像心事重重地。”

方才那番雲~雨,起初他是極衝動的,卻多半是因她撩~撥所致,可他發了一次之後再來,便極盡了輕憐□之意,溫柔憐惜的很。

鳳涅雖受用,卻也隱隱地覺得,天子這樣的舉動之中,似乎另有含義......

朱玄澹聽她這般說,沉默了會兒,才道:「你可聽說太后把范梅仙接到宮裡去了?”

鳳涅「嗯」了聲:「你要是想說這個......那不用啦。”

「為什麼?」朱玄澹一怔,「莫非你真的......怪朕了?”

「怪什麼,」鳳涅懶洋洋地,「你是天子,金口玉言地,要怎麼樣,你說的算,......其實我也知道,太后有意要袒護梅仙,你又是個孝順的人,同梅仙也算青梅竹馬,咳......算啦,不要說這些沒趣兒的,總之你心裡有數就是了。”

朱玄澹靜靜地聽到這裡,將鳳涅抱著,一翻身把她輕輕壓在下頭:「小鳳兒,你真是......」

「真是什麼?”

「沒什麼,」朱玄澹望著她的眼,「只是覺得,朕真是......」眼中光芒閃爍地,有些激動,有些興奮,又有些......

鳳涅斜睨著他:「別動,不許再折騰,好好安分地睡一覺我就謝天謝地了。”

朱玄澹有意好好地親一親她,聞言終究戀戀不捨地翻身下來,又抱著她道:「好吧,那麼朕就不說了,不過......其他的不說,有一點不能不說,你說朕跟她是青梅竹馬,那個不對。”

「怎麼會不對?”

「總之不對,」朱玄澹將她摟入懷中,果真不再繼續那個話題,只道,「那朕就抱著你睡吧。”

鳳涅兀自在他懷中動個不停,最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才停下來,只不過她原本雖然困倦的很,被他這樣一攪合,反而有些睡不著了,只是怕他胡來,就不做聲。

兩人靜靜地躺了會兒,朱玄澹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你說聖明的天子自古有之,但人之身體只有一個,讓朕保重,朕又何嘗不知......朕很喜歡你這麼說,因為你是關心朕的。”

他歎了口氣:「都說天子富有四海,德被無垠,但當天子容易,當一個好的聖明的天子,卻並非是一朝一夕,簡簡單單就能成事的......這些話朕從沒有對你之外的第二人說過,有時候朕真的想把那些堆積如山的摺子一把火燒掉,不再去忍受朝臣們喋喋不休的爭執,不再管天下這裡那裡的災禍、不妥......可是,朕卻不能不管,因為在這個位子上,便不能懈怠,要對得起宗廟社稷,也要對得起天命。”

他頓了頓,聲音越低了幾分:「其實,朕心裡頭,又感激朕是天子,因為......因為朕是天子之故,才能讓你留在朕的身邊。”

鳳涅覺得他的話中似是有話,朱玄澹卻不再做聲,末了只道:「朕很高興,」手在她的身上輕輕地撫摸過,「所以,雖然辛苦,卻也高興。”

鳳涅靜了許久,終於道:「知道啦,......見清。”

朱玄澹聽她的聲音柔和,心中寬慰:「小鳳兒......」心中翻翻滾滾,尚有幾句話想說,望著她乖順嬌柔的臉容,卻又沒再開口,只溫柔道:「好了,睡吧。”

次日鳳涅醒來後,朱玄澹早也離開。鳳涅便自沐浴了一番,用了早膳後不久,眾妃嬪便來參拜,說話間便也議論起梅仙之事,只因鳳涅也算是范家出身,因此眾人也不敢就肆意議論,只說些聽來的消息,譬如「聽聞內務司已經定了案,將罪責歸在思且同岳貴人身上」之類。

頃刻眾人散了,外出探聽消息的子規也便回來了,果真說的也跟宮嬪們所說的一樣,又道:「因為是宮內之事,萬歲爺只令內務司的人將兩人在內廷處決,時候大概是今日午後。”

鳳涅聽了,冷笑道:「果真是棋子,用著的時候衝鋒陷陣,用不著的時候,隨意丟棄都罷了。”

子規便垂頭不語,康嬤嬤卻不懂,道:「娘娘......」

鳳涅一搖頭,不再開口,只是手放在桌上,手指頭微微地敲擊著桌面兒。

整個鳳儀殿內靜靜地,無人敢發一點兒咳嗽之聲,喘氣都不敢放粗了,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只聽得「喵」地一聲,突如其來,顯得格外清晰,竟把眾人都驚了一跳。

鳳涅正在出神,聞聲也微微一驚,轉眸看去,卻見是那只小黃貓,不緊不慢地從殿內踱步出來,到了鳳涅身邊兒,仰頭望著她。

鳳涅望著那晶瑩的貓眼,一人一貓,兩兩無言,如此過了片刻,鳳涅笑道:「難道......你是在想跟我說話嗎?”

小黃貓又「喵」了一聲,忽然間縱身一跳,竟跳上鳳涅膝頭,在她膝上臥了下來。

鳳涅將小貓抱住,輕輕撫摸,面色變化不定,如此又過了一陣兒,才喃喃道:「既然如此......好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12 PM

八十一 姐妹情

此日,鳳涅只說身子仍有些不適,便招了太醫院首來,又診了脈。

太醫言說皇后身體並無大礙,只仍有些虛弱,需要適當補益。

鳳涅聽了,便點點頭,又問道:「本宮最近總覺得困倦懶散,又有些食欲不振,太醫看......不......」

院首乃太醫院裡醫術最高的,又機警過人,當下立刻明白她欲言又止的什麼,急忙道:「回娘娘,目前雖然沒有診出娘娘有喜脈,不過,陛下正值盛年,而娘娘也正當青春,且娘娘的身體較之先前也大有起色,只要假以時日,必然會有喜訊傳出。”

鳳涅道:「承太醫吉言了......不過,本宮想知道,以本宮現在的身子狀況,不很難有喜呢?”

院首一聽,面色微變,斟酌了會兒才道:「娘娘說的也不全對,娘娘的身子雖然虧了,但正如微臣所說,近來已經大有好轉,身體強健指日可待,至於孕事,也不能說很難,只能說需要一個時機,只要娘娘切勿焦慮,放寬心神,要知道有時候欲速則不達......若時候得當,便可如願......」

太醫院首雖機警,更個謹慎之人,上回查毒之事,他發現異樣奇毒之後不管如何先第一時候稟報了天子就可看出來。

院首也知道皇后個聰慧之人,但後宮的女人,最渴望者無非兩件事,一承寵,二皇嗣。但凡涉及這兩者,都會心急如焚失去主張。

因此他不敢放肆直言,便拐彎抹角的。

雖然院首說來說去,陪襯著說了無限好話,鳳涅心裡卻也知道,太醫這話得分開聽:主要表達的就以她的身體狀況而言,現在的確懷孕的幾率很低。

但另一方面也的確不能去除懷孕的可能,——誰能保證不會有小小意外。

院首囉嗦說完,便又察看鳳涅表情,生怕她不高興,躊躇片刻又道:「請娘娘放心,微臣回太醫院後,會偕同眾人,商議一副藥方出來,估計可以相助娘娘......」

鳳涅一聽這個,隨口便道:「這便不必了。”

太醫愕然,以為她問了半天,無非為了急著求子,怎麼有方子卻又不肯要呢。

鳳涅見他有些愣怔,心念一轉,便笑道:「其實本宮覺得太醫說的也有理,本宮目前的身子的確還有些不妥,近來更常常頭暈身子倦,......還等把身子養好了,再放心圖謀子嗣之事,如院首所說,一味地急切要得,反容易落空,對嗎?”

她面帶笑容,語氣和善,不急不躁地,太醫院首聽聞,心悅誠服,急忙行禮:「娘娘說的!”

鳳涅看他恭敬之態,笑了笑,又道:「不過,倘若真有能夠相助得子的好方子,也記得給本宮留著,本宮知道有,心裡也會高興,覺得有盼頭不?”

太醫含笑道:「正正,娘娘想得通透,微臣遵命。”

太醫去後,鳳涅略沉思了陣,看看時候,便叫子規來:「本宮想去一趟內務司......」子規一驚:「娘娘,您莫非想去探那兩人?她們午後便會被處死,何況內務司那種地方......」

鳳涅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了,你來......」

她一招手,子規會意,俯身上前,鳳涅低低說了幾句話,子規面上露出驚疑之色,一時不敢答應。

鳳涅瞅著他,便道:「怎麼了?”

子規猶豫著:「娘娘......您要的東西,有有的,但您莫非想......這、這不值得......」

鳳涅道:「你聽話就了,別耽擱了,遲則生變,快去吧。”

子規聽她的聲音雖然柔和,但自帶著一股無法被人左右更改之意,子規無法,只好垂頭道:「那奴婢遵命。”

康嬤嬤聽聞鳳涅要往內務司去,也驚了一跳,急忙攔擋,然而鳳涅決定的事,又怎能輕易更改?康嬤嬤只好忠心耿耿地跟隨,又看跟著的宮女太監裡,其中一個小太監手中端著個託盤,盛放類似酒具之物,她心裡疑惑,待要問,卻收到子規使得眼色,便急忙忍住了。

皇后駕臨內務司,司長官親自出來迎接,子規出面兒道:「大人勿驚,娘娘只想要見見那兩個謀逆的罪人,麻煩大人了。”

司長官不敢攔阻,親自領路。

這內務司專司處理皇廷內發生的事端,處置的多半內廷犯罪的宮人太監,及些妃嬪之類......正天底下至幽怨之氣的聚攏,又但凡牢獄,總好不到哪裡去,踏步入內,便覺一股陰冷可怖之氣繞身。

因為兩人都將要處決了的,關押的乃死牢,地方更為幽僻。

司長官領著鳳涅到了關押岳思簪同思且的牢獄之處,躬身道:「罪人醃臢齷齪,怕汙了娘娘鳳目。”

鳳涅道:「無妨,還要勞煩大人暫侯片刻,本宮有幾句話......想問她們二人。”

內務司長一聽,心頭髮緊,這案子他經手的,自知道內情,本要定范梅仙的罪,人卻被太后提走了,敢情皇后大概有些疑惑,故而要親自來審問一番。

這些京官最機敏不過的,他便有心回避,就道:「既然如此,下官便不擾娘娘。」因此謹慎地往後退出了十余步遠,這樣一來,若鳳涅有心小聲說話,他便聽不到,若鳳涅叫人,他便也能及時過來,靜靜地侯在彼處。

鳳涅見他果真識做,便一揮手,子規便道:「你們也暫且退後。」那些自鳳儀殿跟隨來的宮人亦後退,只有康嬤嬤同子規還站在旁邊。

外頭這一陣喧囂,獄裡頭也有些知曉了,待眾人退後,裡頭聽得一聲熟悉而微弱的叫聲:「真的、皇后娘娘嗎?”

康嬤嬤上前,細細地望內一看,卻見裡頭牆角上窩著兩個身著白衣的囚徒,烏髮淩亂,白色囚衣上點點染血,因牢中光暗,燈光微弱,看不清容貌。

康嬤嬤便冷哼道:「思且,岳貴人,皇后娘娘開恩,親自來探望你們了,還不來見過娘娘?”

只聽一聲低低驚呼:「娘娘......娘娘!」裡頭一陣騷動,鳳涅上前一步,見其中一個人從牆角跌跌撞撞地爬了過來。

鳳涅一皺眉,望著她的身影:「思......且?”

那人爬到跟前,雙膝跪地,艱難地磕了頭:「娘娘!正奴婢......罪婢給娘娘行禮了......」

鳳涅皺眉凝視著她:「你......抬起頭來。”

思且哆哆嗦嗦抬頭,仰望著鳳涅,鳳涅見她臉上也帶著傷痕,果真汙糟不堪地,且那囚衣也遮不住的身上處處傷......一時無語。

思且望向鳳涅,面目全非中透出幾分激動之色:「娘娘您怎麼......來了?這裡不娘娘來的地方......太骯髒了。」說著,淚便滾了出來。

康嬤嬤本想訓斥她幾句,見這慘狀,又看看鳳涅,便不做聲了。

子規面色始終淡淡冷冷地,並不看思且,只時不時地看看鳳涅。

鳳涅眼睛一閉,緩緩地出了一口氣:「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難道本宮待你不好嗎?你非要......走這不歸路。”

思且雙手撐地,身子一抽一抽地:「奴婢......負了娘娘,奴婢甘願千刀萬剮。”

鳳涅聽著她幽泣之聲,道:「你當真甘心受死嗎?”

思且點點頭,眼淚零落:「奴婢自做的,奴婢不敢求其他的......」

這時候,思且身後的岳思簪扶著牆起身,望向這邊,聽了思且這話,便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你心軟,現在我們便不會在這!你這沒用的東西,沒用!”

思且一聽,面白心涼:「思簪......」

「別叫我!」岳思簪身子傴僂,「我寧肯不認得你!”

思且身子一歪,差點跌倒。

旁邊子規聽到此,便出聲道:「我說岳貴人,你存了這謀逆的念頭,自尋死路不說,卻偏偏不敢自己動手,反拖別人下水......如今岳思且因為你而入獄的,她不出怨言就已經罷了,你倒不依不饒,你從來還認得她嗎?怎麼我們都不知道?一個貴人娘娘,一個侍奉宮婢,大概這天底下只有岳思且把你當親人看待,而你......就跟所有天下人一樣從來便不認得她就了。”

岳思簪呆了呆,叫道:「用你多說!你這范憫身邊的狗!”

子規分毫不惱,淡淡道:「你不也范梅仙身邊的狗?只可惜,我這狗做得合格,娘娘待我更好!可你呢?你的主子在哪?你落難,更拖累自己家人落難,你的主子可憐惜過你分毫?”

岳思簪嘴唇哆嗦,終於叫道:「跟你無關,我自己樂意的!”

「你自己樂意,有沒有問過思且樂意與否?」子規道,「她本來可以跟我一樣,在娘娘身邊,雖不會如你這貴人娘娘一般風光,可也會安安寧甯,過得歡喜平和,並無此刻的禍事,如今這一切,都拜誰所賜?”

岳思簪看向思且:「她......她......她自願的,誰知道她這麼笨,我不過求她......她就答應了。”

子規嗤之以鼻:「只求她幾句?你說的輕巧。”

岳思簪一咬牙,眼中透出凶光:「,我以死相逼的,我對她說,如果她不毒害皇后,那麼死的那個就我!誰知道,她終究還選擇護著皇后!她哪裡當我親人了,她哪裡為我著想了?”

思且嗚咽一聲,終於撐不住跌在地上。

子規臉上更露出輕蔑之色:「那因為她終究還有幾分良心,不似你一樣喪心病狂。”

鳳涅看他一眼,眼神中頗有幾分激賞,子規察覺,急忙道:「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鳳涅笑道:「你說的很好,卻省了本宮的唾沫了。”

子規臉上一紅,後退半步,不再作聲。

鳳涅才轉頭看向牢中,慢慢道:「岳貴人,你可知道本宮最討厭什麼樣的人嗎?”

岳思簪道:「什麼?”

鳳涅道:「本宮最討厭那些貪得無厭自以為的狂徒。”

岳思簪道:「你在說我?”

鳳涅冷冷地看向她,岳思簪對上她晶亮森然的眸子,竟心頭一寒,當下不敢做聲。

鳳涅道:「你給本宮聽好了,正如子規方才所說,這全天下,只有一個人真心關懷愛護你的,那就思且。可很遺憾,你把她對你所有的好都當作理所當然的,她對你好一分,你就想要十分,她做什麼對你來說都不夠的,就算她為你犯下了這謀逆的死罪,你還覺得她做得不夠。”

鳳涅看向地上的思且:「你也個蠢貨,你把心掏出來給她,她卻丟去喂狗,你本來也不個笨人,怎麼就想不開呢?”

思且的額頭貼在地面上,哭道:「娘娘......奴婢錯了,可她奴婢唯一的親人了,奴婢無法、無法眼睜睜地看她送命。”

岳思簪木訥地轉頭看向地上的身影,猛地咬住唇。

鳳涅歎了口氣:「果真個蠢貨,你這一片心若給識貨的人,倒也值得,給這樣一個怎麼也捂不熱的石頭,你當你有九條命嗎。”

思且道:「娘娘......」

鳳涅道:「事到如今,聽了她說的那些冷血的混帳話,你還想護著她嗎?”

思且俯身,仍舊臉貼著地,喃喃道:「娘娘,她......她再怎麼不好,可都奴婢的......奴婢的妹子,雖然她不認奴婢......但奴婢......不能不認她,當初在宮外,奴婢的娘臨死的時候,握著奴婢的手,囑咐奴婢,一定要好生地......好生地照料她,她的脾氣素來不好,奴婢的娘就讓奴婢忍著她些......長姐如母啊,奴婢、奴婢......」她氣息奄奄地,受傷過重,又心潮澎湃,一時氣喘吁吁說不下去。

岳思簪在旁邊聽著,咬著唇,眼神變幻,想說什麼似的,卻又咬牙忍住,看了思且一會兒,便把頭轉了開去。

思且喘了一會兒,掙扎著,喃喃不清地道:「奴婢死罪、奴婢怎麼......都好,只求娘娘、娘娘饒她一條性命......」

「你可真冥頑不靈,一條路蠢到底啊,也罷......」

鳳涅冷冷一笑,對子規使了個眼神,子規後退幾步,一拍手,後頭等候的一個太監上前來,將手中端著的託盤放在地上。

思且聽了動靜,便緩緩抬頭,望見牢房邊上的酒壺,不由一愣。

子規親自提了酒壺,斟了杯酒出來,放在盤中。

思且迷惑地看著,一邊的岳思簪也皺眉看著。

鳳涅道:「看到了嗎,這杯毒酒,裡頭的毒就你想要謀害本宮所用的,太醫說,只要喝下去了,立刻就能毒發身亡。”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遠處的內務司長頓時聽到,一時瞪大眼睛,腳下動了動,卻仍不敢就過來阻止。

岳思且眼睛發直:「娘娘......」

鳳涅打量著手上的戒子,慢慢道:「本宮喜歡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過,你也並未就真的讓本宮喝下那杯毒酒,也算懸崖勒馬,如今在這裡受這麼多苦,大概也差不多了......本宮也不想讓眾人以為本宮個太絕情之人,——思且,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

思且問道:「娘娘的意思......?”

「事情因為岳思簪而起的,若不她挑撥要脅,你也不會反叛本宮,本宮便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鳳涅冷然道:「這杯毒酒,你讓岳思簪喝下,本宮便饒了你的性命。”

岳思簪一聽,渾身一震,叫道:「范憫!你好狠毒!”

思且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鳳涅,又看那杯酒,淚落如雨:「娘娘,不......」

「反正你就算為她死了,她那狼心狗肺地,也絲毫不知道感激的,」鳳涅喝道:「你若執意不給她喝,本宮也沒有法子對你網開一面了......」

思且道:「娘娘,奴婢......」她看看鳳涅,又看看那杯酒,哆嗦著手去將酒杯取過來,回頭看向岳思簪。

岳思簪被她一看,咬牙擰眉道:「好!好!你想讓我喝?你自過來試試看!”

思且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回過頭來,將酒杯放在跟前,俯身在地,給鳳涅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鳳涅始終不動聲色地看著,思且磕完了頭,道:「奴婢多謝娘娘......」

她說罷之後,便握住杯子,湊向自己唇邊上,忽然之間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全部喝光。

鳳涅同子規都未動,康嬤嬤卻驚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岳思簪大叫一聲:「岳思且!」忽然跟發瘋似得沖了過來。

思且杯酒入喉,只覺得一陣辛辣滾燙,她咳嗽了聲,身子一晃,卻被岳思簪抱住,思且睜眼看了岳思簪一眼,聲音微弱叫道:「小簪......」

岳思簪瞪大眼睛,顫聲大叫道:「你做了什麼?你怎麼這麼蠢?!你......你!”

思且手掐著喉嚨,呼吸困難,她艱難轉頭看向鳳涅:「娘娘......奴婢、奴婢願意死,只求娘娘......饒了她......」

岳思簪渾身發抖,用力抱著岳思且:「你怎麼這麼蠢,吐出來......吐出來......」用力搖晃她的身子。

「來不及了,」鳳涅道:「這種毒你自己也知道,入喉便無救的。”

「不、不會,不會!」岳思簪驚慌失措,淚無意識地滾落。

鳳涅道:「你瞧她有多蠢,蠢到一次兩次地都想為了你死,可惜你怎麼也不會明白,以後就好了,岳思簪,在這世上唯一對你真心真意好的人再也不會在了,你該高興了。”

「住口,住口!」岳思簪大叫起來,捏著岳思且的嘴,「不要死......」

思且看向她:「小簪......姐姐以後,不能......」她的眼中流著淚,眼睛依依不捨地看著岳思簪,嘴角卻慢慢地流出血來。

四目相對,畢竟天性的骨血相連,岳思簪在這一刻,感覺到了一種極為真切地痛心徹骨。

思且身子一陣劇烈抽搐,喘息聲變大,口中吐出一股血沫子,而後一動不動。

岳思簪抱著人,整個人也僵了。

鳳涅卻道:「既然她已經代你死了,那麼,本宮......會考慮饒你一命。」她湊近了岳思簪,臉上帶著一種惡毒的笑意,「你看不起她,她卻用她的命換了你的命,你該高興了吧?不過,......以後記得要小心些,因為這世上沒有人再肯這樣為你做了。”

她說完之後,便道:「累了,擺駕回宮吧。」轉過身便走。

子規同康嬤嬤跟上,鳳儀殿的宮人們也跟上,內務司長看了看那牢獄中抱著的兩姐妹,目光在她們一手之遙的毒酒壺上頓了頓。

「姐姐......」岳思簪一直呆呆地,此刻便喃喃喚了聲,懷中的人卻沒有力氣再答應了,思且的雙眼已經永遠合上。

岳思簪大聲叫道:「姐姐!」嘴唇哆嗦著,一仰頭,眼淚刷刷而落。

內務司長恭候皇后鳳駕先過,此刻回眸,卻正望見一隻手從欄杆裡探出來,握住那壺酒,猛地便拉了進去。

他心頭一緊,不可置信地張開嘴,向前一步想攔住,卻聽得身後有人道:「大人怎地還不走呢?”

內務司長回頭,卻對上子規幽靜的眸子。

內務司長望瞭望死囚欄杆處,那裡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跟古怪的笑聲,而後,喘息聲跟笑聲極快地停止。

周遭靜靜地,安靜地像沒有一個活人了。

內務司長緊張地心頭抽搐,勉強咽了口唾沫,終究回過身來,澀聲道:「公公,請。”

子規卻若無其事地一擺手,仿佛將那壺毒酒給忘的一乾二淨。

兩人向外走去。

鳳涅早一步出了內務司,重新站在藍天白雲之下,輕風吹來,陽光燦爛,相比之下,方才所站之處,仿佛地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康嬤嬤回頭看子規同內務司長出來了,才上前,小心地說道:「娘娘......那思且真的,怎麼那麼死心眼兒......」

她本來格外仇恨恩將仇報的思且的,然而親眼看到如此一幕,眼角仍舊忍不住有些濕了,趕緊悄悄地擦一擦眼角。

鳳涅嘴角一挑,看向高天上游弋的雲朵,雲的形狀緩緩變動,那裡想必吹著自由的風。

身後子規同內務司長又說了會兒話,才上前來,攏手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鳳涅點點頭,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一笑道:「人有時候真的很賤,非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惜......有時候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卻還忍不住要犯犯賤。”

這話康嬤嬤自然又似懂非懂,但拍馬屁不會錯的,便道:「奴婢覺得娘娘這話說的真有道理極了!”

唯有子規在旁邊,神色一動,面上也掠過一絲苦笑。



八十二 聞絕密

內務司裡處決的人犯,都會用牛車從地華門的偏側拉出去埋掉,這日黃昏,一輛牛車晃晃悠悠地便出了地華門,過了官道,出了城門,在昏昏暮色之中,漸漸地上了岔路。

此刻地僻人稀,遙遠處,暮鴉噪噪,拉車的老牛「哞」地叫了聲,悠閒地搖晃了一下尾巴。

半晌,牛車近了一個黑黝黝地小樹林,便慢悠悠停了下來。

趕車的把式翻身跳下來,走到後面,將蓋在木板車上的草席子拉開,底下,露出兩具身著白色囚衣的屍體。

把式垂眸掃了一眼,歎了口氣,冷笑道:「也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福分......」從懷中摸來摸去,摸到一個瓷瓶,舉在眼前看了會兒,拔去瓶塞,將裡頭的兩枚藥丸倒出來,分別塞進了兩人嘴裡。

把式把瓷瓶放回懷中,便又跳到車上,望著寂靜地曠野,聽著草叢中蟲兒鳴叫,嘴裡輕輕地哼出模糊的曲調,夾雜著頭頂樹上的鴉噪,草叢裡的蟲鳴,倒顯得有幾分悠閒。

過了片刻,只聽得身後悶哼了聲,那原本直挺挺地屍體,居然動了動。

那趕車的把式卻絲毫都未驚,仿佛沒聽到般仍舊哼著小曲兒,一直到身後的兩具屍體都漸漸地「蘇醒」過來,才聽到一聲驚呼:「姐姐!”

另一人的聲音微弱,顫抖道:「小簪?……我、我們死了嗎?”

原來這兩人正岳思且跟岳思簪,只見兩人爬起身來,放眼四看,見乃身處野地之中,周遭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一時各都驚悸,本來手握著手,此刻便緊緊地抱在一起,岳思簪驚慌道:「姐姐,這黃泉路......」

思且不做聲,只咬著唇。

「放心,這不黃泉路。」驚慌失措裡頭,車前忽地傳來一個聲音。

兩人這才發現,牛車前頭坐著個灰黑色的影子,兩人對視一眼,岳思簪瑟縮道:「鬼差?”

只聽那人輕聲一笑。

那坐著車頭的人縱身一躍,跳下地面,身法竟很敏捷。

牛車上兩人各自一震,岳思且便擋住岳思簪:「你誰?”

那人將頭頂的軟帽檐一抬,露出一雙如描似畫的眉眼,令人過目難忘。

「你?”

岳思簪驚呼出聲。

思且驚疑不定:「子規?」一時弄不清究竟何種情形。

子規不疾不徐走到牛車邊上,將手中拎著的包袱往車上思且身上一扔,冷冷淡淡道:「裡頭有衣裳,散碎銀兩,雖不多,足夠你們用一陣,從這裡順著官道往前走,越遠越好,這輩子都別再回京了。”

思且同岳思簪兩人互相攙扶著下車,思且問道:「公公......這究竟......怎麼回事?”

岳思簪卻仍一臉防備:「怎地我們沒死?我明明喝下了毒酒......你、你們還有什麼毒計不成?”

「有什麼毒計比直接殺了你們方便?」子規淡淡地,「你們命大,也你......還有點點良心。”

他哼了聲,走到牛車旁邊,翻身上車:「駕!”

牛又「哞」地一聲,邁步往前走,思且急忙追過去:「公公,公公......這......這到底......」

子規睥睨著車下的她:「你極聰明的心思,不會連這個都想不通吧,只希望你記得我方才所說的話,別白白費了娘娘一片菩薩之心。”

思且雖然遭逢大變,但她本來就聰慧非凡,前思後想便有幾分明白,聽子規如此一說,更確認無疑,緊緊地咬住嘴唇,眼淚滾滾落下,抱住懷中的包袱,喃喃道:「娘娘......」

子規看她一眼:「還有一句話,我送給你的,你念親情固然好,但有時候一味縱容,反而禍害,此番死裡逃生,你該知道如何做。”

說到最後一句,雙眸向著思且身後的岳思簪掃去。

岳思簪對上他清涼的眸子,心中不由地一涼。

思且抱著包袱:「公公、我......我知道......」她放眼看了看,道:「公公,京城的方向在哪?”

子規揮鞭一指,思且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向著他所指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碰在地上,發出砰砰聲響。

岳思簪望著子規,卻不做聲,也不動作。

子規歎了一口氣:「算了!此事若換了別人,總有一萬個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以後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之後,便吆喝一聲,牛車往前又行。

誰知剛走了一會兒,卻聽身後腳步聲急促響起,子規也不停牛車,但牛車晃得極慢,那人很快就追了上來,子規一轉頭,對上岳思簪的雙眼。

「等等!」她伸手抓向牛車韁繩,叫道。

子規面色極冷峭,道:「岳貴人還有何話說?難道還不甘心嗎?”

岳思簪目光閃爍,跟著牛車不停,道:「公公,以前就當我鬼迷心竅,娘娘這麼對我跟姐姐,我又不畜生......我有件事要跟公公說......」

子規對上她的眸子,心中一動,便把牛車停了:「你想說什麼?”

此刻思且怕岳思簪又鬧什麼,便也跟著過來。

岳思簪看她一眼,又看四野無人,才道:「公公,這事兒有人交代我怎麼也不能洩露的......然而娘娘對我們姐妹有大恩,如今我們也要離開京城再不回來了......我便將此事告訴公公。”

子規見她說的嚴肅,便挑了挑眉。

岳思簪一皺眉一咬牙,低聲道:「當初萬歲爺寵倖了我之後,我們......咳,范梅仙她不很喜歡,此後便叫了個心腹的太醫給我把脈,想看看我會不會有孕。”

思且一聽,也有些色變。

岳思簪豁了出去,繼續又道:「可......太醫給我診過了後,很驚愕,後來就用了一種不知什麼東西調成的膏,在我手臂上塗了塗,紅紅地,怎麼也擦不去,後來才又用什麼藥水兒吸取了......我不知怎麼回事,就追著問,范梅仙礙不過我總問,就對我說......」

牛車晃晃悠悠向著京城的方向而去,身後,岳家兩姐妹的身影已經被撇下很遠,兩人跪在地上,向著牛車離開的方向、京城所在,雙雙又磕了幾個頭。

頃刻,岳思且將地上的岳思簪拉起來:「小簪,你方才對子規公公說的真的嗎?你真的還......」

岳思簪點點頭:「范梅仙曾嚴令我這件事誰也不能說,自然真的。”

「可,這怎麼回事?萬歲明明都寵倖過你了,而且不止一次。”

「我也不知道,不過范梅仙說萬歲爺只偏愛范......皇后娘娘的緣故,所以弄些什麼的......」岳思簪疑惑地說,而後又搖頭道,「只不過那些事都跟我們沒有關系了,姐,我們走吧,像子規說的那樣,走得越遠越好。”

思且的眼睛熱熱地:「,我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等以後找到地方安置下來,咱們給娘娘立個長生牌位,天天給她祈福。”

兩人說罷,便挽著手,到小樹林裡把衣衫換了,把頭髮挽起來,臉上又各自抹了點兒灰塵,才又沿路往前而去。

將來的生活雖然不易,但都死過一次之人了,又有什麼走不過去的?

子規在牛車上,任憑老牛慢騰騰地往前走,他的時機算計的正好兒,趕著城門關閉之前就進了城,牛車沿著大道往前,行徑一個偏僻的分叉口,從路邊兒的小巷子裡極快地跳出一個人來,道:「爺回來了!小人在此等候多時!”

子規一笑,便跳下車,將鞭子遞給那人,道:「有勞啦!”

那人一點頭,縱身上車,趕著牛車依舊慢悠悠地晃開去了。

子規站定了,便將破破爛爛的外衣脫了,扔在旁邊,露出裡頭的太監服色,他跺了跺腳整理了一番,才往皇城而去。

當晚上,朱安靖遲回鳳儀殿半個時辰,鳳涅問了一番,仍舊說在御花園內玩耍,鳳涅叫了跟隨的小太監問,小太監也說如此。

鳳涅有心想約束他一下,但小孩兒現在正玩鬧的年紀,太困著他們也不好,便隨意叮囑了陣就罷了。

正叫人領著朱安靖去換衣裳,外頭子規回來了。

子規進門行禮,鳳涅笑道:「這麼晚,害我很擔心,怕宮門關了你就撈不著進來了。”

子規道:「奴婢不敢怠慢,正好進門後宮門就關了,勞娘娘擔憂。”

鳳涅道:「事兒都辦妥當了?”

子規點頭:「請娘娘放心,他們都已去了。”

鳳涅點點頭:「嗯,去了好......我也算去了一件心事。”

子規見左右無人,便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為了她們兩人,可值得?”

鳳涅道:「值得不值得,本宮不知道,只不過我這心裡頭舒坦,就比什麼都值得。”

子規聽了,便笑了笑,鳳涅一眼瞥見,道:「你笑什麼?”

子規道:「娘娘曾經說自己冷硬無情的......還說奴婢......不會喜歡,只娘娘卻不知道,娘娘仍個好人。”

「可別這麼說,」鳳涅笑道,「好人不長命,我才不想那樣呢。”

子規道:「娘娘人品仁厚,且又聰慧,必然長命百歲。”

「哈哈,」鳳涅搖頭,慢慢地打了個哈欠,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好人壞人,冷血熱血,只......若自己的手上沾了血的話,我怕會上癮呢。”

穿越之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受著至高的榮華富貴,生殺大權在握,若想要捏死幾個岳思且岳思簪這樣的人,如撚死一隻螞蟻,別說她們,就算有心要對付范梅仙,以皇后身份,以鳳涅心性,要擺佈梅仙,也絕非難事。

但權力這種東西,種異常狠烈的毒藥,會讓人變得瘋狂,一旦沾染,誰也難以預料後果。

子規眉頭一動:「娘娘......」

鳳涅道:「怎麼,我放了她們,你不高興嗎?”

子規忙搖頭:「娘娘說哪裡話,一切單憑娘娘做主,哪有奴婢說話的份兒?”

鳳涅道:「算啦......」笑笑看他,「今兒在內務司你說,跟在本宮身邊會覺得安寧歡喜,可真的?”

子規垂頭:「自然真的。”

鳳涅一笑,道:「真的,淨說些本宮喜歡聽的。”

子規心頭一寬:「奴婢不過真心話。”

鳳涅道:「真越來越喜歡你了,將來若......」話音一停,那句沒說出口的話在心中繞了個圈,「若我走了,便見不到他了......還有......」

鳳涅想到這個,不由地便皺了眉。

子規聽她欲言又止,便抬頭看她,見她若有所思之態,他心中就想到岳思簪臨去那些話,他心裡猶豫著,說,還不說,反反復複。

鳳涅心裡一煩,便轉開話題:「思且她離開前,說了什麼嗎?”

子規一怔,瞬間有些色變:「回娘娘,她......她只對娘娘的恩典千恩萬謝。”

「岳貴人呢?”

「她......」子規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心跳,抬頭看了一眼鳳涅,見她眼皮低垂,並沒留心自己,才道,「她也頗為後悔,說了以後不再回京了。”

鳳涅歎道:「果真如此,倒也不負本宮費這番周章,......不過這也她應得的,若在內務司那裡,她貪生怕死不去喝那杯酒,就少不得在內務司吃一刀了。”

那一杯酒便考驗岳思簪最後一點良心,若她肯喝下去,證明她尚能挽救,若她膽怯自私地捨棄思且獨生,那麼今日子規送出的,便只能思且一人。

子規緩緩地松了口氣,鳳涅正思量著,並沒注意到子規的異樣,只道:「對了,你為本宮做成了這件事,做的乾淨俐落,本宮很滿意......另外還有件事要拖你去做。”

子規道:「請娘娘吩咐?”

鳳涅一招手,子規急忙上前,鳳涅湊近他耳畔,低低細語幾聲,除了子規之外,就算第三人在場也難聽到。

鳳涅說完,子規的臉色陡然發白,失聲道:「娘娘?這......您要這個做什麼?”

鳳涅道:「你只給我找來就了。”

子規的臉色變來變去,終於道:「請恕奴婢大膽,娘娘想......給別人用,還......」

鳳涅微笑道:「若我說自己用,你就不找了?”

子規一顫,垂頭道:「娘娘,若給別人,奴婢自然會義無反顧,可娘娘自己用的話,那種藥對身子傷害極大,奴婢斗膽......」

鳳涅聽他一說,心裡又有些亂,就不做聲。

子規瞅他一眼,低聲道:「娘娘,方才您說的真的嗎?真的要自己用......可,這為何?若娘娘現在有了皇子的話......那......」

「我就怕這個......」鳳涅揉揉額頭,不勝其擾,頭疼不堪。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想法兒回去了,若有了孩子......那怎麼走?現在都有點捨不得子規、朱安靖,嬤嬤......還有那人......

子規脫口問道:「娘娘為何怕這個?”

鳳涅看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子規對上她的眼神,心裡重又突突地跳起來,在這一刻,他雖然看不透皇后心中所想,但心裡卻有個不祥的念頭,伴隨著心跳,蠢蠢欲動。

他並沒有特意避開鳳涅的眼睛,兩人對視著,這一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子規卻覺得自己的心幾乎快要跳出喉嚨來,眼前那雙鳳眸盯著自己,像把他的心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受的傷還疼嗎?”

淡淡地,皇后忽然開口問。

「啊?」子規有些精神恍惚地。

鳳涅道:「那次你奮不顧身救我,在中津行宮的時候......現在的傷可都好了?因為思且這件事必須要個貼身忠心的人去做,所以我一時也忘了體恤......」

「娘娘放心,已經無大礙了。」子規這才明白過來,慢慢地低了頭,「已經全好了。”

鳳涅道:「嗯......這就好,你還年輕,若留下傷痛什麼的就不妙了,不過你不要大意,再叫個太醫來細細地看看。”

子規默默道:「奴婢......知道。”

鳳涅道:「萬歲才來過一次,短時間內大概不會來,你......幫我留心著,那藥我一定要的,嗯,你還早點下去歇息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子規卻不搭腔,也並不動。

鳳涅道:「你怎麼不答應?”

子規低著頭,望著她微微而動的裙擺,終於道:「娘娘,奴婢還有件事沒有向娘娘說。”

鳳涅道:「啊,何事?”

子規眼睛一閉,心裡頭有些苦澀,卻又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他機警地將周圍掃視了一遍,確定沒有人在,才低聲道:「岳貴人在臨去之前,有一件秘密之事同奴婢說了。”

鳳涅原本漫不經心地,聞言便轉過頭來:「秘密之事?”

子規道:「的。娘娘容稟,據岳貴人說,......當初她被萬歲爺寵倖之後,范梅仙不想她身懷龍裔,便命太醫給她把脈,想給她用點......藥,誰知,太醫用守宮查出她......」

鳳涅心頭髮緊,不知不覺地望著子規,一眼不眨專注地看著,卻聽子規的聲音更低,道:「原來岳貴人......還處子之身。”

這聲音極低極低,宛若飄渺的煙氣兒,鳳涅幾乎沒聽清:「什麼?”

子規道:「據岳貴人自己所說,她仍處子之身。”

鳳涅只覺得有悶雷在自己耳畔連環響起,整個人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瞠目結舌,半晌回不過神兒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16 PM

八十三 憶當時

鳳涅發著呆,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不知道究竟要說什麼,如此呆怔半晌,慢慢抬手在額頭上撫過
怪不得......

當初曾經那麼困擾過她一陣的問題:她初出了冷宮後跟朱玄澹頭一次「親密接觸」,察覺他那禍害之物甚是雄偉,令她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想法兒「落荒而逃」。

然而後宮佳麗,被他寵倖過的也不在少數,並沒有傳言因此而「身亡」的,而且除了進了冷宮的幾位,連個病故的都無。

後來她親眼看到苑婕妤被「幸」,次日苑婕妤如楊柳隨風一樣體態輕盈神情自若地來拜見,她就已經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浮想聯翩之際,心中暗暗懷著一個惡毒念頭:或許某只......中看不中用,故而才......

然而後來她被逼著親身上陣,朱玄澹的表現,自是將她那個「惡毒念頭」打得落花流水不復存在。

——倘若岳思簪的情形不獨一個,那麼苑婕妤毫無疑問也是跟岳思簪一樣,然後......是李美人之流。

她心中的疑惑一直到現在,才解了開。

怪道,他同她翻雲覆雨之時也說過「畢竟是頭一遭兒要好好地」之類的話。

鳳涅的手在額頭上摸了摸,又摸了一摸,最後又摸摸臉。

想笑,又不知如何笑,不由自主一笑,笑裡帶著幾分苦澀。

何必呢?

身為帝王,該是能理直氣壯地寵倖一個又一個,還全是絕色佳人,這種權力誰不想要?

可是他......如果不是親身體驗過,鳳涅真要懷疑朱玄澹同志是「身懷隱疾」。

「這個......」她的心亂之極,看子規還在面前,便道,「本宮知道了,子規你先下去歇息罷......對了,這件事,一定要保密,絕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子規垂頭:「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他終於退了下去,而鳳涅坐在空蕩蕩地大殿之中,燈光浮動之中,眼前不由地出現朱玄澹的臉。

自在冷宮之中相遇,到現在,一點一點,一幕一幕,記憶是如此的生動而鮮活,將堂皇大殿一人獨坐的場景更襯得格外孤寂,因著這份孤寂,便更顯得心頭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湧動更加強烈,鳳涅猛地站起身來,蠟燭上的光因她的動作而微微地閃爍,明明滅滅。

她向前急急地邁出一步,卻又停下,身影煢煢地站在殿中。

半晌,才響起一聲輕輕歎息,重新又坐了回去。

她手支著下巴,望著那閃爍的燭光,漸漸地困意上湧,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睜開閉上,漸漸地腦中一片迷糊,本想要回床榻上睡,然而身心都疲倦的很,便想暫時在此處歇一歇。

沒想到,伏在桌上的時候,臉剛一沾手肘,人便睡了過去。

低低的呼喝聲響從遠到近,眼前綠葉搖動,陽光從葉片中透出來。

綠樹掩映間,露出三兩間屋宇,飛簷獸角,不算新,樹葉間的牆上粉刷剝落,依稀有幾分破敗之容。

地上是圓圓地鵝卵石排成的甬道,甬道之外,是大片的空地,周遭是大片的冬青樹遮住視線。

綠樹的蔭涼之下,有兩個極小的身影,面對面站著。

一個身著錦衣,頭戴珠花,打扮的粉妝玉琢,小嘴兒粉紅,眼睛水靈,容顏出色之極,漂亮的像是玉娃娃般。

另一個,卻只穿著粗布衣裳,衣裳也髒髒地,一張臉兒小的可憐,更曬得黑黑地,頭髮烏蓬蓬地,好像沒有細細梳理過。

相比較那錦衣女娃兒的水靈動人,這粗布衣裳的女娃娃,就像是個流浪很久的貓崽,皮包骨頭,讓人擔心一陣風來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兩個女孩子都不過是三四歲的光景,身份卻顯然是天壤之別。

忽然之間,那個錦衣的女娃兒一伸手,在瘦娃娃的身上一推,叫道:「醜丫頭,你髒死了,走開!不許在這裡玩。”

粗布衣裳的女娃兒猝不及防,竟被推倒在地,然而她竟不哭,只是斜睨了那錦衣女娃兒一眼,臉上居然露出幾分睥睨不屑的神色。

錦衣女娃兒見她居然不求饒,更是氣惱,正要再發作,忽然之間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去一看,一張小臉兒乍然雪白,瞪大眼睛哆嗦著叫道:「啊......啊......鬼啊!”

這時侯,那被她推倒地上的女娃兒也探頭一看,卻也一驚。

原來她們身後的空地上,跌跌撞撞來跑來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胸前大片血跡,不知傷到哪裡,更可怖的是,他的半邊臉也被血染的面目全非,又因為來得及,看起來面目猙獰的很。

錦衣女娃兒反應過來,嘴一撇,哭著叫道:「快來人啊......」

那孩子忙地跑過來:「梅仙,梅仙別叫,是我,我是見清哥哥......」

他試圖將小女娃的嘴捂住,又驚慌地回頭看,仿佛怕身後會有人隨時跳出來一樣。

但他受傷之下,動作不靈,而那錦衣女娃兒也如避鬼怪似的,慌忙逃開:「你?……是見清哥哥?不是不是......」她腳下一絆就跌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地上的石子把她的小手磨破了,疼得鑽心,女娃兒當即顧不得其他,只咧嘴哭起來:「好疼,來人啊!”

那男孩子聽她兀自叫嚷著,情知掩藏不住行跡了,面上露出慘然之色。

正在這時侯,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男孩子眉頭一皺,看看地上的兩個女娃兒,來不及多說,一瘸一拐地急急往旁邊的屋子旁走去,將身形隱在拐角處,屏住呼吸忍著痛,一動也不敢動,。

果然,就在他剛剛藏好身形的瞬間,有數道身影從空地上躍出來,一眼看到地上兩個女娃兒,便跑過來查看。

似是領頭一人,沉聲喝道:「待會兒侍衛就會趕來......時間有限,他定然沒走遠,一定要除掉......快,四處找看看!”

小少年心頭一緊,身子也跟著一顫,默默地祈念侍衛及時趕來。

下屬散開四處找尋,而那領頭的人又看地上兩個女娃,終於問那錦衣女娃兒道:「你哭什麼,是不是看到有人來過?”

錦衣女娃抬頭,見他面容和藹,就哭著說道:「是啊......」

正在這時侯,忽然旁邊的女娃極為大聲地哭起來。

少年藏著身形,聽到來搜尋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逼近,更讓他的心慌一分。

正在這時侯,耳畔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哭著叫道:「好壞,有壞人,有壞人,快抓壞人!”

那領頭之人大喜:「壞人在哪?”

奉命搜尋的下屬們聽到這裡,腳步也隨之一停。

「壞人,那裡!打壞人,打!」女娃兒口齒不清似的叫,並且從地上抓起石子,狠狠地向著那個方向扔出去。

少年的心迅速下沉,他將頭往牆上一仰,眼前的日光如此強烈而明亮,大概......是最後一眼了,他不顧雙目刺痛,拼命瞪大眼睛看著,淚從眼角緩緩地流出來。

那領頭之人「哈哈」笑了幾聲,沉聲道:「速追!」腳步聲頓時雜亂起來。

少年靠在牆上,一動也不能動,只等殺手露面的那一刻,誰知道耳畔腳步聲漸漸遠去,而後一片寂靜。

少年呆了呆,有些無法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殺手怎麼沒來?

可是......那個孩子......

他正在發呆疑惑,忽然之間覺得有點異樣,目光一轉,望見在自己的右手邊上,站著一個極為瘦弱的身影。

正是那個粗衣丫頭,此刻小孩兒正仰著頭看他,因為她格外瘦弱,臉兒小小地,卻顯得眼睛格外大,水汪汪地,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少年嚇了一跳,如此突如其來地......他的身子一震之間,卻望見這孩子臉上露出明顯地笑意。

這樣的笑容,有幾分了然,幾分愉悅,可是出現在孩子的臉上......

「你......」少年不太相信自己所遭遇的,追兵呢?

「放心吧,」女娃娃口齒伶俐地說話了,「那些想追殺你的人已經走了。”

少年倒吸一口冷氣:「什......什麼?”

女娃娃撓撓頭:「呀,好癢......得多久不洗頭才會這樣啊......」又隨口道,「你聽到了啊,你真以為我給他們指了你藏身的方向啊?真笨......」

她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垂手轉身就走。

「等等......」少年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是如此瘦弱而輕,他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抓到自己身前。

「喂,欺負弱小啊,」女娃兒卻不驚不怕,只嘟囔著,「你最少也該知道什麼叫知恩圖報吧,......你總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她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看少年。

少年只覺得毛骨悚然,這是三歲的孩子該說的話嗎?剛才......剛才她給那些賊人報信的時候,明明口齒不清的......難道、難道這孩子在那些人面前是裝的?

可是......才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啊......怎麼竟知道演戲?還騙過了一幫精明強幹的殺手?!

「不、不是的,」饒是他睿智過人,心神巨震之下,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拼命地打量面前的孩子,「你是誰?”

「我?」女孩子撓撓頭,望著他的臉,忽然之間眼睛一亮,伸出手指來,把他的臉上擦了擦。

少年呆了呆,感覺女孩兒細嫩的小手指在自己眉眼上滑過,而後她笑道:「哇,你長得還真不賴......」

若不是強大的定力支撐,少年怕是要暈過去了,他緊緊地抓著女孩子的手腕,卻又慌忙鬆開。

原來她的手腕極細,簡直像是一根樹枝似的,他生怕一用力就能拗斷了,而她渾身上下這模樣,也跟她如此「精神」很不相稱似的。

少年心頭大亂,總覺得哪裡不對......



八十四 少年心

少年怔忪之中,卻聽得外頭腳步聲又響起。

少年心頭一緊,不假思索地將女娃兒一拉,擋到自己身後去。

女娃兒在他身後,烏溜溜地大眼睛凝視著少年挺直的脊背,喃喃低聲道:「倒個有骨氣的......難得還比較講義氣......」

少年匆忙裡聽到身後女娃兒低低說了這句,一時哭笑不得,急忙斂眉細聽外頭。

正在這時,卻聽外面有人叫道:「殿下,殿下你在哪裡?”

少年大喜,知道並非殺手,便挺身叫道:「本王在此!”

一大堆的侍衛聞聲蜂擁而來,見了少年便如得了寶相似,數十人將少年圍在中央,如鐵桶一般,也遮了他的視線。

眾人不停地問長問短,有人處理傷處,又有將軍急急調度,去追捕殺手,一時沸反盈天地,等少年回過神來,身邊兒那小女娃兒早不見了影子。

因傷的不輕,少年被驚慌失措的侍衛跟相府眾人環繞著,分毫也不敢放鬆,頃刻間消息傳回了宮內,少年便離開相府,回宮養傷去了。

月虧月盈,又一個月到來,少年請旨又到了相府,美其名曰看看「受驚的梅仙妹妹」,世人都歎少年有心,然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想找的另外一個女娃兒。

草草地看過了梅仙,——那嬌貴的小女娃兒還昔日那樣容顏明豔照人,也仍舊昔日那樣天真嬌憨地,她全然不記得當初受傷的見清哥哥來到跟前,她怎樣地嚎哭不認,差點兒便害死了他。

少年其實並沒有責怪她,只個孩子而已,懂得什麼?

他望著她,面兒上也仍舊溫柔地笑著,然而心裡頭,卻不似先頭那樣掏心也似地愛顧了。

人的感覺很微妙的......或許,因為經歷了生死劫,少年已經又成長了一份的緣故。

對於曾救了自己的那另一個奇異的女娃兒,少年不敢出聲問,因顧忌到她的身份,跟她奇怪的談吐舉止。

他生在皇宮,又幾度經歷大變,自然知道「事以密成,語以泄敗」的道理,雖然只驚鴻一瞥,但那女娃兒衣著粗簡,范梅仙對她又極不好,若他貿然說些什麼,反容易給那小女娃兒招災惹禍。

因此對在相府裡曾有個女孩兒救了他的事,他對誰都隻字不提。

一直到了夜間,少年出來找尋,終於在後院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當看到那個衣著破舊的小傢伙的時候,他滿心地高興起來,幾乎急不可待地就沖了上去,卻又不知道怎麼稱呼,就叫道:「喂,小丫頭!”

那娃兒正俯身在地上,似乎不知在玩什麼,聞言嚇得身子一哆嗦,便轉過頭來,當看到他的一剎那,面上也掠過一絲笑意:「你呀。”

少年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在外向來「端莊穩重,天家威儀」的,此刻面對個幼齡的小丫頭,卻有些手足無措,對上她一雙晶亮的眸子,才回過神來,急忙咳嗽一聲,挺了挺腰,將手重新攏在腰間,雙眸瞥著那只到自己大腿處的娃兒,道:「丫頭......你......」

要說什麼呢?

小丫頭手裡捂著個東西,仰頭看著他,卻笑吟吟地,不等他說完了,就道:「你的傷都好了?精神也很好嘛。”

少年一窘,忍不住吶吶道:「啊......」

小丫頭又抓抓頭,笑道:「哎呀,其實我知道你沒事的。」她說著,就把手舉到耳邊聽。

少年忘了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儀態,瞪大眼睛問道:「為什麼?”

小丫頭哼了一聲,少年懷疑自己錯覺,因為他在這丫頭的臉上看到一絲傲然之色掠過,卻聽她說道:「因為這我的夢,我夢的主宰,我說你沒事,你就會沒事。”

少年一呆,繼而忍不住笑出來:「原來個瘋丫頭。”

「不瘋,鳳。」小丫頭白了他一眼,自顧自走到樹邊上,毫不忌諱地坐在數根旁邊,又偏著頭去聽自己的手掌。

「什麼鳳?」少年好奇地問,竟跟著她也走了過去,只看地上有些雜亂,他一身錦衣,半點塵灰不沾,就有些躊躇,便一手撐著大樹,一邊垂頭看她,又問,「你拿的什麼?”

「個促織,我剛捉到的,好久沒見到這種東西了。」小丫頭舉起來給他看,不料那促織從她手掌間蹦出來,三跳兩跳,不見了。

小丫頭一臉遺憾。少年忍著笑:「這種東西有何罕見?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什麼鳳呢。”

小丫頭這才懶懶地又坐好了,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道:「鳳,我的名字......對了,你叫什麼?”

少年呆了呆,道:「我?我......」他轉頭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便小聲道,「我叫見清。”

「見清,見清......」小丫頭喃喃兩聲,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從沒有人會這樣的反應,少年又窘又有點微惱,還有些好奇:「你笑什麼?”

「見清,奸~情啊,」小丫頭笑著,「不過你不叫我鳳姐姐,反叫我瘋丫頭,我們就扯平了。」她有些狡黠地沖他眨眨眼。

少年朱見清有些愕然,當今天下,就算他的生父也不會如此拿他的名字做笑話聽......可這女娃兒竟如此大膽、口沒遮攔地......

或者,他只能當她年幼無知吧?可看她這口齒伶俐的模樣,他倒懷疑起用「年幼無知」這個藉口不妥當了。

「你,」他咳嗽了聲,決定不跟這小娃兒一般見識,默默地在心底「赦免」了她「童言無忌」之過,就道,「你就範家那個遠親家的孩子吧?”

「唔,或許吧,」女娃兒嘟囔了聲,「你什麼王爺?”

朱見清差點兒跳起來,在他的名字跟大逆不道的「奸~情」拉上關係之後,他堂堂地端王爺又成了「什麼」王爺。

「你......你難道知道我?」他問。

女娃兒道:「那天你喊......‘本王在此’,我聽到了,而且......」

「而且怎樣?”

「而且范家那個小丫頭,好像很喜歡你,因為這個......為難過我好幾次呢。」她撇了撇嘴,臉上露出幾分不屑一顧之色。

朱見清心頭發緊,道:「梅仙欺負你了?”

女娃兒道:「典型的被寵壞的嬌,不過......大概我的設定就這樣的,你放心,最後我一定會翻身的,她一定會氣死。”

朱見清眨了眨眼,忽然笑出聲來,他一拉袍擺也坐在她的旁邊:「你這丫頭年紀小小地,說話倒有趣,你說的什麼設定?什麼翻身?”

女娃兒轉頭看他,月光之下,少年的臉容雖仍舊有幾分稚嫩,但卻越發俊美,女娃兒看了會兒,喃喃道:「雖然嫩了點兒......不過真個漂亮的孩子。”

朱見清覺得她在說自己,可又有點不確定,如果他被一個三歲女娃兒說「嫩了點,漂亮的孩子」,那他真的要......

「你在說什麼?」他假裝無事一樣,望著她,「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啊。”

女娃兒噗地一笑,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臉:「你真可愛,我的夢裡頭最可愛的形象了。”

朱見清撐不住,大窘:「什麼?”

女娃兒歎了口氣,忽然間將頭靠在他的肩頭:「沒什麼......我大概最近拍戲太累了,這山有點邪門,最近一閉眼就總做這樣相同的一個夢,每次醒來都在這破院子裡頭,倒好似在等什麼似的......上回還第一次見到你呢......或許等的便你?不過也好,這樣才不枯燥。”

朱見清似懂非懂,急忙道:「這不是夢......」

女娃兒有些困倦似的,扭頭看了他一眼,聲音低低地:「不是嗎?不要動......讓我睡會兒,唉,我又困了......」

朱見清感覺她軟軟地靠在自己身邊,她仍舊穿著一件髒髒的粗布衣裳,身子骨瘦弱的可憐兮兮,他沒有在意她的髒跟衣著簡陋,只憐惜地看著她瘦瘦的身體,猶豫著伸手將她抱住。

「唔......」女孩兒滿足地歎了聲,在他懷中找了個滿意的姿勢,又蹭了蹭,「好舒服......我真的很累......讓我睡,拜託別叫我、別叫我......」

朱見清扭頭,看著她的大眼睛合上,長長地眼睫毛也漸漸地不動了,不知為什麼他有瞬間的心慌,想要把這孩子叫醒,不讓她睡,可聽到她喃喃的聲音,又委實下了不狠心,就只好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原來她叫鳳......還說鳳姐姐什麼的......」他忽然想起她說的話,臉上不由地又露出笑容,「真個古裡古怪的丫頭......等她醒來再跟她說好了。”

誰知道,只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女娃兒便醒了來,朱見清大喜:「你這麼快就醒了?”

懷中的女娃兒呆呆看著他,臉上漸漸地露出驚恐的神色:「你、你是誰?」她極為細聲地問,聲音顫抖不休。

朱見清一怔,女娃兒渾身也篩羅般地抖了起來:「我、我怎麼在這裡呢......」

朱見清屏住呼吸,幾乎窒息,他的眼神逐漸銳利起來,細細地望著女娃兒。

看著她畏縮膽怯的神色,他暗暗命自己鎮定下來,儘量地壓低聲音:「鳳......小鳳兒?”

女娃兒呆呆地看著他,只懼怕,並不答應。

朱見清咽下一口唾沫:「你......范憫嗎?”

「嗯......」女娃兒用力點頭,大眼睛裡水汽氤氳地,她離開少年身上,儘量地蜷縮起身子,細聲道,「我、我沒做壞事,你不要打我......」

少年心涼如水,後來他試探著問范憫先前她去哪裡了,小小的范憫仍細細說道:「我睡著了。”

少年考慮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地問:「那你......什麼時候還會睡?”

范憫雖膽小,大概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好笑,她也看出來少年對她沒有惡意,就大著膽子回答:「我、我困了的時候就會睡。”

少年望著她清澈的眸子,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可笑,就笑了笑扭過頭去,此刻已經很晚了,少年道:「你睡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范憫搖頭道:「哥哥真好......不過我自己會回去的。」她從地上爬起來,又看他一眼,才轉過身磕磕絆絆地去了。

范憫離開不久,守夜的侍衛太監便也追尋了來,少年也沒法兒再去找女娃兒了。

後來少年又見了幾次范憫,卻都沒有見到「鳳」,他沒法兒再在相府裡頭耽擱,就回了宮,但他雖則回宮,卻也派了幾個心腹之人,暗暗地查「范憫」的底細。

細作們盡心竭力,掘地三尺,終於查到范憫的生父,那男人遠在嶺南偏僻之處,當時細作趕到,他已經染病,細作探問之後,他便病死了。

細作回來,將所探聽的消息告訴少年。

一直到次月中旬,月圓之時,少年便又借機到了相府,好不容易應酬完了一干面目可憎之人,得閒偷空跑到後院那荒涼之地,放眼一看,果不其然望見那女娃兒坐在樹蔭底下,抱著膝,呆呆地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

一看到她,少年頓時雙眉都揚了起來,不顧一切拔腿跑到她的跟前。

小女娃兒聞聲,便看向他,少年站住腳,臉兒一時有些發熱:「鳳......鳳兒?」聲音竟也有些顫抖。

女娃兒只靜靜看著他,少年心一顫,幾乎無法呼吸。

眼睜睜地望著女娃兒嘴角一挑,揚起一個可稱為「狡黠」的笑,說道:「應該叫鳳姐姐。”

一瞬間,少年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極歡快地跳了起來,衝動之下幾乎就要撲過去將她抱一抱,然而卻只將袍子一撩,便也順勢坐在她的身邊,心卻仍舊狂跳不已。

「上次你......」他躊躇著,想要不要告訴她自己等了這麼多天,找了那麼多次。

「啊?」女娃兒神情飄渺地,斜著眼睛看他一眼,「什麼?”

他欲言又止:「我只......」以他的身份,平素裡給那般臣子跟長輩同輩們的印象,有些破格的話似乎無法輕易出口。

「想我了啊,想就說啊,」女娃兒卻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臉上一捏,「小鬼頭。”

朱見清赫然僵硬,他感覺自己在瞬間變成了石頭之人,然而奇怪的......一顆心,卻在猛烈地跳動了一陣之後,陡然安靜了下來,寧靜而恬謐地......

一種格外令他覺得安穩的感覺。

他的臉微微地有些紅,卻假裝不在意地:「誰說的?你這小丫頭......有什麼好想的?你懂什麼......」

「別嘴硬嘛,」她斜睨著他,不一個三歲女童該有的語氣,不一個三歲女童該有的神情。

這功夫他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細作們帶回來了范憫的父親臨死之前所說的那件絕密:

「那孩子自生下來的時候,就給天師算過......說她......一體雙生,雙魂奪魄,貴、不可言......然而卻註定早夭......」

少年定定地望著小娃兒,心在想到那個「註定早夭」之時,猛地抽痛了一下。

「你怎麼了?」女娃兒似看出他神情有異,關切地問。

朱見清把臉轉開去,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沒什麼......」他竭力地把那種瞬間眼熱的感覺壓下去,假裝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看著女娃兒道:「對了,你叫小鳳兒......嗎?”

「鳳姐姐。」她哼了聲,又露出那種驕傲的神情,這種神情出現在女童的臉上,顯得有種奇異的趣致。

「好好......」他不願拂逆她,又道,「上回你說什麼......拍戲,什麼累......到底什麼呢?”

「查我的底細啊,」女娃兒上上下下打量他,道,「小弟弟,雖然你長得的確挺不錯的,不過我們沒有結果的......因為我很快就會醒了。”

「不要!」他想到上回,她睡著了就換了一個人,便嚇了一跳,猛地將她的手握住,「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不要走。”

她也有點被嚇到,繼而卻平靜下來:「哦......你等了我好久?”

朱見清的臉又有些發熱:「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我......來這一趟不容易,能見到你也很不容易。”

女娃兒皺了皺眉,看看他,又看看他握著自己的手,喃喃道:「奇怪,這感覺好真實啊。”

「因為我是真的,」朱見清又想到她說的「夢」,他惱怒地低低嘀咕了聲,「我是大舜國的端王爺......」

「端王?大舜又什麼地方,歷史上沒有聽說過,倒有‘堯舜禹湯’......」她思謀著,忽然不等他搭腔,就道,「王爺啊,那上回那些追殺你的......又誰?”

他沒想到她會說這個話題,登時呆了,臉上緩緩流露出一種痛苦隱忍的神情。

女娃兒看著,忽然道:「我聽說啊......皇族裡頭,無所謂父母兄弟的......」。

他嚇了一跳,急忙四處看看周圍,又低聲急切地對她說:「不能說這些話!”

「真的這些人對你動手的?」她也放低了聲音。

朱見清轉開頭:「我、我不知道......」

女娃兒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柔聲道:「我知道你會覺得很痛苦,有時候真相的確極傷人的......你又不那種兇狠殘暴的性子,如果傷害來自親人,自然更不願意去面對......但,一味的逃避沒有用的,有時候你越退讓,對方只會越想把你......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你不想著去害人,但你也要盡全力保護自己,知道嗎?”

朱見清聽著女娃兒的話,呆呆地望著她。

女娃兒伸手摸摸他的臉:「你我這夢境裡最可愛的人了,又這麼好看......可千萬不要經不起風雨......就被人打倒了啊,這夢我還不知會做多久......下次我做的時候,可不希望聽說你已經□掉了的消息,知道嗎?”

少年呆呆聽著,鼻子一酸,有什麼湧上眼睛。

「哎喲哎喲,真小孩子,這麼愛哭。」她吃吃笑著,戲謔說。

「胡說!」他一邊忙著偷偷拭淚,一邊做低低咆哮狀,「我明明比你大許多!”

「,比這身體的確大許多的,」她笑嘻嘻地,「我最心軟的......見不得漂亮純情的孩子落淚,唔,那好吧,就叫你‘見清哥哥’,見清哥哥,見清哥哥......怎麼樣?”

她故意換著用各種聲調叫著,有的嗲聲嗲氣,有的奶聲奶氣,有的怪聲怪氣......他心裡頭一動,瞠目結舌,繼而就破涕為笑了。

風吹過,搖動一樹枝葉,樹葉簌簌發抖,又灑落一地的斑駁,錯亂地晃動著。

少年望著女娃兒狡黠的面容,晶亮的雙眸,那刻彷徨無計了許久的心,誰也不敢訴說的痛苦跟無盡的惶惑,忽然慢慢地安定了,落地了......他滿身滿心,前所未有的,喜悅。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你們都下去吧。」溫和的聲音,壓得極低,似從夢境裡傳來。

鳳涅眼皮一動,緩緩地睜開雙眸。

燈火朦朧之中,眼前顯出一張極為俊美的臉容,同那個在綠蔭底下,相對談天而笑的少年容顏,重疊在一起。

鳳涅定定地看著他,叫道:「見清。”

「啊,」朱玄澹一怔,而後低低笑道,「到底吵醒你了啊,可你為什麼不去床榻上睡,在這兒會著涼的......」

他的聲音極盡溫柔,眼波之中也幽幽地蕩著愛憐之色。

「見清。」鳳涅重叫了聲,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上他的唇。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22 PM

八十五 大喜事

雙唇輕輕地貼在一塊兒,朱玄澹怔了一怔,嗅到她身上溫暖馨香,低低笑道:「怎麼了?”

鳳涅望著他的眉眼、容顏:「沒什麼,都......這麼晚了,你怎麼又來了?”

朱玄澹道:「心裡頭亂,想你。”

鳳涅偎在他的懷中:「總說些好聽的,嘴裡跟塗了蜜,對別人也是這樣兒?”

「別人是什麼東西?」他笑了笑,掃她一眼,將她放在榻上,「方才怎麼在外頭睡著了?著涼了又要吃苦藥,你這身子也經不得那樣蜷著,到時候留神腿腳腰身痛的......」

「一時困倦,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沒事兒,才不多久的。」鳳涅道,躺在看他。

兩人低低說著,眼波流轉,溫柔交換,氣氛溫馨動人之極。

四目相對,朱玄澹深深看她,驀地歎道:「可惜朕不能多呆,一會兒就要走。”

「有事?”

「嗯......」朱玄澹一點頭,鳳涅看他略有幾分斟酌之色,便將話題轉開,「那我們就說說話兒吧。”

「好。」朱玄澹見她主動不談這個,便也一笑,「要說什麼?」抬手在她的臉上摸過,寸寸溫柔。

「就說......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鳳涅慢慢地問。

朱玄澹雙眉微蹙,有些意外,又有些懵懂,一時也沒有回答。

鳳涅微微一笑,道:「是說,自范府之後,我們好久不見的這段日子......你......」

朱玄澹本來俯身看她,聞言身子驟然挺直:「小鳳兒......」

鳳涅靜靜躺著,望著他的臉。

朱玄澹看著她的眼神,這樣冷靜的眼神,他並不陌生,甚至銘心刻骨,那麼多年怎麼過的?他幾乎不願去想。

「你都想起來了?」他輕聲問。

「一大部分......」鳳涅幽幽地歎了聲,「只記得那孩子還是很乖的......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做得有些長的夢而已。”

朱玄澹的臉上不知是憂是喜:「小鳳兒。”

她凝視著他:「那時候我真小,你也那麼小,那時候這張臉......還很青嫩,像是個被人稍微欺負就會哭出來的孩子。”

天子的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赧顏,卻也少見地不曾打斷她的話。

鳳涅看著他,笑著轉開頭去:「算了,不說了。”

朱玄澹探手,將鳳涅的臉轉過來:「說,朕喜歡聽。”

「僅自己說,沒意思。」她垂眸淺笑,嬌嗔似的。

他的喉頭一動:「你想知道,朕是怎麼過來的嗎?”

鳳涅一眨眼:「嗯......」

朱玄澹思忖著,沉聲道:「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如你所見,朕現在......」

「嗯,不管怎樣,你現在好好地......」她狡黠而欣慰地笑,「我又能見到你了,好端端地你。”

朱玄澹也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是啊。”

「見清,」他的手很大,牢牢地握著她的,鳳涅抬起另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喜歡我嗎?”

朱玄澹道:「這是自然。”

鳳涅道:「為什麼?因為......我當時曾救了你嗎?”

朱玄澹垂眸,想了會兒,道:「那只是個開始。……後來......」

鳳涅望著他,如有幾分期待。

朱玄澹躊躇片刻,終於道:「當時有些事情朕並沒有就跟你說,朕那時候......過得很難,可是你就那麼出現了,其實你不僅是從殺手手裡救了朕,......因為你的出現,其他的一切也都不同了......朕、能挺過來,是因為你。”

時過境遷,如今他已經長成為無堅可摧的帝王,性子深沉內斂,然而說起舊事,卻仍然有些不能自已,話語斷續著,又有些顛倒,敘事不清。

然而鳳涅卻懂的他要表達的意思,縮在他掌心的手動了動,小小地撓了撓他的手心:「我知道。”

朱玄澹忍不住俯身,將鳳涅抱起來:「朕很感激......你當時會出現......」他的聲音有些細微地顫抖。

鳳涅抬手,在他腰間摸了一摸:「見清......你、會喜歡我多久?”

朱玄澹放開她,捧著她的臉,看了會兒後才道:「朕也不知道,只不過,朕已經惦念、喜歡了你十三年......已經習慣了喜歡你,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轉性兒吧。”

鳳涅噗地一笑,朱玄澹在她的臉上親了口,又抬起她的下巴,輕吻她的櫻唇:「不然......」

察覺他的意圖,鳳涅伸手在他胸前一推:「見清,你不能久留的。”

他的臉上露出幾分無奈。

鳳涅依偎他的胸前,把玩著他腰間玉玨:「見清,我問你,倘若以後......我......」

她猶豫著,心裡有種直覺:仿佛不能問,就算是再動心,也不能問。

但是已經遲了。

「嗯?」他停了動作,「倘若?」玩味似地重複了這個詞一遍,忽然色變,「倘若以後你如何?”

鳳涅沒想到他的感覺如此敏銳,這簡直是跟她有些「心有靈犀」似地,她急忙笑笑:「哦,倘若以後我因為你寵倖別人吃醋,你會不會為了我改?”

朱玄澹卻沒那麼容易被這個理由擺平,仍舊定定地看了鳳涅一會兒,似乎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被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鳳涅也覺得心底發毛,若不是「演技超群」加「經驗豐富」,怕立刻就要洩底露陷。

朱玄澹直直地瞪了她一會兒,大概沒有什麼「真憑實據」,才說道:「我生平只有兩樣東西最為緊要。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鳳涅扛過了他的眼神攻勢,卻仍不敢放鬆,只在心裡偷偷松了口氣,道:「什麼?”

朱玄澹道:「一是天下,二......」他用力一握鳳涅的手,「就是你。”

鳳涅的心大跳一聲。朱玄澹道:「天下我只能擔過來,扛著。但是你,讓我心裡想要的,也只有你。”

鳳涅低頭,莫名地有些臉熱。

朱玄澹看著她靠在自己懷中的嬌柔溫順之態,心稍微安穩了些,可也並非十足十地踏實,想了想,就道:「你想知道以前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鳳涅抬頭看他。

朱玄澹看著她晶亮的眸子:「我經歷過生不如死的一段日子,比你所見的那次更兇險......後來我當了皇帝,比之前更忙了,可是你再也沒有出現,那段日子......很難熬,幸好、幸好的是,國事實在是太過繁忙,大臣們上的摺子如雪片一樣,他們整天圍繞著朕聒噪不休,而我每天批摺子,議朝政,觀天下大事,忙得沒有分毫的時間停下來想你,實在累得不成了,才會睡一個多時辰,因為太累了,睡著了也沒有閒暇時候想到你......但我知道總有一日我會再見到你的,就是這樣......到如今。”

鳳涅心裡一酸:「見清......」

朱玄澹凝視她:「還記得朕曾經同你說過的嗎?——留在朕的身邊,不管怎樣。”

鳳涅心裡猶豫,朱玄澹目光一銳:「知道嗎?”

鳳涅望著他,終於一點頭:「好......知道了。”

他得了她的承諾,一頓,便吻上她的唇,鳳涅摟著他的脖子,任憑他予取予求,兩人纏綿之際,卻聽得外頭有人低聲道:「陛下......陛下......」

朱玄澹動作一停,那聲音道:「陛下,是時候了......」

朱玄澹戀戀不捨地看著鳳涅:「想要荒~淫一些,卻不可得,朕這天子當得可憐。”

鳳涅一笑:「去吧,休要在我跟前扮可憐,你強橫霸道折騰人的時候,我可沒有忘。”

「那也只是對你而已,」朱玄澹溫聲道,繼而又歎了口氣,道:「好,那你好生歇息,朕改日再來。」將她用力一抱又放開,起身往外而去。

當晚鳳涅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一直快要到天明才睡著,腦中無一刻停歇。

她伏在殿內案上睡著的時候,時間其實並不長,所想起來的也畢竟有限,然而朱玄澹不期然一來,兩人說了那會兒話,勾得她漸漸地想起了更多。

那一片當空招展隨風擺動的綠蔭,樹下的兩個人兒,錦衣的少年美如冠玉,瘦弱的女娃兒卻是一臉地「老氣橫秋」,他的神色如許生動,時而揚眉,時而凝眸,時而忍笑,時而仰頭暢快而笑......

那樣快活的日子,安撫她心的那一段日子的甜美「夢境」。

她怎麼竟都忘了?

鳳涅想著想著,眼睛微微地便覺得濕潤,伸手擦去,又轉個身。

因此這一天鳳涅未免遲了起身,連朱安靖早上去國子監來見禮,都是悄悄地來,只看了一眼沒敢嚷嚷就走了。

康嬤嬤也知道昨晚上天子悄悄而來,兩人說了有許久的話,娘娘此刻不醒,怕也是身子弱精神氣兒也不夠,她便自作主張地將眾妃嬪遣散了。

鳳涅起來的時候,已經將近正午。草草地沐浴過,吃了點兒東西,才安靜了會兒,就聽外頭有小太監極快進來,道:「啟稟娘娘,秦王來了,欲求見娘娘。”

鳳涅道:「讓他進來。」喝了口茶,康嬤嬤便將杯子接了過去。

一瞬間,朱鎮基的身影便從殿門口匆匆進來,也不似是先前那樣瀟灑做作,一徑兒上前,先行了個禮,才又道:「皇嫂,救命啊!”

鳳涅一挑眉:「怎麼了?”

朱鎮基看看左右,便在旁邊坐了,這邊鳳涅一抬手,康嬤嬤便叫眾人退後避開十數步遠去。

朱鎮基打開扇子,在耳畔一遮,探頭過來道:「我可聽說了,皇兄打算把柴家的那個小郡主嫁給我!”

鳳涅一聽,「噗」地就笑出來,瞥著他道:「那感情好啊,柴郡主也算是金枝玉葉,又極有才情,乃是個很不錯的女子。恭喜賀喜!”

朱鎮基見她笑的樣兒,便有些牙癢癢,低聲道:「你也知道是女子......既然是女子,我怎麼消受?”

「就算給你個男人,你也無福消受啊,」鳳涅越發幸災樂禍,又掃了他的身子一眼,「再者說,你現在畢竟也是男人的身子,總也要對得起你的前任......秦王可是個風流的人,聽說無女不歡呢,你倒好......你要是永遠不碰女子,秦王不就是絕後了?”

「他絕後跟我有什麼關係,」朱鎮基恨恨道,「我都打算走人了。”

鳳涅道:「要是能走了還好說,倘若走不了怎麼辦?”

朱鎮基好像被噎了一下般,頓了頓才又抱頭道:「哎呀,我的壓力好大,我要瘋了......」

鳳涅就笑:「行了,你先喝口茶,別火燒火燎地,給我淡定點兒。”

康嬤嬤一干退下的快,連一杯茶也沒有奉上,朱鎮基探身見她跟前有一杯,他的手倒長,就伸了過來取了去,毫不避諱地喝了口。

鳳涅一轉眼的功夫,要喝止已經晚了,朱鎮基喝了茶,道:「別光顧著看熱鬧,給我想個法子吧?要是讓柴郡主嫁了我,我又無法搞背背山,那她豈不是要守寡?”

「你不會無法那啥吧?」鳳涅掃向他,「都說男人是本能的動物,你真的那麼高潔?上回你不是跟我說你發現了一個新世界?”

「哦,那個啊......事到如今,也不瞞你說,」朱鎮基倒是更不避忌這個問題,被她一問,有幾分得意洋洋地,「我自己暗地裡試了幾次,還是不錯的。”

「你自己......試了幾次?」鳳涅皺著眉,慢慢地重複,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所想,「你的意思,莫非是......」

朱鎮基抬起自己的右手,眼中露出極為「曖昧」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強大,鳳涅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亮瞎了。

「你真的......你居然......」她一時之間簡直想不到要怎麼說好,感覺自己到了火星。

朱鎮基道:「沒辦法啊,人總是有需求的嘛,你懂我的......可是我又不能搞男人,也不能搞女人,就只能搞......我自己了......」

他看著鳳涅的神情,又道:「你不要是那副表情嘛,這樣人畜無害又環抱經濟的做法......」

「打住打住,」鳳涅舉手投降,「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實在是太有創意了。”

朱鎮基哈哈笑道:「真的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其實這種滋味也很不賴,而且幸好我這東西生得也好,粉粉的......」

「朱鎮基!」鳳涅忍不住低聲喝止,「你還說!你這猥瑣的......」饒是老練的人,一時之間也有些臉上發熱。

朱鎮基眨巴著眼,一臉無辜:「我是說真的嗎,你不信的話......要不要看看?」他甚至帶一點期望地望著鳳涅,就像是要獻寶,又像是有極好的玩意兒要與之分享。

鳳涅深吸一口氣,才道:「敬謝不敏!你還是跟別人去分享吧......比如郡主娘娘。”

「我懷疑她會高興地撲上來。”

鳳涅翻了個白眼:「看你這一臉的自得其樂,索性你別回去了,留在這裡自力更生也挺好......再備不住你習慣了這身子,不知哪一天開了竅,就‘基’情四射了呢。”

朱鎮基摸著下巴,笑吟吟地看鳳涅,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那種眼神極為明亮地,像是發現了什麼......

鳳涅被他看得很有幾分不安,便道:「你那是什麼眼神?……是不是,在想什麼奇怪的念頭?”

朱鎮基心中一跳,急忙搖頭,扇子遮著嘴唇連連咳嗽數聲:「沒什麼......對了,我最近有了最新消息,第一是有關范憫......也就是你這身子正主兒的,第二,是那前任天師的下落。”

鳳涅神色一凜:「說來聽聽......」

朱鎮基道:「第一,我聽說這個范憫,好像有點兒奇特,不過我的細作只探到一點秘聞,說的語焉不詳地,似乎是說她天生雙魂,這件事如果只發生在你身上,倒是講得通的,你一個魂兒,范憫自己一個,但是如今我也還在,怎麼沒有人說朱鎮基也是雙魂呢?於是我想,雙魂這種事子虛烏有,莫不是我們所說的‘精神分裂’......你看呢?”

鳳涅卻毫無戲謔之意,看了朱鎮基一眼,道:「那天你真的是自己跳下來的?”

朱鎮基雙眉一振,兩人目光相對片刻,朱鎮基道:「是,我當時極想要救你......只是落水之間才有些後悔,怎麼稀裡糊塗就跟下來了。”

「後悔......哼,就知道你沒有那麼高尚,」鳳涅哼道,「必然是那個地方有些古怪,或許有些奇怪的氣場,冥冥中連通了時空之類,我覺得那晚上的月亮格外的......」說到這裡,心頭忽然一揪。

她當然知道范憫不是「精神分裂」,因為她便是當事人。

穿越之事擺明瞭就是朱玄澹所為,可是鳳涅只知道,卻無法向朱玄澹求證。

他是深愛她沒錯,但是這件事卻是個禁忌,若是貿然相問,以他的心性,難免保證不會疑心她。

事實上鳳涅也不想問,她心中對朱玄澹的感覺......極為複雜。

所以她對朱玄澹所為不問,但卻也未曾向朱鎮基坦白自己所知道的。

朱鎮基一拍手道:「我入水之時也是這麼感覺的,那月光像是會把人吞掉一樣......」

鳳涅心中想:「見清若是想要我來這個時空,沒理由會牽扯上他人,照他現在反應,似乎也不知道朱鎮基換了靈魂,那麼,估計林見放就是被牽連在內的,這個還是不能跟他說,免得又節外生枝。”

朱鎮基兀自喋喋不休道:「另外,那任天師,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派人找到他的蹤跡,聽聞他最後現身的地方是九華山下,有些人說他隱居在那山上......」

鳳涅道:「那你可派人去找尋過?”

朱鎮基道:「人是派了不少,但是都沒有找到人,所以懷疑這個說法是假的。”

「倒也不一定,」鳳涅道,「我記得水滸裡頭,朝廷派去找張天師的,便是只見其形不認其人,若是這些厲害的高人,有時候就算是面對面也不認得,或許是個小童,或許是個山野樵夫,或許是個......」

朱鎮基一臉崇拜,雙眼冒星星,鳳涅道:「你又怎麼了?”

朱鎮基道:「我只是忽然記起來,有個細作說他遇到了個砍柴的樵夫,給他指了路,......鳳妮,你真是女中諸葛啊,足不出戶而知道天下事。”

「少拍馬屁,」鳳涅笑了笑,忽然間神色一動,「那你的細作有沒有說那樵夫怎麼說的?”

朱鎮基愕然:「這個我沒有留心,我的那屬下只是提了一句而已。”

「回去問問。」鳳涅皺眉道,「問清楚了些。”

朱鎮基急忙答應,鳳涅想了會兒,又道:「我看,這樣的高人必然很有做派的,你派人去就算是找到了他,也難請得動,不如親自去一趟好。”

朱鎮基眼珠轉動,道:「說的不錯......我也很想出京四處遊歷轉轉,老在這京內,出入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真是難受死我了,只不過......我怎麼出京呢?皇兄必然是不會同意的。」他愁眉苦臉起來,「再加上柴儀曲那件事,他必然以為我是借機要避開了。”

鳳涅也在思量,而朱鎮基說到此,就見外頭有個小太監跑進來,道:「娘娘,郡主娘娘求見。”

真是白天不敢提人。

朱鎮基一聽,就霍地起身,是個想要腳底抹油之態。

鳳涅道:「女人是老虎啊?你這麼唯恐避之不及的,以前不是連些再潑辣再狐狸的同類都瞧不在眼裡,應該是最知道怎麼對付女人的,怎麼變成男人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鎮基怔了怔,而後歎道:「你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的心理,我心裡複雜極了,一方面我很羨慕嫉妒恨......又一方面,我知道怎麼對付沒用啊,只能看又不能吃......不能吃不說,你也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動物,我怕對著她會起反應啊!到時候得多丟人,無關緊要的女子倒也罷了,這位是郡主,惹出火來還不得我擔著?總之一言難盡......乾脆面兒也別見的好。”

「噗......」鳳涅沒忍住,「你還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好吧,如果你真不喜歡她,你自己對她說比什麼都強,她許久不來這裡了,這回你一來她就來了,擺明是沖著你的,你一走了之,她心裡得怎麼想?那你乾脆以後就也別來了。”

朱鎮基一聽:「你你......」歎一口氣,終於也坐了下來,只不過眉宇間全無方才的輕浮灑脫,反而掛了一股肅穆之色。

鳳涅偷眼看著,把那「哈哈」兩聲先吞進肚子裡。

朱鎮基咬牙站住這功夫,外面柴儀曲已經款款地進來了,先是掃了朱鎮基一眼,又向上拜了拜鳳涅,才又對朱鎮基行了個禮:「沒想到三殿下也在此......小妹來的唐突了。”

鳳涅一聽,這稱呼都變的近乎許多,就笑吟吟地看朱鎮基。

朱鎮基正兒八經道:「既然皇嫂有客,那麼臣弟就不打擾了......」

柴儀曲一聽,又失望又是不舍,一雙眼睛簡直不舍的從他身上移開,又只好求救般看向鳳涅。

鳳涅輕描淡寫道:「殿下剛來,沒說幾句話就要走,這鳳儀殿是有咬人的東西嗎?還是本宮得罪了王爺?”

朱鎮基一聽,她是不想放自己離開,就道:「臣弟忽然想起,有件事著急要辦......不過既然皇嫂不悅,那臣弟就再留片刻無妨。」說著,便一臉正經地坐下了。

鳳涅看著他赫然之間帶了幾分冷傲的神情,心中嘖嘖稱奇,簡直要懷疑朱鎮基也是「雙魂」,因為精神分裂成這模樣,實在不易。

看他現在這幅「冬梅傲雪」般的孤傲潔白之態,哪裡會想到方才有人雙眼放光地說什麼「東西生的也好,粉粉的......」

這功夫,鳳涅才讚歎,作為一個演員,林見放同志顯然還是很有幾分功底的。

柴儀曲聽他說留下,才也放心,便戀戀不捨地看他一眼,也坐了,才柔聲道:「聽聞前幾日娘娘身體欠佳,如今可大好了?”

鳳涅道:「多勞妹妹相問,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柴儀曲問來問這一句,也不囉嗦,便抓緊時間地把頭轉過去看朱鎮基,又道:「鎮基哥哥前來,也是如小妹一般,來探望娘娘的?”

鳳涅見她真正俐落,直接對準目標,不由地在心中感歎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朱鎮基一臉嚴肅,仿佛如喪考妣:「正是。”

柴儀曲卻極愛他這樣的「正經」樣子似的:「哥哥真是有心了......」大概是見朱鎮基沒什麼表現,就轉回頭依舊看向鳳涅,道:「對了娘娘,方才我來的路上,遇見太醫院的一個太醫,從苑婕妤那宮裡出來。”

鳳涅正在看熱鬧,聞言道:「哦?苑婕妤病了?”

柴儀曲面上帶著一絲笑意,輕聲道:「倒不是病,看來似是喜事......那宮裡的宮女們,張狂的很了呢。”

鳳涅聽她話中有話,便道:「喜事?張狂......難道說是......」

柴儀曲道:「可不是呢......聽說,是喜脈。”

這一句話說出,鳳涅同朱鎮基一起不約而同叫道:「什麼?”

柴儀曲微笑道:「是呢,太醫說初診是喜脈......想萬歲登基來,六宮俱都無出,怪道太醫驚慌不知所措,急忙去請太醫院首跟眾人來再診,若是真的,那苑婕妤這一回......可是頭一個呢。”

剎那間,鳳涅心中如談起了一曲「四面埋伏」,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那琵琶聲一陣陣地緊一陣陣地慢,一陣陣地高一陣陣地低,一時卻不能做聲。

只有朱鎮基喜形於色,道:「若真如此,那可就要恭喜皇嫂皇兄了......終於有‘妃子’懷了龍種,這還只是頭一個,皇兄佳麗三千,以後要有十幾二十個娃兒,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柴儀曲雖覺得他的語氣未免太過高興,可也不疑有他,便也微笑著慢慢說道:「哥哥說的是......這皇族裡頭,也該有大喜事熱鬧熱鬧了。”

朱鎮基本來想刺激鳳涅一下,聽柴儀曲說「皇族裡頭」又「大喜事」,便聽出她是跟自己一樣,都是別有所指。

他便又咳嗽了聲,慢慢地把方才因喜悅而碎了一地的冰山假面回拼起來,可惜因一時忘形笑的太過開心,陡然間翻臉未免古怪,便儘量裝出一副面癱的模樣來,不再理睬柴儀曲。



八十六 金剛經

鳳涅心中「四面埋伏」正彈得如火如荼翻江倒海,也沒在意朱鎮基同柴儀曲之間眉來言去暗潮洶湧。

而因有柴儀曲在前,朱鎮基也不敢就盡情放肆地冷嘲熱諷,就只板著臉看鳳涅反應。

柴儀曲見朱鎮基盯著鳳涅,不理睬自己,便也轉頭看向鳳涅道:「娘娘是否覺得此事可喜可賀?”

鳳涅一點頭:「自然了,本宮也是意外且歡喜著。”

朱鎮基聞言就挑了眉:「可惜得這頭彩的不是皇嫂,不然的話......」

鳳涅慢悠悠地掃他一眼,便微笑看向柴儀曲:「妹妹,本宮忽然想起,方才你來之前,三王爺還惦記著你呢,怎麼見了面兒反而生疏了,想必是本宮在場,不方便,恰好本宮有點兒累了,要入內歇息歇息,王爺,可要好生陪陪郡主說話兒啊。”

柴儀曲一聽,喜上眉梢。

朱鎮基卻仿佛被人澆了一頭涼水,脫口叫道:「皇嫂!”

鳳涅已經起身,身後康嬤嬤見狀急速上前,鳳涅又看朱鎮基:「王爺且留步......不用送了,替本宮多陪陪郡主妹妹吧。」揚長而去。

朱鎮基才知道這人是惹不得的,才借機刺了她一句,她就回敬過來,當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回頭看柴儀曲,郡主娘娘一雙妙眸望著自己,水汪汪,嬌滴滴,雖沒有前世的她那種嫺熟地魅惑人的手段,但勝在天然,又是王府貴女......想必任何男子見了,都會心喜,倘若被她傾心,更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但對朱鎮基而言,或許是前世做女人做得太成功了,一想到會被人用自己用過的手段對付......那滋味真是難描難寫地。

柴儀曲發覺朱鎮基打量自己,便抿唇而笑,神色裡帶了些少女的嫵媚之態。

朱鎮基瞧著這般風情,卻只覺得手心裡捧著個燙手山芋,正皺眉咋舌,忽地想到柴儀曲未進門之前對自己所說的話,手在腰間微微一攏:「罷了,長痛不如短痛。」便打定了主意。

鳳涅入了內殿,匆匆坐定,康嬤嬤便急不可待,方才柴儀曲進門之時,她便也靠了前,早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道:「娘娘,難道苑婕妤真的有孕了?”

鳳涅道:「別急,若是有了信兒,太醫院的人必然回來稟報。”

康嬤嬤道:「娘娘,若是她真的有孕......唉,奴婢是著急啊。”

「著什麼急?」鳳涅望她。

康嬤嬤看她一眼,眉頭擰成一個深深地「川」字,顯得很是憂國憂民地:「娘娘您可聽說?前朝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咱們現在的惠太后一直無所出,後來貴妃......就是現在的懿太后生了大皇子後一年多,好些傳言,都說先帝要廢掉皇后改立惠太后呢!”

鳳涅道:「是嗎?”

康嬤嬤小聲道:「可不是呢......奴婢聽人私底下說,當時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地,加上先帝偏寵愛懿太后,都把廢後的詔書給擬好了,大家都以為皇后要換人做......幸虧惠太后爭氣,有了咱們的萬歲爺,先帝才沒有發詔,惠太后才保住了鳳位......」

她說著,又越發壓低了聲音:「懿太后原本以為是當定了皇后的,沒想到聽聞惠太后誕下孩兒,是個男胎,她一氣之下,把肚子裡未足月的孩子給......生生沒了......可惜,可憐......」

這些皇室秘聞鳳涅卻沒有聽過,一時也忍不住有些心跳,情知過去兩位太后之間必然也是一場「腥風血雨」,故而如今惠太后跟懿太后極少碰面的。

「唉,」鳳涅歎了口氣,「聽來還真是兇險。”

康嬤嬤道:「可不是嗎娘娘,所以奴婢......奴婢這著急啊!”

鳳涅笑看她一眼:「別急別急,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就像是惠太后娘娘,不就是這樣兒的?你且先把心放進肚子裡。

康嬤嬤看她笑得輕描淡寫,便也稍微寬心,就道:「那奴婢聽娘娘的。”

過後,果然太醫院首親自前來,向鳳涅稟報說苑婕妤有喜了,算起來大概有一個月多,把內廷起居注拿出來查了一查,倒真的有那麼一回,時間上也正好相合。

因此這「喜訊」一時之間傳遍了整個後宮,成為最膾炙人口的話題。

幾乎是苑婕妤有喜的消息散播開之後,後宮眾人,便都在等候皇后的反應。

先帝之時發生的「廢后」之事雖然不敢明面兒上說,暗地裡卻是人盡皆知的,難保相同的事兒再發生一次,只不過這一回的皇后,是不是也有昔日惠太后的好運呢?

有些見機快的便開始向苑婕妤的宮裡跑,噓寒問暖,加借機送些禮品以巴結。

而接下來的兩天內,苑婕妤藉口身子不適,也未曾來見過皇后。

朱玄澹方面,鳳涅也知道了他為什麼那天晚上不肯暫歇一歇便急著離開,原來是南方秋雨連綿,黽江的大壩決了堤,下游的十萬民眾都遭了災,這幾日朱玄澹便一直都在同大臣們商議此事。

鳳涅一連兩日沒見了他。

事實上,一直到第三天,朱玄澹都未曾踏進後宮一步,而且據傳在確診苑婕妤有喜之後,太醫院急忙上奏天子,天子正在勤政殿議事,聞言沉默片刻,便靜靜地只給了三個字:「知道了。”

天子向來重朝堂而輕私事,眾人也是皆知的,但做到這份兒上......卻委實叫人不敬佩不行。

而在鳳涅宮裡,康嬤嬤便有意讓鳳涅寬心,便笑道:「娘娘,你瞧她們弄得多大陣仗......恨不得翻了天,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可是傳到萬歲爺耳中,不過是三個字,連說賞賜什麼東西都不曾,到現在三天了,萬歲爺連去看那小賤人都不曾去呢......這倘若是娘娘有喜,萬歲爺不得飛著來看?”

鳳涅笑道:「你又知道。”

康嬤嬤道:「奴婢自然是知道,不是奴婢自誇,這後宮裡頭啊,萬歲爺只對娘娘一個人是打心眼裡疼愛喜愛,其他的......」

正說著,子規進門,上前行禮道:「娘娘......方才奴婢在御花園內看到少王跟惠太后身邊一人甚是熱絡。”

鳳涅道:「跟惠太后身邊兒的人?難道這幾日陪著阿靖玩耍......哄得他極開心的就是此人?”

子規點頭道:「回娘娘,奴婢已經查明,正是她,是惠太后身邊一個新晉的貼身宮女,喚作玉葉。”

「玉葉?」鳳涅一怔,「這個名字......聽起來有幾分耳熟呢。”

康嬤嬤皺著眉道:「娘娘,這不是先前魏才人身邊的貼身宮女?奴婢記得那小丫頭長的白白淨淨地,倒是個機靈的,魏才人病重,她還出來求救,正巧兒遇上娘娘。”

鳳涅一聽,便也想起來:「果真是她,不過,她不是進了尚衣局嗎?怎麼跑到太后身邊兒去了?”

子規也皺了眉:「娘娘,這件事說起來著實令人嘖嘖稱奇,據說,是在惠太后生辰前夕,玉葉送上了一幅刺血繡成的‘金剛經’,做為太后壽辰的禮物,太后見她虔心,又著實感動,便把她從尚衣局裡提了出來,放在自己身邊兒伺候著。”

鳳涅聽得動容:「刺血繡成的‘金剛經’?……她還真是......」惠太后一心禮佛,對其他物件極為淡泊,哪怕是再珍貴的東西也瞧不在眼裡,唯有這經書,還是人用心刺血繡成的,卻是難得的無上之寶了。

這玉葉,也委實太會投其所好了,是無意之中的誠心之舉呢?還是另有隱情?

康嬤嬤道:「說起來,這玉葉可真夠命大的,起初她跟著魏才人一塊兒遭殃入了浣衣局,本以為徹底倒楣了,沒想到她主子死了,她卻因禍得福......我還以為呆在尚衣局就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呢,誰曾想,人家搖身一變成了太后的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鳳涅靜靜聽著,神色變化不定,思量片刻就問子規:「她跟阿靖在一塊兒做什麼呢?”

子規道:「奴婢打聽過,也藏身看了會兒,見她只是跟少王爺講些笑話故事之類的......有時候就在花樹底下捉促織,倒也不曾做別的。”

鳳涅點了點頭。

且說六宮風雲變幻,苑婕妤有喜這爆炸性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長寧宮懿太后那裡。

范梅仙這幾日將養得當,人已經清醒過來,聽了這個消息,頓時又是一陣堵心,面色便又不好。

是夜,懿太后來看范梅仙,見她瘦的成了一把骨頭,便歎了口氣:「瞧你這孩子,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梅仙淚盈盈地望著太后:「太后......我......辜負了您的一片心意。”

「眼下就不必說這些了,」懿太后歎了口氣,「先把身子養好,其他的,慢慢地再說。”

梅仙扭開頭去,垂淚道:「太后,如今我已經沒什麼其他了......等我好了,若是見清哥哥肯開恩的話,我便自請了出宮,出家為尼去......」

「這孩子,在胡說什麼?」懿太后喝道,「不許胡說,萬事有哀家在呢!”

「我本來是不想活了的,也沒臉再見太后,愧對了太后一片心,只是太后又救我回來......」梅仙垂著眸子,淚無聲地掉,「但我在見清哥哥眼裡,已經是罪人一個,太后為了救我,必然會惹得見清哥哥不快,卻不是梅仙的又一大罪過?太后,你就讓梅仙去吧......」

她抬手,便輕輕地拭淚。

懿太后歎了聲:「行了,別再說了,你這傻孩子,又有什麼天大的事兒呢,天子是受了別人的挑唆,你沒有罪過,別聽那些胡說八道的,你且安心在這宮裡頭養著,以後的事,讓哀家幫你打點,有哀家在,你的心思必然不會落空的。”

梅仙道:「太后,別再為了梅仙為難了......」

太后道:「哀家並不為難......」她說到這裡,忽然冷冷一笑,道,「為難的人是天子,若是他不聽哀家的好言相勸,哀家就只好也不留情面了。”

梅仙一怔,望著懿太后道:「太后......您再說什麼?”

懿太后望著她枯槁的容顏,一抬手:「你們都下去。」跟著她身邊兒的眾人急忙退下,懿太后見周遭沒了別人,才道,「這件事,只有幾個少數的閣老重臣知道,如今我告訴你,也讓你安心。”

梅仙呆呆道:「太后......是何事?”

懿太后道:「哀家的手裡,有先帝的遺詔......倘若天子忤逆,哀家便可以抬出先帝遺詔,廢天子!”

梅仙驚地脫口而出:「什麼?”

懿太后慢慢說道:「哀家把這個絕密告知你,就是想讓你安心,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苑婕妤有孕......哀家會趁機行事,定會成全你之心願的。”

梅仙幾乎不敢相信,顫聲問道:「太后......您真的......真的有?”

懿太后道:「哀家會跟你說謊不成?是先帝臨去,怕哀家被那賤人母子所害,故而命那賤......故而才命他尊哀家為太后,又怕他翻臉殺害,就又賜了哀家密旨,倘若天子忤逆,便可把遺詔抬出......跟眾位大臣權益行事。”

梅仙瞠目結舌:「可、可......為了梅仙......」

懿太后歎道:「這麼多年了,那個一直都在長春宮裡不出來,他對我也還客氣,因此想必是不會加害的,若是能相助你達成所願,倒也是一件好事,你若是當了皇后,我也自然就不用怕誰會想要再來加害了。”

梅仙本來心如死灰地,聽了懿太后一席話,心思便又才活絡過來:「太后......」

懿太后看著她,見她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才笑道:「心裡踏實了吧?總之你聽我的,這一回,他若是不肯如我的願,那哀家也不會讓他們母子好過......」

懿太后安撫了梅仙一陣,便起駕離開,自去歇息。

梅仙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浮想聯翩,本來以為一切已經沒有轉圜餘地,沒想到竟又山重水複。

梅仙心潮澎湃,想到無限希望時候,便睡不著,一直等過了子時,模模糊糊之中,忽然見到眼前有一道人影。

她還以為是守夜的宮人,便未在意,誰知道剛想要翻個身的瞬間,卻察覺不妥。

而電光火石間,那人探手過來,一把將她揪住,便從床榻上扯了下來。

梅仙大驚,急忙欲叫人,那人在她肩頭穴道處一點,梅仙喉頭一梗,便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人將她雙眼蒙住,輕輕抱起,梅仙只覺得身子如騰雲駕霧,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下。

眼前的黑布被抽開去,梅仙睜眼相看,卻見乃是一座陌生的宮室裡頭,桌上一盞油燈煢煢。

梅仙摸摸喉頭,試圖發聲,卻仍舊說不出一個字。

此刻,身後腳步聲響,梅仙回頭,卻見身後站著一個黑衣的細長影子,昏暗的光芒下,看來宛若幽靈。

那人踱步走過來,道:「范二小姐,你好啊。」嗓音沙啞而陌生。

梅仙後退,靠在桌邊上,身形搖搖欲墜。

那人臉上蒙面,頭戴斗笠,斗笠底下一雙眼睛若隱若現,虎視眈眈似地看著她:「二小姐莫怕,我請二小姐出宮來,只是為了一件事,若是二小姐肯坦言相告,那便依舊會將二小姐‘完璧歸趙’。”

梅仙聽得他的聲音沙啞裡帶著幾分陰森,一時渾身發顫,她說不出話,目光倉皇四顧,情急之下,見桌上竟有一疊白紙,一支毛筆。

梅仙目光閃爍瞬間,那人便笑道:「聰明,你想說什麼,就用著紙筆寫下來便是了。”

梅仙看他一眼,便急忙抓住毛筆,寫道:「你是何人?挾持我究竟意欲何為?”

那人踱步走過來,梅仙急忙向著旁邊避開,那人低頭看桌上梅仙寫得字,道:「二小姐真是個知書達理,出身高貴,又識大體的貴門小姐,這危急之時寫得字,都如此的好看。”

梅仙聽他說的有些古怪,越發心慌警惕,那人將她寫了的紙輕輕掀開一邊,把剩下的白紙依舊往梅仙這邊的桌上一推,道:「那我就來回答,只不過,我回答完了,就會問你些問題,還要有勞......梅仙小姐,請你務必也老老實實地寫在紙上,這樣的話,我才會將你安然無恙地送回皇宮裡去,不然的話......」

他拉長語調,似在斟酌,但這種語氣在梅仙聽來,就好像一條毒蛇嘶嘶吐信,雖未動作,但隨時下一步就是致命一擊。

她等來等去,那人都不繼續說下去,梅仙抓住筆寫道:「你想如何?”

那人抬頭看她,斗笠底下的雙眸射出詭異的光:「倘若小姐不配合,那明日,這京城裡頭最低賤的妓寮之中......怕就會多一位知書達理,出身貴門的嬌小姐了。”

梅仙驚呼一聲,以手掩面。

那人依稀笑了幾聲,輕聲又道:「若是那些滿身汗臭的苦力跟色鬼們見識到這樣天仙似的人物,必然會欣喜若狂蜂擁而來,不叫二小姐有一時地歇息吧......」聲音裡橫著一股濃濃地惡毒之意。

梅仙渾身篩羅般抖,抓著筆,勉強在紙上寫道:「我跟你無冤無仇......」

那人斜睨一眼,淡淡道:「是無冤無仇,但誰叫小姐乃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人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28 PM

八十七 太子黨

梅仙驚地看向那神秘黑衣人,飛快地在紙上寫道:「你是何人,想做什麼?”

那人笑道:「二小姐可聽說過‘太子黨’?”

梅仙大驚失色,後退一步靠在牆邊,那人徐徐說道:「當年大皇子雖死,但曾經追隨過他的人卻仍舊還在,別看現在是太平盛世表面安然無事,但是曾追隨太子之人,從來都沒有向那個謀害兄長佔據皇位的人忠心服從過,無論朝野,從一品大員到軍營小卒,都有我們的人......甚至......皇宮內苑,太后、皇后、以及朱玄澹的身邊......」

梅仙半晌無語,甚至不能動,那人複笑了一笑:「說到太后,那梅仙小姐該知道我請你來是做什麼了吧?”

梅仙面色慘白,縱然無法發聲,卻仍舊死死地咬住唇,似乎生怕自己不小心會說出什麼來一樣,手中握著的毛筆抖了一會兒,便吧嗒一聲跌在桌上。

「聽聞先帝臨去之前,曾經給了太后一樣東西......」這人沉吟著,不疾不徐地。

梅仙驚慌地掃向他,這人踱步走到梅仙跟前:「昨晚上太后跟你說什麼了?”

他的雙眼躲在黑色帽檐底下,看不真切,目光若隱若現地盯著她。梅仙咽了口唾沫,嘴唇動了動,終於又在筆上寫:「太子黨,難道你們想要......謀逆?”

他探頭一看,便笑:「別說的這麼難聽,我們只是為太子不平而已,扳倒了朱玄澹,皇位便由靖王繼承,如何不好?”

「你們......休想,」梅仙擰起眉頭,飛快地寫道,「見清......天子睿智,絕不會被你們這些逆賊所害。”

梅仙說完之後,那人淡淡掃了一眼,忽地輕聲道:「逆賊?”

他一抬手,出手如電,只聽得「啪」地一聲,梅仙只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地,竟是被他摑了一掌,梅仙又痛又惱,沙啞地「啊」了聲,又羞又疼,眼中沁出淚來。

「我可不會憐香惜玉,」那人冷冷地道,「你最好也給我老實些。”

梅仙扭過頭來怒視他,那人望著她的眸子,道:「另外,沒想到你會朱玄澹竟是如此忠心,怎麼,難道你忘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你死?”

梅仙聽到這裡,便瞪大眼睛。

那人道:「中津山鷂子嘴上,他眼睜睜地看你跳下河命懸一線都絲毫也不動容,甚至在回宮之後為了范憫要治你于死地......我還以為你心裡頭也恨極了他呢。”

梅仙的手從臉上移開,向著毛筆探去,到中途,卻又撤開。

那人道:「你這樣兒,就算是死他也絕不會動容,反而會覺得甩掉了一個累贅。”

梅仙大惱,「啊」地出聲,手當空一揮,不停搖頭。

那人笑道:「不想聽嗎?可惜這是事實......我奉勸你,太后若是對你許了什麼諾,你可不要輕易去聽,太后只仗著朱玄澹礙于顏面之故存孝道罷了,倘若朱玄澹翻臉,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如何?”

梅仙手不住地發抖:「我不會聽你的。」勉強又寫了一行:「你到底意欲何為。”

「我想給你一個機會,讓他不會再無視你,讓你能夠向你憎恨的人報仇。”

梅仙猛地看向他,寫道:「你說什麼?”

「只要你選擇跟我合作,你便是太子黨之人,將來靖王登基,你便可以羞辱你現在跟曾經的敵人,包括他。”

梅仙雙手緊緊一握,寫道:「那麼我豈不是當不成皇后了?”

那人哈哈一笑,沙啞裡帶了幾分戲謔:「現在你也當不成,你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很,在他心裡,皇后只有一個,他最愛的那個,至於你,大概給她提鞋都不配,——你是在自取其辱。”

梅仙大怒,幾乎想把桌上之物拂落地面,一忍再忍,才寫道:「太后曾許諾......」像是捉住最後一根稻草。

那人冷然道:「以朱玄澹的狠絕個性,你覺得,憑太后之力,可以成事嗎?”

梅仙靜默不動。

而他不停煽動:「何況現在南方黽池決堤,十萬災民無處安置,很快就會有暴動......其他各地,也安寧不了,內憂外患,正是我們行事的大好時機。”

「為何,要牽連我?」梅仙低頭又寫。

那人望著梅仙,又道:「你是個聰明人,只可惜把心思放錯了地方,其實並非是我等牽連你,而是你自己選擇的,到現在這一步,你已經沒有前路,也沒有退路,當初你在鷂子嘴上拼命一跳,他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難道你就毫無遺憾?你如今總算苟活了一條性命,難道就不想做點兒什麼?”

梅仙的胸口起伏不定。那人淡淡道:「二小姐,跟你說了這麼多,你總該會權衡利害,現在,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梅仙緩緩地抬頭看向他,卻聽他道:「第一,太后跟你說,她手中有什麼?記得不要扯謊,我的耐心有限,是看二小姐可用才跟你多話,你若是再同我虛與委蛇,那麼我便直接叫人送你到窯子裡去。”

梅仙又咽了一口唾沫,沉默了許久,面上神情變來變去,到最後,終於垂頭寫道:「先帝遺詔。”

那人一笑,道:「很好,乖巧,識做......那接下來,你願意同我合作嗎?”

梅仙寫道:「你想我做什麼?”

那人道:「我想要太后手中的先帝遺詔。”

陰暗的宮室門開,有一道影子出來,背上扛著一個黑色的布兜,極快地消失在重重宮闕之間。

片刻之後,那門內才有人道:「主子,方才迫不得已,對主子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何罪之有。”

回答的聲音淡淡地,波瀾不驚,「你做的極好,不然她又怎麼會信呢,只不過......朕只是沒想到她又......」欲言又止地,帶著淡淡冷意。

「陛下若是想要她死,也是容易,卑職再想他法兒得太后手中之物便是。”

那人停了片刻,最後道:「罷了,好好地先看著她吧。”

「卑職明白。”

次日平明,後宮裡得了個驚人的消息,惠太后義女,平甯王府的郡主娘娘柴儀曲,同秦王朱鎮基兩個,「私奔」了。

彼時鳳涅正晨起,捉著朱安靖問話。

朱安靖站在鳳涅跟前,倒是乖乖的模樣,道:「皇嬸,阿靖沒到別的地方胡鬧,只是跟著些宮女太監玩耍......嗯,昨兒在御花園裡遇到了瑞妃,就跟她多玩了會兒。”

「瑞妃」是謝霓封妃後的稱號,鳳涅聞言笑道:「阿靖,你最近的人緣倒是挺好的,好些人陪著你玩呢。”

朱安靖一聽,便有些興奮似的,道:「皇嬸你知道嗎,原來我瑞妃是我母親的堂妹妹,算起來,我還得叫他一聲小姑姑呢。”

鳳涅有些意外:「你母妃是威遠侯謝氏一族的?”

朱安靖道:「是啊。」見鳳涅神色有些鬆動,他便又蹭上來,抱住鳳涅的手臂,道:「皇嬸,你不生阿靖的氣吧?”

鳳涅見他露出撒嬌之態,便伸手輕輕地點了點他的鼻尖:「皇嬸只是擔心你......你若是安然無事,愛怎麼玩兒怎麼玩兒去。”

朱安靖認真道:「皇嬸先前對我說的話我都謹記著呢,一來要留意時辰,不許太晚,第二身邊兒要有鳳儀殿裡的可靠的人跟著,不許孤身一個,第三,要防備有意跟我套近乎的人,有人要是想要引我去什麼地方,或者給我什麼吃的,不許去也不許吃。”

他舉起手來,掰著手指頭念叨完畢。

鳳涅心中很是安慰,摸摸他的頭,又捏了捏他的小臉兒:「真乖,這樣皇嬸就放心了。”

朱安靖見她露了笑影,才道:「皇嬸說過的話,都是為了我好,我自然就牢牢地記著,不會亂來的。”

鳳涅點頭道:「對了,你跟哪些宮女兒太監玩呢?”

朱安靖道:「是咱們鳳儀殿的幾個,悅兒她們......另外最近認得了太后娘娘宮裡頭的玉葉姐。”

「哦?玉葉?”

「她挺好的,」朱安靖道,「經常會給阿靖講講故事,給阿靖好吃的......不過阿靖都沒要,還陪阿靖捉蟲子。”

「什麼好吃的你沒要?」鳳涅問道。

「就是些......禦膳房裡頭做出來的糕點,看起來是極好吃的,可是阿靖記得皇嬸的話,都沒吃她的,只是跟她一起玩。”

鳳涅道:「你真的沒吃?”

朱安靖道:「真的,皇嬸。”

鳳涅看他一臉認真,便笑道:「好吧,你記得皇嬸的話就行了......總之凡事要多個心眼兒,嗯,去上學吧。”

朱安靖見她有些欲言又止,自己便忐忑:「皇嬸,你是不是不高興我跟她玩?那我以後不跟她玩了......」

鳳涅道:「也不用這樣,以後她跟你說什麼做什麼,你回來跟皇嬸說......」

朱安靖道:「這樣也行!”

正說到這裡,外頭康嬤嬤急急地進來,道:「娘娘,了不得,奴婢剛才在外頭聽說了一個消息!”

鳳涅見狀,便先叫小太監進來,領著朱安靖去國子監上學,又問道:「什麼事兒?”

康嬤嬤道:「娘娘,奴婢剛才在外頭,看到秦王府的管事匆匆忙忙進宮來,然後萬歲爺那邊兒就有些亂,奴婢問了個小太監,說......一大早上,秦王就跟郡主娘娘兩個匆匆出城去了。”

鳳涅挑眉,急忙問詳細,康嬤嬤道:「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只聽聞昨兒......郡主娘娘說三王爺相請她去府上坐坐兒,惠太后便准了她出宮,誰知道這一坐,到晚上也沒有回來,今兒早上才有人進宮來報消息,聽聞郡主娘娘同秦王兩個離了府,如今不知所蹤呢。”

「他們兩個一塊兒走的?」鳳涅兀自覺得不可相信,難道只是一晚上的功夫,朱鎮基那個人......忽然之間又開了竅發現自己可以喜歡女人於是跟柴儀曲兩個雙宿雙飛去了?

康嬤嬤道:「奴婢是這麼聽說的......」

鳳涅急忙讓子規再去細細打探,子規做事靠譜的許多,片刻回來後,道:「娘娘,奴婢找了季公公,打聽清楚了,聽秦王府的人說,昨晚上柴郡主還真的是歇在府上的,只不過是不是王爺請她留在那裡的就不知道了,只是早上......郡主匆匆地出了府,卻並不是回宮,而是出了城!然後一刻鐘後,王爺才也帶了幾個人追了出去......如今王府的人正在追呢,方才萬歲爺也派了驍騎營跟九城兵馬司的人去找了。”

鳳涅聽的啼笑皆非:「這鬧得可真夠大的。”

康嬤嬤也問道:「郡主同王爺,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呢?”

鳳涅心想,以朱鎮基現在的性子,該不會願意主動對柴儀曲假以顏色,又怎麼會邀請她過府?

前幾日在鳳儀殿內那兩人不期而遇,鳳涅把他們撇下了,後來聽說,秦王同郡主到了御花園,撇開人談了會兒話,然後......秦王便出宮去了,至於郡主,有好幾個鳳儀殿的宮人都看到了,郡主眼睛紅紅地回去的。

鳳涅想來想去,便猜大概是朱鎮基聽了自己的話,決定跟柴儀曲挑明瞭,結果就傷了郡主的心,郡主彷徨數日,大概就想再挽救一下彼此的關係,於是跟太后假借朱鎮基相請的名頭去了他府上......

然後,以郡主那種韌性,若是想要找個藉口留在王府一晚,似乎也不是難事,若是她豁出顏面不肯走,秦王總不敢就光明正大地直接把人往外趕。

那一夜過後,大概柴儀曲終究發現無法挽回,一怒之下,就衝動了些......離開了秦王府。

鳳涅覺得後來發生的場景很像是電視劇裡頭用太多的片段,女主角傷心離開,男主角窮追而去,只是大概朱鎮基當時追也是出自無可奈何,郡主是留在他府中的,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後果還得他擔著。

——只是郡主留在王府那錯綜複雜的一夜,很難說會發生什麼,以郡主的「不屈不撓」,朱鎮基的「毫無節操」,或者該說「一切皆有可能」。

將近秋末,天有些涼,御花園中的花兒有的還在盛放,大多數卻已經凋零。

鳳涅邊走邊看,行到一處假山石頭旁,山石之外,便是一處水閣,依稀傳來人聲,隱隱地聽到有人說道:「姐姐誕下皇子,那鳳儀殿怕是就要換主兒了。”

鳳涅一聽,便停了步子,康嬤嬤同子規一左一右,同樣也聽的明白,都也色變,康嬤嬤露出惱怒之色,子規的臉色卻變得極冷。

隔著山石,只聽另有人道:「可不是嗎?瞧她那副張狂的樣兒,白白地占了鳳位兩年多快三年了,萬歲對她又格外地恩寵,別人加起來也沒她承寵的次數多,也沒見她有個一子半女的......早聽說有朝臣上奏萬歲爺,要廢後了,難得萬歲獨寵她......如今苑姐姐先懷了皇嗣,看她還能風光多久。”

康嬤嬤一聽,就邁步往前,子規急忙抬手攔住。

鳳涅輕聲道:「都別出聲兒。”

卻聽得那邊繼續在說:

「就是!那毒婦,早便看她不順眼了,偏皇上寵愛有加,你們聽說了嗎?前些日子,她宮裡頭的宮女被她壓迫不過,要投毒殺她,結果事情敗露被押到了內務司,連岳貴人也一併遭了殃,嚴刑拷打不說,後來還是她親自去,毒殺了兩個人呢,這樣的狠毒心腸居然能掌六宮,可不是老天也看不過眼,才讓她生不出孩子來嗎?”

「岳貴人又算什麼?你們沒看到嗎?原先懿太后身邊兒的梅仙姑娘,有多風光!還不是被她害得極慘?我聽說,她就是嫉妒梅仙姑娘跟萬歲爺青梅竹馬,所以容不得梅仙姑娘,在中津行宮的時候,用盡了法子要害梅仙姑娘呢......」

「聽說梅仙姑娘落水,是她親手推下去的!這麼狠辣的毒婦......讓她掌鳳印,我們一個個地也沒好日子過,遲早要被她害死......只希望苑姐姐好生地誕下皇嗣,將她取而代之,那麼眾姐妹才有好日子過......」

這一番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眾人卻說得津津有味,活靈活現,仿佛事情發生的時候都在場一般。

康嬤嬤氣得色變,胸口起伏不定,跟在鳳涅身後的幾個宮女太監也都面面相覷,他們都是鳳儀宮裡的心腹,自然知道真相如何,可如今從別人嘴裡聽說,簡直匪夷所思,啼笑皆非,一個個也都很是不忿。

眾妃嬪七嘴八舌說完之後,卻聽苑婕妤慢悠悠地道:「大家都先別急,我雖然懷了皇嗣,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而且,有孕是極不容易的,這幾日我一直覺得很不舒服,大家還是少說幾句,我怕這些話傳到娘娘耳朵裡去,我會遭人嫉恨的......」

「她敢對姐姐下手?若是如此,太后皇上都也饒不了她的。”

「這也說不定,她那麼狠毒......不得不防啊。”

聽著一幫人惺惺作態地到此,鳳涅才歎了口氣,邁步慢悠悠地晃出去:「是什麼那麼狠毒,不得不防啊。”

水閣邊上站著有四五個妃嬪,將苑婕妤圍在中間,眾星捧月似的,猛地聽到聲音,見到鳳涅出現,一個個變了臉色。

「見過皇后娘娘。」躲也來不及了,幾個妃嬪急忙拐過甬道,心懷鬼胎地上前行禮,苑婕妤也不疾不徐地過來行禮。
鳳涅掃了一眼地上眾人,道:「大家在說什麼這麼熱鬧,什麼歹毒啊......說出來,本宮也防著點兒。”

眾人驚慌失措,膽小的幾乎就想到了被送到內務司跟思且岳思簪殊途同歸的場景,一下子如老鼠見了貓,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只有苑婕妤雖然有些色變,卻還鎮定,輕聲道:「請娘娘恕罪,方才姐妹們在一起,閒話些無聊的事,娘娘不必介意。”

鳳涅道:「可是本宮聽得煞有其事的,很想知道......誰來跟本宮說一說啊?”

周遭幾個妃嬪沒有一個敢做聲的,有膽小的已經有些腳軟,有人嘴唇哆嗦著,眼睛四處看。

只有苑婕妤道:「就是......說前日裡宮女下毒的事,眾位姐妹都在痛斥那逆賊,說她惡毒,幸喜天佑娘娘平安無事。”

妃嬪們一聽,急忙紛紛應和:「是的娘娘,便是此事。”

鳳涅掃了一眼她們,又看苑婕妤,笑道:「苑婕妤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孕之後格外伶俐了些......」

苑婕妤神情有些僵,卻仍帶著笑容:「謝娘娘誇獎,娘娘不嫌臣妾愚笨就好了。”

鳳涅道:「笨一些未嘗不好,笨人素來是比較有福氣的,太聰明的話,容易有些花花腸子......」

苑婕妤雙眉一蹙,微笑著道:「娘娘這話......臣妾有些不太明白,難道娘娘覺得......臣妾有什麼花花腸子嗎?”

「本宮只是一說,」鳳涅望天,淡淡道,「本宮只是覺得你太會說話了,容易費心耗神,既然有孕,就好好地安心保胎才是。”

苑婕妤神情微變,眼睛裡頭才露出幾分鋒芒來,不軟不硬地說道:「回娘娘,臣妾所懷的是後宮裡的頭一胎,不管是太后還是皇上都寄予厚望,臣妾當然會盡心盡力抱住龍胎,順利誕下皇嗣的,請娘娘放心。”

幾個妃嬪一聽,暗暗地互換眼色,有的就露出得意神情。

鳳涅沉默片刻,望著苑婕妤臉上那掩飾不住的驕傲神情,便淡淡一笑,道:「挺好,本宮很喜歡......你就好好地吧。”

康嬤嬤怒視著苑婕妤跟其他妃嬪,卻也只能跟著鳳涅離開,子規的神情卻依舊冷颯如霜,眾妃嬪目送鳳涅走遠了,才道:「她是從哪裡出來的,怎麼一時竟沒看到?”

「方才嚇死了......她聽到我們所說的,會不會加以報復?”

「怕什麼?她的鳳位也坐不了多久了,到時候苑姐姐取而代之,我們便把今日她給的恐嚇羞辱一一還給她。”

「就是,起初還以為是范家的女孩兒,誰知道不過是個遠方親戚家的孤女而已,怪不得只受了一年的寵愛就入了冷宮,自古以來哪有入了冷宮的皇后又出來的?以後她還得回去,看著吧!”

「是啊是啊,不必怕她!如今苑姐姐有孕,要好生地保住龍胎,免得那毒婦......看她方才那樣兒,讓人不寒而慄,好像瞧不起苑姐姐似的!”

苑婕妤聽到現在,就也冷冷一笑,下巴微微地挑起,手在小腹上摸了摸,說道:「慢慢地走著看吧。”

鳳涅出了御花園,康嬤嬤氣得嘟囔不止:「娘娘幹嗎輕饒了她們?活該狠狠地掌她們的嘴才是!打得她們說不出話來,這還是輕的!”

鳳涅笑道:「苑婕妤有孕呢,嚇著她就不太好了,......阿彌陀佛,那本宮又得多一個歹毒的罪名。”

「一幫狐媚子信口胡唚著,娘娘別聽她們瞎扯,」康嬤嬤恨道:「這些人一個個地都反了天了,不就是有個身孕嗎?瞧把苑婕妤巴結的,還真的當鳳儀殿要換主子了,也不看看她那尖嘴猴腮的德性......奴婢真的是氣不過。”

鳳涅輕描淡寫道:「氣什麼?本宮倒是希望她能有福氣誕下個孩子,只怕......」

這話只有康嬤嬤同子規聽見,康嬤嬤心頭一動:「難道娘娘是想......」

子規見她顯然是會錯意了,心驚之下,趕緊大大地咳嗽了一聲。

「這事兒,不勞本宮想,自有人去想呢。」鳳涅一笑,掃了子規一眼,「你們也別費心多想了。”

康嬤嬤納悶,卻不敢問,正行走間,迎面有個宮女過來,行禮道:「參見娘娘。”

鳳涅停了步子,看她有些眼熟,康嬤嬤輕聲道:「娘娘,是那個玉葉兒......」

鳳涅才記起來,卻見宮女玉葉身上的服飾鮮明,跟先前跟著魏才人在浣衣局時候的灰頭土臉不可同日而語,便道:「你是跟在太后身邊的玉葉?”

玉葉輕聲道:「娘娘還記得奴婢,奴婢給娘娘請安啦。”

鳳涅道:「客氣,數日不見,你竟高遷了啊。”

玉葉仍舊垂著頭,寵辱不驚似地道:「多謝娘娘吉言,只是太后娘娘看得起奴婢,故而挑奴婢到身邊伺候......奴婢粗笨,難得娘娘不嫌棄......」

鳳涅見她真是口齒伶俐,應答又得體,便垂眸細看。卻聽玉葉又道:「對了娘娘,奴婢是奉太后的旨意,來請娘娘過去說話兒的。”



八十八

一行人前往惠太后的長春宮,見禮後落了座,鳳涅抬眸,卻見太后仍舊一襲青黑墨紋素衣,烏木發釵單挽髮髻,手微微隱在袖子中依舊不停地撚著佛珠。

只是不知是否是鳳涅錯覺,依稀覺得太后的臉容清瘦了些似的,顯得眉眼卻越發分明瞭。

鳳涅便低著頭,柔聲道:「臣妾這幾日事多了些,有些疏懶了,不曾常來探望太后,還請恕罪。”

太后道:「我還未曾問你身子好了不曾,你倒是先告起罪來了,你這孩子,同我也太客氣了些。”

鳳涅垂眸謙恭地說道:「臣妾來給太后見禮,乃是應該的,是臣妾當小輩的心意,並非客套。”

太后一笑:「難得你一片孝心,來,......你坐近了些。”

鳳涅便起身,太后身邊的嬤嬤搬了墊子上前,靠近太后身邊一臂之遙重又落座。

太后道:「前些日子我也聽說,你宮裡出了點事......幸喜你是個有福氣的,那些想害人的,反而自禍其身。”

鳳涅微笑著:「有太后跟陛下的蔭庇,些許宵小算不了什麼,太后也放心便是。”

太后點頭念道:「你說的是,這就叫做害人害己,冥冥中自有造化呢......讓她們造去,咱們自己不虧了自己的德行便是了。”

鳳涅也道:「太后說的極是。”

太后停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對了,還有件事兒,聽太醫說,苑婕妤有了身孕了......」

鳳涅道:「正是呢,太后。」便抬眸看她。卻見太后臉上沒什麼喜色,依舊是淡淡地,半晌卻發出一聲歎息。

鳳涅微笑著道:「這是後宮的喜事兒,太后為何歎息?”

太后停了手上的動作,歎道:「這的確是後宮的喜事,天子登基也三年了,好不容易傳出這個喜訊,倒讓我有些不敢相信了。”

鳳涅道:「所謂萬事開頭難,有了信兒就好了,以後鳳子龍孫,還多著呢。」一邊說著,就想起朱鎮基說的「生十幾二十個不在話下」之類的。

太后望著她,道:「話是這麼說,只可惜頭一個不是你這裡出的,我心裡的這份歡喜,到底是差了些。”

鳳涅見狀,便低了頭,默默不語。太后道:「我說這些話,你也別往心裡去,何況這種事是強求不得的......只是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未免就多心了。”

鳳涅一聽,就也知道是康嬤嬤說的那件事,其實這件事對惠太后來說應該是很難啟齒的,堂堂皇后,竟差點兒被個貴妃奪去鳳位,就算現在,也沒能將對方徹底打壓下去,反而跟她平起平坐,時時礙眼。

太后這是不惜拿出她自己的事來,警醒著她呢。

鳳涅正想著改怎麼應對,卻聽太后又道:「聽聞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適請過太醫......不如讓太醫好好地替你診診脈,讓他們配個方子出來,未必不能成,所謂事在人為,行不行總要試一試。”

鳳涅只好答應:「臣妾遵命。”

太后道:「天子對你格外寵愛,跟對別人不同,但你也不能因此而疏忽大意......這幾天,天下各地大事頻出,我聽說,他這兩天每天只能暫歇片刻,他也沒有去你宮裡吧?”

鳳涅道:「並未。”

太后道:「你若是有暇,去看一看他也好......」

鳳涅道:「臣妾只是怕打擾了陛下。”

太后說道:「你這孩子,別人去或者是打擾,你是他心裡頭的人,又怎麼會是打擾......這個時候,他怕是也想見你卻不可得的。”

鳳涅道:「既然如此,臣妾就聽太后的。”

太后說了此事,便又說起柴儀曲同朱鎮基,一提起兩人,太后的神色中又多了幾分擔憂,道:「本來以為見清會收了儀曲那孩子,沒想到那孩子看上了鎮基......這也好,到底是我們家的,鎮基一個閒散王爺,也不虧她......只不過好似鎮基不怎麼樂意?”

鳳涅見太后看自己,隱約有相問的意思,就猜到或許是朱鎮基去鳳儀殿去的太勤了......鳳涅便避重就輕地道:「這個臣妾略有耳聞,不過,臣妾聽聞今早上王爺跟郡主一塊兒出城去了?”

太后皺著眉道:「是啊,還不知在鬧騰著些什麼,這大舜朝的皇子,見清是個太懂事的,什麼朝政苦差事都是他擔著,可是鎮基就是個太懂玩樂的......如今,我只希望他別給他哥哥多惹事就好了,平甯王府雖然素來淡泊,但身份在那裡,唉。”

鳳涅便又說了幾句好話,太后聽了,面色才又慢慢轉好,道:「我只是忍不住有些心疼見清了,雖然是天子......理應承擔一國的重任,但他有些兒太勞累了,你有空就去多看看他,多照顧照顧他吧。好了,你去吧。”

鳳涅起身道:「臣妾明白,請太后放心。”

後宮之內只是微風細雨,前面宮闕卻已經起了大風。

將近黃昏時候,天有些陰,勤政殿內,燈火已經點亮,外頭的風吹在門扇上,呼呼作響。

朱玄澹執筆,凝視著新翻開的摺子,邊看邊抬手揉揉額頭,專注之際,甚至連勤政殿的門開了都未曾發覺。

一直到有一絲冷風吹來,那火樹上的燭光便搖了搖。

朱玄澹這才察覺,卻也並未抬頭,只是道:「終於回來了嗎?情況到底如何了還不快說?”

耳邊卻並未有回應,只是響起一聲低低地笑。

朱玄澹一怔,這才抬眸看去,卻見在面前,燈光輝映之中,嫋嫋婷婷站著的,不是鳳涅更是何人?

朱玄澹目光一亮,將筆一擱,霍然起身,轉出桌面迎了上去,驚喜交加:「你怎麼來了?也沒人說一聲?”

季海在一邊也笑著說道:「請萬歲爺恕罪,娘娘不許奴婢出聲兒呢。”

朱玄澹並不去理他,只是看著懷中的鳳涅,鳳涅才笑道:「臣妾怕貿然而來,打擾到陛下,陛下不喜......因此就悄悄地進來,也不許季海聲張,若是陛下臉上有不悅之色,臣妾便可以溜之大吉。”

「你敢,」朱玄澹低聲道,原先枯寂似的勤政殿,乍然不同,連他也覺得心上開了朵兒花出來了似的,「來了就不許走了。”

握著她的手,將她護著往上而行。季海笑嘻嘻看著,懷中拂塵一揮,身邊的小太監都是訓出來的,腳下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朱玄澹扶著鳳涅,一徑到了桌子後龍椅邊上,往後一坐,便把鳳涅摟在自己腿上。

鳳涅轉頭一看,記得身側這張桌子,上回她來探他,便是在這章桌子上荒唐了一番,那時候還把個筆架給顛了下去。

鳳涅想到往日之事,便抿著嘴笑,又去瞅那放在桌子邊上的筆架,心裡想這是不是上次那個。

朱玄澹見她一味地打量書桌,便捏著她的下巴叫她轉過頭來:「看那些東西做什麼?也不好好地看看朕。”

鳳涅這才看向他:「我沒有擾到你嗎?”

朱玄澹一搖頭:「你來,就算是天大的事兒朕也得擱下。”

四目相對,鳳涅垂眸看向他胸前,手指頭戳著他的胸:「越來越會說話了。”

朱玄澹一笑,鳳涅趴在他胸口:「這個筆架,是先前那個嗎?”

朱玄澹聞言,看她一眼,才若有所思地笑起來:「原來你還惦記著上次......唔,定然是朕這幾天冷落了朕心愛的小鳳兒......故而你才暗示朕......」

鳳涅忍著笑:「你胡說什麼呢?我不過是問問......看這個筆架好好地,如果是上回那個沒有摔壞,就阿彌陀佛了。”

「就是上回那個沒摔壞的,」朱玄澹將她一摟,又伏底了身子過來吻她的臉,「你說,它倒是好福氣,上回看了一番朕跟小鳳兒顛鸞倒鳳,它怕是就神魂顛倒記下了,那裡就敢壞,還巴巴地等著再多看幾回呢。”

「堂堂天子,怎麼這麼沒正經,你是說這筆架呢,還是說你自己?」鳳涅笑道,卻感覺他熱熱的唇貼在頸間,一時有些掙扎,「有一次也就罷了,可不許再胡來啦,我聽說你最近很是忙碌,這勤政殿內一個時辰裡頭得接見七八位大臣,幾乎是日夜都不間斷的......喂......」

她在這裡說著,朱玄澹便在那邊忙活著,鳳涅抬手抵住他的臉:「你有沒有聽我說?我只是聽了太后的話過來探望......怕你忙壞了身子,你別亂來了啊,待會兒若是大臣再來了,撞見的話成何體統。”

「管他們呢,」朱玄澹心火燒起來,又見她在自己懷裡扭來扭去地很不安分,更是撩撥的他難受,「先讓朕親一個再說。”

他不由分說地捏住鳳涅的臉,便親了下來,柔軟火熱的舌硬是長驅直入,在她嘴裡肆意地侵略著。

鳳涅坐在他大腿上,背跟雙腿都被他的手臂攬住,被他如此一壓,整個兒便好像倒在「搖籃」裡一般,雙腿踢了兩下,卻掙不出來。

朱玄澹抱著她,手也不老實,順著她的衣裳便探入裡頭去,迫不及待地擱著肚兜兒便拿捏了數下,只覺得椒**軟,他由這手感又想到昔日肆意而為的香豔情形,一瞬間簡直滿目滿心「秀色可餐」,而他忍不住也「饑腸轆轆」。

鳳涅起初還能發聲,後來被他堵著,只有嗚咽的份兒,感覺他的手很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對這身體很是熟悉了,知道這身子敏感,也禁不起他這樣惹火,可是胡亂掙扎無濟於事,於是她反而一動不動地。

果然,朱玄澹見她軟化下來,深吻了片刻,便也放開了她,生怕有什麼不妥,又怕她朕惱了。

鳳涅趁機要推開他:「說了不讓你亂來了......幹嗎不聽?被人看到的話是你丟臉還是......」

朱玄澹笑道:「季海他們在門口看著,不會有事的,......上回在這裡......滋味頗好,這一次不如......」

鳳涅撅嘴道:「不要!”

朱玄澹道:「你今日怎地這麼狠心的。”

「也沒你狠心,」鳳涅斜睨著他,在朱玄澹看來,這種眼神更是格外撩人的。

「朕怎麼狠心,哪裡狠心了?」他的手還埋伏在她的衣裳裡頭,借機便用了一點兒力。

鳳涅又痛又癢,複縮起身子來:「不許使壞......你那乖乖的妃子有了皇嗣了,你竟然坐得住,都不肯去看一眼的?不看也就罷了,連賜點兒東西都不曾?”

朱玄澹一聽這個,眼神卻有幾分冷,寒聲道:「什麼皇嗣......」

鳳涅低低笑道:「怎麼了?」只是瞟著他,也不說破。

朱玄澹看她一眼,忽然道:「小鳳兒......」

「幹嗎?」鳳涅的手在他胸前的五爪金龍上一點點劃過,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朱玄澹重重在她唇上親了口,低低地發狠般道:「除了小鳳兒,沒有女人配給朕生孩子。”

雖然早就有數,只差一個印證,但忽然聽到他如此的一句話,鳳涅心中還是不由地一震。

而朱玄澹是個極會把握時機的人,趁機便將她的衣裳一撕,便去吻上她的胸前。

鳳涅反應過來,便去推他肩膀:「又來了......說不到兩句正經話就......撕壞了......怎麼見人!”

腰下卻感覺他那東西已經又有抬頭的意思,微微硬地抵著她的側腰及臀之處。

兩人氣喘吁吁,抵做一團之時,殿外似傳來聲響,鳳涅就是怕這個,正警惕著,聞聲便道:「有人......」

朱玄澹正在情急:「有人也不敢進來......」

越發變本加厲,她的玉帶已經被他解下來,跌在地上,鳳涅衣襟敞開,很不像話,正忐忑地,這人卻似個色狼般地,咬著她不放。

鳳涅掙扎間,只聽得耳畔「吱呀」一聲,勤政殿的門竟被推開。

朱玄澹沒想到竟有人會闖入進來,正皺眉間。鳳涅卻反應極快,急忙往外一滾,便從他的腿上滑到龍椅邊沿,面前龍案上堆積的奏摺跟桌子擋住了她的身形。

朱玄澹惱怒地抬眼看去,正欲喝問。

卻聽得進門那人已經揚聲叫道:「陛下!為何不見老臣!」大步流星地竟往前走來,竟是戶部尚書姬遙。

朱玄澹一見來人,便不耐煩,但卻不好發作,便先不理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垂了眸子往下看。

一看之下,卻又有些忍俊不禁,卻見鳳涅縮在桌子底下,抱著膝蓋,正側臉看著自己,一雙烏溜溜地眸子,神情是半羞半惱半驚慌的,看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可愛。

朱玄澹滿心的氣惱頃刻間飛到九天之外,他的袍服完整,髮絲都不亂一根,自沒有不妥之處,便只道:「姬遙,你又有什麼事?”

姬遙已又上前幾步,行禮道:「陛下......聽聞皇后娘娘在此,本來老臣不該擅自入內打擾的,只不過內閣新得了甘甯衛的快馬急信,老臣不敢延遲......」

他說到這裡,忽然又道:「不知娘娘......」

朱玄澹面色淡淡地,卻又掃了一眼身下的鳳涅,便咳嗽一聲,道:「皇后乏了,朕讓她入內到偏殿歇息去了。”

姬遙道:「原來如此,那麼微臣便可以暢所欲言了......陛下,微臣接到甘甯衛的快馬急件,乃是欽差劉休明的上奏,說最近甘甯衛周圍的鬼夷人蠢蠢欲動,在甘甯衛周遭,鬼夷人已經進行了小規模的騷擾,因為並未大舉進攻,因此謝鐵翎等人也沒有進行出擊,但是現在眼看就要秋末入冬了,每年的這時候鬼夷人都會有一次大規模的出擊,去年他們收斂了許多,並未有進行大肆侵略,今年必定物資稀缺,估計會變本加厲而來,而且謝鐵翎......」

朱玄澹一聽姬遙長篇大論起來,頗為頭疼,他本來正想找個法子把這人打發走,可是這件乃是軍情重事,倒的確無法就出聲趕人,他一邊打起精神聽著,一邊就看桌子底下,卻見鳳涅抱著膝,撅著嘴,縮在角落裡不知做什麼。

朱玄澹耳邊聽著姬遙的滔滔不絕,心中一動,便抬起腿,伸直了,在鳳涅的身上輕輕一碰。

鳳涅正在發呆,被他一碰,頓時嚇了一跳,渾身震了震,扭頭瞪大眼睛看他。

朱玄澹看著她受驚的模樣,差點兒笑出聲來,卻又怕姬遙察覺不妥,便又趕緊收斂了笑容,莊嚴肅穆地望向前方。

鳳涅見他這分明是在作弄自己,她心裡頭本也正羞惱著,恨他不聽自己的話,弄得她衣襟打開,連堂而皇之地面對朝臣的顏面都無,這功夫還躲在桌子底下,他卻倒好,渾身上下紋絲不亂地!

鳳涅見朱玄澹裝得那一副正經之態,偏生還拿腳踢自己,她眼珠一轉,便露出那狡黠笑容。

朱玄澹正應付姬遙,卻沒看到,等發覺自己的腿好像被什麼拽住的時候,才急忙垂了眸子。

朱玄澹驚愕地發現鳳涅的小手擱在他的腿上,他挑了挑眉,不知她要做什麼,只看了一眼,就又正正經經嚴嚴肅肅地看向姬遙。

此刻姬遙已經說到了一個段落,朱玄澹便思忖著,說道:「劉休明是擔心謝鐵翎不會全力抵抗......」

那個「嗎」還沒有出口,忽然一停。

那放在他腿上的小手,正順著小腿兒往上,一路越過了膝蓋,很慢,很慢地爬上了他的大腿。

朱玄澹一停,姬遙卻沒察覺不妥,就接著道:「正是,陛下......故而他明裡修了一道鬼夷人意圖不軌的摺子,暗地裡卻又修了一道,命人加急加密送了回來。”

這功夫,朱玄澹垂眸看去,卻見鳳涅已經靠在了他的膝頭,而那不安分的小手,卻順著他的大腿內側,一寸一寸地往前而去。

朱玄澹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猜到她要做什麼,瞬間整個人身子莫名地都繃緊起來。

「陛下,方才老臣來的時候,已經派人通知了劉休明的父親劉岳劉大人,另外兵部尚書崔競大人,等會兒他們兩人也會到......不知陛下對此要如何定奪?」姬遙兀自在喋喋不休。

朱玄澹竭盡全力,才令神色恢復如常:「這個麼......」那小手似前不前,欲碰不碰,折磨的他欲罷不能,又緊張,又期待,又恐懼,又刺激。

「朕想......」他惺惺作態著,抬手往龍案上一擱,手在額頭上一拂,如一個沉思的姿勢,大手卻在瞬間將臉遮住,朱玄澹望著身下的鳳涅,以口型道,「不許胡鬧!”

鳳涅沖他一笑,手上一動,忽然之間便捏住了那還未曾軟下去之物!

朱玄澹身子仿佛過電一樣,手在額頭上用力一握,糾結、痛苦、水火煎熬數重天......

姬遙一眼不眨地望著天子,還以為天子正在思謀,猛地見天子手勢一變,便想天子心中必然是惱恨交加的,姬遙便趁機道:「陛下!這鬼夷之部,實在可恨,年年都來進犯!想他們不過六部,最大的一部不過才五千人,六部加起來,也不過二三萬部眾而已!仗著他們熟悉當地的地形,甘甯衛的守軍無法深入剿滅,頻頻來犯,......天朝不願理會,他們反倒以為咱們怕了他們,如今,老臣以為......」

幸好姬遙又開始長篇大論,朱玄澹調整好了面色,便又坐直身子,另一隻手卻垂下來,握住鳳涅的手,隱隱地制止之意。

鳳涅仰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他,趁著朱玄澹垂眸看她的片刻,便伸出舌尖,輕輕地在嘴角上一舔。

朱玄澹一看她這個動作,剎那間魂飛魄散,手上隨之一軟。

鳳涅在他腰間摸摸索索,竟把他的衣帶解開,朱玄澹喉頭髮緊,心跳加速,不知這人究竟能膽大包天到什麼份兒上,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他咬牙......忍了。

耳邊仔細聽著姬遙的話,身體卻感受著那人的點點「摧殘」,感覺那溫熱綿軟的小手將自己的硬挺握住,深切地感受到她手心那細膩的觸感,朱玄澹整個人仿佛不是坐在龍椅上,而是坐在了雲端裡。

他平日裡逼她才有的待遇,那一次中津行宮她醉了才有的大膽......偏生出現在這要人命的當兒,真是讓他不舍的放,可是又無法盡情享受,但是這種硬生生禁住的快~感,卻跟比尋常之時,來的更猛烈地千百萬倍!

朱玄澹正在天人交戰之時,卻忽地覺得那孽物被極濕潤極溫暖而滑嫩的所在包猛然裹住,朱玄澹反應過來那冤家是做了什麼之後,忍不住「啊」地叫了出來。

姬遙正眉飛色舞,聞言嘎然而止,怔道:「陛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32 PM

八十九

先前鳳涅「身手敏捷」地自朱玄澹大腿上滾落,順勢躲避在龍案底下,正抱著膝蓋羞惱不已,卻被朱玄澹抬腳逗了一下,她心裡正在惱恨著他的無恥行徑,倘若被大臣撞見這一幕,他被罵個狗血淋頭私生活不檢點也就罷了,以後他還他們勤奮能幹的好皇帝,但她呢?什麼狐媚惑主什麼生性淫~亂之類的詞語怕要少不了的,那些喜歡上奏彈劾的諫官們一人一口唾沫怕也要把她淹沒。

鳳涅臉上身上兀自發熱,她的身子敏感,早也被他挑起火兒來,想到氣憤處,鼻孔裡就也冒了火,正好被朱玄澹抬腳一挑弄,看著他臉上那幾分戲謔得意的神情,又看看人家那整整齊齊的渾身上下,對比自己那衣襟敞開發鬢微亂的慘狀,簡直......

鳳涅很不平衡,目光一動,望見朱玄澹衣裳底下那物件卻仍舊半挺著,倒不像他的主人一樣能夠在一秒鐘內變身正人君子啊。

鳳涅又看一眼正在假惺惺地應對姬遙的朱玄澹,手便邪惡地探了出去。

綿軟的小手摸在他的腿上,隔著衣料察覺他肌肉的硬度,她心裡那點兒惱怒同先前被他撩撥的小火交相燃燒,誰也分不清誰了。

小手一路向上,像在一寸寸地佔據屬於她的東西,同時察覺某人身體的急速繃緊,鳳涅心中生出一種得意的感覺。

她的手在他大腿內側撫摸了會兒,便「直搗黃龍」,攥住了那已經隨著她動作而又重新抖擻勃發起來的熱物。

他在她的手心裡,隨著她的輕輕撫弄,極快地硬挺起來,劍拔弩張,耀武揚威地,讓人又愛又恨。

朱玄澹微微地弓著腰,似要逃開她手上,又似想要徹底地佔有,他的手肘抵在桌上,大手攏在額上遮了臉,雙眸垂了看她,以嘴型示意:「你在做什麼?”

鳳涅對上那人情緒複雜的雙眸,眼神一瞟,意義不言自明:「你方才不很得意嗎?”

望著他,偏偏手指頭在那圓溜溜地頂端輕輕地一彈,朱玄澹像離水的魚一樣猛地抖了一下,

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探手握住她的手腕。

鳳涅察覺他的掌心滾熱,微微地有些戰慄似的。

她手不能動,其他的卻可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人,粉紅的小舌一探,意猶未盡似地模樣:她好像知道她怎樣會讓他受不了。

果然朱玄澹的手陡然一松,而此刻姬遙又在力陳情由,他無法跟她糾纏,一邊打起精神聽,一邊苦苦忍耐。

鳳涅撫弄了那東西一會兒,見他漸漸地大的一手難以掌握,上頭青筋暴漲,且又如鐵一樣,簡直像發生了化學反應。

鳳涅心裡有些後悔,又有點兒害怕,感覺自己好像不該來招惹他的,可想到方才他的得意神態,又抬頭看他似乎凝神沉思的模樣,竟還在故作鎮定......

她哪裡肯讓他如此安逸,倒要看看這位主兒究竟能夠撐到什麼地步。

耳畔聽著姬遙囉嗦,目光在他微皺的眉間跟朱紅色的唇上掃過,鳳涅雙手便捧定了那東西,櫻桃唇微張,在那頂端上一含,而後用力一吸。

耳畔猛地聽到天子失控的一聲,鳳涅動作停下,抬眸就去看朱玄澹。

這人原本手扶著額頭的,此刻雙手已經垂落下來,整個人卻挺直了身子,若玉階下的戶部尚書姬遙站在旁邊的話,就會知道實際情形有多麼不堪......入目啊。

但被打斷的姬遙尚自懵懂,皺眉問道:「陛下?”

朱玄澹低著頭,雙眸死死地盯著鳳涅,正對上她看向他的眼睛,這雙眸子裡頭,還帶著一絲受驚了的無辜,然而她的姿態......

一雙小手捧著他的東西,而他永遠都似親吻不夠的小嘴,正含著那東西的頂端,像欲吃不吃的猶豫著,該死的神情還如此的可憐天真似的!

若不大臣在前,朱玄澹定要將她扯出來壓住了狠狠地報復。

但此刻他胸口起伏不定,來不及怎樣,便抬起手臂,在龍案上用力一拍,半真半假地叫道:「可恨!”

姬遙見狀,天子震怒!急忙後退一步,低頭拱手:「陛下息怒!”

朱玄澹喘息著,眸子卻盯著在使壞的鳳涅,鳳涅被他嚇了一跳,便停了動作,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頭捏了幾下,朱玄澹極快俯身,低低道:「你自己惹的火自己收不然的話等他走了朕......」

他的牙齒咬得緊緊地,說完之後,雙手臂壓在龍案上,極快地又道:「鬼夷小族,欺我天朝太久,朕實在忍無可忍!”

姬遙正在莫名其妙,不知天子怎麼忽然大怒了,聽了這句,才緩緩地松了口氣:「陛下聖明!”

鳳涅眨巴了幾下眼睛,捧著那東西,想到他方才要吃人似的神情,那威脅人的話,她心裡思量著,不知道他想讓自己繼續呢......還等姬遙走了再......

猶豫裡,見那傢伙沖自己直戳戳地,樣子倒不難看。

閑著也閑著,鳳涅便懵懵懂懂地又舔咬了兩下,朱玄澹渾身都出了汗,卻撐著,又咬牙道:「這一遭......朕絕不會輕易放過......」

說的鬼夷,可用在她身上也算合適。

鳳涅聽了這話,嚇得打了個哆嗦,立刻回過神來,心中知道倘若現在不把這位爺伺候好了,等會姬遙走了,可不真的有她受得?不管怎樣,現在得好好地打發他出一遭,若他心滿意足,估計要「報仇雪恨」的欲念也就淡了。

鳳涅想到這宗,急忙便賣力起來,又撓又撫,又握又蹭......她所能想到的十八般酷刑無所不用其極,手段簡直令人髮指,不惹某人崩潰誓不甘休......

朱玄澹身子發抖,生生地咽了口口水:「啊......」如同歎息,如同呻吟。

姬遙正在思謀天子這回表明態度,不就要對鬼夷動兵?若動兵,不就得讓謝鐵翎去?關鍵就怕威遠侯借此更加壯大......要知道仗不說打就能打的,這其中涉及一個「牽扯」,有鬼夷牽扯著,威遠侯還能收斂,若威遠侯吞併了鬼夷,他沒了後顧之憂......

范汝慎顏貞靜那一夥兒人,可總揪著威遠侯不放的。

也多虧了姬遙正在全力思謀國事,才沒有仔細去觀察天子,若此刻細細看看,定然會察覺不妥。

然而姬遙猛然裡聽到天子似乎呻吟了聲一般,他一驚,覺得天子這一聲似乎有些怪,哪裡怪呢......卻形容不出,便抬起頭來。

勤政殿的燈火通明,天子的臉容本白淨的,此刻卻好像......有些微紅,姬遙不敢別想,就只以為燭火的光照的,外加天子為了鬼夷大動肝火之故。

朱玄澹失控發了那聲,又見姬遙抬了頭,兩下裡眼神相對看了個正著,朱玄澹便狠狠地皺了眉,順勢沉聲道:「愛卿你速去內閣,同......崔競劉岳等眾愛卿商議......要如何對付鬼夷......」說到這裡,便覺得那人更加用力地在他的那物上狠狠地一吸。

朱玄澹猛地吸氣,握緊了拳頭,死死壓在龍案上,來不及繼續說,額頭上已經出了汗。

朱玄澹想速戰速決打發了姬遙,然後他就可以先好好盡情地整治身下這個唯恐不給他添亂的傢伙,可鳳涅自也知道他的意圖,便想趕緊伺候他出了這一遭。

底下姬遙見天子的眼神簡直煞氣凜然地,他心中也暗驚,聽到這裡,見天子一頓,並沒有想到天子正在全力跟本能地欲念相抗,便道:「陛下想讓臣等思謀一個對鬼夷出兵的兩全之策嗎?”

朱玄澹正微微低頭,面上盡隱忍之色,聽姬遙說,便一點頭:「正!”

姬遙道:「既然如此,老臣遵命!”

朱玄澹張口,正要嘉許兩句,忽然覺得身下之物被溫熱濕滑之處包住,甚至還在寸寸入內似的,他□攻心煎熬難耐之下幾乎就要撓桌了,腦中轟然發聲,咬牙道:「退......下......」

姬遙總覺得天子的舉止似乎有些「不太如平常」,可天子答應了要對鬼夷用兵,這便一大進步,他想想劉岳跟崔競這時侯怕也要入宮了,天子這幾日又甚勞累......大概不喜歡他們再來聒噪了,他心念一動,便急忙道:「微臣先告退了。”

一步一步後退將到殿門口,才轉身,拉開門出外而去。

姬遙垂頭後退,自沒有發現上頭的天子,整個人像僵了一般一動也不敢動,就當姬遙出門,季海趕緊地把門拉上之後,殿內似乎傳來一聲隱忍的叫聲。

姬遙微微疑惑地停了步子,正想再聽一聽,旁邊的季海心懷鬼胎地:「我說姬大人,你就這麼進去了,萬歲爺也沒罵你?”

姬遙才打起精神來,雙手往上一拱,道:「萬歲以國事為重,又怎會罵老臣,何況我所帶來的軍情著實緊急,陛下已經做了批示!”

季海笑眯眯道:「這真稀罕......那姬大人進去的時候沒見到娘娘?”

姬遙道:「娘娘?娘娘早去偏殿歇息了,萬歲忙於國事,娘娘在此攪合做什麼?”

季海想不通,便眨了眨眼,道:「唉,姬大人真忠心耿耿啊。”

姬遙道:「這還用你說?」將袖子一拂,得意洋洋地去了。

季海目送姬遙去了,才低低哼了聲,道:「這人真,自恃老臣,就這麼沒規矩的,連聖諭都不聽了硬闖進去......幸好沒有撞破什麼萬歲爺的好事兒,不然的話,有得他受得,不過,怎麼萬歲爺就這麼早早地叫娘娘去歇息了?”

這功夫,便似乎又聽到殿內傳來一聲叫,季海身子一震,便看旁邊小太監:「你可聽到什麼了?”

小太監道:「公公,風太大,奴婢什麼也沒聽見。”

季海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便也袖了手,笑哈哈低低地道:「說得好,風太大,咱們什麼也聽不到......只不過,倘若有誰再來,不管天王老子也好,都得給我好好地攔著了,不然的話......」掃了一眼緊閉的門扇,「有一可不能再有二。”

且說姬遙出門那一剎那,鳳涅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加快動作,她的手上功夫不算精妙,若被朱鎮基看到,必然會大為嘲諷嫌棄,但她卻已經盡了力,而她之嘴上那活計更生疏之極,算起來朱玄澹也還頭一個,果然帝王級獨一無二的享受了。

只能勝在朱玄澹從未受過如此待遇......且又對鳳涅情有獨鍾,故而她有一分的美,他所感受到的就有十分了。

聽到姬遙退後,察覺這人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殺氣」,鳳涅儘量回想這方面該有的知識,只不過理論來自于實際卻高於實際,她的動作未免生疏不到位,只能憑著本能而已......匆忙之際,便本能地用力往內一含,只覺得那硬物將要抵著自己喉嚨了才甘休。

與此同時,只聽得朱玄澹一聲嘶吼,勁瘦的腰擺動,往前一挺,所有欲~念本就如潮水一般,被他名為「理智」的堤壩擋著,隨著勤政殿的門被重新拉緊,他再也無法忍耐。

頂端撞入那狹窄緊嫩的所在,精關大開,滾燙的欲熱一泄滔滔。

鳳涅急忙將他鬆開,重新跌向龍案下去,手捂著唇邊,連連咳嗽不已。

她不過個生手,做到這份兒上實屬不易,又加上緊張,一時渾身無力。

正有些癱軟,身子卻被一拉,竟朱玄澹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生生地拉了上去,鳳涅正無力間,感覺就好像真刀真槍做了一場一樣的累,被他一拉,就軟綿綿地撲倒在他的懷中。

耳畔那人低低地,略帶幾分慵懶的聲音威脅叫道:「小鳳兒......」

鳳涅捂著唇,臉上滾燙,有些兒無地自容:「幹嗎?」暗自慶倖自己的詭計終於得逞。

朱玄澹道:「你真好大的膽子啊,敢如此對待天子?”

「臣妾......不過伺候......」她含含糊糊地,摸到唇邊黏糊糊地,趕緊要擦去。

朱玄澹將她的手兒一拉:「伺候完了嗎?”

鳳涅道:「嗯......」眼睛不看他,只瞟向他腰下,他倒在龍椅上,她便如此趴在他的身上,腰臀處正好壓著他剛出了一回的那物。

「那麼就讓朕伺候你吧。」朱玄澹咬著她的耳朵,望著她白嫩裡透著粉紅的臉頰上沾著自己的東西,一瞬間腹部熱流湧動,那軟下去的東西,重新蠢蠢欲動。

「不用了,臣妾怎麼敢讓陛下伺候呢......」鳳涅咽了口唾沫,「臣妾有些累了,要去歇息了......」

朱玄澹咬牙切齒:「你總不會以為只一回朕就會收兵吧?”

鳳涅嚴肅道:「陛下,您要愛惜身子,好生養精蓄銳才。”

「可你卻把朕的......都......」他的眼睛望著她臉上的乳白,曖昧饜足地像偷了腥的貓兒,「朕要好好地補償你......再說,朕還要你給朕生個皇子呢,自然要補上的。”

他不疾不徐地仍舊將她的衣裳解開,手往地下一探,忽然間一挑眉:「還嘴硬,這裡都濕成這樣兒了。”

鳳涅望著他一臉壞笑,也有些骨酥筋軟,紅著臉低低道:「那不要在這裡......留神再有人進來......」

「誰敢再進來,直接推出去砍了,」朱玄澹縱身一挺,盡根緩緩地沒入,滿意地看到她變了臉色,「喜歡嗎?”

「小聲點兒......」

他的手在她身上摸過,從背摸到臀上,用力一抱,便讓她跪坐在他的腰間。

他的雙手捧在她的臀上,揉捏數下,複握住她的腰,身下用力往上,每次入侵,都會將她的腰攬著往下按去,讓那物更深入,鳳涅隱隱失神,叫聲溢出嘴唇,支零破碎地。

她的雙腿幾乎都失去知覺,底下卻一片氾濫,心裡也,好像心湖裡都一片春水蕩漾。

朱玄澹仰頭,喉結上下動彈,嘴裡溢出滿足地歎息,一邊動一邊道:「小鳳兒,喜歡嗎?”

鳳涅低喘著,意亂神迷,迷醉雙眸望向他的眸子,他略有些皺的錦衣,他的臉上也帶了汗意,眼中的欲~望肆無忌憚地,像要吃了她般:「這樣可還喜歡麼?」他低問,一雙眸子極為明亮地,簇簇地燒著焰光。

鳳涅渾身酥軟,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兒來,氣喘吁吁地道:「見清......」

「嗯......朕在......」

「喜歡......」鳳涅似哭似滿足地,「喜歡......見清......」

「小鳳兒......」朱玄澹將她的雙腿往腰間一壓,雙唇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抱住她細細地腰,進攻一般地衝殺起來。

夜,鳳涅自不知後來究竟都發生些什麼,也不知她究竟怎麼回到鳳儀殿的,只次日早上起來,只覺得身體像被人各處都捏過了似的,無一處不酸痛的,著實難受。

想想昨晚上的殘片,一時羞愧莫名,自己檢討了幾聲「荒~淫荒~淫」,又覺得這真自討苦吃,下回絕對不能這麼幹了。

這一招對付朱玄澹不行的,別指望能一勞永逸,因為這位爺的精力著實乃天賦異稟,如果要指望用手滿足了他,她的纖纖手腕怕要勞動到斷掉,定會死人的。

鳳涅懨懨地,打起精神來,懨懨地做了幾個瑜伽招式,實在撐不住,身子要散架般,急忙收勢,沐浴了一番,吃了點早餐。

慢慢地正喝了半盞茶養著神呢,就聽到外頭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九十 鴛鴦夢

康嬤嬤一聽:「喲,三王爺回來了?怎麼一大早就進宮來,還往咱們鳳儀殿跑啊......」

子規在旁邊聽著,臉上就也浮現一絲不以為然。

鳳涅慢條斯理道:「俗話說長嫂為母,估計他缺少母愛了。”

康嬤嬤結巴道:「母......母愛?”

這功夫朱鎮基已經腳下生風地進來了,也顧不得行禮,一徑地跑到鳳涅身邊,伸手抱住她的手臂,哭道:「皇嫂!臣弟差點兒就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康嬤嬤目瞪口呆,子規袖手,便白了朱鎮基一眼。

鳳涅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頭,慈祥道:「乖,受了什麼委屈了?慢慢地跟皇嫂說......這孩子,越大越回去了。”

說話間朱鎮基抬起頭來,鳳涅猛地發現他原本白淨的臉上多了幾道傷痕,都在臉頰上,她不由地一驚:「你這怎麼弄得?不會真傷著了吧?”

朱鎮基爬起身來,手中扇子一展,斜睨向子規:「勞煩公公,給本王弄杯定神茶。”

他的臉變得極快,看的康嬤嬤一愣一愣地,子規卻識做平常,行了個禮道:「請王爺稍候。」波瀾不驚地去了。

朱鎮基目送子規去了,才又看向鳳涅,道:「昨天發生了好些事,讓我一時之間都不知從哪裡說起......你看我不跟以前不同了?”

鳳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哪裡不同?臉上比平常多了兩道傷痕?”

「不不,」朱鎮基道,「你這個‘多’字,用對了,再想想。”

「別賣關子!”

鳳涅一聲喝,卻很管用,朱鎮基道:「難道你沒有發覺我......」扇子一擋嘴角,「多了一份男人味兒嗎?”

「男人味什麼意思?”

「就男子氣概......」

「這倒沒看出來,」鳳涅恍然大悟,而又不以為然,轉念間卻又有些色變,急忙問道,「聽說昨天你跟郡主扯不清......別說你已經跟她......」

「瞧瞧你,很不單純,」朱鎮基道,「昨天的確發生了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過我還冰清玉潔的,說起來......我的茶怎麼還不來,我還得先去見過太后......我怕你擔心,就趕著先來探一頭。”

鳳涅見他急匆匆地,就問道:「我正好奇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既然要見太后,那就先去吧,對了,那邊怎麼說?”

朱鎮基一聽,又有幾分火燒眉毛的意思:「不好辦不好辦,不過......幸好咱們商量了法子,回頭我跟你細說。”

這功夫子規將茶奉上,朱鎮基端起來,吹一吹,喝了口,就又看子規,色~迷~迷地笑道:「小公公這茶喝起來也格外香甜。”

鳳涅咳嗽了聲,朱鎮基又慌忙喝了兩口,才跳起來:「我先去也。”

鳳涅看他舉止有些不同尋常,便叮囑道:「多留神!”

朱鎮基笑眯眯回頭看她一眼:「記得呢。」大步流星地往外而去。

鳳涅坐著,目送他身影離去,忽然之間心頭一動:朱鎮基現在的走路姿勢,已經很像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了,倒真的有幾分「男子氣概」,自在瀟灑地,不那種裝出來的膚淺氣質,跟先前在冷宮裡見她的第一次感覺很不相同。

如果現在的朱鎮基出現在冷宮裡,鳳涅覺得自己絕不會認出他來,起碼不會有當時那種明顯地覺得哪裡不對的感覺。

朱鎮基去後,鳳涅將他所說的細細想了一遍,覺得有些困倦,正想爬上床想歇息一會兒,偏外頭幾個妃嬪來見,李美人,苑婕妤都也在內。

鳳涅無心同她們寒暄,便自顧自眯著眼睛似聽非聽,幾個妃嬪的話題都圍繞著苑婕妤的身孕,有看不慣而出言譏諷的,有表示羨慕努力巴結的,苑婕妤撫著並不明顯的肚子,始終微笑聽著。

鳳涅只覺的很無聊,模糊間只想要睡,這邊上眾人說著說著,外頭卻又道:「瑞妃到。”

鳳涅聽謝霓來了,才勉強又打起幾分精神來,謝霓進殿后,倒好似個合格的靶子,妃嬪們的注意力便定在了她身上,其中李美人向來跟苑婕妤不對付,當即要跳出來挑撥離間,便慢慢道:「自封妃之後,萬歲爺還沒有召辛瑞妃娘娘吧?”

另一個跟她一派的聽了,也很有幾分幸災樂禍,竭力掩飾都掩飾不住地,就也煽風點火說道:「別急,估計也就快了,苑婕妤都有身孕了,瑞妃娘娘正青春年少,後來者居上也有可能的。”

謝霓卻不以為意似的,道:「這種事兒羨慕不來的,命中有時終須有,何必操心那些有的沒的,娘娘您說嗎」

鳳涅見問她,便道:「極有道理。”

李美人見她兩個都不以為然,心裡有些不忿,便道:「說起來,臣妾想起......咱們的懿太后娘娘,當初也母以子貴的......」

殿內一時寂靜。苑婕妤卻微笑著柔聲道:「妹妹說姐姐也將會母以子貴嗎?真多謝妹妹吉言了。”

李美人哼了聲,就看鳳涅:懿太后貴妃的時候母以子貴,差點兒衝撞了惠太后的鳳位,她不信鳳涅就沒有什麼觸動。

鳳涅聽她們鬥嘴很無聊,她又沒有心思跟這些人計較,正閉著眼睛養神瞌睡,忽地聽到外頭有人道:「誰在說母以子貴?當初哀家生得可太子,難道你就肯定她肚子裡的也個皇子?還也會成為太子?”

滿殿妃嬪們都一驚,說話間,外頭有一隊人已經徐徐進來,頭前一個,正懿太后。

鳳涅心道:「這宮裡的人都順風耳千里眼,說一聲立刻就能到。」卻也無可奈何地起身,行禮道:「臣妾恭迎太后娘娘。”

懿太后上前,並不落座,轉身目視眾妃嬪:「哀家久不出長寧宮,竟有人說嘴說到哀家身上來了?”

李美人身子發抖,苑婕妤卻還安然,懿太后道:「方才誰先說的,拉出去掌嘴三十!”

鳳涅心中暗笑,這可真一物降一物。

說話間,懿太后身邊的嬤嬤們上前,將李美人帶出,苑婕妤見狀不妙,便伸手捂著肚子,道:「請太后娘娘恕罪,妹妹先說了一句,臣妾等實在沒有不敬之意。”

懿太后此刻落座,聞言便看向她,道:「你就那個有了身孕的?哼,別以為懷了皇嗣就萬事大吉了,你知道當初先帝在的時候,後宮內有多少人懷了皇嗣,又有幾個順利生產的?”

這話一出,眾人都色變。

先帝后宮三千,寵倖過的佳麗也數不勝數,風聞也的確有幾個有孕的,但真正誕下皇子的,不過當時的皇后,還貴妃的懿太后以及另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妃嬪,而那妃嬪也早就不在人世,據說所生的小皇子未成年也便夭折。

苑婕妤臉色發白,身子也微微發抖。

懿太后眼神淩厲,道:「想要母以子貴,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你就好好地回去養胎吧!”

苑婕妤顫聲道:「臣妾......遵命。」扶著丫鬟,慢慢地出門去了。

殿內幾個妃嬪鴉雀無聲,精神氣全無。

鳳涅道:「太后不必動怒,她們都在閒話......還臣妾的不,沒有及時出言喝止。”

懿太后看向她,道:「哀家並未動怒,哀家只素來不喜別人提及哀家,說三道四。」掃了眾妃嬪一眼,又道,「以後誰再效仿,那被掌摑的就例子。”

眾妃嬪唯唯諾諾,見勢不妙,哪個敢留下來觸黴頭,趕緊地拉幫結夥地撤了,只有謝霓還在。

等她們都退了,謝霓在旁邊道:「那些人也太過分了,總欺負皇后娘娘好說話,娘娘只不跟她們一般見識罷了。”

懿太后看她一眼,道:「難得瑞妃不跟她們一塊兒攪合,到底威遠侯家出來的,有幾分見識。”

謝霓道:「多謝太后誇獎。”

懿太后便又看向鳳涅,道:「哀家此番來,為了梅仙之事......」

鳳涅便道:「太后有什麼吩咐?”

懿太后道:「哀家將梅仙從內務司提出來,你不會記恨哀家吧?”

鳳涅垂眸溫和道:「太后說哪裡話,臣妾心裡以為,太后做的正好兒,其實臣妾心裡也不忍心梅仙妹妹留在那裡受苦的,只這種事臣妾反而不便多嘴,聽聞太后救了妹妹出來,臣妾心裡歡喜著呢。”

懿太后挑了挑眉:「你當真如此想的?”

鳳涅道:「臣妾不敢違心而論。”

懿太后歎道:「你果真個深明大義的人,倒哀家多心了。哀家原本想,梅仙那孩子到底也跟了哀家一場,哀家於心不忍,不管她有什麼錯兒都好,在她落難之時哀家不管不問,卻不那麼會兒事,既然你也念在姐妹之情,那哀家就放心了。”

鳳涅微笑道:「太后說的,其實太后有什麼事,傳臣妾去就行了,怎敢勞煩太后親自來一趟,只這數日臣妾身子不怎地好,就慢跑了長寧宮,並非怠慢,這還要請太后見諒。”

懿太后察言觀色,見她神色及應答之上都毫無紕漏,心中暗驚,片刻之後才道:「怪不得天子如此寵愛皇后。」略坐片刻,便起駕回宮。

謝霓一直陪著鳳涅相送太后離開,才道:「娘娘,太后娘娘這來做什麼?為范梅仙做說客?當初在中津的時候,明明她......」

鳳涅看她一眼,卻見她神色天真爛漫,便道:「太后很喜歡梅仙,自然格外護著她,太后長輩,就隨她的意思吧。”

謝霓拍手道:「娘娘可真個寬宏大量的人,怪不得能當皇后呢。”

鳳涅笑了笑,忽然問道:「對了,我聽聞,阿靖的生母,也曾謝家的人?”

謝霓瞪大眼睛:「啊......啊,算起來,還我的堂姐呢。”

鳳涅望著她天真的眼神,道:「可惜大皇爺去的早,不然的話,當皇后的,就她了。”

謝霓覺得她的語氣幽幽地,似惆悵,又似有些歎息,說不出何味道,便道:「這都命,我那堂姐,沒有當皇后的命,娘娘的命好。”

鳳涅一笑,未曾再多言。

謝霓坐了會兒後便去了,鳳涅真個倦了,便爬上床想要小憩。沒想到竟真的睡著了,再醒過來,已經中午時分,朱安靖都已經回來了。

朱安靖還以為鳳涅身子不適,趴在床頭上盯著她看,鳳涅醒來後對上他一雙瞪得極大的眼睛嚇了一跳。

打發康嬤嬤領了朱安靖去吃東西,鳳涅卻毫無食欲,起來坐了會兒,忽地聽旁邊有人道:「鳳妮!”

鳳涅一驚,轉頭卻見朱鎮基從寢殿內的柱子後閃出來,鳳涅一見他,倒精神一振,笑駡道:「你怎麼鬼鬼祟祟地?”

朱鎮基道:「我覺得還低調點兒好,省得人疑心。”

鳳涅笑道:「你這德性給人見了,得加倍的疑心。”

朱鎮基見左右無人,便爬到她床邊,撩了衣袍坐下,歎道:「我見了太后,又見了皇兄,簡直要累死了。”

鳳涅道:「怎麼了?昨兒到底怎麼回事?”

朱鎮基道:「還不那個小郡主......看她柔柔弱弱地,一副小白兔的樣子,沒想到居然會個狠角色,你知道她對太后說我請她到王府的事吧?其實全沒有的事兒,我避開她還來不及呢。”

「郡主想生米煮成熟飯嗎?」鳳涅摸著下巴看朱鎮基,「她得逞了嗎?”

「你怎麼跟我那皇兄一個德性,」朱鎮基側目,「我差點兒被女人強吃了,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

鳳涅轉頭看別處,一副「我沒聽到」的模樣。

朱鎮基歎了口氣:「算啦,不過你放心,我還清白的。”

「我放什麼心啊?」鳳涅奇怪地看他,「你真的沒有跟郡主那個啊?那晚上你們做什麼了?吟詩作畫?看星星看月亮?”

她忽然雙目放光,右邊唇角邪惡地挑著露出一絲狡黠奸詐笑意:「其實我很想看到郡主說‘我滿的都快要溢出來了’......」

朱鎮基恨不得捉住她使勁搖:「你給我打住!你不被我皇兄調教的太好了,越來越黃~暴了,簡直要超過我。”

鳳涅道:「哪裡哪裡,這方面你前輩,永遠的。”

這回輪到朱鎮基望天:「好吧,既然蒙你稱呼了一聲‘前輩’,你要請教什麼,我可以指點一二。”

鳳涅噗地笑出來,本要斥駡他的,忽然間想到昨日自己躲在龍案底下狼狽做的那件事,那笑就有點勉強。

朱鎮基乃這方面的老手,見鳳涅面色不對,即刻察覺:「怎麼,真的有什麼請教我?”

「去你的吧!」鳳涅用力一推他。

朱鎮基被推得晃了晃身子,卻很受用,順勢倒在床上,道:「算了,不說拉倒,反正我現在知道了這些事就越發焦心......」

「你焦心什麼啊,順其自然就行了,」鳳涅道:「昨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不那郡主想對我施美人計,可惜我每天看鏡子看習慣,免疫了,」朱鎮基枕著雙臂,道,「我沒想到可能因為我太柳下惠,所以傷害了她的自尊心,一大早她居然留言說要回平甯王府了,我本來不想理她的,管她去哪呢,走了倒清淨,可轉念一想,皇兄跟太后這邊勢必交代不過去的,于我就快馬加鞭追啊。”

鳳涅挑了挑眉,朱鎮基躺著,轉頭看她:「你可想像不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跟劇本兒似的,我追到半路,忽然之間出現一夥兒攔路山賊,就要調戲柴儀曲,我當時見勢不妙,本來想要拔腿而逃的,可看著她叫的那麼淒慘的樣兒,我實在過不了良心這關,就跟那夥賊拼了。”

「你用什麼拼的?」鳳涅也聽的一愣一愣地,聽到這裡,就問,「難道用你的飛眼兒?”

朱鎮基得意洋洋:「小瞧爺了不?一動手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會武功,別說,這會武功的滋味兒真不賴,我一腳就踹飛了一個賊人,一拳打飛了另一個,那些賊人屁滾尿流,我成功地英雄救美......所以先前我問你我不有點兒跟以前不一樣了?”

「你的雄性激素多了啊?」鳳涅震驚。

「你說話怎麼這麼不高雅的,」朱鎮基一撇嘴,有幾分回味,「可,如果我還以前的身體,一定會跑的比驢還快,但你說奇怪不?當我看到郡主哭的時候,我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就好像......就好像我真的個男的,天生有義務要這麼做、保護弱小一樣?太崇高了簡直。”

朱鎮基正得意洋洋,陶醉說著,忽然之間額上一暖,他收回散亂的目光一看:「你幹嘛?」原來鳳涅抬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沒什麼,看你不發燒。」鳳涅淡淡道。

朱鎮基一骨碌爬起來:「你不信我說的?”

鳳涅道:「如果你說的真的......我感覺,你不越來越習慣以男人的身份過日子,如果真的跟柴儀曲成親的話......大概雄性激素會持續增加,然後你就會成為真正的......」

朱鎮基打了個哆嗦:「算了不要說了。”

鳳涅也覺得這個研究區域太神秘,說起來有些複雜,就問道:「對了,太后怎麼說?郡主現在哪?”

朱鎮基道:「我把她護送到長春宮了,太后訓斥了我幾句,讓我負責。皇兄也,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說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好好地想想......可實際上我還不知道?他非要給郡主找個皇族的人好籠絡平甯王府,幸虧朱安靖年紀小,不然真想推給他。”

鳳涅一聽,就想到惠太后所說的「天子太過勞累,王爺太過安逸」的話,就道:「說起來,你這個閒散王爺做的容易,如果以獻身這種方法來報效朝廷的話,也不算辛苦。”

朱鎮基便斜視鳳涅。

鳳涅笑道:「你不知道,最近天下事兒多,皇帝一天只睡一個時辰不到,才兩個小時,簡直跟給地主家幹活兒一樣,你我以前拍戲也沒拼到這份兒上啊......」說著說著,腦中有些恍惚,「上回我看他似乎有白頭髮了。”

這一句,卻說得有幾分傷感。

朱鎮基心一跳,仔仔細細看了看鳳涅:「鳳妮?”

鳳涅反應過來:「啊,做什麼?”

朱鎮基重重歎息:「我們趕緊地想法兒儘早回去吧。”

鳳涅道:「啊?”

朱鎮基跳下地,道:「你看,我越來越像男的,你也越來越關心他......再這樣下去,我怕就算找到法子後,你我也未必會願意走了。”

鳳涅心裡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的,便道:「可,還沒找到法子呢。”

朱鎮基道:「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個國師找出來。”

鳳涅想到朱玄澹,莫名地心頭一陣酸痛,就沒搭腔。

朱鎮基來回走了幾步,又坐回床榻上:「你說,這裡再好,也古代啊......沒有那麼多的現代科技,沒有更多的娛樂,人人都往前看,沒理由我們兩個倒退回來......還有那麼一句話叫做‘良田雖好,非......非......非我的家’,不?”

鳳涅心裡本來有些難過,聽他說到這裡,就又笑:「別這麼不學無術丟現代人的臉行嗎?那叫做‘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

朱鎮基雙手一拍:「對了,就!你說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我怎麼會?我又不書呆子......」他悻悻然地,又歎了口氣,忽然道,「說了半天我有些口渴了。”

鳳涅聽到這裡,忽然道:「對了,你想不想喝酒?”

朱鎮基道:「喝酒?”

鳳涅道:「你沒聽過?一醉解千愁,你不會連這句也不懂吧?”

朱鎮基笑:「你別小看我,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鳳涅道:「下句什麼?”

朱鎮基皺眉想了想:「好久不唱了,大概‘看似個鴛蝴蝶,不應該的年代,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

鳳涅一聽,笑的在床上打滾,捂著肚子斷斷續續道:「如果不我,別人還以為你會李白的將進酒。”

「什麼將進酒,這新鴛鴦蝴蝶夢,」朱鎮基掃她一眼,忽然唱起來,「我想起來了,你聽我唱啊,‘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風四飄流,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他唱得聲情並茂,鳳涅在床上笑的眼淚都流出來:「愛情......愛情,好辛苦,的確好辛苦......」簡直要斷了氣兒。

鳳涅出殿,讓人送了一壇酒、幾樣小菜過來。

康嬤嬤聞訊風一樣趕來,鳳涅知道她擔心自己像上回在中津一樣,便只說自己要小酌,讓她不要擔心,康嬤嬤才退下。

閒雜人等退下之後,彼此倒了酒,鳳涅笑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會跟你一起喝酒。還在這種氛圍下。”

「其樂融融,十分和諧,」朱鎮基很興奮,握著酒杯道,「鳳涅,我敬你!”

兩人碰了一碰杯子,雙雙幹了,朱鎮基快手快腳,又給彼此倒了一杯。

鳳涅笑道:「可不能喝醉了,淺嘗輒止,微醺即可。”

朱鎮基道:「別小瞧了我這身子,很有幾分酒量的!”

說話間,兩人又喝了數杯,鳳涅覺得頭有些暈,便放慢了速度。

朱鎮基喝的興起,拿著筷子敲了敲玉杯,又開始唱「昨日像那東流水」,一路唱到「要問一個明白,還要裝作糊塗,知多知少難知足」,鳳涅聽著這調子,想到朱玄澹,萬千心事翻波湧浪地,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朱鎮基唱著,越發手舞足蹈,忽然叫道:「好久沒跳舞了......」將筷子一放,在殿內翩翩起舞,單手張著,頻頻轉圈,竟跳著華爾滋的舞步。

鳳涅哈哈大笑,朱鎮基道:「鳳妮你過來,你跳女步。”

鳳涅也興起,便也起身,頭重腳輕地過來,朱鎮基攬著她的腰,嘴裡打著拍子,打了會兒,就哼道:「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在人間已癲,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溫柔同眠......」

鳳涅正高興,嘻嘻笑了幾聲,道:「你這聲音,比之先前好聽許多,也順耳許多,難得唱得這麼好......索性你就當男人吧。”

朱鎮基道:「我當男人,誰當女人啊?”

鳳涅打了個酒嗝:「那當然......柴......」忽然腳下轉不過彎來,便踉踉蹌蹌扭了一扭。

朱鎮基急忙將她往懷裡一帶,鳳涅整個人跌進他懷中,她醉眼朦朧地抬眸:「柴家的......」四目相對,忽然間眼前一暗,卻朱鎮基低頭壓下來。

鳳涅只覺得唇上溫熱,一時間頭暈目眩地,還不知發生何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35 PM

九十一 情中情

曾有那麼一首歌,叫做「都是月亮惹得禍」,而此番對鳳涅跟朱鎮基來講,究竟是酒惹的禍,還是外頭那明晃晃的日光惹的禍,更或者是眼前之人「太美太溫柔」才叫誰「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鳳涅雖則在所飾演的角色上甚是百變,什麼刁蠻任性的公主小姐,溫柔縣衙的大家閨秀,讓人看了為之流下同情眼淚的聖母蓮花,或者是令人牙癢的反派角色,不管何種性格,怎樣跳脫,對她來說都毫無壓力,信手拈來。

然而,好像把自己的精神氣兒都灌注到角色裡去了,實際生活中的簡鳳涅,實在......簡單的近乎枯乏無味,通常她只需要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人,一本書,就能睡整天,或者發老長時間的呆。

大部分明星人物的私生活都極為燈紅酒綠,令人目不暇給,讓圈外人甚羨慕。但對於鳳涅來說,除了必要的應酬,私底下的她,冷清到近乎于孤單。

林見放則是另一個典型,她一隻精力過剩的花蝴蝶,這朵花上飛過了,立刻尋覓新的花朵或者新的花園。

相比而言,鳳涅如一塊呆木頭,一端戳在了土裡,不要動,也不須說話,更不用太多表情。

但是面上不言,不代表心中無話。

簡鳳涅所塑造的人物角色,往往令人叫絕而印象深刻,人人贊她演技了得,她自己只覺得,那些人物都是她的一面人生。

她的人生都是在大銀幕上,在電視螢幕上,而屬於她自己私底下的人生,則平淡無味的像一盞白開水,然而她很甘心。

這是她的選擇。

還不算年紀老大,就有幾分看破紅塵,故而在穿越過來之後,冷宮中的日子,反而是她最愛的,鎮日裡躺在月光下,日光下,靜靜閑閑,悠然度日。

朱玄澹是個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極大變數。

老天也不知何意,居然讓林見放陪了她來,鳳涅本以為兩人之間勢必要有一場生死之爭,不屈不撓沒完沒了地那種,像她們一較高下的那部宮鬥劇......不死不休。

畢竟,以林見放那種陰險潑辣的個性,必定不能叫她安生了去,然而......誰知道斯人卻成了男身,這種尷尬地境地大概把林見放弄暈了,除了一開始她還設了個給鳳涅看破的套之外,其他多半時間,兩人你來我往的相處裡,居然日漸融洽。

或許,這是林見放另一種「不叫她安生」的方式?

鳳涅覺得大概她太「慈悲為懷」了,居然會同情起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可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大概太寂寞了,寂寞的太久了......所以不捨得放過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她穿越後,第一次喝醉在中津行宮,為了把子規要回來,結果低估了那桂花酒的酒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事態最後失控。

而這一番,她早告誡自己淺嘗輒止,然而看著朱鎮基又唱歌又跳舞,體內那幾分酒力發作,一發作,便高興,一高興,又多喝了兩杯。

身邊兒的是她以為的「自己人」,誰知道也能失控?

華爾滋的舞步,勢必要轉來轉去的,鳳涅漸漸地只覺得身子飄飄蕩蕩,將要飛舞起來。

朱鎮基生得高大,若他不開口,幾乎讓人錯覺以為他就個古代的俊美男子,而不那個難纏狡詐的林見放,這身體跟那靈魂之前,構成一種奇特的迷惑人的氣質。

而他似乎也有心呵護,手摟在她的纖腰上,跳的行雲流水。

鳳涅笑著,目光所及之處,宮殿內的擺設,一樣一樣地也飛旋了起來,而她只覺得快樂。

隨著他的手勢,在殿內不停地轉來,轉去,耳畔聽著「看似個鴛鴦蝴蝶......不如溫柔同眠......」,她的腦中昏昏沉沉地,似乎聽到華爾滋的樂曲悠揚歡悅地響著,又似乎望見朱玄澹那一雙幽深的眸子......

酒力上湧,她嘻嘻笑了幾聲,全不知自己臉色紅潤,雙眸宛若要滴出水來,美色如斯,讓人心動。

雙唇貼在一起的時候,鳳涅呆了呆,在她感覺,就好像她困倦地癱倒了,不知碰到了什麼。

她一怔之下,甚至張了張嘴,當碰到唇上那一份帶著酒氣的濕潤的時候,整個人才慢慢地反應過來,與此同時,對方似僵了一下,而後極快離開。

鳳涅睜開眼睛,正看到朱鎮基發紅的臉頰,他的眸子裡透出幾分驚愕跟躲閃的光,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鳳涅眼睛又睜大了一分,望著他朱紅的嘴唇,然後抬手,摸摸自己的嘴。

「你......」她皺著眉,不大相信自己感覺到的,就猶豫地看向朱鎮基。

而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臂則抱著她的腰,四目相對,他忽然之間、試探著又低下頭來。

鳳涅倒吸一口冷氣,察覺他的意圖,當下及時地把臉一轉,他的嘴唇就錯開了她的唇,牢牢地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與此同時鳳涅猛地從朱鎮基的手中掙了開去,力道用的太大,以至於她幾乎站不住腳,踉蹌後退兩步,就身不由己地跌在了地上。

朱鎮基叫道:「鳳妮!」搶上來似要扶她。

鳳涅一手撐地,一手摸向自己額頭,吶吶地不能相信:「我好像......醉了。”

朱鎮基半跪在她身旁,想去扶她,又不敢似的,只低低地叫:「鳳妮......」

鳳涅低頭看著地上,看了會兒就喃喃道:「我真的醉了。”

朱鎮基皺眉看著她,他的臉也紅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怎麼說好,只好抬手想要攙扶她起來:「地上涼,起來......」

「我自己......可以。」鳳涅稀裡糊塗似的,避開他的動作,慢慢地站起身來,手足一陣酸軟,頓時身子又晃了起來。

朱鎮基見狀,再無猶豫,抬手將她抱了過去:「你喝多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

鳳涅心裡帶著一份清醒,身體卻好像要脫離控制,皺眉叫:「林......放手啦!」可她的嗓音實在太好,又半醉,聽來不似呵斥,反倒帶著嬌嗔之意似的。

朱鎮基聞言,身子一抖:「鳳妮,我......我剛才......」

鳳涅心中亂作一團,本能地想喝止。

正在這時侯,卻聽有個聲音自寢殿門口響起,道:「娘娘。」聲音清涼,暗底下伏著一分慍怒。

兩人各自大驚,似乎從另一個世界重新回到了現實一般,雙雙轉頭看去,卻見寢殿門口上站著一人,首領太監的服色,他喚了聲之後,便快步向前,一直走到鳳涅同朱鎮基身邊,然後道:「請恕奴婢冒犯了!”

聲音柔中帶剛地,他抬手,堅定地將鳳涅從朱鎮基的手中攬了過來。

鳳涅臥在他的懷中,心裡放鬆了幾分,喃喃道:「子規啊。”

朱鎮基望著子規,子規雙眸如刀又如水:「王爺,您時候該出宮了。”

朱鎮基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地,情知這小太監猜到了什麼或者猜錯了什麼,但這功夫,他能說什麼?就算說,子規能聽嗎?

不愧演藝圈裡摸爬滾打出來的,朱鎮基電光火石間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本王正有此意。”

子規望著他若無其事的臉,幾分薄薄地嫌怒明顯寫在臉上:「還請王爺以後過來鳳儀殿,從正殿內進來,免得有人會誤會什麼,王爺的名聲倒也罷了,娘娘卻絲毫也虧不得!」這話裡頭也藏著針,根根刺人。

朱鎮基望著他,挑了挑眉,忽然笑道:「小公公說話說的有理極了,本王以後會多多留心,必不會讓皇嫂名頭有絲毫不妥,另外......小公公說這兩句話,可真英俊逼人的很,若不這一身兒的太監服侍,本王還以為小公公在英雄救美呢。”

子規皺眉,沒想到他這當兒不忙著心虛,還敢反唇相譏,子規雙眸眯起,正要發作。卻聽懷中鳳涅含糊道:「吵死了......要滾,......就快滾!囉嗦什麼......」

朱鎮基一聽,呵呵一笑:「那麼本王先離開了。”

子規心中有氣,道:「王爺一身酒氣兒,可記得逼著人些,若有人見了,萬別說在鳳儀殿喝的。”

朱鎮基嘴角挑著,道:「小公公當真體貼,本王都眼饞起來你對皇嫂這份忠心耿耿了,改天等本王試著跟皇兄討討你......若能得小公公在本王身邊兒伺候,那才......」

子規面色一變,而朱鎮基話還沒說完,就聽鳳涅喝道:「再囉嗦一個字......以後......就別來了!」自子規身上掙扎開,沖著朱鎮基飛了一腳。

朱鎮基聞言苦笑,急忙把剩下的話重新咽回肚子裡去:「臣弟去了,走了還不成嗎?以後常來常往,才真的好。」摸摸鼻子,仍從偏殿躡手躡腳地去了。

一直等朱鎮基的身影消失殿內,子規才道:「娘娘怎麼又喝多了?”

「就這一次,跟上次而已。」鳳涅低低道,「很困,扶我去睡。”

子規歎了口氣:「就算要喝酒,也要看跟誰喝,幸喜最近陛下事多,不來後宮,但倘若陛下心血來潮......更何況這宮裡頭耳目眾多......秦王又......」

「你很不喜歡他?」鳳涅忽地問道。

子規道:「他?”

鳳涅道:「秦王,你不喜歡他,為什麼?”

子規默然無語,扶著鳳涅到了床榻邊上坐著,才慢慢道:「秦王舉止輕佻。”

「哈哈......」鳳涅笑起來,「她素來輕佻慣了,你沒見過她真輕佻的時候。”

「娘娘!」子規忍無可忍,聲音帶了幾分嚴厲。

鳳涅停了笑,就端詳子規,卻見他半跪下去:「請娘娘恕罪......」依稀歎了口氣,抬手握著她的腳,替她將絲履褪下。

鳳涅低頭看著他:「子規......」

子規並不抬頭,鳳涅有心,便把另一隻腳蕩開去,子規卻不惱,小心地將她的腳捉回來,任憑鳳涅掙也掙不出去。

將她雙腳的絲履都脫了,整齊放在床榻邊兒上,子規才道:「奴婢出去叫嬤嬤進來伺候。”

「子規......」鳳涅提高聲音。

子規迫于無奈,便抬起頭來,鳳涅望著他的眸子,他的臉,他的眼神,都她在冷宮裡最為喜歡的幾樣風景之一。

「你別當我不知道。」鳳涅忽然說。

「娘娘在說什麼?」子規默默地,「娘娘醉了,還早些安歇吧。”

鳳涅道:「我不喜歡劉休明。”

子規一怔:「娘娘......」就皺眉,「娘娘,這些話......還別說了,尤其現在......」

鳳涅卻使勁地搖了搖頭,俯身抬手,捏住了子規的下巴,望著他的眸子,湊近了,低低說道:「本宮不喜歡劉休明,或者說,本宮......范憫至少還不算個蠢笨入骨的人,知道劉休明有心玩弄之後,就不再......愛他了,可......可為什麼呢?」她忽然一笑。

子規的心忽然也開始跳,跳的很快,咚咚咚,一聲一聲地,像有人在他耳畔敲著小鼓。

「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會不捨得移開目光......」鳳涅慢慢說。

「娘娘......」子規的聲音已經變了,帶著一絲艱難的澀意。

「我本來以為,因為你對我呵護有加的原因,但......」鳳涅深吸了一口氣,鼻子忽然酸酸地:「後來我漸漸地想通了,范憫真正愛著的人,你,對不對。”

子規渾身顫抖,眼前陣陣發黑。

自小被遺棄的孤女,在被欺壓,被冷落之中長大,天子的眷顧,只讓她越發無所適從不知所措,曾經以為深愛的人,漸漸露出猙獰的真面目,心如死灰之下只有他還守在身邊,關懷呵護,溫柔憐惜,就算成為皇后,她也不過仍那個單純而柔弱的少女,誰真心地憐憫她,誰對她真心地好,她就會真心地喜歡誰......范憫的確有姦夫的,但在她死的時候,她心裡所愛的人只有一個,就他。

當看著他的眸子的時候,鳳涅以為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冷宮裡最好的風景,但事實上,范憫,在看著自己所愛的人。

可,註定沒有結局的開始,然而對范憫而言,冷宮裡的日子,未嘗也不她最喜歡的一段時光,因為一直她所愛的那個人,陪著她度過最後的......

淚從鳳涅的眸子裡湧出來,她只忽然之間,莫名地覺得心酸。

子規仰著頭,兩滴溫熱的淚落在他的臉上,旋即又化作冰冷:「為什麼......不能大膽一些,陪著......她走?」鳳涅聽到自己在問,或許不她在問。

若子規肯破釜沉舟,或許范憫不會離開的那麼快,而她,也未必就會如某人之願穿越過來。

「娘娘,在說什麼,」耳畔,響起他微涼的聲音,「我......只個、閹人而已啊。”

也不知道他的淚還她的,從臉頰上慢慢爬過,滑到下巴處,微微一晃,掉了下來。

鳳涅醉著睡著之後,模模糊糊地做了好些夢,在冷宮裡的日子,似而非,她不吃不喝,他細心地喂柔聲地勸,她病著不出,他抱她出來曬日光,她夜裡寒冷害怕,會看到他的身影在門口......

范憫,還自己?漸漸地竟分不清,大夢一場,誰誰非,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鳳涅醒來後,天色已暗,自那張大床上緩緩地起身,心中仍覺微微酸痛,正欲喚人,卻見床邊上靜靜端然地坐著一道人影。

鳳涅眨了眨眼,試探喚道:「見清?”

朱玄澹也不知坐了多久,但顯然不剛來的模樣,他看著鳳涅,手指在她眼角上輕輕地拭過,輕聲問道:「做了什麼夢,怎麼......竟哭了?”



九十二 風滿樓

朱玄澹問罷,鳳涅自床上起身,他順勢將她往身旁一抱。

鳳涅靠在他的胸前:「做了個夢,......近來精神不大好,淨做噩夢。」她試著揉了揉眼,果真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還要再揉,卻被朱玄澹將手握了過去,他輕聲問道:「不朕少陪了你......」

鳳涅抬頭:「當然不,我知道你很忙......你怎麼又跑來了?”

朱玄澹垂眸望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苦笑一笑,道:「再忙也要來瞧瞧朕的小鳳兒啊。”

鳳涅先前睡得身上有些涼,此刻伏在他懷中,感覺好了一些,定了定神,便道:「見清。”

朱玄澹道:「嗯。”

鳳涅道:「見清,范憫......」

朱玄澹身子一震:「嗯?”

鳳涅手在他胸前摸過,有些躊躇:「見清,范憫......她、她......」

朱玄澹聽著她的聲音,身體有些發僵,又有些冷意,只好拼命地將她抱住:「你想問什麼?」他忽然笑了笑,「不知怎地,明知道你不她,可聽你這麼說起,朕、朕心裡頭......好生不安。”

鳳涅感覺他雙臂用力,便道:「原來聖明的萬歲也會覺得很古怪,也......這種事若不自己經歷,必然以為怪力亂神......我倒敬佩你,你天子啊,明見萬里,竟然還會獨闢蹊徑,親力親為。”

朱玄澹聽她的口吻有些調笑意味,略微放寬心,輕笑道:「沒辦法兒,誰讓朕想要的就這一個人呢。”

鳳涅也微微一笑:「只可惜了范憫。”

朱玄澹雙眉一蹙,沉默片刻,終於說道:「小鳳兒,別如此說,范憫......活不長的,不管朕要不要她進宮,她那性子,那身體,都註定撐不了多久,國師也說過......」他猛地一停,「她的命如此,早有預言。”

鳳涅道:「國師?”

朱玄澹卻咬了咬唇,重用力抱了她一下,只說道:「不許問她的事了,更不許胡思亂想了,不然的話,以後朕都不許你再喝酒了。”

鳳涅笑道:「這又跟喝酒有什麼關係。”

朱玄澹道:「你喝了酒容易做壞事......」

鳳涅歪頭看他,笑著問:「什麼壞事?我怎麼不知道?”

朱玄澹俯身,在她唇上親了口:「總之,只許有朕在身邊兒的時候才許你喝。”

鳳涅道:「那麼臣妾豈不要對陛下做壞事了?”

朱玄澹吻住她的嘴:「就只能讓你對朕做......」聲音越來越低,雙唇貼在一塊兒,悱惻纏綿。

一時之間,兩人的體溫都有些上升。

而朱玄澹特意來看鳳涅的,卻無法久留,因此這個吻雖然順其自然,卻又有幾分按捺意味,模模糊糊裡他在鳳涅耳畔說道:「等甘甯衛那邊兒平靜了......南邊的水患好了,那些個煩心事兒都掃平了......朕非要......」

咬著她白嫩的耳垂,那剩下的字眼兒並未曾說出聲來,只接著她的耳朵,一點一點地爬進她的心尖兒上去。

鳳涅抿著嘴忍笑,臉上一片暈紅。

朱玄澹又狠狠抱了她一抱,才把人放下,狠心出外去了。

鳳涅望著他的背影離開,歎了口氣:當皇帝如朱玄澹,這般可憐,整日拼命地加班,也沒有獎勵,也無法升職......還要操碎心,想來真不值當得。

那些拼命想要當皇帝的,定然不知道一個好皇帝該怎麼當,又怎麼辛苦,全沖滿足私欲去了,所以才有那麼多昏君......一幫蠢貨糊塗蛋。

大舜國有這樣的一個帝王,那些臣子該每天燒香拜佛謝謝菩薩保佑,而不鎮日纏著他無休無止地囉嗦,不過也,所謂精益求精,他有一分好,臣子們便希望他有十分,希望的同時,又害怕他倒退,于便「耳提面命」。

這個皇帝,這個皇帝......他有了權力,又並不貪圖享樂,唯一的福利大概就女人,但這種福利對他來說,跟其他男人正相反,這種福利或許正他唯恐避之不及的。

一時之間鳳涅又想到岳貴人,想到苑婕妤,想到懿太后......一直又想到那夢裡的人,心情真微妙的很。

次日,甘甯衛傳來消息,鬼夷部已經起兵進犯左燕邑,燕邑個小城,同鬼夷對峙了半天,便被攻破,左燕邑被屠城,右燕邑的守軍趕到之時,整個左燕邑已經化作廢地,城內烈焰熊熊,灰色的煙霧籠罩了整個城池。

幸好在城破的最後一刻,左燕邑的郡長將後城門打開,放了大半婦孺出城,郡長同守軍雙雙戰死。

而鬼夷部天性兇殘嗜血,兀自窮追不捨,追殺了好些百姓,幸虧右燕邑的守軍趕到,拼力死戰,護下了三分之二的百姓退回了右燕邑。

燕邑的郡長派人往甘甯飛馬求援,威遠侯謝鐵翎收了信,即刻上奏朝廷,彼時內閣正吵翻天,司逸瀾姬遙等主張放謝鐵翎全力殺敵,崔競顏貞靜等卻覺得不可放權,言謝鐵翎一隻兇狠的老虎,若給他一個藉口讓他出閘,縱容了他的殺性......只怕他嘗了血腥味會意猶未盡,再要關起來怕就難了。

戰一定要戰的,百年來跟鬼夷的關係太過曖昧,只該怎麼戰才最妥當的,才叫人頭疼。

事不宜遲,前線軍情緊急,內閣相持不下,便只好天子做主。

而天子的朱批下來的極快。

詔諭令謝鐵翎為破虜大元帥,欽差劉休明為監軍,即刻支援燕邑,務必要給鬼夷致命痛擊。

天子如此決斷,軍情又如火,眾人默默臣服。

只有崔競意味深長地對同為內閣的工部尚書劉岳道:「令公子可選了一個優差啊。”

劉休明為欽差,又任了破虜軍的監軍,擺明瞭天子的人,倘若謝鐵翎一心殺敵,共同建功立業倒也罷了,但倘若謝鐵翎有異心,劉休明就他斬來祭旗向天子示威的不二人選。

大傢伙兒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劉岳對崔競的此話,反應並不很激烈,只淡淡道:「為國盡忠,責無旁貸,乃犬子的榮幸。”

崔競早看不慣他在內閣中中立的態度,總覺得這樣不溫不火的很叫人不痛快,就哼了聲。

旁邊姬遙同司逸瀾聽著,候著崔競同顏貞靜走了,姬遙才趕上劉岳:「劉老還私底下給令公子修書一封,提點提點吧。”

劉岳道:「多謝姬老,不過休明不個蠢笨之人,該如何行事,他自知道......」

司逸瀾袖著手,皺眉道:「當初他忽然請命要去那個地方,我心裡就納悶了,總覺得個燙手山芋,他幹嘛搶著要呢,這下好,若弄得不好,謝鐵翎那刀快的......」

姬遙猛地咳嗽了聲,司逸瀾自知失言:「劉大人恕罪。”

劉岳搖頭:「司大人所說乃實話,不必在意。”

司逸瀾見他神情平靜,心裡也多了幾分佩服。

姬遙便道:「劉老真虛懷若谷,大智若愚,怪道當初先帝臨去之前,只召了劉老,平甯王跟姜家的族兄......」

司逸瀾心頭一動,就看劉岳。

劉岳聞言,就看姬遙,卻不語。

姬遙見他不言不語,就又道:「為兄聽聞,先帝在臨去之前,又下了一道詔諭......」

劉岳攏了雙手,道:「有這麼回事兒。”

司逸瀾面色一變,沒想到他竟承認了,急忙問道:「什麼詔諭?先帝臨去......可見極要緊的?”

姬遙也甚關切地看著劉岳,劉岳卻搖搖頭,道:「兩位大人,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那詔諭上寫的什麼,只先帝曾說,以後若那詔諭不出則罷,若出......必須要平甯王,姜氏的族長以及我都留了大印才算成。”

姬遙心念轉動極快,便道:「三位都有名的中和之人,不會偏向朝中任何一派,故而先帝才會擇兄三人?”

司逸瀾道:「這究竟什麼?怎地叫人心裡頭毛毛地不踏實?”

劉岳垂眸不語。

姬遙望著他平靜地神色,道:「劉大人,這幾年,我也旁敲側擊地問了許多次,你都顧盼左右而言他,怎麼今次竟直接承認了?”

劉岳聽他問到點子上,便笑了笑,忽然道:「不知兩位大人可聽說了......近來,太后娘娘把看管皇陵的洪太監傳召回宮了。”

司逸瀾不假思索道:「哪個太后娘娘?”

劉岳掃他一眼,姬遙同為老臣,心知肚明,先看了看左右確實無人,才又放低聲音道:「惠太后娘娘把洪杪傳回來做什麼?難道......難道......」

劉岳歎了口氣:「本來以為順利的話,這一輩子也不會使那道諭旨了,如今......就聽天由命吧。”

他說著,便不再理會司逸瀾同姬遙,將頭搖了搖,邁步往前自去了。

司逸瀾在身後瞠目,叫道:「劉大人,劉大人?唉......怎麼說走就走?”

姬遙將他攔下:「別叫了,這傢伙向來老謀深算,深藏不露,他今日肯跟我們說這麼些,已經不易了。”

「可著說的都些什麼啊,我分毫不懂啊?」司逸瀾皺眉。

姬遙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金風微動蟬先覺,你應該從極細微的事端上看得更透一些。”

司逸瀾瞪眼兒:「這......這......」

姬遙拍拍他肩膀,兩人便也跟著慢慢往前而行,姬遙聲音放得極低:「惠太后為何會傳召洪杪?洪杪先帝的貼身首領太監,先帝去後,他就一直在守皇陵,如今惠太后傳他回來,必然有大用,或者必然想從他嘴裡知道一些外人不為知的事。”

司逸瀾問道:「這跟那道諭旨有何干系?”

「妙就妙到這裡,你可知道那道諭旨在誰手裡?”

「先帝駕崩時候我又沒在場,我怎會知道?”

姬遙冷笑:「先帝駕崩,召見姜,柴,劉三人的時候,還有一人在場。”

「難道惠太后?”

「的話,惠太后就不用召見洪杪了,另一個太后。”

「懿太后?」司逸瀾的雙眼都要瞪出來,「這怎麼一回事?”

姬遙歎了口氣,肩頭一垂,也把雙手抄起來合在一處:「如果我猜的不錯,惠太后娘娘知道事情有變,故而要想法兒,這兩宮,終於要幹上了,過了這麼多年,唉,終究還要......」

「他奶奶的,這些女人......」司逸瀾感覺被蒙在鼓裡很不爽。

「別小看了你所謂的這些女人,」姬遙橫他一眼,「懿太后若興風作浪,現在正大好時機,水患,兵患......當初她可太子的娘!”

司逸瀾皺著眉:「你說起這個,我又想起來,當初太子怎麼忽然間......聽聞太子身子向來極好,怎麼一夜之間就暴斃了?而起我記得不錯,當初陛下也正好兒在太子府上......」

兩人低低地邊說著邊走,見人經過便停口。

此刻姬遙見左右皆無人,搖著頭道:「諱莫如深,諱莫如深啊......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去知道......尤其太子‘暴斃’之後,太子妃也跟著自戕......當時還端王的陛下,大病半月才愈......」

正說到這裡,便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腳底下傳來,道:「姬大人司大人,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嚇了一跳,趕緊往下面看,卻見從距地半人之高的臺階處跳出個小小的身影來,先頭他躲在柱子後頭,身量又小,因此姬司兩人竟未曾察覺。

姬遙司逸瀾一看,各有些色變,但一個老狐狸一個小狐狸,當下雙雙帶笑:「原來靖少王,王爺在此作甚?”

朱安靖從臺階下便往上爬,司逸瀾急忙一摻他的胳膊,助他爬了上來,又替他輕輕拍打身上的灰塵:「靖王爺你躲在這兒做什麼?瞧這一身的灰。”

朱安靖這才道:「小王見你們兩個過來,本要嚇你們一跳的,可聽......」

姬遙道:「方才老臣在跟司大人開玩笑,就說些外頭流傳、捕風捉影的事兒,並不能當真的。”

朱安靖眨巴著眼問道:「真的嗎?”

姬遙道:「那當然了,殿下該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流言了,今天你說說,明天我說說,說來說去,都不知道誰說的真的。”

他說著,就瞪司逸瀾。司逸瀾急忙跟著附和:「可不嗎?姬大人以後也別說啦,聽來真無趣的很,假啦吧唧的。”

朱安靖才撅了嘴道:「算啦,那我不聽了,我還去捉蟈蟈吧。”

司逸瀾鬥愛:「殿下捉蟈蟈作甚?”

朱安靖一本正經道:「我皇嬸近來總睡不安生,我聽說人聽著蟈蟈的叫聲入睡,會睡得格外安穩,我已經捉了兩只了,想再捉一隻。”

司逸瀾聽他說,便同姬遙對視一眼,笑道:「殿下可真有孝心啊。”

朱安靖道:「那當然,我可喜歡皇嬸了,不跟你們說了。」他說著,撒腿往前就跑了開去。

背後司逸瀾跟姬遙兩個面面相覷,各自擦了一把汗,頃刻,姬遙道:「果然不能白日說嘴,說著說著,就跑出來了。”

司逸瀾道:「防來防去,誰知道他從這個地方鑽出來了?跟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你說,他會不會聽懂你我所說的話?”

「千萬別懂,也千萬別當真,」姬遙憂心忡忡,「靖少王這個年紀......」

司逸瀾也皺著眉,湊近了姬遙耳邊,輕聲道:「你我私底下說說,你說,太子的死,會不會真的跟陛下......有‘關聯’?”

姬遙身子一震,慢慢轉頭對上司逸瀾的雙眼,終於也小聲道:「這話不你我能夠議論的......我只知道,陛下極聖明的天子,大舜有陛下這樣的天子,乃黎明百姓之福,社稷宗廟之福......其他......」

司逸瀾道:「我也知道,不過......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想,你我都這樣猜了,你說懿太后會不會也這樣猜,先帝呢?而那道被懿太后捏在手裡的詔諭,到底又寫得什麼?”

姬遙雙眉凝著,最後慢慢地搖了搖頭,走到臺階邊兒上,仰頭看頭頂的長天,緩緩說道:「罷了,......天佑大舜,天佑吾皇吧。”

且說朱安靖順著勤政殿往後宮轉去,轉到御花園。

他跑得急,沒看清前路,便撞到一人身上。那人將他穩住,就行禮,笑吟吟道:「靖王殿下,您跑的這麼急做什麼,留神摔壞了。”

朱安靖望著她,皺眉問道:「玉葉,你跟本王說,什麼叫‘自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38 PM

九十三 無人睡

果真美男計還是行得通的。朱鎮基松了口氣。

原來,在朱安靖遇到朱鎮基之前,內裡是林見放的秦王殿下,已經來過鳳儀殿了,且再那裡吃了閉門羹。

康嬤嬤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說:「娘娘身子不適,正休息呢,說明了不見任何人,王爺請回吧。”

朱鎮基自然心知肚明知道鳳涅為何避而不見,此刻他雖然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也無可奈何,只好訕訕而歸。

此刻借著朱安靖的由頭,加上美男計的手腕,康嬤嬤又不在,朱鎮基終於得以登堂入室,果然才進鳳儀殿,裡頭鳳涅就急急出來了:「阿靖怎麼了?」一眼看到朱鎮基牽著朱安靖的手,也來不及跟他計較,就看阿靖。

朱安靖一看鳳涅,便也甩脫了朱鎮基的手,哭著叫道:「皇嬸!」便炮彈似地沖過去,將鳳涅抱住。

鳳涅被他撞得身子晃了晃,自來也沒見他哭的這樣厲害,不由也有些心慌慌地,以探詢眼神看了看朱鎮基,後者張口,以口型道:「皇帝......太子......」

鳳涅看出了幾分,心頭一沉,一揮手將眾宮人揮退,卻更和顏悅色,將朱安靖的肩頭輕輕拍了數下,柔聲道:「阿靖這是怎麼了?你是男孩子,很快就是你皇叔一樣的男子漢了,不能這樣哭了。”

朱安靖一聽,果真停了哭泣,道:「皇嫂,你告訴阿靖,我母妃是怎麼死的?”

鳳涅眉峰一聚,握著朱安靖的手將他拉到座兒邊上,先緩緩坐了,又掏出帕子給朱安靖細細地擦臉上的淚痕:「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朱安靖吸吸鼻子:「我聽朝臣們說的,說我母妃......是自殺的......還說我父王......」說到這裡,又含了淚花。

鳳涅問道:「是哪些朝臣說的?”

這話若是朱鎮基問,朱安靖絕不會說,然而面對鳳涅,他只頓了頓,就道:「是姬大人跟司大人說的,我躲在柱石下他們沒看見。”

「然後阿靖問他們了嗎?」鳳涅料想以小孩兒的脾氣,絕不會忍著不出面。

朱安靖點頭:「我問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同我說什麼......流言......當時我還不知自戕是什麼意思,後來問玉葉,她才告訴我。”

鳳涅聽到「玉葉」兩字,眼神一變,卻仍問道:「流言,那阿靖知道,什麼叫做流言嗎?”

朱安靖一怔,悶悶道:「阿靖知道。”

鳳涅道:「阿靖還記得,當初在冷宮裡見到皇嬸的時候,你說皇嬸是什麼嗎?”

朱安靖的臉有些發紅:「那是阿靖......阿靖誤信奸人的話......」

鳳涅道:「當時皇嬸對你說的話,你可都忘了?”

朱安靖用力搖頭:「阿靖不曾忘,阿靖記得,皇嬸讓阿靖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話,......難免有些不懷好意地惡意中傷,要阿靖自己看,自己體察......」

「真聰明,」鳳涅摸摸他的頭,微笑道,「那今天有怎麼了?聽了兩句流言,就張惶失措了?”

鳳涅說完,並不等朱安靖回答,就道:「皇嬸知道,是關乎阿靖的父王母妃,所以阿靖才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這是正常的,所謂‘關心則亂’,其實關於這件事,皇嬸也只是聽說,可是你年紀太小,有些事就算同你說,或許你也不會懂,玉葉跟你說自戕是自殺的意思嗎?”

朱安靖道:「是,說是走投無路,就......」

鳳涅道:「阿靖該知道,你父王跟母妃的感情是極好的吧?”

「是的。”

「皇嬸只知道,當初你父王得了重病去了,你母妃同父王難捨難分,便......也是有的,皇嬸也同你說過化蝶的事,你還記得嗎?”

朱安靖怔怔地道:「梁山伯死了,祝英台也跟著殉情了,阿靖記得。”

「你父王和母妃,大概就是如此,阿靖可懂?”

朱安靖雙眼紅紅地,淚嘩啦啦落下來:「阿靖懂了。”

鳳涅輕輕地歎了口氣:「至於其他的流言,就如阿靖所說,有惡意中傷的,有胡亂猜測的,做不得數,阿靖只記得,你父王跟母妃很疼阿靖,你父王跟母妃誰也離不開誰,這就好了。”

「皇嬸!」朱安靖忍不住又撲到鳳涅懷中,「可是阿靖......真的好難過。”

「皇嬸知道你難過,失去了至親的人,誰會補難過呢?」鳳涅也忍不住眼圈兒發紅,柔聲又道,「只是,阿靖還得記得的是,你還有親人,還有人很疼,很愛你,就像你父王母妃疼你愛你一樣......」

「真的嗎?”

「是啊,就好像你皇叔,你三王叔,他們都是跟你骨血相關的最親的人,你皇叔跟三王叔都是你父王的弟弟,他們會像是他們的哥哥一樣疼愛著阿靖,」鳳涅的聲音溫柔之極,望著小孩兒,「皇嫂也是一樣的,雖然代替不了你父王母妃,但我們都會好好地疼愛阿靖。”

朱安靖再也忍不住,徹底地放聲大哭,只不過,這一回,卻是欣慰感動,原先的憤怒委屈,皆都煙消雲散,小孩兒撲在鳳涅懷中,難捨難分。

對面,朱鎮基從頭到尾靜靜聽著,一直到此刻,臉上便露出一種若有所思地表情,看看朱安靖,又看看鳳涅,俊美的臉上,顯得心事重重。

朱安靖哭了一陣,大概是累了,便有些昏睡之意。鳳涅本是想將他放在床榻上好生休息,不料小孩兒一直緊緊拽著她的衣裳不放。

鳳涅只好坐在榻邊兒上陪著,身後朱鎮基看看熟睡的朱安靖,輕聲道:「鳳妮。”

鳳涅轉頭看他,默然不語。

朱鎮基道:「你......還怪我呢?”

鳳涅眉頭略微一皺。

朱鎮基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只不過、大概是喝醉了......你別放在心上......」

鳳涅才輕輕哼了聲,低低道:「難為你,也有酒後亂性的時候?”

朱鎮基聽她總算開口搭腔,心裡一喜,急忙順著杆兒往上爬:「是啊,你也知道,我過得太錯亂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未免有一時稀裡糊塗的時候,你就把他當個屁,放了吧啊。”

「噗......」鳳涅見他說的可憐,忍不住便笑了笑,又忍住,「真的嗎?”

朱鎮基道:「這當然是真的,你也知道......我怎麼可能喜歡女人嘛......」

鳳涅才松了口氣:「這就好,我怕你當男人久了,真就......」看了一眼朱安靖,又停了話頭。

朱鎮基苦道:「是啊,最難辦的是,皇兄下旨了,說要下個月初七,讓我迎娶柴儀曲......現如今皇族喜帖都發往平甯王府了,想必平甯王不日就要入京。”

鳳涅也是聽說此事了的,便道:「那......你也只好生受著呢。”

朱鎮基望著她,試探道:「鳳妮,找到法兒的話,你會跟我......一塊兒離開這裡吧?”

鳳涅聞言,又蹙了一蹙眉心:「我......」

朱鎮基苦笑道:「看你格外疼這孩子......而且我也知道,皇兄的確是對你極好的,方才看你安撫這孩子,我幾乎就以為你會照料他一生一世......不會離開這裡了。”

鳳涅悵然若失:「先別說這個了......」

朱鎮基道:「鳳妮......這裡總歸不是我們該在的地方,你也說過,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而且皇族的事,錯綜複雜......」

鳳涅始終垂著頭,手在朱安靖的小臉上摸過:「我又何嘗不知......罷了,找到法子再說吧。”

正說到這裡,就聽得外頭一陣響動,有人匆匆而來,在寢殿門口停下,道:「娘娘,外面宮監傳了信兒來!”

鳳涅怕驚動了朱安靖,就起身出外,低聲問道:「何事?”

宮女道:「啟稟娘娘,聽聞苑婕妤......出了事!”

苑婕妤滑胎了,而且這還不是完結,聽聞苑婕妤在她宮內,呼天搶地地嚎叫著,說是皇后娘娘下的毒手。

——是夜,無人安睡。

鳳涅望著子規:「去查查宮女玉葉的底細,她在宮裡每件事兒,都查清楚。”

幾乎與此同時,勤政殿的門被緩緩推開,一道曼妙人影,緩緩地步入殿內,風隨之而入,吹得燭光搖曳不休。

而在長春宮裡頭,惠太后佛珠輕撚,目視那從皇陵裡請回來的先帝身邊的首領太監洪杪,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越過重重宮闕,長寧宮中,懿太后摒退所有宮人,從自己的臥榻密門之中,鄭重地取出一個明黃蟠龍的錦盒,緩緩打開,望著盒內之物,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笑意......

——風暴欲來。

朱玄澹執筆抬眸,幽寒目光所至,是窗戶之外的浩渺天際。

層層陰雲堆積,陰雲背後,雷電交加,撕裂雲層,隱現猙獰凜冽的行跡,發出宛若野獸咆哮的聲響,似正有一場龍爭虎鬥。



九十四 終未負

殿門開,冷風吹入,龍案背後的朱玄澹雙眸微動,卻仍未曾抬頭,依舊先前的端正專注姿勢,雙眸一垂,重又看向桌上的奏摺。

季海瞅了一眼從殿門口往前而行之人,又看一眼天子,便又無聲無息地垂了頭。

所有人都仿佛沒有察覺門口進來的人,氣氛寂靜的詭異。

那人卻也未曾在意,只自顧自上前,行禮道:「見清哥哥。”

朱玄澹頭也不抬:「你來這裡做什麼?”

范梅仙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歡悅:「見清哥哥,你還願意見我的,不然的話,便叫人攔下我了,也不會跟我說話了,對嗎?”

朱玄澹抬了眸子:「你來,便要對朕說這些嗎?”

淡淡的聲音,波瀾不驚地神色,雙眸之中皆陌生之色。

范梅仙搖搖頭,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到底不甘心,故而要再問一問見清哥哥。”

朱玄澹這回沒有開口,只仍舊望著桌上的奏摺,范梅仙卻也未曾惱怒,自顧自地上前一步,說道:「上回在中津的時候,我們說起小時候,見清哥哥你說她跟我不同,我當時忙著著惱,也未曾問,究竟怎麼個不同?”

朱玄澹這回卻沒有不理人,嘴角一挑,望向梅仙:「難為你還記得這件事......只不過朕對你說,也多餘,但既然你問了,也罷,你可記得,當初朕在范府裡頭遇襲重傷那件事?”

范梅仙歪著頭望著朱玄澹:「那件事......那時候我年紀太小,記得模糊不清,後來從別人嘴裡聽說了的。”

朱玄澹道:「若不皇后,朕早就死在那裡。”

范梅仙道:「我不明白。”

朱玄澹道:「你年紀小,不記得也有的。那時候我重傷,你見了我,只怕,大聲驚叫將刺客招來,我自詡必死,卻不料皇后挺身而出,引開了刺客。”

范梅仙身子一震:「怎麼會,見清哥哥......那時候我們不過三四歲......」她目光閃爍,對上朱玄澹泛冷的雙眸,猛地失聲叫道,「難道見清哥哥你因為這個而疏遠了我?可......可我那時候什麼也不懂啊......」只覺得無盡地冤枉,又震驚地望著天子。

「啊,」朱玄澹道,「其實朕並未曾因此怪責你,只不過......因此而喜歡上了皇后罷了。”

范梅仙晃了晃,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格外地覺得惱恨不服:「她......她也不過個孩童罷了,怎會......因此而獲得見清哥哥的喜愛......」

「太后既然救了你回去,你便自惜福吧,」朱玄澹未曾再多話,「問完了的話,就回去吧。”

「這不公平!」范梅仙猛地大叫起來,心驚膽戰,「那倘若,當時救見清哥哥的我,那你喜歡的人就會我了?可當時......當時我只不懂事的孩子,那個年紀......換了誰也會害怕的......見清哥哥......」

「朕本來也這麼想的,」朱玄澹眉尖已經多了一份不耐煩,「朕說過,並非因此討厭了你,只因此喜歡了皇后罷了,可,現在朕看著你,卻又覺得,‘三歲看到老’這句話,或許有道理的。”

「你說什麼......」范梅仙呆若木雞。

朱玄澹冷冷一笑:「梅仙,你說你當時還小不懂事,那麼你現在該大了懂事了,可你所作所為,卻又更似你三歲不懂事時候般任性妄為,這些姑且不談......你說,當時若你挺身而出救朕朕不也會喜歡上你,那麼,朕問你,倘若當時的情形,此刻再重演一遍,你會不會如皇后一般挺身而出救朕?還哭叫著委屈地讓朕擋刀?”

范梅仙震驚著,嘴唇微動。

朱玄澹卻又淡淡道:「梅仙,不用說了,你自己心裡也知道你會怎麼選擇吧?不管三歲時候也好,你現在也好,你的所做,始終都只有一種情形。”

他手上微動,撚了撚那支狼毫筆,眼前卻出現當時那一幕場景,他正仰頭望著刺眼的陽光,耳畔卻似傳來天籟,那人就那麼出現在他面前,似命中註定,似冥冥中上天對他網開一面,故而派了那樣一個人來。

……很難說後來他怎麼會一步一步走上天子之位,究竟江山選擇了他,還他迫不得已選擇了江山,但自從他十四歲時候種下了那個夢,到如今他終於實現了,那人終於也在他的身邊......

狼毫筆在手指間轉了轉,他忽地想到上回他們在這裡,桌面兒上的筆架晃動之態。

或許這麼說對范梅仙有些殘忍,但這世間有種淵源,或者夙世之緣,旁人所無法理解,無法企及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范梅仙已經不見了。

只有被風吹開的勤政殿門,微微開著,從朱玄澹的方向看去,正好兒看到有一道電光凜冽劈過暗沉長空,夜色蒼茫之中,誰的影子,模模糊糊......消失不見。

朱玄澹定定地望著那空茫茫地一處,季海已經飛快地命小太監將門扇掩上,微涼而暗湧的夜色漸漸地被擋在兩扇門外,他眼前所殘餘的最後一抹夜的顏色,跟那道人影一樣消失了。

朱玄澹驀地有一種感覺,就好像......他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那個、曾經在他年少青嫩的心中,猶然存著一絲愛惜的小妹了。

在那個迷亂、惶惑、他尚青澀的年紀裡,當他不再格外地喜歡她的時候,同時也代表著他年幼無知的歲月已經結束了,如今,當他說出方才那番話的時候,或許也代表著,屬於范梅仙的那個虛幻而遙不可及的輝煌的王國,同樣徹底地消亡了。

心上驀地竄過一絲蒼涼,在這樣風雨欲來的夜晚,獨坐勤政殿內預覽天下四方的奏摺的天子,忽然之間覺得深深地孤獨,一瞬間似乎刻入了骨子裡。

他在這一刻忽然很渴望見到他的皇后......長久以來,支撐著他一路走到如今地步的,就那個會見到她一定會見到她的信念,如今這個信念達成了......他的心中卻又有一種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惶恐跟患得患失。

譬如此刻,他極想見到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依偎在一起,纏綿著、無邊無際地、肌膚相親也好,低聲細語也好......就算風雨聲都甘美不休吧......

可,似乎聽到了自己骨子裡頭血液沸騰,叫囂著想要見到她得到她的聲音,年青而睿智的帝王,卻只能用暗沉的眸色壓制住身體裡的渴望,微微顫抖的手漸漸地平穩下來,朱玄澹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手底的摺子。

擁有了天下,才能擁有她,而有了她,他便越發不能虧待了天下。

皇宮內,長寧宮中,懿太后已經沉沉睡去,守夜的宮人們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一個個略微瑟縮,合著困意,輕輕地不停地打著瞌睡。

范梅仙腳步輕輕地走過寢殿,有幾個清醒的宮人見了她,剛要出聲,卻又被她制止了。

范梅仙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懿太后的床前,借著搖擺不定的燭光,端詳著熟睡的太后。

太后的枕邊上,放著一個雕龍畫鳳的錦盒,范梅仙看了一會兒,終於屏住呼吸俯身過去。

手在那盒子上摸索了會兒,終於用力將盒子取了出來。

梅仙極快地看了看左右宮人,並未有人上前來看,從她們的方向,或許只能看到梅仙姑娘俯身的樣子,先前梅仙姑娘伺候太后的時候,也經常會夜半起來替太后蓋被,她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那盒子上,搭著一個圓潤的玉扣,梅仙的手抖個不停,急切間打不開那個玉扣。

床上的懿太后忽然動了一下。

梅仙手一抖,盒子在手中一歪,差點兒跌落下去。

梅仙壓抑住即將衝口而出的驚呼,死死地把住盒子,用力太甚,長長地指甲有一根便掀了起來,手指上鑽心地疼。

梅仙咬牙,眼睜睜地看懿太后只翻了個身,她再度屏住呼吸,終於將那扣子打開。

盒子裡,靜靜地躺著的,一封明黃色錦帛封裹著的長長物件。

梅仙一把抓住那物,匆匆把盒子重新蓋上,小心地放回太后枕邊。

把那物放入袖中,梅仙轉身,快步離開太后寢殿。

梅仙出了寢殿,看看方向,本要往殿外而去,忽然之間卻又猶豫了一下,只一躊躇,她便邁步往旁邊的偏殿而去,推開一間空蕩殿室的門邁步而入,梅仙將袖子中的錦帛取出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緊緊地盯著手上之物,心中想起那神秘人曾對自己所說的話:「將太后身邊的先帝遺詔取來,但,切記一件事......一定不能私自打開看。”

——「一定不能私自打開」,這一句話,致命的警戒,但更開啟好奇魔盒的引子。

一念之間,可改變一切。

梅仙的手死死地握著錦帛,外頭,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窗櫺,剎那間殿內所擺設的物件,低垂簾幕......影子猙獰閃現。

她的手一抖,錦帛落地。

梅仙發覺自己將自己嚇到,驚悸到極點,卻又轉怒為冷笑。

終於俯身將東西又撿起來,低聲道:「如今我非依計行事,又何須聽你們的......」

像給自己吃定心丸般,梅仙把心一橫,猛地將套在遺詔之上的錦帛扯落。

此刻窗外電光連連閃動,梅仙深吸一口氣,便將那遺詔打開。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遺詔之上的時候,剎那間,梅仙的雙眼發直,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遺詔,雙眸之中,從疑惑,到震驚,最後......則一陣預感到什麼似的驚懼。

「轟隆隆」......

一道悶雷滾滾地從頭頂屋宇上而過,梅仙覺得腳下的地面都在顫動,頭暈而眼花。

與此同時,緊閉的殿門忽然被打開,門口處,重重人影站立,在電光中若隱若現。

梅仙忍不住驚叫一聲,後退了步。

燈籠的光透進來,兩邊宮人邁步進來,閃出中間的那人影來。

她雙手攏在腰間,慢慢地邁步進來,望著梅仙,微微一笑,道:「梅仙,半夜三更地,你在做什麼呢?」她的笑容很貼心,但此刻,在電閃雷鳴之中,那保養得很好的臉,面色卻隱隱地透出一種藍白之色,看起來,卻有些猙獰似的。

梅仙只覺得自己的喉頭梗著什麼,幾乎無法發聲,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著之物,急忙藏在身後。

可惜已經晚了。

那人微微一笑:「丫頭,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哀家素來對你不好嗎?”

梅仙定定地看著她,從腳心裡泛起一股涼氣,一直沖到了頭頂上:「太......后。”

懿太后進門,兩個貼身的嬤嬤跟著入內,其他的宮人則留在外頭。

門關上。

梅仙覺得自己墜入了地獄之中,偏生太后的臉上還帶著昔日的笑意:「丫頭,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地聽從哀家的話呢?若你肯乖乖地,我自有法子把你送上那孽種的龍床,讓你同他顛鸞倒鳳,銷魂不已......」

梅仙定定地聽著,懿太后卻還未說完,雙眸望著梅仙,緩緩又道:「你為什麼不等哀家安排好呢?萬事俱備,只欠你們這場亂~倫的東風,可惜啊可惜,哀家無法看到苗惠那個賤人臉上的精彩神色了......」

梅仙耳畔雷聲轟響,她覺得自己並未聽清懿太后的話,吶吶道:「亂......倫?太后......您在說什麼?”

懿太后輕笑數聲,嬤嬤搬了椅子過來,懿太后坐了,才輕描淡寫道:「你辛辛苦苦,卻偷了個什麼都沒有的假遺詔,你可想知道那真的遺詔上寫得什麼?”

梅仙出神一樣望著懿太后。

懿太后道:「你可知道,為何先帝會給我那麼一道遺詔?一個天子,說廢就廢了,你覺得,會有一個什麼樣兒的理由?忤逆?哀家騙你的,傻孩子......」

梅仙呆呆站著:「什麼?”

懿太后道:「那個孽種,不過苗惠跟范汝慎私生的,並非真正的皇家血脈,哀家千辛萬苦地要撮合你同他,就想看一出兄妹□的戲碼,只可惜......那個孽種怎麼也不肯,真真可笑,你還心心念念地,想要自己的親哥哥來寵倖呢,不很好笑......哈......哈哈......」

梅仙聽著懿太后的笑,只覺得那笑好像極鋒利的刀刃,一絲一毫,割在她的身上,臉上,心上。

「太后,您在胡說什麼呢?」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像一粒粒的黃連子,苦澀地綻放,回味,揮之不去,她似乎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著,瘋狂地。

「你聽得很清楚,梅仙,」懿太后的聲音很慢,卻清楚的很。

「為什麼......可......為什麼......又、怎麼會?」語無倫次地,魂魄都飄蕩起來。

「你可曾見過,一朝有兩宮太后?因為先帝知道,他虧欠我,現在的天子,虧欠我,哀家的昇兒,就給那孽種害死的,但當時情勢所迫,哀家也未曾窺破苗惠同范汝慎間的私情,......才養虎為患。」懿太后似在回憶,目光定了定,又道,「這麼多年來,哀家回想昔日種種......真恨不得活活淩遲了那孽種母子......」她的雙眸之中透出幾分癲狂之色。

「不信......我不信。」梅仙只覺得身子發僵,雙腿卻軟得站不住,緩緩倒了下去,手中抓著的「遺詔」落在地上,散開,上頭空無一字。

懿太后卻望著她,柔聲又問道:「你偷了這遺詔,要去給誰呢?哀家本想看看誰跟你通了氣兒,好一網打盡,沒想到你竟躲起來自己看了......讓這戲唱不下去,不過,你若肯招認的話,哀家......還可以原諒你的。”

梅仙緩緩地抬頭,望著懿太后,嘴唇哆嗦了會兒,忽地一笑。

懿太后道:「你笑什麼?”

梅仙道:「他我哥哥?”

懿太后並不回答,范梅仙卻又問道:「他真的我哥哥?”

懿太后冷冷一哼:「少跟哀家裝瘋賣傻!”

梅仙垂著頭,肩頭一陣陣發抖:「嘿......嘿嘿......」她低低笑了數聲,而後仰起頭,笑聲漸漸大了起來,「他我哥哥,我哥哥!我一心一意,想要爬上我哥哥的床?!”

懿太后皺眉,一使眼色,兩個嬤嬤上前,擒住范梅仙,梅仙全不掙扎,只笑個不停:「見清哥哥......我哥哥?我哥哥?我哥哥?!!!”

她似乎笑得脫力,兩個嬤嬤一個抓著她,一個便去堵她的嘴,梅仙卻忽然用力將她們推開,身子一晃,卯足了勁,往旁邊的柱子上撞去。

懿太后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見梅仙撞在柱子上,鮮血迸濺,而她身子一陣扭曲地搖晃,跌在地上。

懿太后雙手握緊:「好一個......賤丫頭......」

她身邊的兩個嬤嬤上前探視,卻見梅仙滿面血跡,卻一息尚存,嘴唇一動,喃喃地說了句什麼。

那嬤嬤才要問,梅仙的頭一歪,腰間的手亦無力垂下。

兩個嬤嬤見此,各有些心驚。

殿內氣氛越壓抑不堪,片刻,懿太后問道:「她臨死前說什麼了?”

那嬤嬤上前,道:「回太后,她說......似乎說‘這次......未負......’什麼的,奴婢沒聽清楚。”

「廢物。」懿太后冷冷道,又看一眼范梅仙的屍身,「把她收拾了!”

懿太后說罷,便要出殿,誰知剛走了一步,殿門忽地開了,懿太后還以為風不慎吹開的,誰知道,門口卻端端正正地站著一人,身後的燈籠光芒微弱,映出那人熟悉的臉,她望著懿太后,微微一笑。

懿太后看著這張臉,像看到毒蛇一樣,臉色驟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42 PM

九十五 兩宮鬥

電閃雷鳴之時乍然出現之人,竟是一直深居長春宮的惠太后,原本淡漠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因為出現的時機很是詭異,在雪雪電光同閃爍的燭光輝映之下,這笑似也透著幾分森森然,莫測高深。

懿太后一時控制不住面上出現的驚愕神情,皺眉道:「你來做什麼?」待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惠太后邁步進了殿內。

惠太后面不改色,只仍微笑,道:「妹妹何須訝異,許久不見了......妹妹你還是這麼美,看起來,跟當年真是絲毫沒變。”

跟隨著她的其他宮人並未進門,只兩個貼身嬤嬤。

殿內的光足夠,范梅仙的屍身還在柱子邊兒上,然而惠太后就跟沒看到一樣,神色如常。

懿太后見她如此情形,便知道她必然是有備而來,必有所圖,她便也不再攔阻,反而後退了一步,冷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自先帝駕崩,凡是能碰面的時候,你多是避開,怎麼這一次反倒殷勤起來了?”

她說話間,一擺手,身邊兒的嬤嬤將殿門重又掩上。

惠太后儀態端莊,看一眼懿太后,邁步徑直往內而行,道:「自然是......有些體己的話兒要跟妹妹你說,不知妹妹有沒有這個心思聽呢?”

她往內移步而行,身邊的嬤嬤便未跟隨,懿太后一看,便也示意自己身邊的那兩人留在原地,她自己跟著惠太后往裡走了幾步,便道:「體己的話?稀罕!”

「妹妹你願意聽就好,」惠太后走到殿上,款款坐下:「我也保證,妹妹絕對不會失望。”

懿太后見她氣定神閑地,她心中暗自惱怒,卻也有些驚心,不知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便也落了座:「那就願聞其詳了!”

惠太后望著懿太后,越往裡頭,燈籠的光就越是幽暗,此刻,兩人只能勉強地看清彼此的臉色,懿太后見惠太后臉型瘦削,一臉淡然,偏仍笑意不改,笑得宛如一個假人似的,一時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她生性潑辣,自不肯輕易認輸的,便只冷冷地望著對方。

惠太后手中仍舊撚著那串佛珠,此刻緩緩地撚動起來,便道:「妹妹的人是昔日那樣美,性子也跟昔日一般......不過你說的也對,說是體己的話,只是你我之間......又怎能論到那個份兒上,應該說,我是來跟你閒話家常的。”

「你莫非是特意來消遣我的?」懿太后神色越是惱恨。

惠太后道:「妹妹何必如此著急?」惠太后轉了一顆佛珠,「妹妹還記得吧,——當初姐姐我生產的時候,你一氣之下,把腹中滿了八個月的孩兒給掉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好外頭一聲驚雷,懿太后聽她提及痛事,心裡難受之極,便皺了雙眉,冷冷喝道:「哀家怎麼會忘!苗惠,你這時侯說起此事,是想怎麼樣?”

惠太后神色安然:「既然說是要閒話家常,這些尋常事,自然也會說一說......我記得當時,你先生了皇子,先帝真是寵愛你,簡直是百依百順,宮內的妃嬪,每天都往你宮裡跑,對你也是言聽計從,而對我......」

懿太后聽她說起自己昔日的風光,便冷冷而笑,倨傲不言。

惠太后看著她的臉色,又道:「對我,明裡暗裡,恨不得在我身上踩上一腳才遂心,尤其是你在先帝耳邊吹了那麼久的枕邊風後,他居然真的有意要廢后。”

懿太后心情略微舒緩,又恨道:「可惜,他到底是沒有真的廢后。”

惠太后道:「是啊,的確是可惜......妹妹,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手段,你竟然真的把先帝迷得神魂顛倒,只要我差了一步......此刻便不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了,倘若我被廢,你大概會一口一口地吃了我吧?嗯?”

懿太后望著她烏黑的雙眸,道:「要一口一口吃了你的,何止是我?你忘了其他人了嗎?”

「她們,」惠太后一笑,「是啊,無非就是這樣,拜高踩低,尤其是一個廢後,若是欺負起來,該是如何的愜意......這幅勝景,我在范憫身上也看到過,就算是避退到冷宮裡,也照舊有人不依不饒地追過去咬,真有趣你說對嗎?一面兒擔著惡毒的名,一面兒被人欺負的口不能言,這個世道,真真是黑白不分了呢。”

懿太后笑道:「黑白不分這個詞兒從你嘴裡說出來,我倒是覺得好笑了。你也懂得什麼叫黑,什麼叫白?”

「妹妹你仍舊這麼仇視我,為什麼呢?”

懿太后不禁咬牙切齒,道:「為什麼?當初因為你,壞了我腹中八個月的孩兒,而後又因為你跟你那孽子,壞了我的升兒,我恨你們母子入骨......難道你居然還不知道為什麼?”

惠太后垂眸一笑,模樣倒好像帶了幾分羞澀:「當初妹妹你深得先帝眷寵,你說什麼,先帝就聽什麼,皇后的位子都要送給你,皇后之位雖然未曾給予,倒先把太子給了你生得孩兒了,妹妹你心裡恨我?可知道我心裡的滋味兒?”

「是你技不如人,便要認輸,」懿太后道,「你得不到聖寵,生不出太子來,就別怪我取而代之!”

惠太后也不惱,平靜說道:「是啊,當時那種情形,可真是淒涼,想我出身並非顯赫,只不過是鄭姓的遠親,並沒有人替我撐腰,其實,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我已經走到絕路上了,每天呆在皇后宮中,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害怕自己將要被廢掉,從此......暗不見天日。”

「可惜!功虧一簣。”

「是啊,多可惜,正當先帝準備下詔廢我,我卻偏懷了身孕。”

懿太后臉色略有幾分猙獰:「苗惠,你不用太得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時機怎麼會那麼湊巧,只可惜等我知道你的詭計的時候,已經晚了!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不知廉恥,居然會跟范汝慎勾搭成奸......」

「范汝慎......」惠太后的聲音有幾分笑意,「怎麼你真的以為,我跟范汝慎有私?”

懿太后冷笑道:「你不承認便罷了。”

惠太后略微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家雖同九姓之一的鄭姓有親,但到底非望族,之所以能入宮為後,只因為當時先帝......見了我一面,他便許了我:要同苗惠一世好。”

懿太后見她忽然間換了口吻,似有追憶之意,便微微挑眉,臉上帶了不屑之色。

惠太后卻仿佛未見,只道:「我當時自是歡喜無限,先前鄙薄我家的眾人,也一個個變了臉面,紛紛地前來巴結,那些人的嘴臉,我至今都不曾忘。”

懿太后頗有幾分不耐煩,卻聽惠太后涼涼地說道:「可是不成想,才幾年的功夫,恩愛全無,這還罷了,他竟是要踩我至死。……帝王心啊,真真涼薄。”

「行了!」懿太后終究按捺不住,「哀家沒空聽你訴苦!你若是想求哀家放你跟你那孽子一馬,卻是妄想!”

「孽子?」惠太后眉一挑,忽然之間笑道,「孽子?……哈......哈哈哈,好個孽子......」她的笑聲越來越大,竟有幾分癲狂之意,伴隨著外頭的風嘯雷震,直叫人驚心動魄。

懿太后霍地起身:「苗惠,事到如今你說什麼都沒用了,哀家沒空跟你空耗!”

她竟是拔腿要走,卻聽得身後惠太后淡淡地說道:「妹妹,你當真以為,你那懷了八個月的孩兒......是因為你聽聞我先一步產下見清,一時氣惱才滑胎了的?”

懿太后身形一僵,猛地回過身來:「你說什麼?”

她本就聰明,心中急轉,瞪大眼睛,急急向前幾步,指著惠太后道,「苗惠,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我腹中的可憐孩兒,當真是遭了你的毒手?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情緒陡然激烈起來,步步逼近惠太后,仿佛只要她說一聲「是」,就會撲上去同她性命相博。

惠太后卻仍舊波瀾不驚,任由懿太后欺身到了跟前,她端然坐著,道:「恰恰相反。”

「什麼?」懿太后愣住,勉強站住腳,「你在故弄什麼玄虛!”

惠太后徐徐說道:「我說,恰恰相反,我並沒有害死你的孩兒。”

懿太后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著她,惠太后繼續道:「——你的孩兒,明明就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我又怎麼會害死他呢?”

剎那間,一陣冷風襲入,懿太后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根的汗毛都倒豎起來,牙齒都忍不住要打戰:「苗惠,你鬼迷心竅了不成?你在說什麼?”

惠太后對上她的雙眸:「妹妹,你又非那種笨人,怎麼就不肯好好地想想我的話呢?……就算是我跟范汝慎有私,那又怎麼會那麼巧,趕著妹妹你有了身孕之前,我便也有了身孕,趕著聽聞先帝要廢後,我就正正好兒地......有了身孕?”

她說著說著,便失笑起來:「那時候,三宮六院,都羨慕我的好運氣,都讚歎上天還是要讓我保住皇后之位的,可是妹妹......」她捏著佛珠,一手卻撫在胸前,竟漸漸大聲地笑起來,「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好運跟福氣?難道我就坐等在宮內,等著老天爺網開一面,派個送子觀音來給我?這幾年來,我每每想起那些阿諛奉承、言不由衷的話,我、我就想笑......哈......哈哈哈......」

懿太后只覺得眼前的黑暗越發陰沉了幾分,心好像浮在黑暗的空中,上上下下,不著邊際:「你......那是因為你......」

「這幾年,范汝慎明知道他女兒的心思,倘若見清是他的血脈,他稍微使點力,就可以讓范梅仙遠離宮闈,可是他有嗎?”

惠太后笑的淚水沁出,她伸手抹去:「當初太子亡故,靖王年幼,秦王不成器,只有見清,一派聖明君主之象,群臣也擁戴他,我又借范汝慎之名......故而先帝臨終之前雖然疑心,卻仍投鼠忌器,不敢就再廢太子......不過這也好,陰差陽錯啊。”

懿太后竭力鎮定,胸口卻起伏不定,道:「你不用再巧言善變,若是他不是你跟范汝慎所生,那又是哪裡來的野種!”

惠太后噗地一笑,卻輕聲道:「——你是在罵你自己嗎?妹妹?”

驚雷轟響,旋即嘩啦啦一聲,一場大雨終於落下,而懿太后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覺:「你......說什麼?”

惠太后歎了口氣:「唉,野種,孽子......你就這麼罵你親生的孩兒嗎?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你不僅這麼罵他,你還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

懿太后後退一步,冷的齒寒:「妖婦,你再胡言亂語一句,我......我不會同你甘休!你以為......我會信你?哈哈......朱見清是我的兒子?你撒的好個彌天大謊,你指望讓我信這個,我就不會抬出先帝遺詔?我告訴你,平甯王不日來京,我也已經取得姜氏族長的印信,你想護著那孽、孽......」

她忽然之間,居然說不下去,一聲「孽子」,也不似先前那樣憎恨而流暢地喝罵出,牙齒對在一塊兒,陣陣地只是痛。

「罵不下去了?」惠太后笑微微地看她,好整以暇地,「妹妹,你有手段迷得先帝為你傾倒,本是個聰慧之極的人,只可惜你被仇恨跟妒心迷了雙眼,竟看不穿底下的真相,只消你好生想想,怕是會想到其中破綻吧,你罵不下去,恐怕也是因為你自己也疑心了吧?”

懿太后很想痛斥,很想大聲斥駡,然而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她的心中亂亂地,正在想那些風雲變幻的往事。

那時候,她生了大皇子,又深得先帝喜愛,眼前簡直是花團錦簇,封後指日可待,眾妃嬪紛紛奉承,然而忽然之間,卻傳來皇后有了身孕的消息。

兩個月後,她無意中昏倒,才發覺自己也有了身孕,一直到八個月上,那一夜,也似今夜一般風雨大作,皇后便是在那一夜要生產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不肯安眠,暗暗祈禱皇后生得是個公主,或者乾脆就遭遇不測......

然而等到半夜,卻傳來皇后生了個皇子的消息,她驚惱之中,腹痛不已,竟痛的暈厥過去,醒來之後,卻被告知胎兒不保。

她至為痛苦,昏睡休養數日才清醒。

「我......那個孩兒我只懷了八個月......保不住的......」她忽然想起來,猛地看向惠太后。

惠太后望著她,眸子裡帶著幾分憐憫:「妹妹,你可想到,為何你有身孕的消息,並非是一向給你診脈的太醫告知,而偏是因你暈倒才診出來的?”

她沒有等懿太后搭腔,便道:「那是因為,我一早就知道你懷了身孕,太醫院的人,已經被我買通,我叫他們隱瞞不報,故意延遲了一個多月。”

懿太后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整個人只剩下了一雙耳朵,聽那人在說,她說:

「我生產那日,其實正是你該生產那日,妹妹,那晚上你喝的那仲玉養胎膏,滋味兒可好?”

「你大概沒想到吧,裡頭加的,是催產的藥。”

「因為那晚上......正好兒先帝不在宮內,正好,我可以把你生得孩兒抱到宮內,於是,妹妹沒了一個孩子,而我,就那麼好命地,生了個皇子。”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就猜到你會生個皇子,我似乎有那麼一種預感呢......眾人都說我好運,卻不知道,我的好運,是借自妹妹你的。”

風雨連聲,整個世界喧嘩嘈雜,夾著電光火蛇,懿太后踉蹌後退幾步,跌在地上。

她記起來,當初她「滑胎」後,想見一見那可憐的孩子,卻被勸阻,說是不祥。

她也記起來,在太醫說她有了身孕之前的一個多月,她時常覺得身子不適,月信推遲,她問太醫院的人,他們只說,是因為她心緒不甯之故,而她居然也信了,——她也以為,自己是因為太惱恨苗惠有孕的事了。

若不是她那一次暈了,多了太醫診脈,讓有孕的事瞞不住,他們還會再瞞一段時間,一直到足了兩個月,那也就省下那一碗催產藥了。

她被嫉妒跟恨惱迷了心智,錯過了最重要的線索:「我的兒子?」她喃喃地,不信,迷惘,卻又帶著希冀:「見清......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難道你沒有發覺嗎,」惠太后慢慢地說道,露出幾分貓戲弄老鼠的微笑,「他的模樣,長得很像先帝?你大概也會疑惑吧,為什麼我跟范汝慎所生的孩兒,居然會那麼像是先帝?」她說到最後,又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這毒婦,毒婦!」懿太后猛地反應過來,她跌在地上,淚眼朦朧,聲嘶力竭,「你竟然還敢對我說......如果......如果他真是我的兒子,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他,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惠太后端坐著,並不動,也紋絲不怕:「你想把這一切都告訴見清嗎?”

懿太后憤怒地望著她:「是,我要告訴他一切!那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這麼多年,她居然都不知道,不知道!恨,惱恨的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面前的女人給撕成碎片。

「你真的想告訴他一切?」惠太后的聲音冷峭,「你想告訴他,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他的親生娘親,時時刻刻地想要他死?——你做過的,妹妹,你不僅僅是想而已,對嗎?而且你害他不止一次了,我說的,對吧?」似是絮絮善誘的問話,卻好像一把把地刀,插在懿太后的心口上。

她只覺得滿身都是鮮血淋漓,甚至連嘴裡都彌漫著濃濃地血腥味,她掙扎著,哽咽著:「你......你......那是誤會......是誤會,見清他......是我的兒子,他會原諒......體諒他的......他的母后......」哽咽著說出最後一個詞,「母后」,她什麼時候,能聽他叫一聲「母后」?可惜,可憐,是她的兒子啊......

「妹妹,」惠太后的聲音很柔和,憐憫之意毫不掩飾,「你還記得,大皇子是怎麼死的嗎?”

懿太后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含淚的眸子看向惠太后。

「大概沒有誰比妹妹更清楚了吧?大皇子,可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啊......」她用溫柔的聲調說著最為殘忍的話,卻忽然又似想起什麼般地,「哦,不對,這麼久以來,你一直都說,大皇子,——是被見清害死的,對嗎?”

懿太后下意識地搖頭,卻無法做聲。

惠太后卻步步緊逼似的,道:「你素來視見清為眼中釘,就算大皇子已經是太子,你還是不放心,處處派人刺殺他不說......最後還逼大皇子親手殺他,可是你沒有想到,陰差陽錯地,大皇子因見清而死......嘖嘖,我真沒想到,這世間會有這麼狠心的娘親,活生生地逼迫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

「不要說了!」懿太后大嚎一聲,伸手捂住耳朵,眼淚跌落,「不要說了!我沒有!”

「你有的,」惠太后的聲音卻似能越過風雨聲,越過她捂著耳朵的手掌,落入她的心中,腦中,「你有的,而且你知道,他們兩個自相殘殺的後果就是......兩敗俱傷,大皇子死了後,見清整整地病了三個月,幾乎就一腳踏入鬼門關,他其實也傷心啊,為什麼自己的哥哥要害他呢?為什麼他又害了自己的哥哥呢?可憐的見清,當時他瘦的一把骨頭,太醫都說沒救了!你也看的很清楚吧妹妹,當時你是不是很恨,也很高興?恨不得他也跟著大皇子去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懿太后搖晃著身子,痛苦地幹嚎著。

「但是如今,」惠太后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的手從耳朵上取下,俯身看著她,「妹妹,你說,倘若見清知道你是他的生身母親,他會怎麼想?被自己的親哥哥害過一次,差點兒踏入鬼門關的他,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才是兇手,而且他的親生母親,還在籌畫著害死他,——你覺得見清,會如何......自處?”

懿太后望著眼前之人,只覺得在殿外的雷,炸響在她的腦中,身體裡,她的整個人都被雷聲擊的粉碎了。



九十六 雨夜探

惠太后看著懿太后靈魂出竅的模樣,微微一笑:「你得意的時候,又怎會知道我的痛苦呢?你步步緊逼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也會被人逼得毫無退路?”

懿太后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眼前一陣陣發黑,雷電之光,仿佛妖異的刀劍光,雜亂閃現:「你......報復我?”

她顫抖著,不想示弱,但卻抵抗不了身體的無力,以及那股發自心底的冰冷,眼神錯亂地望向面前之人:「你報復我?可在後宮裡頭,哪一個人不緊緊地盯著皇后的位子?又有誰不想用力將它奪過來?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惠太后道,「其實在我說出這些之前你都沒有錯,就像你剛剛說我的一樣,你說我‘技不如人,就要認輸’,而你唯一錯的,就你到底輸我一籌。

她緩緩地起身,以俯視的姿態看著懿太后,淡淡說道:「啊,天子的妃嬪,哪個不想當皇后呢。或許,我得感謝你的咄咄逼人,若非你,若非在宮內擔驚受怕的夠了,我也不會想到那樣的法子替自己爭,如果不受夠了你的種種欺人太甚,或許,我就一直會得過且過下去,......一直到被廢後。”

“……嗎?”

「啊,你可知道,......其實我,大概恨著先帝的。」惠太后轉頭,望著窗外的雪亮電光,「他說過,要同我一世好,怎麼可以不記得?怎麼可以放任你百般欺負到我的頭上,還說什麼‘身為皇后,當識大體’,絲毫不責罰你,反讓我忍氣吞聲?他的心裡,本來應該僅自己啊......只應該有我,我正宮皇后,我絕不容許自己成為廢後!”

「你成功了,」懿太后嘴角斜挑,雙眸卻定定地望著地面,「你的確做到了。”

惠太后轉頭,面色重又恢復幾分溫柔端莊:「啊,我做到了,就算他仍舊不捨得你,封你做了太后,可......」她的聲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細語,「他的皇后,只我,而你,永永遠遠只一個妃子。”

懿太后抬手,在自己額頭眉上緩緩摸過,手心所及之處,底下屬於她自己的肉身、肌膚,可她卻覺得,到處都一片木然。

「如今你......想如何?」她冷冷地笑著,滿不在乎般地問。

「不如何啊,」惠太后柔聲道,「我只......來跟妹妹你說說這些昔日家常,如何?誠如我來時候所說,沒有讓妹妹你失望吧?”

懿太后慢慢地抬頭,終於又看向惠太后的臉上:「賤人......你害得我......」眼中的淚,不想落下,卻止不住地掉下來。

「嘖嘖,」惠太后輕歎,「瞧妹妹你這梨花帶雨的模樣,若在先帝面前,他定然要心疼死......可惜啊,可惜,現在沒有人會欣賞妹妹你的美貌了......」

懿太后身子震了震,道:「你不想要先帝的遺詔?”

「我要他來做什麼?」惠太后輕描淡寫地說道,「何況,我要的話,妹妹你能給嗎?”

懿太后默然不語。.蝦米文學

惠太后道:「說了這半天,總算把這麼多年來的話都說盡了,好了,我也就不打擾妹妹你了,妹妹還早些歇息吧,免得晚睡的話,會于你的花容月貌有損......」

她淡淡地說完,邁步便往外而行,腳步輕而無聲,加之穿著一襲暗綠色的長衣,在幽幽的夜色裡,看來仿佛一個幽魂。

懿太后眼睜睜地望著她走開了去,忽然叫道:「苗惠!”

惠太后聞言,便停了步子,卻不回頭。

懿太后極緩慢地說道:「你......這麼恨我,那麼你......會不會也恨......見清。”

惠太后背對著懿太后,低垂的雙眸驀然抬起,直直地望著前方,過了片刻,才輕聲回答說道:「起碼,我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害過他。”

殿門被打開,風雨之聲一擁而入,夾雜著電閃雷鳴,懿太后望著畢生宿敵出了殿,身邊兒的兩個貼身嬤嬤急急忙忙進來,將她扶起來。

懿太后身子癱軟,幾乎沒有掙動的力氣,任憑嬤嬤們將她帶出殿去,回到長寧宮的正殿。

一碗滾熱的姜湯下肚,懿太后整個人才又緩了過來。

「太后......要不要早點歇息?」貼身嬤嬤有心相問。可懿太后卻只怔怔地出神,嬤嬤們不敢打擾,便都垂手侍立旁側。

如此,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懿太后才又開口,問道:「范梅仙的屍身,處理好了嗎?”

嬤嬤道:「太后娘娘請放心,已經對外傳了信兒出去,只說她感念太后恩德,然而始終羞愧難當,一時想不開,才自盡身亡的。”

懿太后點了點頭:「也好......對了,現在什麼時候了?”

嬤嬤急忙說道:「回娘娘,丑時已過,寅時方至,眼看就要天亮了,娘娘還快些安歇吧。”

懿太后搖了搖頭,道:「給哀家......把鏡子拿來。”

嬤嬤們不敢多言,果真就取了鏡面兒過來,又取了幾盞燈,放在桌兒上。

懿太后捧著鏡子,細細地看裡頭的容顏,卻見裡面那人,膚白如雪,烏髮蓬鬆,她認認真真地看著裡頭的影像,就好像在看個陌生的人。

半晌,懿太后才道:「你們說,當今的天子,容貌裡頭,有沒有幾分像哀家?”

苗惠同她說話的時候,嬤嬤們都在外頭,並沒有聽明白,此刻聽她忽然說起天子,一時有些心驚。

兩個嬤嬤彼此面面相覷,片刻,其中一個嬤嬤揣摩著懿太后的心思,小心地道:「太后總也算天子的母后,天子至孝,從不把太后當外人看待,若說太后這眉眼兒裡頭......說有幾分相似,應該......也有的。”

懿太后緩緩點頭,並不惱,也不否認:「天子的母后......嗎......」

另一個見狀,也輕聲說道:「當初,太子在的時候,同萬歲爺兄弟兩人在一處......大傢伙兒都說兩人生得像,簡直似親兄弟一般。”

懿太后聞言,眼中的淚便滾滾湧出,喃喃說道:「啊,哀家怎麼......竟這麼蠢笨,怎麼......竟誤了這麼多年,錯了這麼多年,還真的差一點兒......」

兩個嬤嬤不知所措,也不敢插嘴。

懿太后閉了雙眸,略微平穩情緒,才道:「天子現在何在?”

「往常這個時候,萬歲爺一般都還在勤政殿......」

「你們說,倘若這時侯哀家叫人去傳天子,他會來嗎?”

「這個......」

懿太后卻又極快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罷了,哀家去看他吧。”

兩個嬤嬤大驚,急忙規勸:「娘娘,外頭還下著雨,地滑又冷......留神著涼。”

「哀家......就想去看看他。」懿太后卻好像不肯改變主意,固執地說。

嬤嬤們最知道她的性子的,見無法更改,便急忙派人去取了雨具等物,果真出了長寧宮,往勤政殿而去。

雨夜,果真極為潮濕陰冷,且正將近黎明時候,最黑暗的時辰,行走在深宮之內,給人一種冰寒徹骨的感覺。

行走間,身後有人低呼一聲,原來個小宮女,不留神摔了,跟隨嬤嬤當下喝罵,卻被懿太后制止:「別為她耽擱時候兒。”

雨水落地,同地面的水流交撞,濺起水花兒來,很快地就濕了木屐,也濕了裙擺,懿太后卻似毫無察覺,甚至連風吹雨撒在臉上,都毫不在意。

她緩緩而行,耳畔漸漸地,從那嘈雜的雨聲中,聽出異樣的聲響來。

「母后......」有人如此喚她。

懿太后腳步一頓,站了會兒靜聽,耳畔卻仍舊只聽到水流之聲,嘩嘩雨聲。

她邁步往前又走,如此,一直到了勤政殿外,果真見裡頭還燃著燈呢,殿前值班見有人來了,急忙過來喝問:「什麼人!”

懿太后的跟隨嬤嬤急忙道:「太后駕到,沒看到嗎?萬歲爺呢?”

那小太監趕緊地行禮,又道:「啟稟太后娘娘,萬歲爺熬了大半夜,方才才去偏殿內歇息了。”

嬤嬤便看懿太后,懿太后站著,眨了眨眼,道:「不用去驚動天子了,就讓他......好好地歇息會兒吧。”

她靜靜地在簷下站了會兒,嬤嬤道:「娘娘,咱們回宮吧?」懿太后緩緩地轉身,將要邁步之時,卻又停下來。

重新回過身來,望著那緊閉的勤政殿的門扇:「哀家......想要進去看看。”

那小太監急忙道:「太后恕罪,奴婢並沒有說謊,萬歲爺他真個兒剛......」

懿太后淡淡說道:「哀家並非責怪你,哀家......只想看看,看看天子勤政的地方兒。”

勤政殿的門扇被推開,懿太后並沒有讓人跟隨,自己一個人入了殿內,緩緩向前。

她的眸子,盯著龍案,以及上頭堆著的奏摺,天子自登基以來,每日自天下各處飛來的雪片似的摺子,他事必躬親。

曾有臣子「不服」,暗中刁難,找了個偏僻地方的奏摺欲做文章,還以為出其不意,誰知道那御批的摺子,都早先一步發放了下去,他做事素來令人信服的。

懿太后摸著桌子上那錦黃的緞面,一本本的摺子,他剛用過的狼毫,未曾來得及洗,隨意地放在了硯臺邊兒上。

懿太后的手,一件一件地摸過去。

她看著這些,心中似有個聲音,低低地響起:「我這心裡,恨著的,最恨的人,大概就苗惠,她實在太過陰險了......當初我生了昇兒,何等高興,何等快活,先帝寵愛我,昇兒漸漸大了,格外乖巧,又封了太子,人人都以為我要當皇后了,都說我要母以子貴,可她們不知道,我想要當皇后,只想要讓昇兒的太子位更牢固一些,自古以來,若被廢了的太子的話,從來都沒有好下場,所以我要一直爭,一直爭。”

她轉過身子,看身後的龍椅,輝煌燦爛,耀人雙眼。

「差一點兒,我就能成了,可惜......苗惠那賤人有了身孕,我太生氣了,也太害怕了,我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泡影,或者變得更壞,沒有人的時候我抱著昇兒哭......倘若苗惠生了孩子,她可皇后正宮啊,她的兒子若搶走昇兒的太子位......不不可能的,可昇兒會如何自處?曾經有過那麼一刻我後悔求了先帝立昇兒為太子,因為這個位子,上去了難,下來卻更難!上去或者會為帝,可下來......只有死啊。”

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張龍椅,那聲音便快了些:

「苗惠果真生了孩兒,我的孩兒卻沒有了,我更恨她,認定她的孩子克死我的孩子,我恨她,恨不得她的孩子也立刻就死了,讓她嘗嘗我所受的痛苦!”

她如想著,心頭卻好像被插上一刀,痛的戰慄。

「後來見清慢慢長大,他生得太出色了......別人雖然仍舊奉承我跟昇兒,可......可我知道,他們喜歡見清,當昇兒跟見清站在一塊兒的時候,昇兒的光芒甚至都被他搶去了......有人甚至開始向先帝進言,要廢太子,改立見清。”

眼中的淚湧上來,懿太后喃喃地忍不住出了聲兒:

「我怎麼能夠忍受呢......我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我的兒子再遭遇不測呢,所以我容不下見清,我要他......死!”

眼前一陣地天昏地暗,懿太后手一抓,握住了龍椅一柄,勉強站穩了身形。

看著身側那空空地龍椅,兩行淚無聲地跌下來,打在上面,水花四濺。

「天啊......」她張了張嘴,心中有說不盡的言語,可出口的,卻只有簡簡單單而無限沉重的兩個字,「天啊......」

一夜風雨過後,次日,鳳涅剛起了身,才梳洗完畢,子規便來報導:「娘娘,長寧宮來人,說懿太后有請娘娘過去一趟。”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47 PM

九十七 豔無雙

長寧宮那人來說過了,正好朱安靖也來請安:「皇嬸,再過小半月就中秋,能不能跟老師說說,別讓我去上學了。”

鳳涅噗地一笑:「怎麼,在學堂裡很辛苦嗎?」朱安靖道:「辛苦倒不辛苦的,就乏味了些,我更想跟皇嬸在一塊兒。」說著,便拿了塊糕點,喂那過來的小貓兒。

黃貓被宮女看管著,趴在地上吃那點心。鳳涅拿腳逗了逗它,道:「你前些日子不說要跟你皇叔一樣嗎?你看你皇叔,為了國事晝夜辛勞,他也跟你這麼大年紀時候熬過來的。”

朱安靖聞言,立刻挺胸:「阿靖要跟皇叔一樣!”

鳳涅哈哈笑了聲,摸摸他的小臉兒:「先去吃東西罷。」伺候安靖的小太監便來先領他出去,吃過飯送到國子監。

鳳涅自己卻沒吃飯,因為思量著懿太后若沒有急事,卻不會這麼早就派人來叫。

依舊帶著子規同康嬤嬤兩人,出了鳳儀殿便往長寧宮去,在路上遇到了謝霓,身邊兒跟著個宮女慢慢地走,見鳳駕來到便駐足行禮。

鳳涅望著她,命鳳輦停了,道:「妹妹大早啊。”

謝霓抬頭,皺著眉道:「昨夜一晚上風大雨大地,也沒睡好......便出來溜達溜達,娘娘這是要去哪?”

鳳涅道:「去太后宮裡看看。”

謝霓道:「這麼早?”

鳳涅道:「太后或許有事吧。”

謝霓道:「那臣妾便不耽擱娘娘了......」說完了,便又對那些抬鳳輦的宮人道,「你們可都小心著,剛下過雨,這地上濕滑的很,你們留神,別腳下打滑,害娘娘受驚。”

當著皇后的面兒提點皇后宮內的這些宮人,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可她話語裡又全為了鳳涅好,康嬤嬤便也道:「瑞妃娘娘真有心了,都聽好了,留神著些。”

子規不言語,垂著手雙眉微微地一皺,待邁步往前之時卻掃了謝霓一眼,卻見謝霓正後退一步避讓鳳駕,略低著頭,從他這方向看過去,似看到她雙眉微微蹙著。

鳳涅在鳳駕上,高高在上,自看不清謝霓的細微神情,一行人便依舊往前而去。

行至長寧宮外,鳳輦落了,鳳涅下地,見滿地流水未幹,不知從哪裡漂出來的花瓣,點點沾在磚石之上,頗有幾分凋零淒涼之意,她想到方才謝霓所說,心中不由地有幾分異樣。

入了長寧殿內,一抬頭只覺得眼前一亮,卻見殿室之內,上頭高坐的自然正懿太后,自鳳涅頭一次見到她,懿太后就一直以一種極為精緻而華麗的形象出現,對於打扮,她似乎有一種樂此不疲的興趣,不管在長寧宮內還那一次的壽誕露面,她每一次都極盡奢華之能,仿佛從骨子裡透出一股要豔壓群芳的狠勁兒來。

而這一回,卻猶勝以前的那些,清晨之時太陽光還沒有出現,昨夜的陰霾似乎對這個世界很眷戀,依依不捨地不肯離去,因此殿閣之內顯得格外陰沉,故而也仍舊點著蠟燭,燭光微弱,搖搖曳曳。

可因為有懿太后在,整個殿閣似乎都明亮了許多,因為她的扮相實在極為奪目。

髮髻高挽,兩邊雙鳳釵,鳳凰翼翅護在兩邊髮鬢上,鳳尾鳳翼,都華麗麗地璀璨寶石鑲嵌組成,正中丹鳳朝陽釵,鳳嘴上銜著一顆極大的海藍珠子,正也稀世之寶,明晃晃地,裡頭似有雲氣氤氳。

一襲雲錦緞子衣裳,兩肩團花牡丹樣子,往下亦鳳凰纏繞,正中的襟子對的整整齊齊,垂在胸前的如意結穗子亦紋絲不動。

她生得本就極美,但在這一刻,卻美的讓人有些心生震撼,鳳涅一眼看到,只覺得就好像看到了一團燃燒的火,燒得正盛的火。

那光芒,竟把她身旁仍舊點著的燭光給比了下去。

在這一刻,鳳涅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懿太后會將先帝迷得神魂顛倒,這世間的確有傾國傾城這一說的,絕色當前,為之神魂顛倒,似乎是一種渾然天成的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頭,眉眼兒都靜靜地不動,宛如一個玉模樣的假人。

鳳涅斂了心中震撼,上前行禮:「臣妾見過太后娘娘。”

「起來吧。」懿太后出了聲,鳳涅聽著她的聲音,無端端的竟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先前那驚鴻一眼,令人震驚,幾乎就以為面前的不活人,因為那種美委實太過精緻驚人了。

鳳涅緩緩起身,懿太后道:「賜座。」有個嬤嬤下來,遞了坐過來,鳳涅一抬眼,才發現殿內居然沒有別的伺候宮人,只有兩個慣常跟著懿太后的老宮人而已。

鳳涅落座後,便道:「太后清早傳喚臣妾,可有什麼緊要的事嗎?”

「想跟皇后說幾句話,」懿太后道,「皇后會不會嫌哀家老邁囉嗦?”

「太后說哪裡的話,能聆聽太后的教誨,臣妾心中不知多高興呢。」鳳涅微笑著,垂頭回答。

懿太后道:「不用說這些好聽的話,哀家能看出來的,就算心裡頭不願意,你也絕對不會露出分毫,哀家這時侯才知道,你確實比梅仙高明許多的。”

鳳涅道:「太后......」

懿太后道:「這並非什麼壞事,在這宮裡頭,沒有個幾分城府想要活下來,不可能的,尤其你又是皇后......」說到「皇后」兩字,話音有些頓了頓,才又道,「皇后啊,自眾矢之的,若你個無能的,自有諸多腳來踩你,早就活活地給人吃了。”

鳳涅聽她說的直白,便也並不再做作否認,只微笑道:「太后言重了......」

懿太后端然坐著,隻眼尾輕瞄著鳳涅:「被哀家這樣說,兀自能面不改色,......哀家先前,錯看了你了,只是哀家有一事不明。”

鳳涅道:「不知太后何事不明?”

懿太后道:「你竟有如此厲害,怎麼先前那麼輕易地就被欺負到了冷宮裡,哀家聽聞,你一度病得瀕死,難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你以退為進而已?”

「那都是真的,」鳳涅斂了笑,輕聲道,「瀕死也是真的,並非作偽。”

「那你......卻為何竟......」

鳳涅自不能向這位太后交代自己的出身,便只道:「有時候有些事,沒有辦法只能為之......退無可退,自然就無須再退。”

一直到此,懿太后身子才驀地震了震,額頭的珠串輕輕一顫,她略轉過頭來:「原來......退無可退,無須再退。”

鳳涅一笑:「臣妾只隨口胡謅兩句,請太后恕罪......又或者,只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天意如此,其實說穿了,——臣妾的命數,都是陛下在主著的。”

懿太后臉色有些怔忪,輕聲念道:「見清?”

鳳涅點點頭:「啊,太后。」她雖然未曾交代自己真實來歷,但追本溯源,她的所有,的確離不開朱見清的幕後操縱。

懿太后怔怔地,似乎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了眸子,雙眸一閉,道:「見清......」

鳳涅聽著那一聲,心頭一動,便看懿太后,卻見那美豔之極的臉上,正浮現一種很古怪的表情,似惆悵,似欣慰,似痛苦,似歡悅......

鳳涅本想喚一聲,卻又停住。懿太后徐徐喚了一聲,驀地睜開眼睛:「是了,天子。”

她像想到了什麼緊要的事。

鳳涅望向她,懿太后道:「天子對皇后,甚好啊。”

鳳涅道:「蒙陛下眷顧。”

懿太后微微一笑:「說來也似古怪,天子這份深情,真令哀家意外......哦對了,哀家本來不該意外的,因為先帝便是如此。”

鳳涅聽她說到先帝,心中更覺異樣。

懿太后望著她,道:「你可聽說過先帝同......苗惠,也就是惠太后的故事?”

鳳涅搖搖頭:「臣妾並未聽過。”

懿太后道:「這樣兒的......說起來,還真有些相似,先頭,苗惠她也如你這般,都是出身有些寒微的,皇后你名頭上說是丞相范家的,實則是范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對嗎?你不會怪哀家如此說罷?”

「這都是事實,臣妾怎麼會怪太后呢。」鳳涅面不改色地說道。

懿太后笑道:「你倒大度,而苗惠,也跟你似的,她的出身,九姓裡頭鄭家的親戚,其實也沒什麼底子,她之所以能當皇后,全因為先帝年少時候瞧上了她,愛的跟什麼似的,還跟她說什麼‘要跟苗惠一世好’。”

鳳涅聽她說出這麼隱秘的事來,一時倒不知道如何應答。

幸好懿太后也沒有想要她的回答,便自顧自又道:「你說這有多可笑?天下男子,不過都些喜新厭舊的性子,又何況九五至尊的天子?天子註定要富有四海,三宮六院,多少佳麗等著盼著他寵倖?縱然一時有了心頭好,也抵不住天長歲久,等那心頭好顏色略見老舊之時,自然有更鮮嫩的上位取而代之......故而你也知道,後來,先帝果真不再如先前那樣寵愛苗惠,他喜歡上別人......哀家記得,他寵倖過的妃子,有什麼甯妃,蘇美人,齊貴人......對了,還有幾個從宮女升上來的......再後來,就哀家了。”

鳳涅心中沒來由地驚跳,知道懿太后說起這些昔日宮中之事,絕非信口說說而已,她這邊提著心聽著,面上還要不動聲色,那邊懿太后好似又回到了往日,聲音有些低沉緩慢:「後來,他寵愛了哀家......他對哀家當真跟別個不同,但也只有一個‘不同’了,雖然寵愛著哀家,卻也同其他妃嬪甜甜蜜蜜,哀家知足,哀家從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裡,在哀家眼裡,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當時的皇后苗惠,尤其,在哀家生下昇兒之後。”

鳳涅聽到這裡,不由地微微變了臉色。懿太后停下來,看了鳳涅一眼:「說起這些,皇后大概不感興趣,你就隨便聽聽,只當一個老人給你講故事而已。”

鳳涅謹慎回答道:「太后願意對臣妾說這些,臣妾的榮幸。”

她這樣沉穩的回答顯然讓懿太后很滿意,她一笑,又道:「哀家很想給昇兒謀個好的前路,先帝立他為太子,哀家更覺得如坐針氈,他太子,他的母親卻不是皇后,他的太子位就不能牢靠,因此哀家跟苗惠越發水火不容,後來的事......大概你也知道了......」

鳳涅想來想去,隱約有幾分猜到懿太后說這番話的用意,卻又不敢肯定。

沒想到懿太后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跟你說這些?”

鳳涅只好做不知狀,懿太后一笑:「你個聰明的人,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哀家的意思就,千萬別相信天子一時情熱許下的話,他今天能如此歡喜地愛你,明天就能這樣兒愛別人去。”

鳳涅一聽,果真跟她心裡想的一樣。不由啞然。懿太后道:「皇后覺得,不是這個理兒?”

她既然問了,鳳涅便不能再裝鴕鳥,想了想,就道:「回太后的話,臣妾覺得,太后說的是有道理的,人心本來就多變,天子擁有天下,若貪歡多寵愛幾個人,也是有的。”

「那倘若,見清也愛了別人,就似愛你這般愛著別個宮妃,你會如何?”

「這......」鳳涅想著,心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又覺得無奈,啊,她自穿越來,便面臨著這個問題的考驗,朱鎮基就三番兩次地強調過這個。

男友出軌,她尚可一腳將他踹的遠遠地,但這古代,朱見清若愛了別個,她只能幹看著,倘若他冷落了她,她若甘心,施展手段保住後位最好的結局,若遇上個超級厲害的對手,死或者冷宮,也有的,除非逃走,才會杜絕這一切的可能性。

「皇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懿太后慢條斯理地問道。

鳳涅道:「臣妾是曾想過。”

「那為何不能回答呢?”

滿心的想法,好像初春樹上生出來的葉脈枝椏,縱橫交錯,遮天蔽日,鳳涅徐徐吐一口氣,道:「不瞞太后說,臣妾並不覺得,陛下會似愛著臣妾一般愛上別人。”

懿太后雙眉一蹙,有幾分驚動:「是嗎?你......憑什麼這麼說?”

鳳涅抬眸,雙眸清明地望著懿太后:「太后問臣妾理由,臣妾實在也找不出什麼......大概只因為,臣妾相信他。”

或許將來真的有什麼變改,或許帝王的心真的變幻莫測,但在這一刻,她選擇毫無疑義地相信著那個男人。

鳳涅不想掩飾心中的感覺,的,她的確可以找出許許多多可供懷疑的至理名言,但想到朱見清的臉,想到他,她就無法讓自己的心對他有一絲的懷疑。

她曾對朱鎮基說過:若不走,怕就糟了,會真的喜歡上他。

可現在,她暗笑自己恐怕要對他另換一句:已經糟了,她已經徹頭徹尾地喜歡上了那個人,那個......該被用一萬個理由質疑真心的帝王。

她如此想著,有頃刻間的走神,甚至沒有察覺自己臉上帶了幾分篤定而喜悅的笑意:那因為真心地愛著一個人而不自覺地流露出來的歡悅的笑。

而懿太后便看著那個笑,那笑容刺目之極,甚至讓她覺得雙眸微微地刺痛:就算最得寵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那個帝王會專心愛著自己的,她所求的,只他能更寵自己一些而已。

懿太后忽地冷笑:「說得倒好聽,哀家只不過試探你幾句罷了,也難為你說這些動聽的話來哄哀家,男歡女愛,薄情寡義,哀家看得多了,當年苗惠跟先帝起初還不一樣卿卿我我?後來卻又跟別人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鳳涅收了神,不驚不惱,只道:「太后這是何意?太后問什麼,臣妾便答什麼,並無其他意思......」

懿太后哼了聲,忽然道:「把東西給她。”

身邊一個嬤嬤將桌上的一個錦盒取了,鄭重送到鳳涅身前的桌子上。

鳳涅道:「這是何物?”

那嬤嬤將盒子打開,裡頭卻輝煌燦爛的一個卷軸,端正放著。

懿太后道:「你們都下去!”

兩個嬤嬤便退了下去,鳳涅見狀一抬手,子規同康嬤嬤也隨之退了。

懿太后等人都離開,才臉色肅然道:「你看清了!這是先帝遺詔,苗惠跟人有私,才生下的朱見清,他其實並非皇族血脈,因此哀家準備抬出遺詔,將他廢黜!”

鳳涅一驚,望著面前那卷軸,到底有些色變。

懿太后望著她的臉色,得意一笑:「怎麼,現在還談什麼你愛我我愛你的?哀家曾說過,為太子,或者為天子,都只能上,不能下,一旦失勢,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皇后,哀家看你個聰明人,故而想給你留一條退路,如今哀家已經聯合了平甯王,姜家族長,還有朝中一位大臣,即將廢天子,你若聰明的,便也站在哀家這邊兒,你出面說服范汝慎共同出力,那麼,哀家可以保住你不受牽連,將來阿靖登基,哀家可以保你為太后,仍舊一世的富貴榮華!”

鳳涅看看那卷軸,仿佛震驚,又看看懿太后:「太后的意思,若是臣妾不從的話......」

懿太后望著她:「你個聰明的孩子,還需要哀家再說嗎?哀家把這些絕密都告訴你了,便不容有失,你該明白。”

鳳涅垂眸,望著卷軸,慢慢而遲緩地說道:「那......太后覺得,見清不是個好皇帝嗎?”

「他做的很好不錯,可他不是皇家的血脈,就已經死罪。”

鳳涅道:「這便是遺詔了?”

懿太后道:「正是,不信的話,可以打開來看。”

鳳涅抬手過去,手指將碰到那錦帛之時,卻又停下:「那太后想要......何時行事呢?”

懿太后道:「三日之內。”

「太后......真的想要如此?”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都這麼多年了,為何太后忽然......」

「先前阿靖小,如今阿靖已經懂事,哀家不能再忍,也是時候了。”

兩人三言兩語說罷,鳳涅打量著懿太后那一臉決絕的神色,遂笑了一笑,緩慢地看了一眼周遭,殿內依舊空蕩蕩地。

「皇后意下如何?」懿太后便問。

鳳涅道:「臣妾覺得,還先看上一眼比較妥當。”

懿太后道:「無妨,你自看,先帝遺詔,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機會看到的。”

鳳涅看她一眼,抓了那遺詔出來,竭力將手穩住,緩緩打開,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揉了揉眼睛,道:「這殿內的光真不甚好......」將遺詔舉起來,借著身後燭光又看。

懿太后冷笑道:「皇后可有什麼疑義?」她不緊不慢地道,「皇后可要留神,這殿外四處都有哀家的侍衛,若皇后有什麼閃失......哀家一聲令下......皇后你自知道,哀家連天子都要廢了,若殺一個皇后,可真如撚死一隻螞蟻一般的簡單,只不過哀家不喜歡看血濺五步的場面,皇后可也要謹慎了。”

鳳涅道:「太后說的,臣妾自要惜命才......」

遺詔上的字,透著一股殺氣,末尾那玉璽的蓋章,讓人不容質疑,鳳涅望著遺詔,看一眼懿太后。

懿太后道:「皇后還有什麼疑慮?」她的聲音驀然提高,與此同時,殿外忽地響起刀兵之聲,子規的聲音隱隱傳來:「你們想幹什麼?”

鳳涅一轉頭,隱約看到幾個鎧甲鮮明的侍衛上了簷下,雪亮刀光一閃而過,不知情形如何。

鳳涅心頭一緊,懿太后道:「皇后可有了決斷了嗎?」燭光暗淡裡頭,她的臉色似有幾分猙獰。

「太后切勿著急,」鳳涅笑著,心裡發涼,「此事重大,臣妾自要想好了才能決斷。”

懿太后「嗯」了聲:「啊,螻蟻尚且偷生......」

鳳涅道:「臣妾斗膽問一聲,太后手中所以倚靠者,可就這遺詔了?”

懿太后道:「不錯,這遺詔,便能將他置之于死地。”

鳳涅道:「可臣妾覺得,這遺詔否單薄了點兒,太后可還有其他......憑證什麼的?臣妾只想要萬無一失一些。”

懿太后微微一笑:「有幾個昔日的御醫,跟老宮人,可惜死的死,逃的逃。”

「那只能靠這遺詔了。」鳳涅點頭歎道。

懿太后喝道:「不錯,你囉嗦夠了沒有?哀家沒有時間跟你耗。”

鳳涅道:「臣妾已經有了決斷了,臣妾覺得......」

她款款地起了身子,眼睛看向懿太后,忽地一轉身,大袖輕揚,將手中那份展開的遺詔向著身後的燭火之上覆了過去。

火樹上,高高低低地點著有十幾根蠟燭,燭光搖曳,被錦帛一覆蓋,有的蠟燭便熄滅,有的卻死灰復燃地一閃又亮了起來,燭火碰到錦帛,有的地方便被燒焦。

懿太后霍然起身,震驚之極:「你!”

鳳涅看一眼她,又看看那將要燒起來的蠟燭,將身往火樹前一擋,一笑:「太后這神情,倒讓我放心了,這遺詔果真是真的......」

她的雙眼有些發紅,笑著又歎道:「真沒有想到,這戲碼裡頭,還有捨身成仁的一幕,恐怕哪個編劇也想不出來吧......朱見清,你這冤家真好命啊......」眼中淚光朦朧,笑著一搖頭,兩滴淚便跌了出來。

耳畔,懿太后的聲音幽幽傳來:「你真願意,為他而死?”

鳳涅吸了吸鼻子,出一口氣,索性大聲道:「你他~媽的!老娘都已經這麼做了,你還問問問這不是廢話嗎?我現在為他而死他更要記掛我一輩子了,也省得操心他會不會變心倒痛快!”

懿太后望著她,目瞪口呆,卻又放聲笑了起來,邊笑邊道:「好......好......」

這功夫,外頭有聲音道:「聖上到!」一片甲胄碰撞之聲,有聲音齊刷刷道:「參見陛下!”

鳳涅很意外,看眼懿太后,一轉頭,望見那極快地進殿的熟悉身影。

朱玄澹雙眉緊皺,也不行禮只叫道:「小鳳兒!」極快地到了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上下看了一眼:「沒事嗎?」也不等她回答,就將她用力擁入懷中。

鳳涅模模糊糊被朱見清抱住,卻聽朱見清道:「太后想如何?為什麼外頭佈置那麼多侍衛!”

鳳涅極力探頭出來,卻聽懿太后輕聲道:「你終於來了,......聽到皇后在這裡會遭遇不測所以才趕著來的嗎?也好......不枉費她願意為你捨生忘死。”

鳳涅一驚,隱隱約約地察覺有些不對,又轉頭一看,見那蠟燭上的遺詔,已經快被燃燒殆盡,可懿太后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去搶救的意思。

朱玄澹聲音冷冷道:「太后到底想如何?”

鳳涅掙扎出來,卻見懿太后緩緩地落座:「哀家......只想見一見天子......如此,而已。」她咳了兩聲,道:「外頭的侍衛,讓他們散了吧。”

鳳涅忽然發現,懿太后的臉色,有些異乎尋常地白。

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一顆心忽然怦怦地跳



九十八

鳳涅掙著從朱玄澹的懷裡出來,他兀自牢牢捏著她的手腕不放。

鳳涅看他一眼,那邊兒上懿太后抬頭,望著他兩人,臉上露出笑意來,道:「天子真的沒有寵錯了人啊......」說話間,身子略微晃了晃。

鳳涅看她臉色有些異樣,急忙將手用力從朱玄澹手中抽出來,跑到她的身邊,將她扶住:「太后?”

懿太后看一眼朱玄澹,又看鳳涅:「先前我還以為......你不過是虛情假意......都說‘夫妻本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你卻......肯為他舍了性命。”

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又欣慰又有些淒然的笑意,手將鳳涅的手牢牢握住:「好孩子。”

鳳涅又驚又疑:「太后,您為何要這樣......」

懿太后低低道:「哀家想......有個真心疼他的人啊。”

這聲音極低,鳳涅飛快看一眼朱玄澹,不知他能否聽到,她心裡極為忐忑,像預感到什麼不祥:「太后......」

懿太后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一絲微笑:「曾有人同我說,為天子者,當為天下......除了天下,其他的都不緊要,而要當一個聖明天子,就也要學會無情,尤其對後宮,要雨露均沾,不能專寵,......太寵一個人了,便有可能變得昏聵,以,哀家擔心呢。”

她笑著看鳳涅:「哀家只怕,天子對你的寵愛,會壞了他的聖明,而你......也不值得他如此對待,可現在看來,哀家錯了......方才你若肯從了哀家背叛了他,哀家就真的會命外面那些人將你......」

朱玄澹在旁邊聽了,雙眸一利。

鳳涅不知要怎麼說好:「太后你......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朱玄澹聽到此,便也上前一步:「太后......」欲言又止。

懿太后道:「哀家沒事。」握著鳳涅的手,就看朱玄澹,「天子、你......過來。”

朱玄澹只好又走近了一步,懿太后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朱玄澹一皺眉,覺得有些異樣,卻到底沒有掙脫。

懿太后細看眼前之人,他的眉目,他的口鼻,他的髮鬢,他的肩,從頭到腳,似乎頭一次看到他,又似乎怕少看一眼就不見了。

朱玄澹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鳳涅望著懿太后的眼神,卻只覺得心驚肉跳。

平日裡並未留心,如今兩人坐在一塊兒,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忽然發現兩人的容貌上似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懿太后女子,天生甚美,但朱玄澹極有男子氣概,懿太后容貌上那種美化在他的身上,便不怎地突出,可細細看來,他的眼睛......那斜斜挑起的丹鳳眼尾,那一點兒不為人知的意味......竟跟懿太后......

鳳涅口乾舌燥,卻偏偏什麼也不能說。

懿太后道:「天子......還記得你哥哥嗎?”

朱玄澹本正不悅,聽她忽然提及了前太子,便有些黯然,沉聲說道:「朕從來不曾忘記太子哥哥。”

懿太后看著他暗沉下來的臉色,心裡揪痛,卻強笑道:「你昇哥哥在的時候,曾多次對哀家說,你這個弟弟,是個很了不得,很好的人。”

朱玄澹一怔,就看懿太后。懿太后道:「當時哀家不太喜歡......天子,可昇兒是很喜歡天子的。”

朱玄澹聽著她的聲音,驀地便想到了朱明昇,年輕的太子曾經一度是他生命中的暖陽,太子的死,也是他心中難以邁過去的一道坎,一道永遠無法平復的傷口,太子身亡的那幾日,他也幾乎性命垂危,後來雖然漸漸地恢復,但卻仍舊難忘。

他心裡一時難過之極,垂著頭無法言語。

懿太后看著他的神情,笑容裡有一絲苦澀:「昇兒身死,其實是哀家的錯。”

朱玄澹大為意外,驀地抬頭看向懿太后。

懿太后牢牢地握著他的手,道:「昇兒常說,有你這個弟弟,他的福氣,當時大臣們都說你好,昇兒也說,如果太子的位子讓給你,他也沒有怨言。”

朱玄澹紅了雙眼:「昇哥......」

懿太后道:「可是哀家不高興,哀家不高興,就做了些事,太子妃也跟哀家一樣的想法,那時候,天子在太子府上做客,哀家同太子妃商議,要一了百了。”

朱玄澹的身子陣陣發抖,死死地盯著懿太后,甚至想把手從她的手裡抽回去,可身體卻好像麻痹了一樣,動也不能動。

懿太后苦笑著,笑容裡有無限自責跟無限地艱澀,卻仍舊說道:「可你那太子哥哥,你的親哥哥......他那麼喜歡你,他知道了我們的計策,他被逼的沒有法子,他也知道,倘若他在的一日,我們就不會放過你,所以他......喝了那一碗摻著毒藥的湯。”

朱玄澹猛地將手抽了回來,站起身倒退回去,死死地瞪著懿太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懿太后對上他的雙眼:「這麼多年來,哀家一直對自己說,你害死的昇兒,你逼他喝那碗湯的,可哀家自己知道,哀家自己把昇兒逼得無處可走了。哀家把罪責歸在你身上,就是想讓自己覺得好過,想讓我自己覺得,一切不是我的錯。」她淒然地笑了。

朱玄澹渾身發抖:這麼多年,他大概也知道當時的事情個極大的陰謀,大概也猜到了是誰主使的,可是他仍舊無法原諒自己,他仍舊不能戳破所有,他儘量地盡著孝道,因為這天經地義的,也因為朱明昇臨死之前曾經叮囑過他——

「好好地替哥哥,孝順母妃。”

那是朱明昇最後的心願,所以他也遵從著他敬愛的太子哥哥的心願行事,可是......

真相這麼的殘忍,尤其從她嘴裡說出來......如果可以選擇,朱玄澹寧可選擇永遠都不知道這真相,那麼,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仍舊遵從他太子哥哥的心願,孝順著他的母妃。

那天本來他要喝那碗湯的,太子哥哥卻急急地趕來阻止了,當時他哪裡知道那摻和著毒藥的湯水,他很熱情地讓太子喝,太子怔了怔,可卻沒有拒絕。

事後,他想到那一幕,就會忍不住流淚。——他哭著對父皇說著當時的經過,他一直以為太子是替了他去死的,他覺得以後的種種都是他欠太子哥哥的。

他無法忘卻,也不能不自責,就算以後他一步步地成長,後來有了鳳涅,可他心裡仍舊背著這個包袱,沉重地壓著他。

可現在,他忽然知道了,太子之所以死,太子心甘情願地,其實隨著他的成長,他心裡也有所懷疑的,那時候太子驚慌失措阻止的神情,而後太子喝那碗湯的神情,很異樣,可他不敢想。

「為什麼要這樣!」再也忍不住,他向著懿太后大聲喝問,赤紅著雙眼,前所未有地失態,「難道這個位子就這麼重要嗎!……太子哥哥......」他想到朱明昇,竟說不下去,這麼多年了,提及那個在他記憶裡一直年輕而如暖陽般的哥哥,他都會覺得心裡頭痛。

「哀家錯了,」懿太后落了淚,「一切都是哀家的錯。”

鳳涅扶著她,自也察覺她的身體正在不可遏止地發抖,可懿太后自己好像正控制著,鳳涅只好道:「見清,見清......你別急......你聽太后說......」

朱玄澹狠狠地望著懿太后,又看向鳳涅,望著鳳涅的神情,他幾乎就像邁步離開這裡,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呆,但他最終只皺著眉,一甩手轉過身去。

懿太后望著他的背影:「哀家......現在說這些,只想告訴......天子......」

朱玄澹也不回身,只聽著。

懿太后道:「昇兒......委實很喜歡你,甚至不惜為了你而死,就好像皇后一樣......他們都是......真心地為著你好,而天子,也做的很好,哀家知道,就算昇兒當了皇帝,也不一定能做的跟見清你一樣好,昇兒若泉下有知,必定會很安慰......」

朱玄澹身子挺直,一聲不吭。

鳳涅扶著懿太后,心裡複雜之極。懿太后道:「見清,別再責怪自己,也別再......為昇兒難過,這一切都命,你哥哥他......他是心甘情願的。他的死,跟你沒有關系,若有罪孽,都在哀家身上......你要,牢牢地記住這個。”

朱玄澹背對著這邊,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淚終究忍不住滑落下來。

鳳涅望著懿太后,她的臉色越發慘白,有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慢慢地滲出。

鳳涅低呼一聲,懿太后搖頭:「哀家沒事......」

鳳涅忍不住,失聲喚道:「見清!”

朱玄澹聽了她的聲音,才轉過身來,望著懿太后的模樣,也驚了驚,卻仍站著不動,鳳涅道:「見清,你過來!”

朱玄澹被她一喚,才也邁步過來,鳳涅一招手,朱玄澹坐了下來,懿太后感激地看了鳳涅一眼,伸手握住朱玄澹的手。

雙手相握,仿佛骨血相關,朱玄澹只覺得心頭一震,雙眸神色複雜地看向懿太后。

懿太后道:「你......很聖明英武、無可比擬的天子,我跟昇兒,都很高興......就算昇兒不在了,我也不在了,還有人真心地在天子的身邊......」

她看了鳳涅一眼,朱玄澹呆了呆,目光從懿太后身上轉到鳳涅身上。

懿太后笑了笑,喃喃說道:「你跟昇兒,真的很像......」

朱玄澹心裡一陣陣地只絞痛。

卻聽懿太后道:「我看著你,就仿佛看到了昇兒一般......就好像昇兒還活著一般......見清,你能不能跟昇兒一樣,喚我一聲......母妃?”

朱玄澹雙眉緊皺,鳳涅探手,在他膝上一握:「見清!”

朱玄澹看看她,又看懿太后,遲疑著,終於澀聲道:「母......母妃......」

懿太后聞了這一聲,乍然而笑:「好......好......」她一仰頭,淚簌簌地從眼角滾落。

朱玄澹看著她這樣兒,也不知為何,心裡難受之極,便撒手道:「朕去叫太醫。”

鳳涅心裡黯然,她已經大概地猜到了幾分,也知道叫太醫也無濟於事了,便只握著懿太后的手。

懿太后的身子靠在她身上,淚眼朦朧地望著朱玄澹,喃喃道:「有這一聲,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鳳涅輕聲道:「太后......何至於此......」

懿太后的聲音細若遊絲,道:「我一身的罪孽,難以苟活,到頭兒了......也只能如此了......」慢慢地轉頭,在鳳涅耳畔道:「你是聰明......孩子,所見遺詔......同我......舊事之類,切記不要同他說起......」

鳳涅鼻子發酸,眼淚也撞了上來:「我......知道。”

懿太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見清......只剩下你了......要好好地......待他,勿要......相負!”

血從她的嘴角湧出來,她的氣息越發微弱,鳳涅含淚:「我會的,太后你放心吧。”

殿門口傳來朱玄澹的聲音:「快去傳太醫,快去!”

懿太后靠在她肩頭,聽著那熟悉的令人牽掛的聲音,雙眸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卻仍舊執著地望著朱玄澹的影子,以近似于無的聲音道:「我的......孩子......」眼中帶淚,嘴角卻上挑著,帶著一個欣慰的笑。

懿太后乍然而逝,朱玄澹對此表現的格外冷靜,政事上絲毫未亂,其他的自有監禮司操持,大張旗鼓地一番過後,懿太后葬于皇陵。

從天子的態度上看,似乎一切不過如此,然而私底下的暗湧卻只有鳳涅知道。那夜朱玄澹留她在正陽殿內,擁著她低問:「太后臨去前究竟做了什麼?」他知道她知道內情的,可鳳涅無法說。

她不說,他似有些惱怒:「你也想瞞著朕嗎?」一時賭氣本不想理她。鳳涅拉著他的手臂,他不由地轉身,鳳涅輕聲道:「見清,你只要記得太后的話就好了,好嗎?”

他默默地看了會兒她,終於被那雙眼睛征服:「太后說你真心愛我的,也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她從背後抱住他,在他的臉頰上輕輕親了口。

朱玄澹轉身,牢牢抱住鳳涅,他的親吻頗為強勢,將人按倒了行事的動作也有幾分粗魯,鳳涅望著他兀自陰沉的臉色,儘量放鬆了身子迎合他,偶爾受不住了,便發小聲地痛呼。

他卻一改平日的溫存,壓著她的細腰,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吃痛。

當他終於伏在她的肩頭之時,才後悔似地將她渾身上下親了個遍,低低喃喃地叫:「小鳳兒......小鳳兒......」緊緊地抱著她,那種姿勢,就好像除了她,整個世界沒再剩下別的什麼。

等鳳涅沐浴的時候,望著身上他留下的痕跡,不由地想:男人這東西,不管多強大也好,偶爾也會像孩子一樣。真不想理會這種任性的動物,又想狠狠地揍上一頓出氣,可......

想到當時在長寧宮內,她以為必死,面對那未知的死亡,驚心之余,腦中僅存的念頭竟是:可惜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如今這一步,頗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意思,鳳涅看了看被捏的發青的腰,自我歎息:「這就是愛的力量啊。——聖母皇后娘娘,功德無量。”

宮內還散發著淡淡余哀,鳳涅心裡亦有些有些悶悶,因為從懿太后去世前得到的資訊太過複雜而令人震驚了,可那些秘密卻誰也不能說的,尤其對朱玄澹。

朱鎮基偷偷私下裡問她:「太后好端端地,身子強健的很,怎麼忽然就......這裡頭不有什麼□啊?」好歹也經常出演宮鬥劇的主兒,什麼光怪陸離的劇情都知道些,也猜到有幾分不大對頭,可究竟詳情如何,又無從想起。

鳳涅便只道:「這不經常有的事兒麼?總之......人生一世,該把握的時候好好把握,免得那啥來的時候後悔。”

「你這話卻說的對,」朱鎮基當即挑眉,「只可惜你只嘴上說說而已,像我......」

他的尾巴一動,鳳涅就知道他想什麼念頭,當下道:「住口,別再說你那些光輝事蹟,你那不叫好好把握,你那叫胡亂揮霍,所以現在才落得這個境地,活該,報應。”

因懿太后之事,她心裡有些震驚,又沒有人能傾訴,自也稍微窩火,正好兒對朱鎮基開炮。

朱鎮基一聽,道:「怎麼你老揪住我這點兒不放呢......這叫做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有你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文化起來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是吧,連你也這麼覺得?」朱鎮基完全沒有感覺到鳳涅在諷刺,得意洋洋道,「不瞞你說,最近我刻骨鑽研學習了一些書,自我感覺知識充實的很,簡直可以去考狀元。”

鳳涅道:「這狀元大概你們那圈子裡選出來的吧。”

朱鎮基以林見放的身份在現代的時候,影視圈裡籠絡交際了一群跟她差不多性子的女星,統統都是「不學無術」的,也統統都所謂「活在時尚頂端的人」,書雖然不曉得讀幾本,可說起什麼愛馬仕出什麼最新款的包,香奈兒出了什麼春夏秋冬季服裝,維多利亞的秘密......那可一等一的狀元。

朱鎮基咳嗽連連,正要再往自己臉上貼幾塊金,卻見朱安靖紅著眼進來,懿太后是他的親奶奶,小人兒自然不大好過,當下兩人就停了口。

鳳涅抱住朱安靖,輕聲安慰。朱鎮基在旁邊看著,張口道:「好像皇兄也有些反常......不知他怎樣了?”

鳳涅聽了,心裡也一梗。

朱鎮基掃著她,雖然擔心自己的同盟失去了鳳涅這個同伴,卻仍忍不住嘴賤地說道:「鳳......那啥,我想說,雖然我不知道詳情怎麼樣,不過我覺得皇兄最近的確有些......不大對頭,如果你真的、那啥他,這時侯......就多去探望探望吧。”

他說這話也很艱難,有點兒自我犧牲瓦解同盟的意思。

鳳涅掃他一眼,沒搭腔。

倒朱安靖道:「皇嬸,皇叔也因為太后難過嗎?”

鳳涅摸著小傢伙的臉,輕聲道:「嗯......皇叔跟阿靖一樣難過,只不過,阿靖也不要再哭了,只要你心裡記著太后,她就一直都在你心裡頭活著。”

朱安靖似懂非懂,乖乖地點了點頭。

這邊兒上懿太后的事情才告一段落,那邊上,惠太后又叫了趟鳳涅過去她宮裡,說起了前些日子苑婕妤的事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0 PM

九十九 險中求

鳳涅在長春宮見到惠太后的時候,幾乎以為見到的是另一個人。

昔日的惠太后,服色一概都暗淡素色,甚至就連慶祝壽辰之時都只一身素錦,而關於發飾,則幾乎不用,通常只一支白玉釵子而已。

鳳涅感覺,惠太后整個人就好像一枚蠶蛹,把自己裹在灰撲撲的殼子之中。

然而今日鳳涅所見的惠太后,顯然已經不再一隻蠶蛹,就好像從一隻束縛著她的殼子裡掙扎出來一樣,從灰色的蠶蛹變成了一隻蝴蝶。

她身上穿著的一件湖藍色的緞子衣,雲髻上貼著點翠的孔雀翎發飾,順著中間髮髻向周遭舒展著羽翎,顯得格外雍容華貴,雖然比不上懿太后那種天生炫目會令人震懾的美,卻好像脫胎換骨似的,神智連向來素淨雪白的臉頰上也隱隱地有淡色暈紅。

懿太后的死,好像也把昔日木訥的惠太后帶走了,一個舊的終結,一個新的開始。

鳳涅行禮落座,依舊不動聲色地,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懿太后剛剛身死,惠太后卻做如此打扮,這意思雖不能宣之于口,卻微妙的人盡皆知。

鳳涅規矩坐著,這兩天發生的事太驚悚,果真這宮內的女人沒一個善茬,在摸清楚惠太后有何意圖之前,還儘量地少說少做,讓一切顯得一如從前。

惠太后見鳳涅坐了,便道:「皇后這兩日也辛勞了,怎麼看起來臉色有些不甚好?”

鳳涅道:「大概近來秋涼,故而身子有些許不適。”

惠太后道:「嗯......這樣兒倒容易,讓太醫多給你瞧瞧,吃些補藥便會很快養好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那宮裡的去了,有些太過勞心......如今只要沒有心病,一切好說。”

鳳涅道:「太后說的是。”

惠太后微微頷首,又道:「對了......聽聞長寧宮裡的去了之時,你也在場?”

鳳涅道:「回太后,正是。”

惠太后歎道:「那麼,她有沒有跟皇后你說什麼?”

鳳涅早就預備到她會問這個,便道:「倒沒說什麼......太后去的甚是突然,也沒來得及說什麼......」

惠太后點點頭,道:「這也罷了......」眼皮垂著想了會兒,忽地一笑,「那個人先前很得先帝的寵,這會兒去了,終於能相會九泉,怕也遂了她的願了,對她來說,或許是好事一件......」

鳳涅便沉默。惠太后說罷這個,又道:「是了,便不說這個了,我叫你來,是為了苑婕妤的事。你可也知道吧,早在前幾日上,苑婕妤的孩子沒了,她叫囂著是你所為,對此你可有話說?”

「臣妾問心無愧,」鳳涅道,「還請太后做主。
惠太后望著她不驚不惱的臉色,歎道:「好一個問心無愧,哀家今日叫你來,就想跟你說,你不必擔憂此事了。”

「哦?不知究竟如何了?”

「這件事說來......沒得辱沒皇家顏面,」惠太后欲言又止,「對天子也不好,天子的意思,不想聲張。因此就讓哀家替你處置了,哀家也必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鳳涅對此事並不關心,她原本就對朱玄澹很相信,如今見識了惠太后的態度,則更也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便回道:「這更太好了,臣妾也放心,只不過倒要勞煩到太后。”

惠太后道:「哀家替你將這些鬼怪妖魔都掃除了,你也可以安心好生將養身子......若早日能得喜訊,哀家也就可以對先帝有個交代,也就可以......」她說到這裡,淡淡一笑,欲言又止,只道,「且先這樣兒吧,沒有其他的事了。”

鳳涅見狀,便起身告辭,惠太后也沒怎麼挽留。鳳涅出來長春宮,心裡頭想著惠太后的舉止打扮,心裡頭還有幾分不大安穩。

鳳駕出了長春宮不久,身後忽地有人急急趕來,竟個長春宮的宮女,說惠太后有物件要賜給皇后,讓叫個可靠得力的人回去取。

鳳涅聽了,自然便指派了子規,跟著那宮女去了。

餘下的眾人,便依舊往前而去,行了會兒,鳳涅聽康嬤嬤道:「娘娘,那不是......」

鳳涅一抬頭,不由怔了怔,卻見前方路邊兒上,站著個小宮女,打扮的乾淨伶俐,細看臉孔竟認得的,正是那個跟隨了惠太后的宮女玉葉。

見鳳駕來到,玉葉便行禮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鳳涅瞥向她,先前沒怎麼留心,這會兒有意看,見她雖然低著頭垂手站著,但身上毫無宮女的畏縮,也絲毫沒有先前所見時候的張惶,反顯得格外鎮定,不知是否因為跟了太后的緣故,通身也隱隱地透出幾分不凡來。

鳳涅曾叫子規去打探玉葉在宮內的行跡,只不過回來的消息上,倒並沒有什麼可疑。

鳳涅道:「你不是跟在太后身邊嗎,在這裡做什麼呢?”

玉葉道:「回娘娘,奴婢有一句重要的話,想同娘娘說。”

康嬤嬤很不悅:「大膽!你這是什麼話?”

鳳涅也斜睨著玉葉,玉葉咳嗽了聲,放低聲音道:「回娘娘,奴婢只是替......王爺傳話的......」

鳳涅一聽朱鎮基,便令鳳輦落地,緩緩地步了出來,道:「你說的秦王?他怎麼會有什麼話跟你說?”

玉葉道:「娘娘,奴婢也不知道......」這功夫臉上才露出幾分惶惑,「王爺方才有些慌張地去了御花園北角兒,臨去前,拉著奴婢說讓奴婢給娘娘捎個信,讓娘娘儘快去一趟。”

「是嗎?」鳳涅皺眉,半信半疑地望著玉葉。

玉葉道:「奴婢當也覺得很古怪......就有些不願意,可王爺說,說......事情緊急,務必要告知娘娘,若是娘娘不信,就說,就說......」

「說什麼?”

玉葉雙眉微蹙,一臉疑惑,遲疑著說:「就說......見、見放。”

她的聲音極低,鳳涅懷疑自己聽錯了,便驚問:「什麼?”

玉葉才又有幾分害怕:「娘娘恕罪,奴婢或許沒聽清,可......好像王爺就這麼說的,他說‘見放’......」

御花園北角門甚偏僻,鳳涅不知道朱鎮基究竟發生了何事,也不敢讓更多人跟著,叫康嬤嬤等眾人等在花園中段,自己便往那邊找去。

鳳涅在御花園中走了一會兒,路過些假山閣樓,她東張西望,並不見朱鎮基的影子,又走了數步,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娘娘!”

鳳涅聽那聲音很熟悉,偏一時想不起來誰,可卻透著一股焦急之意。

鳳涅便循聲回頭,誰知正回頭間,眼前一股淡黃色煙霧閃過,她猝不及防,便嗅了數下。

腦中竟飛快地暈眩起來,但與此同時,眼睛看清楚身後所來之人,一身宮裝,儼然正謝霓。

謝霓一臉焦灼,正極快地沖這邊而來,但往前之間,卻有一道影子將她攔住,謝霓清斥一聲:「來人......」還沒叫完,便被人截住。

鳳涅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依稀可見謝霓似正在跟人動武,她想再看,卻越來越看不清,身子搖搖欲墜。

鳳涅心中猜到許中了什麼圈套,但......誰給她設套的?玉葉?倘若玉葉,她又有何企圖,還有,她怎麼竟知道......朱鎮基跟「見放」之間的聯繫?

昏昏沉沉中,不知過了多久,鳳涅悶哼了聲,緩緩醒來,卻赫然怔住。

身子搖搖晃晃,顯然並非在床榻上,鳳涅皺著眉睜開眼睛四看,卻見身子竟在個狹窄的空間裡,她細細一看,竟是一輛馬車!

鳳涅心中一驚,定了定神,將眼睛閉上又睜開,再看了一圈兒,卻發現在馬車內還有一人,就躺在她的身邊,似是睡著了般。

鳳涅心頭亂跳,急忙將人抱住:「阿靖!”

原來那睡在身邊兒的居然是朱安靖,鳳涅心中驚疑不定,不上不下,見朱安靖不應,便伸手在他鼻端一探,察覺他呼吸平穩綿長,顯然只是睡著而已,才又安心。

鳳涅抱著朱安靖,便想看看這究竟怎麼回事,誰知剛一動,便見馬車前頭進來一人,道:「娘娘醒了?」俏麗的臉,居然正是宮女玉葉。

鳳涅道:「怎麼是你?”

宮女玉葉低眉順眼地:「回娘娘,暫時要委屈娘娘些了,若有什麼吩咐,便只吩咐奴婢去做。”

鳳涅望著她,皺眉道:「這是哪?”

玉葉波瀾不驚地回答道:「回娘娘,已經出了宮了。”

鳳涅一驚:「為何而出宮?”

玉葉聞言抬頭,微微一笑,抬頭看向鳳涅:「因為娘娘跟秦王有私,故而不顧一切,偷出宮闈,要同王爺雙宿雙飛呢。”

鳳涅身子一震,眼睛眯起:「你說什麼?”

玉葉聲音不改,笑意也不變:「奴婢是說,娘娘同秦王攜手私奔了。”

沉默片刻,「朱鎮基呢?你叫他來見我。」鳳涅盯著玉葉,寒聲道。

玉葉道:「王爺麼......王爺快到了,這功夫怕在後頭追著呢。”

「在後頭追著,你的意思,」鳳涅嘴角微微一挑,若有所思地望著玉葉,「本宮並不跟秦王私奔,而你......們......」

「娘娘果真聰慧,」玉葉道,笑著低低說道,「奴婢不過說了半句,娘娘就知道內情如何了,三王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雖然捨不得娘娘,卻也不敢就行私奔之舉......非要逼他一把才成。”

馬車狹窄的空間,氣氛越有些壓抑緊張。

鳳涅擁著朱安靖,緩緩說道:「他若想同本宮私奔,絕不會帶上靖王的。你們用計挾持了本宮,又故意傳信給秦王,他自然命也不顧地來追了。”

玉葉靜靜回答:「王爺對娘娘甚是關懷,自當如此。”

鳳涅冷笑一笑:「本宮也只胡亂猜測,誰知竟歪打正著,既然如此,那麼,跟你密謀的人,又是誰?還有一件事本宮也不明白,你在宮內跟本宮說什麼‘見放’,又誰告訴你的?你做下如此逆天之舉,可知道後果嗎?”

玉葉微笑道:「富貴險中求,不冒點險,怎麼能求來天大的富貴呢?”

「你倒挺有追求的。”

「哈哈,」玉葉伸手將口一掩,「誰叫奴婢出身卑微,比不上娘娘你天生好命,——天生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呢,倘若奴婢天生也皇后,自就不需要這些辛勞了。”



一百 黃雀後

鳳涅望著玉葉,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依舊安靜地,甚至帶著幾分馴順,鳳涅笑道:「本宮還真看走眼了,只知道宮內臥虎藏龍,竟沒想到......會有你這一號的人物。”

玉葉柔聲道:「這個也不怪娘娘您,奴婢也委實做的很不容易......單說從浣衣局到尚衣局,這一步奴婢就走的很艱辛,更不用說後來的刺血繡經書了......娘娘坐擁六宮,獨享皇帝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輕易便掌握一切,又怎會知道奴婢的種種辛苦呢,若再給娘娘瞧破了奴婢的企圖,那這老天,豈不就太不公平了嗎?”

她竟一切大逆不道說得合情合理似的。

鳳涅挑眉道:「公不公平,就看你怎麼理解了,鳥兒吃蟲,蟲吃葉子,你能說這對那被吃的葉子來說不公平嗎?天生萬物,也造化萬種人,有上位者,有在下者,本就有分別。”

玉葉聞言,便笑:「那依照娘娘的意思,娘娘就天生的上位者,而奴婢就天生的在下者?那就得認命嗎?”

鳳涅道:「有一句話叫做王侯將相,甯有種乎,高祖劉邦,也從卑下的市井無賴出身,倘若順天承命而為,或許自有翻身的一日。”

「娘娘把奴婢說糊塗了,那麼奴婢所做,豈不同樣?”

「怎麼會一樣?」鳳涅道,「劉邦順應民意,怎麼也算替天行道,而你,則逆天而行。”

玉葉雙眸眯起,目光中隱含了幾分鋒利之色:「逆天而行?算什麼,自古以來無非個‘成王敗寇’而已,等有種一日我遂了心願,自然不乏奉承者,又有哪個敢說什麼逆天!”

「口氣不小呢,」鳳涅輕笑,看了懷中阿靖一眼:「同秦王私奔又帶了靖王,嗯,這可皇族裡除了天子外僅存的兩個繼承人了......可見私奔背後,還有內情,說來你前些日子處心積慮接近阿靖,難道就為了以後......」

玉葉亦笑道:「真真都瞞不過娘娘,不過幸好在被娘娘窺破之前成了事,不然奴婢怕就是第二個苑婕妤或者范梅仙了。”

鳳涅凝視她:「你一個小小宮女,能出了宮來,還想反覆天下,到底你的背後是何人?”

玉葉卻仍不答,只說道:「娘娘別急,再行一段路,娘娘便可看到我背後之人。”

她說到此之後,笑盈盈地往後一退,不再做聲。

鳳涅摟著朱安靖,默默地想了會兒,說道:「既然如此,可說點別的,......魏才人,怎麼死的?”

玉葉道:「娘娘終於疑心到這上頭來了?”

鳳涅淡淡說道:「原先沒料到你如此的狠角色,如今見識了你的真面目,有些事自然忍不住多想一想,當初魏才人入浣衣局,縱然環境惡劣,怎麼也不至於轉瞬間急病而亡,當初你為了她拼命求我,大概,就想以魏才人的死,利用這個在我面前演這處戲吧?何況,如果魏才人不死,你就得一直扮演忠心,又怎能離開浣衣局另尋出路呢?”

「娘娘聰慧,」玉葉點點頭,竟不否認:「她本有幾分心計的,本想利用她在前頭當開路之人,然後我再順勢而上......沒想到她那麼不頂用,眼看她難以東山再起,倘若我這時侯同她分道揚鑣,旁人自會看不起我,一個忘恩負義的名頭怕少不了......娘娘你更得盯上我了,以後我再難出頭得好兒,因此,我便只好讓那個廢人當我的墊腳石,果然娘娘你很喜歡奴婢的忠心。”

鳳涅聽她娓娓道來,心裡發寒,又問:「先前我問你,為何說秦王給本宮傳的信‘見放’,你為何不答?”

玉葉看她一會兒:「娘娘如此聰慧,不妨就再猜上一猜?”

鳳涅道:「說起這個,本宮倒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就在太后的壽誕上,范梅仙跳的那‘芭蕾’......」

她說到「芭蕾」的時候,雙眸緊緊地盯著玉葉,卻見她神色紋絲不改。

鳳涅心弦繃得越緊,道:「後來我問你,那冊子你從哪裡弄來的,你只說在太后宮裡撿的......後來我查了清楚,那冊子是秦王的......」

玉葉聽她徐徐道來,只面帶淡笑。鳳涅道:「當時問你的時候你雖然答得毫無破綻,再加上范梅仙狠打了你,後來秦王承認了他所為......故而本宮倒也沒有再疑心你,只以為你是被秦王利用了的,可現在回想,其實當時本宮心裡就有個懷疑,你是跟過魏才人、因為她那份小小張揚而吃過苦的人,而你的為人也不似是個愛惹事的,以你的謹慎小心,撿到那不知來歷的冊子就該妥善處置,怎麼會貿然把那冊子給梅仙?”

玉葉笑道:「娘娘想說什麼?”

鳳涅道:「秦王那冊子是故意丟的,因為他想試探一人,——而我跟他都以為,你是被他利用傳冊子給梅仙那人,可......恐怕我們都想錯了,你故意被我們利用的。是不?”

玉葉笑的狡黠:「這是為什麼呢?這個對奴婢沒有任何好處啊。”

「自然是有好處的,」鳳涅看她神情,心中已經有□分篤定,只不免越發緊張,便歎口氣,道,「秦王故意丟冊子因為想試探本宮,而你故意把冊子傳給范梅仙也是為了試探......只不過你試探的是我跟秦王,想來,我跟秦王之間就好像蟬跟螳螂,可卻沒有想到,你是後面的那只黃雀。”

「不敢當......」玉葉慢條斯理,卻笑得志在必得,「在兩位影后跟前做戲,自然要演得十足十逼真,不過能瞞得過大名鼎鼎的簡鳳涅的挑剔雙眼,我是不是該對自己表示滿意?”

鳳涅一步一步故意慢慢地說到這裡,就等著她心裡所猜測的那個答案呼之欲出,沒想到玉葉居然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在她心中想一回事,忽然之間被證實了,感覺卻更為不同。

極為震撼。

「你到底是誰?」鳳涅渾身微微地發冷,直直地望著玉葉。

「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宮鬥劇裡頭的炮灰而已,說起來娘娘怕是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玉葉笑得眼睛彎彎地。

鳳涅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上爬上來,她心中似閃過一道光,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是你!”

玉葉道:「哦?”

鳳涅壓低了聲音,聲卻仍舊忍不住微微顫抖:「那個把我從船上推下來的人,就是你!”

她從船上落下之時,曾察覺有人在自己背上用力推了一把,起初還疑心林見放,可後來跟朱鎮基會面,漸漸地確信了不是他。

那麼便是另有其人。

只,不管鳳涅還林見放,都大意地忘了,同她們一起穿越的,可能還有第三人,就是那個她們誰也不曾見過真面目的兇手!

處心積慮謀害自己的人忽然就在眼前,鳳涅只覺得仿佛靠近一條毒蛇,令人不寒而慄。

難得玉葉仍笑:「娘娘總算還記得有這檔子事。”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這麼做?」良久,鳳涅按捺起伏不定的思緒,問道。

「我跟娘娘之間的過節,現在想來,也沒什麼意思,就先不提了,至於我是誰,說了娘娘你也不記得,......呵呵,若早知道推你的那一把,會產生這麼奇怪的效應,真要事先做些準備才好......」玉葉有些不勝遺憾似的,又道,「不過,可真讓我覺得難受,你們一個是皇后,另一個......嗤,頂不濟是個王爺,偏偏我竟這麼倒楣,只是個低下的宮女?”

「你連自己是誰、為何恨我到動手謀殺的原因都不肯說,可見上不了什麼檯面的角色,或許天註定你只是個配角,」鳳涅冷笑道:「你藏匿身份,假作無辜,卻將我兩人玩弄股掌之上,大概你自己也在背後偷笑不已吧,只是你沒有想到,在這裡,我跟秦王並不像以前那樣爭鬥的不可開交,因此你的得意大概也很有限。”

「啊,本以為你們識破對方身份,必然會跟先前般鬥得死去活來,誰知道......倒讓我有些兒失望了,」玉葉笑了笑:「不過你的激將法沒什麼用,何況我不信什麼天意......我只知道的,我發現了你們兩個的身份,就已經搶佔了先機,而且在這個世界裡頭,對我來說,或許比前一世更加如魚得水。」她有些自戀地看看自己的手,「比如我殺了魏才人,多麼容易......也不會有人追究。”

「你想上位無可厚非,但你用錯了法子。”

玉葉道:「對我來說,最有效的就是對的法子,自古以來,皇宮內那些血腥的事兒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一個。而且不這樣,難道你讓我去當劉三好?我可不是編劇能左右劇情,在這皇宮裡頭崇揚真善美,我想死得快呢,還死得更快?哈哈。”

鳳涅聽她說的如此□,此刻才發覺玉葉的身體裡頭,那靈魂多麼猙獰,她心中的震撼簡直無法言喻,便道:「你什麼時候看出我們的?”

玉葉說道:「娘娘,你太低估你的演技了,也太低估我對你的崇拜了......你知道在現代的時候我研究了多久你的演技嗎?你的一舉一動,就算一笑一個眼神,我都爛熟于心,當初跟魏才人一起在冷宮裡看到你,我看到你半躺在那裡,似笑非笑地......你可知道當時我有多驚詫,那活脫脫地就是個年輕版的簡鳳涅!我又怎會不認得你呢?至於秦王......她的警惕心顯然比娘娘你還少......」

鳳涅深吸一口氣:「我果然低估了你。”

玉葉道:「娘娘你不低估了我,你只有些大意了,還有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對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對你來我,我,卻是個幾乎連臉都記不住的人,所以我要對付您容易的。”

鳳涅道:「你既然有這種能耐,何必這麼大費周章......搞出現在這一出,你為什麼不對皇帝動手?”

「你當我沒有想過嗎?」玉葉微笑,眼中卻透出異樣之色,「我本來也想跟那些三流宮鬥劇裡所編的,去勾引皇帝......畢竟我也是穿越者,論頭腦,論手段,這身體的姿色也不俗,簡直該易如反掌,而且宮鬥那些伎倆,也無非信手拈來,要把其他的妃嬪鬥倒然後上位,好像的確個可行的計策,......可,恐怕娘娘你心裡最清楚吧,朱玄澹,就算我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濟於事......勾引不到的。”

鳳涅不動聲色望著她的眼睛,話到這裡,就該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是否連她們被朱玄澹召喚而來的絕密也知道了?

鳳涅緩緩道:「男人不都是好色的?你何必這麼自謙呢?”

玉葉笑道:「這不是自謙,這叫做有自知之明,本來我也懷著這個僥倖心理的,但范梅仙,岳貴人,苑婕妤他們一個個走在前頭......我還不長眼地去勾引皇帝,只能死的更快,——說到這裡,我卻不解了,簡鳳涅,為什麼這個皇帝對你那麼不同?”

「什麼意思?”

「我之所以不敢對皇帝下手,第一知道他眼裡只有正宮皇后,旁人無法□去的,第二,則忌憚他,若靠他太近,恐怕他的雨露還沒有沾到,反而會惹許多麻煩上身,」玉葉道,「可是他眼中為何只有你呢?對這個......我真是又羨慕又嫉妒,還非常地惱恨,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你可否告知我呢?”

鳳涅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跟朱玄澹的往事,多半也不知道她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朱玄澹一手所為。

鳳涅便悠然道:「你可以把這個理解為一見鍾情。”

玉葉冷哼了聲,道:「一見鍾情也好,一時情熱也罷,可是我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萬一皇帝一生一世眼裡都只有你,我豈非空耗在這宮裡,最後恐怕連個妃子都做不了!而且我知道,時間越長,我就越危險,你看......先前你不已經派人來查我了?所以我得儘快行事。”

鳳涅道:「捏造我跟秦王私奔,順便挾持阿靖,就是你的行事方式?”

玉葉笑著說道:「當然不是......娘娘,朱玄澹那個人,的確有些讓我無從下手,可這麼多個月的潛伏,卻也不是白白受了那些苦的,因為我知道了......能夠擊潰朱玄澹的法子。”

鳳涅心頭髮緊,皺眉道:「擊潰他的......法子?”

玉葉道:「娘娘想知道嗎?”

鳳涅道:「說來聽聽。”

玉葉笑微微地望著鳳涅,慢慢說道:「這個皇帝真沒有什麼弱點,我都細細地打聽過,也觀察過,真個兒聖明睿智的,又不好女色......只可惜,他別的不好,只好一個人,也只有這個人,他的心頭好,這個人的存在......也就是他不能碰的軟肋......」

鳳涅低笑道:「你說的這個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玉葉道:「娘娘您說呢?”

鳳涅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我覺得你太過異想天開,難道你以為你說我跟秦王私奔,他就會方寸大亂,就會......讓你們的圈套得逞?”

玉葉不驚不惱,道:「那不如就讓我們來賭一賭。”

「賭什麼?”

「如今甘甯衛戰事吃緊,南邊水患未停,我們就賭天子會一怒為紅顏,飛蛾撲火墜入我們的埋伏,天子身亡後,眾人擁立太子遺孤靖王登基......娘娘覺得,」她下巴微挑,看一眼鳳涅懷中的朱安靖,又對上鳳涅雙眸,志在必得似的,「——如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30 10:18 AM 編輯

一百零一

馬車緩緩停了,鳳涅耳畔只聽到一聲古怪的鳥鳴,除此之外,一片幽靜,靜得有些異樣。

自車上下來之時,又驚了一驚,卻見面前群山環繞,滿目蒼翠,正日暮之時,只見前頭山石聳立,宛如刀削一般從上而下,遮天蔽日。

這山下,極隱秘的地方,綠樹環繞之中細看,才能看到裡頭竟有一座宅邸。

而就在正前方,默默地站著幾個黑衣之人,有人將馬拉住,有人便過來馬車邊,玉葉站在鳳涅身邊,道:「到地方了,娘娘請。」

鳳涅正緊緊地抱著朱安靖,卻有個黑衣人上前,作勢欲將阿靖接了去。

鳳涅即刻倒退一步:「不用!」

玉葉笑道:「娘娘勿驚,我們不會傷害靖王爺的。」

鳳涅冷哼一聲:「似你這樣瘋狂之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呢。」

「娘娘連我誰都不知道,倒好似很瞭解我。」玉葉低低地笑,又道,「娘娘身子嬌弱,自這裡往前,似乎還有一段路呢,娘娘你還不要自討苦吃,乖乖聽話的好。」

鳳涅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這些廢話也可以省省。」

玉葉見她百般不從,便皺眉道:「喚一聲娘娘,仍舊給你留三分顏面,你休要如此不知好歹......」。

鳳涅道:「你也不必跟我虛與委蛇,我見了那副故作親近的臉便犯噁心!」

玉葉雙眉一揚,道:「這份囂張的氣焰,還真耀眼,我忽然間後悔跟你打什麼賭了,還該早早地將你......」

鳳涅望見她不懷好意的神情,便道:「你想除掉我?」

玉葉道:「這也未嘗不可。」她淺笑著,驀地湊近了鳳涅,越發低了聲音,「別忘了,我已經做過一次,再來一次,想來倒還有些熱血沸騰的。」

鳳涅對上她毒蛇般的眼神,冷笑:「你不過是個藏頭露尾的傢伙,這回正面相對,只怕你沒這個膽子!」同樣放低了聲音,面上還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眼尾一掃,配合著那種語氣,處處都極端地輕蔑。

玉葉被她的眼神語氣一激,聲音微微高了些:「娘娘想試試嗎?」

鳳涅道:「你敢嗎?」

玉葉一笑:「你好像想錯了,現在不在皇宮裡,皇帝想護也護不了你,而你在我眼裡,也不是什麼皇后,我如果真的想要你的命,還真不是難事。」

鳳涅道:「這還真不關乎皇后不皇后的......」她微微一笑道,「不管我是不是皇后,你卻都只個無名小卒,就算變了時空,你仍舊只是個無名小卒......這究竟是天意呢,還是諷刺?」

玉葉怒道:「你!」抬手向著鳳涅面上打去,電光火石間,卻有人將她的手腕握住。

玉葉乍然受驚,轉頭看去,卻對上一雙細長的眉眼,那人笑微微道:「等了半天不來,原來在這裡鬥嘴呢。」

鳳涅正也盯著那人看,一瞬間頗為震驚,脫口說道:「是你?!」

一身明藍色,襯得那本來就秀美白皙的臉越發出眾,范二公子范瑜的目光從玉葉臉上轉開,笑瞇瞇地望著鳳涅:「啊,是我,瞧娘娘的模樣,還記得我呢......哈哈,也,當初那頓板子,娘娘打得可是很愜意啊。」

他一邊兒說著,一邊將玉葉的手鬆開。

玉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暗暗不悅,但聽范瑜所說的話,面上卻又帶了一絲笑意。

鳳涅看一眼玉葉,又看范瑜:「你就是她背後之人?你......想要謀反嗎?」

范瑜雙眸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微笑道:「娘娘過譽了,就憑我還沒有那個資格。」

鳳涅望著他,忽地想到一件事,一時心中發冷:「你沒有資格......你是范家的人,難道說你們幕後的人,是范汝慎?」

范瑜笑嘻嘻地,一副沒正經的模樣,跟以前一模一樣倒沒變:「娘娘既然這麼想知道,不如就親眼看一看最好......前面的路的確有些不大好走,娘娘不放心別人,就讓我親自抱著靖王吧......娘娘若執意不鬆手,我也有法子......大不了娘娘抱著靖王,我抱著娘娘。」

玉葉在旁邊一聽,忍不住就笑了聲:「娘娘怕是巴不得的,她向來很喜歡被男人抱。」這聲音裡藏著一股暗沉,似乎別有用意。

鳳涅聽在心中,卻面不改色,只狠狠瞪了范瑜一眼,終於將手鬆開。

范瑜欣慰道:「娘娘真個識大體聰慧過人的,可當初怎麼就打了我一頓呢,難道不知道我是有名的睚眥必報麼?」

鳳涅聞言,就看了看玉葉,又看范瑜,悠悠然歎道:「是嗎?怪不得你們竟能湊在一塊兒,大抵臭味相投。」

這回范瑜倒沒有再反唇相譏,只抱著阿靖回身,對玉葉道:「他好不容易到了,快些去匯合吧。」玉葉便點頭,這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經把馬車趕走,沒入了旁邊的綠樹叢中,另有幾個在週遭護衛。

如此走了十幾步遠,過了一叢綠樹,鳳涅望著面前,不由地到吸一口冷氣,心中才明白了范瑜所說的「前路有些不大好走」什麼意思。

原來在這綠樹之後,腳下竟懸空的萬丈懸崖,這邊的山頭同那邊之間足有二三十米遠,用軟橋牽連兩段,那軟橋底下木板串聯而成,風一吹,似乎在晃晃悠悠。

先頭她所看到的那山底下的宅邸,還以為就近在咫尺,又怎麼知道還有如此玄妙機關,那宅邸的確就在眼前不遠,但要過了這軟橋才能到達。

雖然在拍戲的時候......或者一些景區鳳涅也見過這玩意兒,但從來都沒那個玩刺激的心想要上去走一遭,如今看了,一時頭皮發麻。

偏范瑜還回頭看她,似有挑釁之意:「娘娘,可能行嗎?」

鳳涅道:「倘若我說不行,你會怎麼樣?」

范瑜道:「那我只能抱娘娘過去了,......若娘娘不樂意,就讓他們隨意一個......」

鳳涅歎了口氣:「我還是自己走吧。」

兩個黑衣人在前,玉葉在後,而後范瑜抱著阿靖,再就是鳳涅。

鳳涅望著昏睡的阿靖,心裡暗自慶倖他什麼也不知道,不然的話......一來不知怎麼跟他解釋的好,二來,看到這軟吊橋,小孩兒不知什麼反應。

人一多,吊橋晃得越發厲害,玉葉扶著欄杆一側,也忍不住變了臉色,那兩邊的欄杆也軟繩子是結成,哪裡扶得住,隱隱地也晃悠悠地,往下一看,萬丈丘壑看不到底,就如底下黃泉一般。

偏生還有山風一陣陣地吹來,更得讓人頭暈腦脹,幾乎要化成一片羽毛隨風飄去,墜落。

鳳涅低頭看時,見木板同木板之間還有縫隙,依稀可以看到底下,她一陣頭暈,急忙抬起頭來看前方,一邊暗暗深呼吸調整。

卻見范瑜抱著阿靖,一步一步走的極穩,絲毫沒有慌張之態。

鳳涅看著他的背影,想到先前在范府跟他見第一面的時候,當時他跟一幫禁軍在賭博,看那樣子,還以為風流紈絝,誰想到,竟有這麼大的膽子......可見當初被她杖責之後,那一臉的惶恐膽怯也是裝出來的。

鳳涅看看玉葉,又看范瑜,不由地笑:「這可是最精彩的無間道,人人都有第二張臉,深不可測,隨時給人驚喜。」

如此胡思亂想著,倒也不覺得害怕了,走到中途,范瑜回頭看鳳涅,道:「娘娘還撐得住嗎?」鳳涅悠悠然道:「還行,挺刺激的。」

范瑜哈哈笑了兩聲:「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啊。」前頭玉葉聞聲,便回頭來看她,哼了哼後又轉回頭去仍舊專注往前而行。

如此過了那吊橋,總算有驚無險,只雙腳踏著實地的時候,仍舊覺得雙腿有些酥酥地發抖,玉葉顯然也好不了哪裡去,只有范瑜神色如常。

過了這吊橋,前頭見綠樹成蔭,那宅邸清晰就在眼前了,單看的話,倒極為清雅出塵,只可惜鉤心鬥角的聚居地,真白白糟蹋了如此風景。

范瑜興致頗好,道:「這山是有名的小終南......傳說山中有神仙出沒,娘娘看這裡的風景,是不是很有幾分仙氣?」

鳳涅道:「你不出聲,的確有的。」

「嗤,」玉葉道:「二公子,你的馬屁好像拍到了馬腿上。」

「我只單純的希望......能夠真有機緣見一見神仙的真容而已,不過,」范瑜不以為意似地,道:「不管馬腿還馬屁股,拍常了,總會習慣的。」

說話間便進了大門,一路望內,鳳涅凝眸,望見前頭的廳內有人影若隱若現。

玉葉同范瑜兩個先行入內,那人坐在席上,似正看著什麼,聽了動靜,便抬起頭來。

鳳涅對上他的明亮眸子,便悄悄地嚥了口唾沫:原來是他。

卻見那人,面如冠玉,神色清朗,一派正經君子的風範,雖然年青,但氣質裡已經透出幾分權臣的陰鷙冷靜,——這人鳳涅見過的,當初在勤政殿外,他同內閣的崔競等出門,當時便打了個照面。

這人,赫然正范汝慎的大女婿,當朝的吏部尚書顏貞靜。

顏貞靜緩緩起身,先向著鳳涅行了個禮,又匆匆到了范瑜身邊,便去查看朱安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玉葉在旁邊道:「大人不必著急,給靖王爺用的是昏睡散,只會讓人昏睡兩個時辰,沒有大礙。」

顏貞靜聞言,才點點頭:「有勞了。」玉葉望著他,微微一笑,笑得格外甜美。

范瑜道:「姐夫,如今把他放在哪?」

顏貞靜皺眉道:「不可無禮,要稱小主人。……你把他帶到後面廂房裡,好生照料,萬不可出一絲差錯。」

范瑜答應了,抱著阿靖往後而行,鳳涅跟上一步,顏貞靜將她攔住:「娘娘請留步。」

鳳涅對上他冷靜的眸子,便停了下來。

顏貞靜道:「娘娘該知道,我絕不會傷害小主人一分一毫。」

鳳涅一笑:「當真?或許你狠傷了他,自己卻不知道!」

顏貞靜一挑眉:「哦?」

范瑜此刻已經入了內堂,玉葉卻還在廳中,鳳涅望向顏貞靜:「顏大人......」

顏貞靜人如其名,靜靜答道:「娘娘有何指教?」

鳳涅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玉葉在旁一聽,便皺眉道:「留神你的話!」

顏貞靜一抬手,眼睛看著鳳涅,卻道:「玉葉姑娘,我想同娘娘單獨說幾句話。」

玉葉皺著眉,有些猶豫,顏貞靜道:「姑娘且先到後面休息片刻。」聲音低沉而溫和,玉葉終究還聽從了,臨去之前恨恨地望了鳳涅一眼。

玉葉去後,整個廳內便只剩下顏貞靜同鳳涅。

顏貞靜負了手,靜默片刻,道:「娘娘可知道此處什麼地方?」

「聽聞是『小終南』。」

顏貞靜點點頭:「定然是范瑜同你說的。」

鳳涅也未否認。顏貞靜卻道:「娘娘可知我為何會選在這個地方相見?」

「不知。」

「據聞這山上多有先賢隱士,甚至傳說有得道仙人......我想在這個地方,讓賢者隱者、甚至神仙們見證一番......我所做的......」他走到廳門口,望著廳外,天邊上雲卷雲舒。

鳳涅冷然而笑,道:「怎麼聽范大人的口氣......你好像做了一件十分偉大了不起的事?可是......你所做的,難道不是世人通常所說的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的『謀反』行徑?」

顏貞靜聞言,亦不惱怒,只淡淡一笑:「世人多被蒙蔽,那些被蒙蔽之人無法明白我的心思,倒也罷了,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不指望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我的心跡,但定小主人登基,昭告天下......自有定論......」

鳳涅走到他的身邊,望著他的臉:「顏大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

顏貞靜道:「當然,我圖謀數年,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鳳涅道:「你說小主人登基,就是阿靖?我能不能問,你為什麼要反對朱見清做皇帝?」

「娘娘可曾聽過太子黨?」

鳳涅搖頭,想了想又道:「見清沒有太子,那麼......就說大皇爺?阿靖的父王?」

顏貞靜道:「啊,大皇爺含冤而亡之後,曾經追隨他的人或死或散,留下來的那些無法死心,便聚在一起,歃血為盟,組成太子黨,想要有朝一日,恢復太子血脈。而我......就是太子黨的黨魁。」

鳳涅一時越發無聲。

顏貞靜卻輕聲道:「世人都說我丞相門生,卻不知道,其實我是太子門生,當年我初到京中,處處被人冷眼,太子不嫌棄我出身貧寒,一力扶持,我才漸漸在京中嶄露頭角,太子將我引薦給范汝慎,我起初並不以為意,一直到太子出事......我知道大勢已去,卻不甘心,但我知道貿然行事不成的,為了以後心願達成東山再起,我苟且當了范家女婿。」

顏貞靜說到這裡,便又看鳳涅:「娘娘所說『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我卻想說,我一心為了太子,為了大舜的正統皇位,我,問心無愧,反倒那些弒兄登基豬狗不如之人......才當得起娘娘這評語!」

他聲如玉石,毅然說完,便看鳳涅。卻見鳳涅挑著眉,乃一臉地不屑,倒看得他有些驚訝:「娘娘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鳳涅道:「你說的很對,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只看顏大人說的這兩句話......我也會感動的涕淚交加,對你佩服不已,可現在在我眼中看來,你也不過個意氣用事的糊塗蛋而已,空有一腔抱負滿腹經綸,偏偏用錯了地方,可笑可笑,可惜可惜。」

顏貞靜直直地望著鳳涅,雙眸中多了一份殺意:「娘娘,你在說什麼?」



一百零二 鋒芒對

鳳涅說罷了,顏貞靜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隱隱露出幾分怒意,道:「娘娘,說話之前要三思。"

「我不懂什麼叫三思,這時候我也難去三思,」鳳涅毫不退讓,盯著顏貞靜的眼睛,大聲問道,「我只想請問顏大人,你做得誰家的官,你是誰的朝臣?」

顏貞靜微微驚愕,而後略微冷笑,道:「娘娘想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嗎?」

鳳涅譏諷道:「顏大人真是七竅玲瓏的心,我就簡單地問一個問題而已,顏大人就以為我要給你下套,怎麼,不敢回答了嗎?」

顏貞靜下巴微抬:「你敢問,我又有何不敢答?我只笑你明知故問,我顏某人做的朱家的官,當的大舜朝的子民做的大舜的朝臣!」

他一邊說著,一邊拱手往上做了個禮敬的動作,說完,又緩緩地將手放下,睥睨著鳳涅,繼續說道:「娘娘不就想聽這個嗎?但今日我之所以謀劃如此,之所以有太子黨的出現,就為了忠於大舜朝,忠於朱家!朱安靖太子遺孤,堂堂正正地皇室正統,我顏某人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嗎?但照我看,卻大大地不對,」鳳涅覷著顏貞靜,冷笑,「不僅不對,而且荒謬絕倫,迂腐之極。」

「娘娘想激怒我嗎?」顏貞靜道。

「別把我想的跟你一樣膚淺!」鳳涅聲音陡然提高,「誰有心思跟你鬥嘴吵架,我只說你錯在哪裡,你自己看我說的對不對就是了,你說你忠於大舜,忠於朱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那我問你,什麼叫做『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顏貞靜渾身一抖,嘴唇張開,卻沒有出聲。

鳳涅已經冷笑道:「顏大人好歹也三甲出身,滿腹經綸,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顏貞靜似乎猜到她想要說什麼,便慢慢說道:「我當然知道,只出自《孟子。盡心下》,乃聖人之語,民自然百姓,社稷社稷,社為土,稷為谷,非如儒者單純所指的朝廷,而是廣義的國家天下......」

鳳涅望著他,似笑非笑地:「果然不愧飽讀詩書,社為土,稷為谷,我還真不太清楚,多謝顏大人指教了,既然如此,那就說,有土地有谷子,百姓們才能過上好日子,他們過上好日子,君王的江山才能穩固,有那些愚蠢的儒者,以為社稷便指朝廷而已,顏大人你很明智地表示不能苟同,大義凜然地說社稷指的天下百姓,但為什麼你卻口口聲聲說要忠於大舜,要忠於朱家?難道在你心中,天下只一人的天下?你只需要對所謂的朝廷負責,就不需要對最重要的天下百姓負責了嗎?」

顏貞靜早料到她或許會如此說,但她說的卻委實句句厲害,且一連串地話說出來,如箭一樣連環不斷。他本欲急切地反唇相譏,在內閣的時候他也曾同姬遙司逸瀾他們對著辯,從來不曾真正地落於下風,但現在......

兩相比較,顏貞靜身形魁偉,鳳涅卻身形嬌小,他是把握權柄的重臣,又掌握目前先機,她卻是范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曾入過冷宮的皇后,氣勢上相比,本該高下立判的。但不知怎地,顏貞靜被她那冷颼颼地眼神一瞥,被那伶牙俐齒卻鏗鏘有力的話一問,竟有些渾身不自在,隱約覺得心裡頭不安起來,明明覺得沒什麼不對,可無端就覺得哪裡好像不對。

顏貞靜無法容忍,尤其想到自己所代表的太子,就宛如太子受到了輕視一般,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惱火,這對於在朝堂上忍氣吞聲幾乎十多年之久、本已經學會喜怒不形於色韜光養晦的他來說,極為罕見的。

顏貞靜肩頭緩緩微沉,望著鳳涅,斬釘截鐵道:「不用強詞奪理,朱家也好,大舜也罷,他們所統轄的自是天下,天下就是朱家的天下,子民都是大舜的子民,我為了皇室正統,讓所有都回到原先該有的上來,便同樣是為了子民百姓好,又有什麼不對?」

「那麼......」那種淩厲逼問的氣勢忽然消失了,她的臉上出現幾分默然之色,隱隱地竟有幾分悲傷似的。

顏貞靜怔怔看著,實在猜不透她心底想什麼,問的又什麼,這極快地氣勢轉變,讓他有些無所適從,方纔那句反問好像一記重拳卻打在了空虛處,全然使不上力。

卻見她雙眸一垂,又抬起來,語氣也淡淡地,問道:「那麼顏大人,我請問你,現在,百姓可好?」

顏貞靜一愣。

鳳涅道:「甘甯衛的百姓,被鬼夷鐵蹄入侵,日日垂死掙扎,指望朝廷派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南方水患之地,更有十萬災民嗷嗷待哺,等待他們大舜朝的朱姓天子為他們做主......就在我們說話的每一刻鐘,都會有不知多少百姓又死在異族的屠戮之下,死在天災的荼毒之下,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天子穩坐朝堂,穩妥地處理一切,而你身為朝臣,便應當先急天下百姓之所急......卻不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甚至想要能執掌平定一切的天子的命!」

顏貞靜雙拳緊握,縮在袖子內,微微發抖,卻不想讓她看出來。

身為一個朝臣,一個權臣,這些國家政事,他自然知道的無比清楚。

「等過了這時候,一切便會好的,」週身微微發冷,卻還倔強撐著,他為之謀劃了許久的大事,怎會因為一個人的三言兩語而放棄,顏貞靜道,「君子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鳳涅笑著,「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可惜你卻偏偏地又做反了!」

顏貞靜忍無可忍,怒吼一聲:「夠了!我所做的,只是想讓朱玄澹交出不該他有的一切而已!何況,他若真如你所說,是個賢明的好帝王,就不會因為我的計畫而張惶失措......了!」他好像溺水的人捉到了一根稻草,望著鳳涅說道,「不錯,他如果真的賢明仁聖,就不會理會你的死活,不會中我們安排下的計策。」

「那麼阿靖呢。」鳳涅淡淡地。

「什麼?」

「朱安靖呢?」鳳涅望著顏貞靜,反問,「就算見清不會因為我而張惶失措,你們的計策引來了秦王,挾持了朱安靖,這兩個他在皇族之中僅存的血親,你覺得,他還能如平常一樣,在勤政殿內安然無恙地處理公事嗎?」

顏貞靜身子的抖已經掩飾不住,嘴唇微微發抖,卻不做聲。

鳳涅的聲音緩慢,也帶了一絲無奈地疲憊,道:「顏大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憑自己的良心想想,這麼多年來,朱玄澹做為一個帝王,他做的怎麼樣,他可有什麼對不住這大舜朝,對不住這天下百姓的任何地方?」

顏貞靜喉頭一動:「他、畢竟不過是......個......」

「你若懷疑他的血統,或者懷疑大皇爺的死他所為,那麼,我倒很有興趣,跟你講一個故事。」鳳涅的聲音仍然很慢,沒了起先那種咄咄逼人,她的眼中甚至也透出一股極淡地哀傷,可顏貞靜聽著這樣的聲音,卻有種極想要聽下去的渴望。

「什麼......故事?」

鳳涅本站著,此刻便往後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淺淺地啜了口,才抬眸輕描淡寫地望向顏貞靜:「你可知道,懿太后娘娘,怎麼死的嗎?」

顏貞靜望著這先前如一把出鞘的劍般氣勢逼人的皇后,她現在,卻好像寶劍入鞘後韜光隱晦......又帶了一絲深藏功名後略顯疲憊的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勢,在這麼短的瞬間內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雖不承認,顏貞靜潛意識中卻隱隱地覺得......他面前的這人,真的......

滋味很複雜。

其實在同皇后面對面接觸之前,顏貞靜也曾從自己的娘子嘴裡聽說過,他的這個名義上的小姨子,是個最怯懦不過的性子,就算被人當面打幾巴掌都不會回一句嘴的。

當時在宮裡頭跟這位主子一照面的時候,他還以為她身上那光輝只一個叫做「皇后」的名頭所賜予附帶的。

看樣子,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顏貞靜暗地裡握緊了拳,複又緩緩鬆開,儘量平靜自己的心緒,做無所謂狀:「娘娘請儘管地巧舌如簧吧。」

鳳涅不以為意,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究竟真假,我自管說,你自管聽,相信顏大人不會連辨別真假的判斷力都沒有。」

顏貞靜哼了聲,正欲開口,卻聽門外有人低聲道:「主人,有消息到。」

顏貞靜看鳳涅一眼,起身出外,靜靜聽了會兒,便回來,神色有幾分古怪,若有所思地看鳳涅。

鳳涅望著顏貞靜看似平淡的神情,道:「顏大人可聽到了可自己心意的消息?」

顏貞靜雙眸瞇起:「嗯?」

鳳涅望著他道:「你雖然竭力做面無表情狀,但嘴角隱隱抽搐著忍不住要上挑......我看得出來的,你都得意地忍不住要笑,可還在極力忍著,不覺得難受嗎?」

顏貞靜被她說破,便索性一笑:「都說娘娘怯懦木訥,可我一見,卻很有女中豪傑的氣概,不僅能同我侃侃辯論,更能察言觀色細緻入微......怪道能夠寵冠六宮。」

「別,再說下去,你恐怕要給我先按一個『狐媚誤國』的罪名,再給天子按一個『沉溺女色』的罪名也說不定,」鳳涅歎了口氣,「別怪我以小人之心,何況你也不什麼君子,似你們現在這般狀態,雞蛋裡也能挑出骨頭來的,莫須有的罪名自然手到擒來。」

顏貞靜笑著搖頭,道:「娘娘你如此聰慧,我倒不會想那個罪名,大抵想諸如『後宮干政』『外戚弄權』之類的。」

鳳涅翻了個白眼:「異曲同工,真不怕你做不到,只怕你想不到。」

顏貞靜似覺得這句話也極有道理,神色微動間,終於說道:「是了,我要同娘娘說一說方才傳來的消息。」

「請。」

「我安插的探子來報,」顏貞靜斟酌著,掃著鳳涅,「秦王已經被我們擒住了。」

「啊,這樣。」鳳涅神色淡淡。

顏貞靜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的臉:「正帶往此處,隨行的據說還有娘娘宮裡的首領太監,叫子規的吧?他的身手竟好似還不錯,打鬥裡傷著了。」

鳳涅眉頭一蹙,看向顏貞靜,目光有幾分淩厲:「他傷的如何?」

顏貞靜一笑:「怎麼秦王在娘娘心中,竟還不比一個奴婢?」

鳳涅沉沉說道:「不錯,就好像有的臣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本宮眼裡,依舊不如一個奴婢忠心可靠!」

顏貞靜神色又變了變,喃喃道:「怪道聖人云『唯小人同女子難養也』......好吧,左右很快就有人將他們二人帶來了,到時候娘娘親自過目便,另還有一個消息,要告知娘娘。」

鳳涅不搭腔,只看著顏貞靜。

顏貞靜俊美的面上終於如願以償似地露出那略帶一絲陰謀味道的笑,笑得鳳涅心中竟微微一緊,卻聽他說:「潛伏在宮內的細作來報,說天子......已經御駕出城了,看那方向,彷彿正追著娘娘的蹤跡而來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09:58 PM

一百零三 眾聚首

顏貞靜說罷,鳳涅緩緩呼出一口氣,雙眸微閉。

顏貞靜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一人而一意孤行,他的賢能也有限。”

鳳涅瞧著他,慢慢道:「別說這些廢話,你一心想要改朝更張,自然要竭力相信你所做的都對的,自然要百般詆毀看低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數年的兢兢業業都可以視如煙雲,只揪著莫須有的一點兒大做文章,我呸!”

顏貞靜面色一沉,鳳涅想了想,卻又笑了:「虧得我方才還想跟你說過去之事,現在倒也罷了,以你的迂腐,就算聽了也要按以不信的帽子,我只求你到最後,不要如懿太后一般後悔自己當初所做,我也只求你所做,能讓九泉之下的太子殿下不會不得安生,恨自己竟保舉了一隻對他深愛的弟弟不利的狼心狗肺之人!”

顏貞靜皺眉:「你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起太子!”

鳳涅雙眸瞪著他:“這就是太子之所以是太子,而你只是一個沒用無能臣子的原因,太子喜歡朱玄澹,甚至不惜為了他舍身成仁,朱玄澹敬愛太子,才因為太子的死而重病不起,他們兄弟相護相惜,彼此都不惜為了對方舍棄性命,如此手足情深,卻不料外人以惡毒的眼光心思衡量之,甚至將要作出遺憾終生遺臭百年的錯事,你說太子在九泉之下可會安生,必然永不瞑目,縱然做鬼也要日日慟哭,悔當初不曾帶眼識人!”

「你再說太子,我對你不客氣,」顏貞靜上前一步,逼近了鳳涅,「太子仁愛,但朱玄澹他......」

鳳涅不等他說完便道:「你先給我閉嘴!聽我說。”

顏貞靜一忍再忍,終於只是聽。

「這件事我還從沒有對人說過,」鳳涅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看向外頭的天色,若有所思說道,「當初本宮在冷宮裡,認識了幾個廢妃,其中湄妃,曾對本宮說過幾句話,本宮不敢望,顏大人且也一聽,其一湄妃說‘天子乃君子,後宮妃嬪,得寵或者不得寵,最後都一樣’,因為她是瘋子,腦袋不正常,本宮聽聽就算了。其二在本宮回去探望的時候,也就是湄妃死的前日,在她病榻前,她掙扎著在本宮耳畔說了句話‘天子懿太后所生,是太子的親生胞弟’。”

顏貞靜後退一步:「什麼?”

鳳涅道:「啊,什麼?我當時聽了,也似顏大人這般反應,我寧肯當自己沒有聽到,事實上我也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聽到,茲事體大,天子明明是惠太后娘娘所出,據說宮闈內還有許多不好的傳聞,怎麼又會是懿太后的兒子呢?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更涉及什麼可怕的事?顏大人你腦子好使,不如你想想?不是真的,又到底怎麼回事?”

顏貞靜生生咽了口唾沫,手在桌子上按住: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腦子已經有些亂了,隱隱地似乎有什麼在響動。

「可,」鳳涅嘴角一挑,「後來岳貴人事發,我念她們姐妹被人蒙蔽,派了子規救他們出宮,岳貴人臨去,大概感念,便說了句話。”

「岳思簪......」顏貞靜微微一震。

「岳貴人說,她還是處子之身。」鳳涅笑道,「本宮聽了真大為震驚,為什麼天子的寵愛之人竟是處子?本宮便想到湄妃所說的話,難道她當初竟是這個意思?那麼她第一件事說對了,那第二件呢?”

顏貞靜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鳳涅道:「可本宮不敢問,更不敢提,想要把此事爛在心裡頭,直到有一天,本宮被懿太后娘娘召了去,也就懿太后身死的那一日,她對本宮說了好些有趣的事,不知顏大人有沒有興趣聽?”

顏貞靜眼神冰涼,直直地盯著鳳涅。

鳳涅道:「說起來,顏大人如此消息靈通,暗中領導太子黨,該聽說太后娘娘手中有一則先帝遺詔吧?”

顏貞靜雙手握拳:「不錯!”

鳳涅道:「太后娘娘把遺詔取出來,說天子是范憫偷人生得,要廢了他,還讓本宮跟她一起,等阿靖登基,可以保本宮以後的太子之位,如果不從,殿外的武士就會沖進來,斧鉞加身,血濺五步。”

顏貞靜身子一陣陣發抖: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太后曾派心腹暗中聯絡太子黨之人,約定時間要發難,並且說已經通知了幾位先帝託付的忠心可靠的臣子,誰知道,事情還未成功,遺詔的面兒都沒有看到,就聽說太后身亡,顏貞靜思來想去,只能把太后身死的事又推在朱玄澹的身上,心想必然他聽了風頭,故而下手毒害,於是,新仇舊恨,忍無可忍。

「然後呢?」他忍不住問。

鳳涅微微一笑,道:「然後......本宮把詔諭給燒了。”

「果然是你們......害了太后嗎?」他問,竭力鎮定。

鳳涅道:「怪就怪在這裡,當時太后跟我距離三兩步而已,殿內的蠟燭光很弱,若太后及時喚人或者親自搶救,總也要把那遺詔救下,可太后竟眼睜睜地看我如此,反笑著說極好。”

顏貞靜雙眸銳利:「什麼?”

鳳涅道:「這時侯見清也到了,太后坐在席上,喚我兩人前去,見清不肯,我見太后有些面色異樣,心知不好,就叫他過來,太后握著他的手,說了很多......」

正在這時,內堂有黑衣人出現,隔著幾步遠道:「大人,小主子醒了,吵嚷著說要見......見......皇后娘娘。”

顏貞靜道:「好生安撫著,別驚嚇了小主人。」那人答應了聲,便退下了。

「我得去見阿靖了。」鳳涅歎了口氣,便欲起身。

「把話說完吧。」顏貞靜淡淡道。

鳳涅看他一眼,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一時有些難受,終於道:「太子不是被任何人害死的,是被你一直追隨的那個皇權。太子本來可以安穩為太子,可是懿太后卻怕朱玄澹威脅到他,故而百般加害,太子仁善,捨不得自己的弟弟被害死,陰差陽錯代他身死,......故而太后臨去,說他跟太子很像,還讓他......喚自己一聲‘母妃’......顏大人你見過懿太后吧,你有沒有發現,她跟見清長的是有些相像的。”

顏貞靜死死地坐在椅子上,原本白玉一樣的面色變得鐵青。

“當然你可以說我胡說,也可以說我編造,”鳳涅道,“我聽說那一夜前夕,惠太后曾去見過懿太后,而后懿太后冒雨,凌晨去勤政殿見天子卻扑了個空,而在此之前,惠太后請了看守皇陵的先帝貼身太監入宮,正是在懿太后要發難之前,兩宮之間的這一番爭斗究竟如何,顏大人可以想象,究竟是什麼促使惠太后選擇自戕這一條路,多年來她視作仇敵的人竟自己的親生孩儿,她以為害死太子的人竟是太子最鐘愛的,她自己才是間接害死太子的真凶,而且她還想再害死太子鐘愛的親弟弟,若不是多年的愧疚悔恨,無法原諒無法釋懷,太后那樣的人,何必輕生!”

她並非蠢人,宮闈之中的事從來就沒有單純的,前因後果聯繫起來,縱然不曾聽到惠太后同懿太后對決那一幕的種種真相,卻也推測了個□不離十。

顏貞靜坐著,宛如泥雕木塑,果真道:「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

「你有眼睛跟頭腦,你自己會判斷真假,只不過看你願不願意承認而已,只可惜世人都趨利避害之徒,眼下顏大人你走到這一步,又怎麼肯懸崖勒馬,選擇視而不見絕不承認倒輕鬆的。”

鳳涅緩緩起了身,走到顏貞靜身邊,眼睛望著他的臉,俯身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只不過以你的聰慧,必定也心裡明白,非曲直究竟如何,你可以選擇自欺欺人,但你可以瞞得了你自己的心一時,卻瞞不了一世,終有一日,你會如懿太后一般幡然悔悟卻發現身後並無退路......」

她喃喃地耳語,仿佛蠱惑,仿佛預言。

堂內那黑衣人去而複返,躬身道:「大人,小主人苦鬧著吵嚷不休,說要見皇后娘娘,屬下等攔也攔不住......」

顏貞靜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響:「知道了!」那人身子一震,悄無聲息後退離去。

鳳涅卻又長歎一聲:「我所知道的,都說給你了......我去看看阿靖。”

她說完之後,邁步往內而行,走到內堂入口,又站住:「哦對了......朱玄澹現在大舜光明正大的天子,你現在所行,乃謀逆,據我所知過了這小終南,就阿靖的封邑之地,你是不是想在哪裡舉事?你想要借阿靖的名頭反對朝廷反對天下,你自己擔一個謀逆的罪名也就罷了,你怎麼忍心看太子的遺孤也跟你一樣背上這個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室操戈,血親反目,顏大人,稚子何辜你又於心何忍,你所做一切究竟是為了太子為了大舜,還是想拉所有人下水弄得天下大亂,毀了大舜毀了一切。”

鳳涅說罷,略帶憐憫地看了顏貞靜一眼,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顏貞靜坐在原地,沉默良久之後,陡然起身,雙手在桌上用力一掀,將個八仙桌掀翻了去,上頭的杯盤碗跌盡數跌碎,連同一個青瓷美人肩大花瓶,鏗鏘碎裂的聲音,就好像他心中那長久堅持的某種喚做信仰的東西,一直以來他固執地堅而不破,但現在,卻已經因為某人的一番話而產生了絲絲裂痕,縱然他不願它們破碎,但那裂痕還以極快地速度蔓延開來,大勢所趨,無法遏制。

鳳涅去後,在內堂的帷幕之後,玉葉垂眸想了會兒,眼中透出憎惡的光芒,看看前頭的顏貞靜,又看往後而去的鳳涅,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鳳涅入了內堂,還沒有到居室,遠遠地就聽到朱安靖叫嚷的聲音,「皇嬸皇嬸」,長長短短不住地叫。

鳳涅加快步子,聽得朱安靖叫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是哪裡!到底我皇嬸在哪?都給本王滾開!”

鳳涅拐過回廊,見前頭幾個黑衣人看守著,正中有兩個侍者,百般阻撓朱安靖,朱安靖正在左沖右突想要跑出來,只可惜被看得嚴,於是叫的分外響亮,小臉也惱的發紅,氣的不住地嚷:「我叫皇叔誅你們九族!”

鳳涅叫道:「阿靖!」朱安靖一聽,才露了喜色:「皇嬸!」那些侍者跟看守見鳳涅來了,便不攔阻阿靖,朱安靖瘋一樣撒腿跑向鳳涅,將鳳涅攔腰抱住:「皇嬸你去哪了?”

鳳涅平靜了下心緒,道:「沒事,這不是在嗎。”

朱安靖道:「這是什麼地方,這些人如此古怪,皇嬸......這為什麼不是宮裡?”

鳳涅正要安撫,可是卻不知道一時怎麼跟他說起,正猶豫著,卻聽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道:「這是宮外,靖王爺,你不一直都嫌宮裡頭悶嗎?”

鳳涅聽了這個故作甜美的聲音,一陣嘔心,朱安靖卻探頭出去:「玉葉?你也在?”

玉葉笑著過來,道:「靖王爺,你不是跟我說,這裡是很好玩的地方,你不要鬧好不好?”

朱安靖道:「我剛才醒來發現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又找不到皇嬸,嚇了我一跳。”

玉葉俯身道:「皇后娘娘這不是在王爺身邊兒嗎?只要王爺願意,以後娘娘都會在你身邊兒了。”

鳳涅一直都在不動聲色地想看看她究竟搞什麼鬼,聽到這裡,心猛地一哆嗦。

朱安靖眼中放光:「真的嗎?”

玉葉道:「當然是真的,只要王爺......」她掃著鳳涅,笑容裡有幾分詭異。

朱安靖眨巴著眼看她,正在期待她繼續說,卻聽鳳涅喝道:「阿靖!”

朱安靖嚇得一抖:「皇嬸?”

鳳涅將他一把拉到身邊,道:「這賤婢心懷不軌,不要同她說話!”

朱安靖瞪大眼睛:「可皇嬸......」

鳳涅喝道:「你到底聽不聽皇嬸的話?”

朱安靖咽一口唾沫:「我當然聽......」

卻聽玉葉從旁邊說道:「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鳳涅同朱安靖一塊兒看向玉葉,朱安靖皺了皺眉,道:「玉葉,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我皇嬸說話!我當然聽皇嬸的話,她說的話都為了我好!”

「小王爺,這可不一定呢。」玉葉仍舊微笑著。

鳳涅心頭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皇嬸要真的為了你好,又怎麼會不把你父王被你皇叔害死的事告訴你呢?”

鳳涅咬牙,朱安靖呆呆道:「玉葉,你說什麼?”

鳳涅看著玉葉得意的臉:「她在胡說八道!」忍無可忍,握緊了拳頭猛地一拳向著那張笑臉打了過去。

這樣的拳擊手法她也學過,只可惜這身體太過嬌嫩,但因為手法熟練,打得倒也不輕,玉葉往旁邊一趔趄,手捂住臉:「娘娘你這在恨奴婢說破了真相,故而恨著我嗎?可你口口聲聲為了小王爺好,為什麼卻要偏他呢?”

鳳涅握著拳又要衝上去,感覺對付這種賤人任何語言都多餘的,唯有狠揍一頓才能出氣。

誰知卻被周遭的黑衣人攔住,混亂中朱安靖望著鳳涅:「皇嬸......她說的不是......」

鳳涅喝道:「阿靖,你還記得在宮裡頭皇嬸對你說的嗎?難道這麼快就因為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挑撥,你就要懷疑皇嬸了嗎?”

朱安靖站在原地,一時迷惘,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也曾聽大臣們說過吧,你父王被皇帝害死的,你母妃也被逼死的,小王爺,她一直都在騙你。”

正在鬧哄哄地,卻聽得有人道:「啊,這裡好熱鬧啊!」竟是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鳳涅愕然轉頭,卻見眼前出現三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一個宛如玉樹臨風,雖然被擒但仍然不改風姿,自是秦王朱鎮基,另一個臉色雪白,雙眸點漆正看著鳳涅,卻是子規,還有個笑吟吟地,背著手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模樣,正是范瑜。

鳳涅一看,先道:「子規!」便掙脫黑衣人沖了過去。朱鎮基在旁邊大跌眼鏡:「喂喂,我好歹也個王爺......我說皇嫂你怎麼總這麼厚此薄彼呢?”

這時侯朱安靖反應過來,便沖向朱鎮基:「王叔!”

朱鎮基被許多黑衣人圍著,面色倒還真定,看一眼鳳涅,便俯身看朱安靖:「阿靖怎麼了?你們在吵什麼,好熱鬧啊。”

朱安靖本一腔震驚,被他一說,便垂頭道:「王叔,我父王跟母妃......」猶豫著,卻沒有問出聲來,只轉頭看向鳳涅。

子規見鳳涅過來,本能地便要行禮,誰知身形一晃,痛的皺眉。

鳳涅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將他扶住,子規眼睫一動,垂了眼皮兒:「奴婢......無用......」

鳳涅搖頭:「別說了,傷到哪裡?”

子規道:「胸口處傷到了,只是小傷,不礙事。”

依照鳳涅的意思撕開他的衣裳看看,然而眾目睽睽,尤其周圍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帶了看好戲的神情,一個個目光爍爍地望著。

朱鎮基更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道:「如果我皇兄看到這一幕,他的臉色必然會很精彩,醋罎子滿天飛是一定的。”

范瑜也煽風點火地說道:「娘娘對待奴婢可真是厚情厚意,令人羨慕啊......」

玉葉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略有些腫,便微微冷笑。



一百零四 美男計

朱鎮基同范瑜先後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范瑜道:「我跟王爺真是心有靈犀。”

朱鎮基望著他一臉蛇蠍美人的氣質:「哪裡哪裡,不敢當,大概不過是臭味相投罷了。”

范瑜微笑:「明明是風雅的話,王爺怎麼說的這麼難聽呢?”

朱鎮基看看他的笑臉,想到先前他在外頭對付侍衛的手段,有些「危險物品切勿靠近」的意思,便拉扯著朱安靖,往子規身後一站,道:「難聽嗎,皇嫂你覺得難聽嗎?”

鳳涅看著他站在子規身後,料想他面對子規,大概心底的女性意識自覺又萌發了,便歎了口氣。

倒玉葉在旁說道:「瞧這一唱一和的,這不知情的看了,還以為兩位是一夥兒的呢。”

范瑜道:「我跟你才是一夥兒的......」向著玉葉飛了個眼風,才又漫不經心對身後幾個黑衣人說道,「將秦王跟皇后娘娘,靖王爺以及這位公公一塊兒送到後院去,嚴加看管,不容有失。”

有四五個黑衣人出列,同原先在的幾人「陪」著鳳涅朱鎮基等入內。

玉葉望著那一堆人離開,道:「這些都是你的人?”

范瑜做無所謂狀,道:「都是大人座下的,我不過是個統領的職責。”

玉葉道:「多派幾個人看管倒好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好對付的人。”

范瑜笑道:「娘娘再不好對付,也不如玉葉你啊。”

玉葉心頭一動,也緩緩衝他一笑:「這話怎麼說的?”

范瑜望著她,狹長的雙眸極為魅惑:「當初玉葉姑娘伺候的魏才人去了,手段乾淨俐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子黨無意中注意到魏才人的死有異,才留心到姑娘,見姑娘這份聰慧,實在是個可造之材便是收編入內,現在看來,當初大人的決定還真的是有先見之明,姑娘果真立下大功。”

玉葉並無得意之色,只說:「不過僥倖罷了,也算是天要亡朱玄澹。”

范瑜說話間,已經靠近了她,手在玉葉的臉上輕輕撫摸過,小心地在那被鳳涅打過的傷處一碰:「嘖嘖,可憐這花容月貌......說起來,玉葉你怎麼引得皇后入彀的?如你所說,她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呢。”

他的聲音極低,絲絲鑽到她的耳朵眼裡去,現場又無其他人,氣氛一時極為曖昧。

玉葉望著范瑜,有幾分警惕地:「我自有我的法子......倒是范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范瑜笑得一派無辜:「這山上寂寥......好歹有個解語花,親近親近而已......姑娘不喜歡嗎?”

玉葉道:「喜歡......喜歡的,范大人這般風流容貌,哪個女子會不喜歡?只不過......」她的手抓住范瑜的胸襟,一握之下又鬆開,用力將他推開,「現在最要緊的正經事,是務必要朱玄澹死。……不知他是不是依照我們的計策而來?”

范瑜摸了摸胸口:「竟捨得將我推開,真是狠心的姐姐......」又望著玉葉,「只是你為什麼這麼仇恨天子呢?”

玉葉下巴微抬,道:「所有擋在路上攔著我往前的,我當然會不喜歡。”

范瑜輕笑道:「那我可決計是不會也不敢擋在玉葉姐姐路上......我只是會......躺在......」他竟大膽,手勾出來在玉葉腰間一摟。

玉葉身不由己往前一撞,目光相對,望著美色如斯誘惑如斯,玉葉忍不住也有些心動,正有些意亂情迷,范瑜臉色卻微微一變

與此同時,便聽得有個聲音道:「范侍衛,大人請你去。”

范瑜暗暗無奈,便將玉葉鬆開:「看樣子,要等下回了。”

玉葉哼了聲,似嗔似嬌般看他一眼,轉身自去了,范瑜目送玉葉身影,臉上仍帶著那種天衣無縫的笑,眼中卻透出幾分暗沉的冷冽之色。

且說鳳涅同朱鎮基等四人入了內堂,幾個黑衣人分方位站定了把守,門口,各個窗戶都有人,將個房門看得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朱安靖嘟著嘴跟著朱鎮基,鳳涅同子規在一塊兒,徐徐問他。

朱鎮基覺得煞刺眼,便沒話找話:「阿靖,你剛才說什麼你父王母妃的?”

真哪壺不開提哪壺,鳳涅道:「玉葉說見清害死的太子,你快跟阿靖說,這小子眼看著要叛變了。”

朱安靖見她生氣,忙道:「皇嬸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問問,皇嬸你別動怒。”

鳳涅便不理他,只說道:「反正我要跟你說的,在宮內都說了,你要記性不好沒記住,或者乾脆不信,非要去信一個外人,我也沒有辦法,你就別叫我皇嬸了!去叫你的玉葉姐姐吧!”

朱安靖一聽,眼睛裡包了淚:「我才不要什麼玉葉姐姐,我也沒有忘記皇嬸說的,皇嬸說......整個大舜只有皇叔跟王叔同我血緣至親,他們都不會害我的。我父王同皇叔是兄弟,我父王很疼愛皇叔,所以皇叔也會疼愛我。”

小孩兒有些委屈又有些求著似地望著鳳涅:「皇嬸也不要不理我。”

「雖然記得不完全對,不過也差不離,算你還有點良心,」鳳涅哼了聲,聲音卻柔和下來,「別哭了,過來吧。”

朱安靖這才撒腿跑過去,鳳涅順勢將他抱住,把眼淚擦擦,又在他額頭上吧唧親了口:「阿靖,你別怪皇嬸罵你,現在大舜危機四伏,你皇叔很不容易,可這幫人又密謀想要對付他,這時侯你一定要牢牢地站在你皇叔身邊,如果連你這個跟他最親的人也不幫他,他一定會很傷心的......」

朱鎮基在旁聽了,翻了個白眼:「傷心?我想像不出......」

鳳涅不抬頭,只手臂一伸,沖著他中指朝上一比,朱鎮基大為震驚,委屈道:「你怎麼罵髒話啊,教壞了小孩子多不好......」

朱安靖道:「皇嬸,我知道了......我、我不會相信他們說的。”

鳳涅將手收回來:「阿靖,我知道你心裡大概還有些懷疑,但這種事,不要聽別人造謠亂說,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以後就當面去問你皇叔,好嗎?”

朱安靖點點頭,卻又道:「皇嬸......你很喜歡皇叔嗎?”

朱鎮基同子規雙雙看過來,鳳涅目不斜視,柔聲問道:「怎麼忽然這麼問?”

朱安靖歎了口氣,道:「可我聽......那個玉葉說,皇嬸不喜歡皇叔,因為皇叔總欺負皇嬸,先前其實我也見過......皇嬸身上有傷。”

「啊?」鳳涅驚,朱鎮基同子規也驚,子規驚了之後,臉上卻又露出幾分古怪神色。

朱安靖自顧自道:「真的啊,我見過的,在這裡......這裡也有......都青紫了......」他抬手在胸前跟腰間一比,又認真道,「皇嬸,如果皇叔真的對你不好的話......」

朱鎮基一頭地汗,子規更忍不住轉過頭去,無法直視。

鳳涅逃無可逃,唯有呵呵乾笑兩聲:「原來是那個......那個啊......」

朱鎮基嘀咕道:「看你們這對......做的好事!真教壞小孩子......」

鳳涅忍住想要再比中指的衝動,和顏悅色地對朱安靖道:「那個其實皇嬸自己不小心碰的......跟他無關......」

朱鎮基袖手望天:「我說,其實阿靖這個年紀,也好有點兒啟蒙教育了吧?他們這不都早熟的嗎,別諱疾忌醫啊,皇嬸......」最後一聲,乃刻意學的朱安靖,幾分稚嫩,扭扭捏捏。

子規眉頭鎖的更深,鳳涅道:「教育你個頭!」又羞又窘之下,總算想到正經事,便道:「對了,差點兒問!你們是怎麼被捉住的......子規我不問你,朱鎮基你說,你怎麼這麼無能呢啊?你以前不還能保護柴郡主大展身手的嗎?”

「哦......忘了跟你說,」朱鎮基掩口呵呵呵地也跟著笑了兩聲,「後來我跟郡主溝通了溝通,原來那一次是她安排好的,那些山賊都來演戲的......你懂得,事實上我的武功也不很好,跟花拳繡腿有那麼一線距離,不過糊弄糊弄外行人是可以的,可現在我們遇上的一幫悍匪,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就只好......」

鳳涅瞠目結舌之余,無語望天:「我發現你跟郡主娘娘挺配的,簡直是天生地長的一雙,真的。」面色誠懇。

鳳涅覺得跟朱鎮基似乎探討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就決定看看子規的傷,沒想到子規堅決不同意被脫衣裳。鳳涅疑惑地盯了他半晌才反應過來,回頭望著正在瞪大眼睛準備不錯過一寸鏡頭的大小二朱,喝道:「你們都到外間等候去!”

朱鎮基表示遺憾,卻也從善如流地帶著朱安靖出去了,鳳涅望著子規慘白的臉,道:「行了吧?”

子規才點了點頭,鳳涅歎了口氣,將他的衣衫解開,道:「見勢不妙,你就直接投降便了,就不必給他們傷成這樣,你看秦王,毫髮未傷。”

子規淡淡地說道:「奴婢也不能跟秦王做比的,畢竟金枝玉葉,他們有所忌憚,傷了奴婢,是為殺雞儆猴。”

鳳涅的動作一停:「你啊,......又何必跟著追來?”

子規垂眸道:「奴婢當時在宮裡,去了長寧宮,卻聽說太后沒那樣的旨意,奴婢自知道出事了,趕到御花園的時候發現他們已經從角門出去,奴婢一急,向嬤嬤匆匆交代了一番,就追了出宮,正好碰上秦王......」

鳳涅把他的外衫除下,胸前一團血跡,觸目驚心:「被什麼傷的?”

「刀傷。”

「幸好......只是皮肉之苦。」鳳涅歎了聲,又去解他裡面的衣衫,「那你......一路上來,聽到見清......他怎樣了嗎?”

子規沉默了會兒,說道:「奴婢不很清楚,不過被押上山來的時候,望見許多黑衣蒙面人紛紛地往山下而去,不下百人,都是高手,奴婢覺得他們如此大的陣仗,或許......嗯......」話沒說完,卻發了一聲悶哼,原來外衫牽扯到裡衣,粘在傷口上的衣衫弄得傷口扯痛。

鳳涅心頭一沉,卻不知說什麼,輕輕把子規的裡衣解開,裡頭的膚色如雪一樣,毫無瑕疵,越發襯得胸前那道猙獰刀傷之可怕。

鳳涅道:「要上藥,我跟他們要些刀傷藥來。”

子規道:「娘娘,不必麻煩了,不致命傷......」

鳳涅道:「你別動,這傷可大可小的。」她邁步要往外去,卻聽得身後子規道:「娘娘!”

鳳涅停了步子,子規頓了頓,說道:「娘娘,陛下是個極聖明之人,就算真出了宮,以陛下之能,事情也未必會演變到如那些逆賊們所料。”

鳳涅點點頭,慢慢地出來外面,卻見朱鎮基同朱安靖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見她出來了,朱鎮基便起身:「鳳妮......」壓低一聲,抬手向她招了招。

鳳涅走過去,兩人面對面站定,朱鎮基道:「你打算怎麼做?”

鳳涅疑惑道:「什麼怎麼做?”

「現在啊,」朱鎮基看著她,眼睛微亮,「你說,前些日子我們還擔心怎麼出宮......現在就遇到這種事,既然出來了,可不可以試著在這時候走?”

「這時候?」鳳涅一震。

「啊......我的人還在尋找國師,大抵已經有眉目了......」

這時候朱安靖也跳下地,拉著鳳涅的衣角道:「皇嬸。”

鳳涅摸摸他的臉:「阿靖,子規受傷了,你跟外面的人要點傷藥好嗎?」朱安靖果真乖乖答應,便跑到門口,大聲道:「來人!”

鳳涅同朱鎮基兩人對面站著,朱鎮基道:「鳳妮,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鳳涅眨了眨眼,眼中有什麼東西緩緩湧動,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卻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林見放,在這個時候,我不能就這麼......撇下他。”

「你當真愛上他了?」朱鎮基望著她,心在瞬間竟有些空落落地,悵然所失,仿佛有什麼寶貴的東西騰空而去。

「我不知道,」鳳涅輕聲地,「我只知道......我現在很擔心他,也......很想他。”

朱鎮基凝視她片刻,終於長出一口氣,後退到椅子邊兒上,伸手按在桌沿上,不再做聲。

朱安靖將傷藥取來之後,鳳涅替子規上了藥,此刻天色已經近黃昏了。

朱安靖在屋子裡呆不住,鳳涅又不許他亂跑,他就只在門口玩耍。

鳳涅安靜下來,才想到玉葉之事,先前一時忙亂地頭暈忘了,此刻便想跟朱鎮基說。

自從鳳涅說不走,朱鎮基的情緒一直都懨懨地,見她叫,便懶懶問道:「什麼事啊?”

鳳涅道:「有件事想跟你說,那個玉葉其實是......」

正在此刻,門外卻傳來朱安靖一疊聲的嚷嚷,連聲叫道:「皇嬸皇嬸!快來啊!”

鳳涅嚇了一跳,生怕他出事,同朱鎮基子規兩個急急出來,見朱安靖好端端站在門口才放了心。

鳳涅急忙將他抱住:「怎麼了你?」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生怕哪裡不妥。

朱安靖將手一抬指著正前方,道:「皇嬸你看你快看!”

朱鎮基,子規,鳳涅三人不約而同抬頭,卻齊齊地驚了。

耳畔傳來朱安靖興奮而驚詫的聲音:「好大的月亮!”

的確,好大的月亮,因為此處地勢高,故而能夠清清楚楚地望見月亮自山后升起的情形,而最令人詫異的,那月亮竟好似就被人從牆後推出來了近在面前一樣,渾圓而清晰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微微地金黃色,在微藍色的天幕上,如此壯麗,如此絕美,美的不似真實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01 PM

一百零五

這極大的滿月美的不似真的,卻又有幾分莫名地熟悉感,鳳涅看了會兒,便驀地轉頭看向朱鎮基,誰知正好此人也在看著她。

四目相對,朱鎮基慢慢道:「你覺不覺的,這月亮......似是在哪裡見過......」

兩人心頭不約而同震了一下,又轉頭去看那輪巨型的月,雖不曾繼續交流,彼此心中卻明白:那日鳳涅墜海,當時的月,同此刻所見的,何其相似。

忽然之間子規道:「此處山高,看的清楚原本不足為奇,可是......今天好似還不十五,怎會有滿月。”

朱安靖站在三人之間,聞言也道:「我也記得離十五還有幾天......這是怎麼回事呢,月亮怎麼會圓了?”

連鳳涅也無法作答。

五人站在這門口,周遭些負責看守的黑衣人,眾人都好像被這輪突如其來的滿月驚呆了,默默無聲只管抬頭呆看。

朱鎮基見鳳涅不回答,他也沒有再多說,鳳涅看了一會兒那月,心裡頭隱隱地有些不安,又似乎極憋悶,便不再看下去,轉身往旁邊走開數步,反復深呼吸幾口。

正獨自一個人呆站,卻聽到身後朱鎮基的聲音響起,默默地:「方才你在屋裡頭,跟我說什麼玉葉......」

鳳涅差點兒把這件事忘了,聞言便急忙收了收神,轉身看向朱鎮基:「對了......我要跟你說......」她一邊說一邊看周圍,卻見身邊不遠,有個黑衣人站在視窗處,她便放低了聲音,「這件事說出來估計你要震驚死。”

朱鎮基先前的提議被鳳涅拒絕,本來有些萬念俱灰,方才正凝神看月亮,見鳳涅離開,他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不自覺地就想跟她多說兩句話,似乎想多聽聽,多看看......於是便想起先前她要跟自己講的事情來當因由。

沒想到鳳涅這麼說。朱鎮基無奈地一笑,望著她道:「還有什麼能令我震驚的?能比得上你愛上我皇兄嗎?”

鳳涅聽他又提這件事,略微有些臉熱,只好做厚臉皮狀,眨巴著眼道:「你也知道......愛情這種事很玄妙的,不能理喻的。”

「惡,」朱鎮基做嫌惡狀,「你應該去拍還珠之類的純愛劇,我推薦你演紫薇格格,一準顛倒眾生。”

「哼,」鳳涅哼了哼,「你不用揶揄我,......你說你不會驚到嗎,那麼......」她看看左右,門口上子規跟朱安靖好像專注地在看月亮,幾個黑衣蒙面人也好像顯得極專業,沒有人特意對這邊行注目禮。

「你聽好了,」說著,鳳涅便靠近朱鎮基,驀地一踮腳,在他耳畔一字一頓道:「玉,葉,她,——也是穿越過來的。”

朱鎮基的臉一點一點紅了起來,鳳涅突如其來的「親近」幾乎在剎那亂了他的心神,自從穿越後她就一直跟他保持著「男女大防」的距離,最親密的一次在鳳儀殿,兩人都醉了那次......

猛地想到上回,朱鎮基的臉色就有些不自在。

鳳涅本想扔個重磅炸彈驚一驚他的,沒想到自己做足氣氛說完,對方卻一臉......近似羞赧近似竊喜的神情,鳳涅很意外,自己反被驚了,忙問:「你真的一點兒也不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朱鎮基仿佛如夢初醒,目光聚焦看向鳳涅。

鳳涅呆道:「我剛跟你說了!”

朱鎮基盯著她看了五秒鐘,其中兩秒在她眼睛上,三秒在她嘴唇上......望著她的唇,不免又想到不該想的。

鳳儀殿內,兩人醉酒之後......她的唇很香軟,彼此之間的接觸好像並不想像裡那麼難受,恰恰相反的......有些陶醉的感覺。

「朱鎮基!」鳳涅見他仍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也知道不對,便咬牙切齒地低吼了聲。

河東獅吼似的。

朱鎮基這才完全地反應過來:「啊,你說那個玉葉啊,她也......」說到這裡,大腦總算後知後覺地轉過彎來,身子僵了僵後,失聲叫道,「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她也穿......」

鳳涅沒想到這個傢伙反應會如此遲鈍,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趁著他一句話沒說完,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般猛地跳上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叫喚什麼叫喚什麼啊!”

朱鎮基眼睛骨碌碌亂轉,沒說完的話在喉嚨裡動來動去,最後終於安分地咽了回去。

鳳涅見他平靜下來,才撤手,壓低聲音喝道:「你到底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朱鎮基還沒回答,那邊朱安靖跟子規察覺不對,朱安靖就叫:「皇嬸?」仿佛要跑過來。

「阿靖先別過來,」鳳涅急忙道:「子規,看一會兒阿靖,我有話要跟秦王說。”

朱安靖倒聽話:「啊,好......」乖乖地答應了聲,便沒有再過來。

只卻也不回屋子,就坐在門檻上,捧著腮仍舊看月亮,一邊問:「子規,你說這月亮為什麼這麼圓呢,都說上面有嫦娥跟玉兔,我怎麼沒看到呢?”

在這麼複雜的情勢下,難能可貴有這樣趣致閒暇的一刻,子規看一眼神情很古怪的鳳涅同秦王兩人,想到先前在屋內兩人的交談,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也往後退了一步,打起精神道:「王爺,你再仔細看一會兒,你看那上頭黑黑的,那裡有棵樹,樹下面,像不像有只兔子......」

而這邊上,朱鎮基終於能夠正常說話,氣急敗壞道:「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是我聽錯了吧,我怎麼聽你說玉葉也是個穿......來的?”

鳳涅板著臉道:「恭喜你,你的聽力正常的,只是腦袋有些運轉不靈。”

朱鎮基伸手摸摸額頭:「天啊,我無法相信......她居然也是......這、這這......」他的腦袋運轉不靈只是在特定時候,這時侯卻清醒過來,一時就把昔日在宮內玉葉的種種行為回顧了大半,心裡不寒而慄,結結巴巴了一陣兒才道,「這人竟然深藏不露!居心好生險惡!連我們都給瞞了過去......她......她又是哪個?”

鳳涅道:「你不是曾經說,聽到我呼救的時候趕來,曾經看到一道影子飛快離開了?”

朱鎮基猛地打了個哆嗦:「你的意思......難道是那個推你下水的人?”

鳳涅皺眉道:「你說的不錯,只可惜,你也沒有看到她誰。”

朱鎮基抬手,微微擺動:「等等,等等......你讓我好好想想。”

鳳涅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裡一動:「難道你看到她了?”

朱鎮基皺著眉,眼睛直直地看向虛空,臉上透出回憶的神色:「我記得......當時我聽到你呼救就急忙到了船邊上,可惜你已經落水了,我來不及多想,回頭大叫幾聲沒看到人,就只好自己也跟著跳下去了,可是......就在我也落水的那一刻......」

鳳涅屏住呼吸,盯著朱鎮基,卻見他雙眉一皺,道:「......是的,我看到一張臉......我記得我落水的那一刻往上看了一眼,那時候月光忽然之間亮的異樣,我看到在船頭上你落水的地方,有人探頭往下看!”

「是她?」鳳涅失聲道,「這麼短的時候不可能有其他人,那個兇手......你看清了嗎?”

朱鎮基竭力回憶,眼睛也瞪得越來越大:「那時候月光太亮了,幾乎有些耀眼,閃的人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記得......她肩頭上有跟飄帶閃了一下,很獨特的形狀......像那種戲裡頭的披帛,上頭似還有些花紋......」

鳳涅聽他說到這裡,猛地吸了口氣:「是她。”

朱鎮基驀地抬頭:「你知道是誰?”

鳳涅道:「那晚上參加酒會的人都穿著晚禮服,因為在海上風大,有人便帶了披肩,可多數是素色的,只有一個人別出心裁地披了條戲服式樣的彩色帛巾。”

朱鎮基眼睛瞪大,道:「你說這個我有印象!那個人是......蘇玢兒?!”

鳳涅冷笑道:「除了她還能是誰,我竟然也才發現,......現在才算知道了她為什麼會推我下水,只不過想到一切或許又是因一個賤男人而起,真讓我覺得嘔心的很。”

朱鎮基驚心之余,道:「她,居然是她啊,怪不得,我聽說,馬珂在以前曾經包養過蘇玢兒一段時間,......她會因為馬珂而敵視你?甚至不惜動手殺人?”

「連你居然也知道,」鳳涅苦笑,「我現在倒笑我太傻了,當初我聽了這個傳聞,很嫌棄馬珂,不肯接受他的追求,只可惜他演得太好,把我也騙過去了,什麼雨中接送什麼寒夜探班,我還以為他是真的情深,還以為真的如他所說他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朱鎮基一眼不眨地望著她,此刻眸子裡便透出幾分耐人尋思的意味。

鳳涅卻又歎了口氣:「我之所以不肯輕易相信男人,就是如此......他們如果真的想騙人,是會出盡手段沒有廉恥的,而女人如果動了情,就會智商變低。」一時有些沮喪,啊,連她也中招了。

朱鎮基對此也有些感觸:「不過,蘇玢兒算什麼東西!三流貨色而已,沒想到她居然還敢對你下手,真個超級賤~人!”

鳳涅道:「唉,你雖然也賤過,不過跟她相比,你的賤好像變得......真是不怕不識賤,就怕**賤啊,至少你沒有想暗害人命,可我還真不服,我對馬珂只有些動心,所以在他跟你搞在一起後我就立刻跟他斷絕了關係,不過是個賤男人而已,蘇玢兒竟因他對我起殺心?”

朱鎮基努嘴道:「我現在都改邪歸正了,不要拿我跟她比,再說,就算賤也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好嗎,我賤的比較可愛。”

鳳涅正色:「這個就不用特意解釋了。”

「哦,」朱鎮基答應,又道,「不過你說因馬珂,恐怕不止如此,她睡了劇組的監製跟導演,結果在那部戲裡只演了個不出彩的角色,大概也積了些怨,還有,那蘇玢兒不大正常來著,我聽說她為了馬珂還自殺過呢。”

鳳涅一驚:「自殺?”

朱鎮基道:「啊,你有潔癖的,身份地位又擺在那,自然瞧不上馬珂,我雖然......不過我也跟他逢場作戲,完全沒有對他動心,但他畢竟是二世祖,又多金又長得出色,那些二三流的角色自然認定他豪門白馬王子,個個掙破頭想上位呢。”

朱鎮基分析這些,倒頭頭道,又道:「馬珂大概也只是想玩玩她,玩夠了就斷了關係,不料她不肯撒手,聽說還纏了馬珂很久,做了好些過激的事......馬珂那樣的賤~人居然還瞧不上她......她當然會覺得可憐,導致心理變態也有的。”

正說到這裡,就聽到有人咯咯笑道:「心理變態?不錯,這個詞我很喜歡。”

朱鎮基同鳳涅一聽這個聲音,齊齊轉身,卻見身後出現之人,竟正是玉葉,也就是他們正在討論的「蘇玢兒」。



一百零六 風流史

宮女玉葉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站在距離鳳涅同朱鎮基七八步之遙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望著兩人.

朱鎮基往前一步:「蘇玢兒?”

玉葉揮了揮手,黑衣人們便退後數步避開。

玉葉邁步往前,低低笑道:「原來‘林姑娘’還記得我這種三流貨色的名字,我是不是該覺得榮幸?”

朱鎮基見她笑的著實可恨,心中後悔怎麼沒早點看出這人的真面目,便道:「你真是喪心病狂,上回是,這回也是,你到底想幹什麼?難道真的是心理變態了嗎?”

玉葉道:「大概也有點吧,不過,想世界上那麼多的名人,又有幾個正常的?大多都是有點兒變態的狂人。”

「你可真有自信啊,」朱鎮基冷笑,「只可惜你這樣兒的人才,怎麼會睡了監製跟導演後還沒撈到自己想要的角色呢?”

玉葉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便道:「林姑娘還真好意思說,如果不你把你的妹硬塞入劇組,又怎麼會把我的角色搶去了呢?”

朱鎮基,也就林見放一怔,鳳涅看著她道:「你的妹?”

林見放皺了皺眉,說道:「我那麼做也不為了私欲,我只覺得她很適合那個角色,起碼......比她適合。”

鳳涅一聽,面上就帶了幾分笑意。

林見放見了,道:「喂,你笑什麼?」鳳涅道:「我笑的是風水輪流轉,如今你可明白了吧。」她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地,林見放卻心頭一動,轉念想想,便歎了聲。

當初她瞧中了一個能出彩的角色,想要自己出演,卻被鳳涅一句話干涉了,她只以為她私心打壓後輩,一直記恨。

其實對鳳涅來說,她比林見放的見識要高,會比當事人的林見放看出她更適合什麼不適合什麼,可惜林見放不懂,如今,玉葉就好像她當初。

只不過,她們的選擇不同,林見放越發努力,想要做得更好給鳳涅看讓她心服,但玉葉卻不,她用了最錯誤的手段。

林見放明白了這點,略微苦笑:「原來是這樣,我才明白過來。”

玉葉道:「不用假惺惺的,你們又怎麼知道我的痛苦?爭不到,算技不如人,也算了,但馬珂......」

鳳涅同林見放一起看向她。玉葉道:「林姑娘說我愛他,倒也不是,起初大概有一段時間瘋狂迷戀吧,但那個賤男人......我對他百依百順,他卻讓我滾,反而跑去貼你!”

她抬手指向鳳涅,重露出憤怒之色。

鳳涅皺眉道:「如果我知道他跟你之間真那麼齷齪,我絕對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就是這種語氣,就是這種,」玉葉的臉色更有幾分猙獰,「你憑什麼這麼狂傲,你憑什麼這麼高高在上一副了不起的模樣,我求之不得的東西你卻看不上,你知道馬珂對我說什麼嗎,他說他愛上了你!他說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愛上一個女人了!他想要跟你結婚!”

鳳涅皺眉,不屑一顧道:「那些不過他說謊騙你的罷了,那種男人......」

林見放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欲言又止。

玉葉道:「你錯了,他或許對你說了很多謊言,但他從來不會對我說謊,因為他明白,我知道他的真面目,所以他不需要任何掩飾。”

鳳涅道:「你還替他說話?”

玉葉道:「我不替他說話,只是他在我面前表現的比較真實,因為我們都是......你眼中所謂的......那種人,所以互相不需要掩飾,他只有在你跟前才會掩飾,只可惜他還功虧一簣了。”

鳳涅皺眉不語。

玉葉望她一眼,又看向林見放:「如果你聽見他當時對我說那些話時候的神情你就知道,他不是騙人的,這也正是我所痛恨的!他居然對我說要娶你,要個你一生一世!多可笑!我才是最愛他的人!我暗中詛咒他跟你不會有好結果,這麼巧,林姑娘就得手了。”

林見放聽她說起自己勾引馬珂的風流史,也有點小小地不好意思,緩緩歎了口氣,道:「鳳妮,說起來,當初......他喝醉了,也還叫過你的名字......好像還有點真心啊,那男人。”

玉葉冷笑道:「你可不知道我看到你們偷情那照片的時候有多高興......真不愧是林姑娘......」

林見放喝道:「你有完沒完。”

鳳涅倒沒覺得怎樣,沉默片刻,說道:「好吧,就算他當時有幾分真心的,可他那種男人,本性輕浮,就算說一個人估計也不會長久,何況嘴裡說愛一個人身體上又去找另一個,又算什麼愛?不過**罷了。」說到這裡,便又想到朱玄澹,這世界到底沒有讓她完全失望......

——見清見清,那名字在心上轉了幾圈兒,不由地一陣甜蜜心酸。

玉葉同林見放見她如此說,都覺得有些詫異,林見放欣慰,玉葉的臉色卻越發陰沉。

林見放轉頭看向玉葉,問道:「難道你就因此想害鳳妮?”

玉葉搖搖頭:「我雖然恨不得她死,可真下手還沒那個膽子,只不過那晚上我喝多了點,正好看她一個人站在月光下,顯得那麼......高不可攀!我思前想後,越想越怒,憑什麼她就萬千寵愛,憑什麼我只能當配角,永遠地籍籍無名,我要讓她知道,並不是所有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於是......」

林見放厭惡地看她一眼:「於是你就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

鳳涅聽她把句略帶文氣的話說的這麼流利,不由刮目相看。

林見放說完,就道:「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玉葉道:「不做什麼,我想跟娘娘單獨談談。」她說著,就看向鳳涅。

鳳涅一怔,林見放果斷道:「不行!”

玉葉咯咯笑道:「怎麼了,還怕我再殺死她一次嗎?我說林姑娘,你覺不覺得你對她的愛都有些古怪?”

林見放身子一抖,臉色很奇怪。

鳳涅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還需要避開人?”

玉葉道:「娘娘跟我來就知道了。”

林見放將她一攔,斬釘截鐵道:「這人蛇蠍心腸,鳳妮別跟她去。”

玉葉道:「林姑娘還別攔路了,這裡的侍衛,隨隨便便哪個出來就可以讓你倒地你信嗎?”

這時侯子規跟朱安靖兩個也從原地起身,望著這邊走上來幾步,卻被兩個黑衣人攔住,朱安靖喝道:「閃開,竟然攔住本王的路!”

玉葉回頭,望了一眼朱安靖,轉頭又看向鳳涅,眼睛直勾勾地嘴角帶著笑:「娘娘,我們雖然不敢動靖少王,不過......有些人卻不必顧忌的,娘娘不會樂意讓靖少王親眼看到流血死人的場景吧?”

她這話越發有些不懷好意,林見放厲聲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想跟她私下裡談談,你沒長耳朵嗎?”

「你!」林見放脾氣本就不好,何況對著一個她在現代就很鄙視的三流角色,看她如此囂張又哪裡忍得住,當下一把揪住玉葉的肩膀,「我這樣不算男人欺負女人吧?”

鳳涅聞言嘴角一抽:「這大概算女人間互毆。”

玉葉被他按著肩頭,一擰眉叫道:「來人!”

周圍的黑衣人一擁而上,還有數人把子規同朱安靖圍在中央,朱安靖大叫:「你們想幹什麼?”

子規將他擋在身後,「王爺莫怕!」又焦急擔憂地看向這邊。

林見放捉著玉葉,也發了狠,咬牙道:「我的力氣雖然不算出眾,不過要殺了你怕也易如反掌。”

「那你只管試試。」玉葉冷笑,「動手!”

鳳涅一怔,可圍著他們的黑衣人卻並不動,反而朱安靖那邊,有人同子規動上了手。

「我可以保證,在你殺了我之前,我可以先找兩個墊背的。」玉葉紋絲不急,還帶著一絲笑意。

電光火石間,有黑衣人一掌拍在子規胸前,子規大喝一聲,往後倒去,嘴角竟噴出血來。

鳳涅喝道:「都給我住手!」一急之下,拔腿向著子規那邊跑去。

林見放將玉葉一松,玉葉順勢將鳳涅一拉,冷笑:「娘娘哪兒去?不是要跟我私下裡說話嗎?”

林見放順勢將鳳涅右手一拉:「要去我陪她去。”

玉葉道:「可惜我不想跟你說。”

「林見放,」鳳涅始終望著子規那邊,眼睜睜地見朱安靖撲到子規身上,小傢伙顫抖著竭力扶子規,鳳涅一眼不眨地望著,看到子規咳嗽了聲,從地上坐起身來,才道:「你去幫我照顧子規跟阿靖。”

林見放搖頭,手緊緊地握著鳳涅的手:「她不懷好意。”

「沒事,」鳳涅終於將目光從子規跟朱安靖身上收回來,「她要真的想殺我,在這裡也可以動手......她不過想耍弄你我,在你我之前顯顯威風罷了。”

玉葉哈哈笑了幾聲,不置可否。

林見放的手有些發抖,怎麼也不肯放:「鳳妮。”

鳳涅把手從她手中抽出來:「照顧好他們,我一會兒就回來。”

林見放站在原地,望著鳳涅同玉葉相隨而去。朱安靖跑過來:「王叔皇嬸去哪裡了?」林見放低頭看看他,又看看腳步趔趄正往這邊來的子規,勉強一笑:「她有點事,說讓我們等著,她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如此說著,自己的心卻空落落地,絲毫沒底,難受的要命。

「我怎麼這麼‘多愁善感’了,這可不行。」林見放喃喃,望著那輪越來越高的月,重重歎了口氣。

玉葉領著鳳涅走了會兒,眼見越走越偏僻,玉葉便看鳳涅,卻見她始終鎮定如斯,便歎道:「說起來,我雖然憎恨你,卻也不由地有些佩服你。”

鳳涅道:「不敢。”

玉葉道:「你可知道我帶你來這裡想做什麼?”

「你怕在想我死吧。」鳳涅道。

「哦?」玉葉饒有興趣地,「為什麼這麼說呢?”

鳳涅道:「一種感覺而已。”

「哈哈......」玉葉笑了數聲,道,「娘娘感覺的不錯,......其實我把你帶回來後一直都在後悔,後悔沒有在馬車裡就殺了你......那豈不是一了百了永無後患嗎?”

「那就是說,我現在引起了你的不安?因為什麼呢?」鳳涅問道。

「因為......」玉葉頓了頓,終於低低說道,「因為你實在太多話了,你會讓顏貞靜心亂。”

鳳涅眯起眼睛:「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你都在偷聽?”

玉葉道:「這樣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而且絕對物超所值,我聽到了好些有趣的事情,將來可以添油加醋地講述給靖王......也就是以後的天子知道。”

「你的心果然夠大,」鳳涅道,「瞧你這意思,你想以阿靖為籌碼上位?”

玉葉說道:「當然了,有朱玄澹在,那個宮內永無我出頭之日,但若換了人,那就不同了......」

「你總不會想效法萬貞兒吧?」鳳涅冷笑。明朝時候,萬貞兒比皇帝大十七歲,卻成了最寵愛的後妃,炙手可熱。

「那是其中的選擇之一,」玉葉說道,「以我的能為,什麼都有可能。」她的眼睛忽然亮的異樣,「在這裡,只要掌握了皇帝,整個天下就都是我的......甚至還有可能......」

「哈,難道你想當武則天不成?」鳳涅雖然笑,但望著玉葉的狂態,心裡卻也十分震驚。

「可以一試啊,不試試怎麼知道,」玉葉漫不經心,輕聲說道,「有穿越這樣一個契機在,沒理由我不好好地利用,原本我想如果能在朱玄澹的後宮裡爭個妃位,那皇后的位子也可以施展手段慢慢圖謀,可當我看破他之後,我只好選擇另一條路。”

「我發現你真的是......」鳳涅歎息,簡直說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覺。

玉葉卻慢慢地說道:「娘娘,我告訴了你這麼多話,你不滿意了?”

鳳涅道:「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安心上路了,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滿意。”

玉葉眼神一變,一招手,身後不遠處跟隨的黑衣侍衛上前,探手便將鳳涅擒住。

鳳涅略微試著掙扎,卻覺得那人手掌如鐵,力道大的可怕,便停了下來:「怎麼,你想動手了?”

玉葉道:「我說過,留著你個禍害,娘娘這張嘴可真會說,竟把顏大人也給說糊塗了,何況你知道了我這麼多事,我們之前又那麼多過節,我做什麼要留著你?”

她的手腕一翻,竟從袖子裡翻出一把雪亮的刀來,在面前一晃,道:「用刀殺人的感覺我還沒有真試過,娘娘就當我的第一人吧。”

那刀鋒一點一點湊過來,凜凜然似乎帶著血腥氣。

身後的黑衣人蒙著面,一雙眼睛卻沉沉盯著玉葉手中的刀,他的手也同樣緊緊地握著鳳涅的胳膊,握的太狠,鳳涅不僅不能動,幾乎都覺得肩膀要給他握斷了。

生死關頭,恍惚之中,鳳涅卻似嗅到一絲極細微的熟悉的甘苦味道,一閃而過,似真似幻。

然而她來不及多想,眼睜睜看那刀尖逼近,驀地笑道:「我說,你究竟是在怕我呢,還是又在戲耍我?”

玉葉的刀將要遞到她的頸間,似乎在觀察下手的地方,聞言就放慢速度:「什麼意思?”

鳳涅道:「你一生都在我跟林某人之下,默默無聞可憐兮兮,終於有了扶搖直上的可能,卻不想讓我們看看你成功之後的光芒嗎?你現在殺了我,你一輩子都停在怕我忌憚我的這一刻,就算你以後真的成了萬貞兒或者武媚,你自己,卻始終是那個灰頭土臉可憐兮兮的蘇玢兒!”

玉葉的刀在她的脖子下面微微抖動,她握著刀,仰頭看鳳涅:「娘娘你......是在向我求饒嗎?”

鳳涅輕笑道:「隨便你怎麼想。而且,你若真殺了我......誰知道會怎樣呢,或許我依舊回去了......依舊風光無限,而你,在我的印象裡依舊現在這樣的可憐,不,或許會很快忘記吧......你覺得呢?”

玉葉眼波閃爍不定,刀尖本來指著鳳涅的脖子,此刻卻不知不覺地垂了下去。

正在這時侯,卻聽到有個聲音笑道:「咦,這是在做什麼?”

玉葉回頭,卻見是范瑜,她心頭便一寬。

范瑜邁步過來,抬手將她手中的刀接過去,看她一眼道:「美人的手裡不能拿兇器的,要怎麼樣,叫人代勞就了。”

玉葉望著他:「我奉命要除掉皇后,你來做什麼?”

「巧了,」范瑜道,「顏大人的命令,要我帶皇后娘娘過去。”

「又變了?」玉葉皺眉,「去哪?”

「天子的王駕已經到了九裡臥龍坡了。”

玉葉一聽,臉上才露出幾分喜色,范瑜也笑道:「一切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只消再過半個時辰,天子便插翅難逃,這天下也便要改朝換代了。”

范瑜同玉葉說完,那黑衣人才緩緩地松了手,鳳涅的胳膊給他握的都要斷了,便恨恨地回頭瞪了那人一眼。

卻見那人也正緩緩垂了頭,兩人的目光便正好錯開。

鳳涅見不過是個木訥魁梧的侍衛,便回過頭來,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身上有些汗濕似的。

范瑜道:「娘娘,請吧?”

玉葉道:「大人可也叫我去了嗎?”

范瑜道:「這個卻還不曾,反正事情要半個時辰後才成,估計那時候才能叫......你。」玉葉瞧他死性不改,說著說著便又用眼風撩自己,便不再糾纏,轉開頭去。

范瑜領著鳳涅,便往前而行,這回他卻沒有再多話,一路格外沉默,鳳涅也自無言,隨著他過了後堂,一路而行,地勢仿佛越來越高,一直拾級而上,漸漸地前頭只露出狹窄的一道通道,仿佛一線天,本以為沒有路了,誰知道跟著范瑜艱難經過,眼前竟又豁然開朗。

鳳涅震驚,前一刻她還跟著范瑜在那府邸之中,可現在,卻儼然又到了山上野外,眼前山石嶙峋,遠處景色開闊,群山疊翠,萬壑無聲。

鳳涅瞪大眼睛:「這是哪?”

范瑜道:「留神腳下。」鳳涅聽他聲音沉沉,不似他昔日一樣輕浮,便奇怪看他,范瑜仿佛察覺,便又輕浮笑道:「娘娘若是走不動,我可以代勞。”

兩人又沿著石階往上,路越來越有些驚心,鳳涅漸漸地發現石階一測,溝壑深不可測,耳畔卻好像聽到潺潺流水的聲音,漸漸地,身邊竟出現淡淡的白色霧氣,然而此時此刻,卻不知是霧氣,還是雲氣了。

頭頂那那輪月正緩緩升起,妖異的很,卻也絕美之極,鳳涅走的累了,便住腳喘息,抬頭望著那輪月,猛然間,目光所到之處,身子卻震了震。

在那月輪之下,最高的懸崖山石上頭,站著一個軒昂的身影,迎風憑月,負手而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04 PM

一百零七

這懸崖之上,有一亭子間,亭子間外是一人煢煢**,身畔是一輪滿月。

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本該是極為風雅出塵的,然而此地地勢險要,加上撲朔迷離的情形卻又讓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來。

范瑜上前,行禮道:「大人,娘娘到了。”

顏貞靜回過頭來:「有勞,你先退下吧。」范瑜應聲,看了一眼鳳涅後,果真便退後而去。

「顏大人叫我來何事?」鳳涅深吸一口氣,望著顏貞靜,開門見山問道。

顏貞靜並不回答,只是轉身俯視懸崖之下,皎潔的月光下,潺潺水聲之外,在近百里外的谷底,似有一隊人馬,正緩緩而過。

他就盯著那一隊人馬,目光深邃而複雜。

顏貞靜手一指:「你可能看清那領頭的是誰?”

鳳涅的心不由有些怦怦而跳,走上前,眯起眼睛看了會兒,道:「隔著這麼遠,誰能看得清。”

顏貞靜一笑,看看頭頂的月,又看看她,道:「本來的確是看不到的,不過今夜月色如此之好......倒是與人方便了,娘娘請。」他袖子一抖,便從袖管中取了一支如簫似的物件來。

鳳涅看一眼,脫口道:「望遠......」那個「鏡」到底是沒有說出來。

顏貞靜手中此物,看來也不陌生,乃是望遠鏡的雛形,古代的所謂「千里望」,雖然看不到千里那麼遠,但十幾裡還是能看清的。

顏貞靜將千里望往前一遞,鳳涅接了過來,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話,便緩緩舉起來,放在眼前。

今夜之月,格外皎潔,月光如雪一般,幾乎讓人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夜深,還是黎明時刻。

顏貞靜道:「說起來好生古怪,今日並非十五,竟有如此滿月,難道是天象異兆,也知道今日有大事發生嗎?”

「顏大人也信那些子虛烏有?”

鳳涅淡淡道,從千里望的鏡頭裡看出去,眼前陡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影子,以至於她的手猛地一抖,千里望竟差點兒從手中跌落下去。

「未必沒有道理,」顏貞靜從旁探手,替她扶住那支千里望:「娘娘可要留神,我這裡沒有備用的了。”

鳳涅的手微微發抖,卻咬了咬牙,舉起來又看,那人的樣貌仿佛就在千里望之外,他人在馬上,魁偉軒昂的身影,若隱若現的半面,是他,是他!

一剎那心都絞痛起來,鳳涅無法再看下去,驀地垂下千里望,冷然道:「是見清,你想怎麼樣?”

她回過頭來看著顏貞靜,卻見對方淡淡地靠在亭子邊兒上,而在他旁邊的石凳上放著一支竹子製成的......仿佛是大型的鞭炮式樣,看來很是結實,兒臂粗,比千里望還長一些,底部有一根長長地好像是引線的東西。

顏貞靜指了指,道:「此物是竹信,再過兩刻鐘,王師就進了九裡臥龍坡,正如我事先計畫一般,臥龍坡裡佈置著大量的硝石火藥,只要時候一到,這只竹信點燃,向著天空射出信號,那整座臥龍坡便會被夷為平地......臥龍坡,臥龍坡......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臥龍坡不是落鳳坡,你口中所謂天意,不過都是人為造成,」鳳涅冷笑道,「顏大人你這樣瞎扯,難道是想要給自己找個適當的藉口,來促使你下定決心謀反叛亂嗎?”

「我......我不是謀反叛亂!」顏貞靜略微惱怒。

鳳涅看著他的表情,心裡一動:「顏大人你現在叫我來,就是看見清入套的嗎?”

他沉默片刻,道:「娘娘覺得呢?”

鳳涅皺著眉,慢慢說道:「我覺得,顏大人你不是要讓我來親眼看見清死的,而是......你也不忍心如此了,對不對?”

顏貞靜肩頭猛地抖了抖:「不......」但聲音卻很微弱。

鳳涅眼中一亮,道:「你說‘天意’,你要理由,那麼我們就來說天意,自古臥龍鳳雛,鳳雛龐統,死在落鳳坡,雖是人為,但因定局了,可稱天意,可是臥龍,不是死了的意思,相反,既然是‘龍’,那便預示著真龍天子,顏大人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顏貞靜雙眸一閉又睜開:「我不知道,如今,箭在弦上......」

「可是這箭你並未發出去,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鳳涅道:「但倘若你做了,那你不僅僅是謀反叛亂,你還將是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整個大舜皇朝的罪人。”

顏貞靜雙唇緊抿,半晌,仰頭看著那輪月,道:「我......長久以來戰戰兢兢地當朝臣,私底下卻一直謀劃此事......可,我如何能夠相信......」

「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改正,而顏大人,你現在所需要做的改正就是停手。」鳳涅深吸一口氣,儘量柔聲道,「顏大人,把信竹給我吧,不要讓大皇爺不安心,不要讓阿靖為難......更不要去害一個千載難逢的賢明天子。”

顏貞靜手發抖,握住那根竹信,鳳涅道:「顏大人。”

顏貞靜眼中透出痛苦神色,臉色半明半暗:「娘娘......」

鳳涅抬手欲接過來,卻聽有人道:「顏大人,你就這麼容易地放棄了?”

兩人轉頭,卻見玉葉從亭子後慢慢轉出來,雙眸狠狠地盯著鳳涅:「顏大人,我告訴過你不要聽她的,難道你都忘了嗎?”

顏貞靜深吸一口氣:「玉葉......」


玉葉喝道:「你忘了嗎?太 子黨不僅僅是一個人!你是太 子黨的黨魁更應該知道,他們對此舉寄予厚望,都準備好在同時舉事了!今夜他們都在京中等候九裡臥龍坡的消息,一等消息發出天子駕崩便讓京中大亂,你忽然間放棄你把他們置於何地?”

顏貞靜握著那竹信,手微微發抖。

玉葉道:「不破不立!朱玄澹氣數已盡,他若是真龍天子,就不會進入臥龍坡,就不會死,他既然去了,那就是自取滅亡!”

她大聲說完,便看鳳涅:「對了,你可知道他為何去哪嗎?因為他以為你在哪裡......知道他為你而死感覺如何呢娘娘?”

鳳涅並不看她,只是轉頭看向顏貞靜:「顏大人,把竹信給我。時間不多了,你還有回頭的機會。”

玉葉急忙上前道:「都是一派胡言,早在我們計畫的時候就沒有退路了,你現在放棄,等朱玄澹活著出九裡臥龍坡,到時候他第一個就會誅你的九族!”

「他的九族裡也有我!見清就也是他的親戚!」鳳涅喝道,「休要再危言聳聽!”

顏貞靜心中大亂,舉棋不定。這時侯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是有些軟弱無力的......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其實忽然很想問一問某個人的看法,想聽一聽他的決斷,那個人就是范汝慎。

在此刻,顏貞靜忽然發覺,長久以來他其實一直都很依賴范汝慎,在朝堂上,在內閣中,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項計畫跟措施,其實都是范汝慎在背後指點的,只不過那個人實在太過老謀深算,他的種種指點往往恰到好處,讓顏貞靜覺得是自己的意思。

那麼久,顏貞靜一直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而且朝臣同儕譬如崔競等,對他也很是服氣,司逸瀾等對立派則對他恨得虎視眈眈,可是現在......顏貞靜忽然覺得心中很是孤獨,有一種奇異的無力感,似乎身後......少了什麼......堅實可靠的東西。

在這個不僅僅是牽連一個人生死而是關係天下千萬百姓生死的要緊關口,他左右徘徊,思前想後,無法決斷。

他像是溺水的人缺少了浮木,卻也明白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了。

顏貞靜輕笑一聲,把竹信往前一遞,輕聲道:「大夢誰先覺......」

在鳳涅同玉葉的注視之下,竹信落下來,鳳涅伸手緊緊握住:「顏大人。”

玉葉叫道:「顏貞靜!”

顏貞靜遞了竹信,轉身便走,竟不再答應她們任何一個人的呼喚,也不再回頭,只是喃喃地念著:「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哈哈,哈哈哈......」越來越遠。

鳳涅心中一片茫然,剎那有種悲欣交集的感覺,然而就在此刻,卻聽得玉葉道:「簡鳳涅,把竹信給我!”

鳳涅一驚,急忙警惕,握著竹信閃開一步,順便急忙環顧左右。

玉葉道:「給我!」聲音極大,帶著一股即將徹底發作的癲狂之意,眼中也透出異樣的光芒。

鳳涅咬牙道:「你休想!”

她看見身畔左側是懸崖,便一揚手,準備將竹信扔下去。

誰知玉葉反應奇快,頓時便撲上來,將鳳涅的手死死握住。

鳳涅無法動彈,怒道:「賤人!滾開!”

玉葉道:「等朱玄澹死了,看誰才是賤人......我不殺你,我會......」她竭力去搶那竹信,鳳涅被她阻擋,扔不出去,玉葉看她手臂躲閃,頓時撲上去在她臂上狠狠一咬。

「啊!」鳳涅疼得痛呼一聲,一掌揮出去,玉葉臉上吃了一記,卻趁此機會,在她的手臂上用力一拉。

兩人一番推撞爭搶,鳳涅手一滑間,那竹信便跌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會兒又停下。

兩人見狀,不約而同地撲過去搶,玉葉將鳳涅往旁邊狠狠一撞。

鳳涅太急著去取竹信竟沒提防她這時侯使陰招,頓時身子歪倒,因為速度過快滾了兩滾,幾乎到了懸崖邊上,玉葉趁機撲上前,將竹信搶了過來。

「現在誰還敢跟我爭,誰還敢跟我爭!」玉葉揮著竹信,哈哈大笑,右手在懷中一掏,便把火摺子掏出來,她走到鳳涅身前,示威般道,「賤人,你給我看著!”

鳳涅見她手一揮火摺子便要點竹信,咬著牙飛快地爬起身來,望她身上一撲,玉葉猝不及防,被撲的往後身形一晃,她大怒之下道:「找死!」她的雙手都擎著火摺子,抬腳踢向鳳涅身上。

鳳涅被她踢中了,身形一晃,踉踉蹌蹌往後倒退,身子已經在懸崖邊兒上,搖搖欲墜。

「娘娘!”

「鳳涅!”

兩個聲音緊接著響起來,鳳涅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子規跟朱鎮基的臉,整個人便往下跌去。

身子懸空,眼前天昏地暗,月光卻煞白的宛如白晝!甚至遠處臥龍坡處的情形都看個一清二楚。

鳳涅本能地抬手,死死地握住懸崖邊兒的一塊凸起的岩石。

手腕劇痛,仿佛將要斷了,然而身形卻為之停了,與此同時,有兩個人飛快地搶到懸崖旁,一隻手極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

鳳涅抬頭,卻見竟是子規。

「子規......」鳳涅一眨眼,欣慰地笑了,這是他第二次如此救她了,可卻來不及說那些,只道,「不要管我,去攔住玉葉,不要讓她點了竹信!”

「娘娘......」子規開口,卻又停下,額頭上豆粒大小的汗滴滾滾落下,竭力將她往上拉。

旁邊朱鎮基見他們無礙,便轉身,卻見玉葉果真正欲點那竹信,朱鎮基喝道:「住手!」飛撲過去。

玉葉急忙後退,朱鎮基追過去:「賤婢!把東西給我!”

玉葉道:「林姑娘,你不想救你的愛人同志了嗎?”

朱鎮基氣急敗壞,喝道:「閉上你的鳥嘴,你要是敢點燃了,我要讓你死的很難看!”

玉葉哈哈笑道:「你當我怕你嗎?等我點燃了,你就不過是個喪家之犬,任憑我宰割!”

子規將鳳涅拉上來:「娘娘......」

鳳涅見他神色很不好,便將他一抱:「子規你別動,我去去就來。”

子規張了張嘴,卻只道:「娘娘要留神。”

鳳涅沒留心的是,在子規的胸口處,一道暗色血痕滲了出來。

關鍵時候無法耽擱,鳳涅點點頭,爬起身便沖玉葉而去,玉葉躲著朱鎮基,一邊點那竹信,因為兩人躲跑的厲害,一時沒有點燃。

鳳涅沖上前道:「玉葉,你逃不了的,把東西扔掉!”

玉葉見她好端端地在跟前,一時恨道:「給你?」一眼看到朱鎮基,道,「哈哈,到最後你們兩個居然聯手起來對付我了?”

朱鎮基道:「把那東西放下,我們饒你不死。”

玉葉看看鳳涅,又看看朱鎮基,臉上是似瘋似癲的神情,一手捏著火摺子,一手握著竹信,道:「好,好啊......」

她嘴裡說著,驀地腳下一挪步,竟到了懸崖邊上,她站在那險要處,嘴角一挑,發狠地獰笑:「有本事你們誰過來拿啊?”

鳳涅同朱鎮基兩個皆都愣住,玉葉兇狠地盯著兩人:「來啊!怎麼,不敢了?兩個膽小鬼......既然如此,我數一二三,如果沒有人過來拿,那麼,我就點了它!讓朱玄澹去死!”

她剛一說,鳳涅便邁步沖上前,朱鎮基急忙將她攔住:「鳳妮!”

「別上她的當,快去拿回來,」鳳涅大叫,朱鎮基一愣,轉身看去,卻見懸崖邊玉葉已經趁機將竹信點燃。

鳳涅叫道:「不要!」將朱鎮基推開,便沖上前去。

朱鎮基愣了愣,目光一動,望見玉葉一手擎著竹信,一手縮在袖口處,白色的光芒閃動。

好個賤婢,好個一石二鳥!

朱鎮基大吼一聲:「鳳妮別去!」然而身體卻比腦袋反應更快似的,縱身往前而去,他是男子,竟比鳳涅更快,將她的手用力一拉,反將她往後拉去,他自己挺身向前,反手擒向玉葉的手腕,另一隻手便去奪那竹信。

夜色裡,是玉葉倡狂的笑聲:「好個多情的林姑娘啊,你可要想好這不是劇本而是真的......會死!”

藏在袖子裡的手突地出現,竟避開朱鎮基的手,刺向他的腰腹。

朱鎮基只覺得腹部一疼,四肢百骸都疼得鑽心,整個身體仿佛要抽搐起來,全然沒了力道,身子卻習慣性地仍往前撲過去。

玉葉敏捷地往旁邊一閃,她身後便是萬丈懸崖。

朱鎮基眼前一片漆黑,而腰上,卻猛地被人抱住:「林見放!”

卻是鳳涅及時沖了過來,死死地將他攔腰抱住。

他的身體重的一直往前倒,幾乎隨時都會掉到懸崖下去,卻被她牢牢地抱住拼命地往後拉扯,他的意識有些渙散,嘴角喃喃地念道:「鳳妮......」

終於她把他拉回來,兩人跌在一起,朱鎮基的身子極重,鳳涅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拼力從朱鎮基身下往外爬,但當眼睛望見玉葉手中燃盡了的引線之時,一時萬念俱灰,大聲叫道:「見清......」

玉葉長笑:「好一對兒苦命鴛鴦。」得意地看著眼前這幕,手中的引線已經燃燒完了,她將目光依依不捨地從兩人身上移開,轉頭看自己手中將要發射的竹信。

就在這要命的當口,有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從旁邊閃出來,將反玉葉的手臂擒住,往下一扯。

玉葉震驚色變,原來那人將她手中的竹信筒口對準了自己的身體。

世上竟有這樣不要命的人!

玉葉簡直不信自己的眼睛,同時心中默念一聲:「不好!”

「轟!」一聲巨響,竹信筒□出一道幽幽綠光,但綠光卻擊中了那人的身子,剎那間,火光熾熱,那人的身體竟被強烈的力道推得往後飛了出去,直墜懸崖外頭。

這時侯鳳涅好歹爬出來,把這場景看了個正著,當下沙啞著嗓子叫:「子規!」想也不想,跟著便往懸崖下跳出去。

朱鎮基昏迷在地上,臉色慘白,腹部盡是血。

一邊上,玉葉被那股力道反作用,推得也出了懸崖,但她見機快,便伸手扒住了上邊的一塊石頭,勉強地穩住身形,正慢慢地爬上來。

而一道自爆裂的竹信邊沿逃逸出的幽然彩光從懸崖上空飛起來,在空中爆出個小小地火花,像是個逢年過節時候的小禮花。

子規墜落無邊的黑暗空間,殘存的意識裡,凝眸看向那道七彩的光芒,他依稀更看見,有個人從懸崖上跳下,隨著那樣的光芒,正飛向自己。

子規望著那人望著那光,驀地便笑了,前所未有的欣慰幸福。

時光,好像就停止在這一刻,天地萬物都靜止了。

而就在子規的眸子漸漸合上之時,天空的滿月上,閃過一道微紅的光芒,然後,整個天地,如同白晝似的雪亮起來。

那奪目的光芒將子規的身影籠罩在內,將懸崖上朱鎮基的身影籠罩在內,將鳳涅的身影籠罩在內,也將剛爬上懸崖的玉葉的身體籠罩在內。

玉葉抬頭望著那熟悉的滿月,驀地身子一震:「這是......不、不要......」她像是見鬼似的驚恐地叫。

有一道影子如風般飆來,踏前一步,將玉葉的脖子捏住,而另一隻手往前探出,將剛跳出懸崖邊沿的鳳涅的手擒住。

他兩只手同時用力,但用的是截然不同的力道:一個救人,一個殺人,一個是生,一個,卻是死。

玉葉只聽得自己的頸骨「喀拉拉」一聲,在完全失去意識之間,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騰空而起。

玉葉再也看不見的,是那人將她的屍體遠遠地扔開,幾乎扔出懸崖上。

與此同時,他將鳳涅猛地從懸崖外拉上來,抱入懷中,縱身同樣躍了開去。

鳳涅模模糊糊中,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眼睛微微睜開,卻對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黑衣蒙面,他張口:「小鳳兒!」聲音也是再熟悉不過。

鳳涅忽地又嗅到那種先苦後甜的味道......若有若無,一絲絲地,她模糊間想,原來先前,不是錯覺。

他在,他一直在。

他沒有事。

可是......子規呢,林見放呢?

心中一片酸楚,鳳涅想說話,可又說不出來,腦中似乎有無數個聲音在爭吵,吵得劇烈地疼,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拼命地拉扯著她似的,只不知究竟要把她怎樣。

「小鳳兒,小鳳兒......」是他的聲音,一聲聲不停地叫著。

而頭頂的月光越發妖異的閃現,鳳涅看不到的是,她耳畔的紅色耳墜也發出殷紅如血的光芒,同那月光交相輝映,似在分庭抗禮。

鳳涅覺得似有奇怪的手在撕扯自己,她痛苦地哼了數聲,隨著一波痛楚的來襲,再也忍受不住,頭往後一仰,人事不知。



一百零八

朱玄澹將鳳涅牢牢抱著,縱身離開懸崖之上,本來清風拂面的懸崖,忽然之間有股無形的風吹過,將他蒙面的巾子竟也撕開,嘩啦啦地飄向懸崖之下。

朱玄澹奮力躍到那亭子角上,抱著鳳涅背對著懸崖,將她的頭緊緊地摁在懷中:「小鳳兒......」大手按在她的腦後,身子緊緊地壓著她的,雙眸之中滿是焦灼。

他回頭看一眼,懸崖上朱鎮基臥在地上,衣袂都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甚至隱隱地有要向著懸崖邊滑去的勢頭。

朱玄澹雙眉緊皺,看看朱鎮基,又抬頭看看天上那幾乎耀眼的月,默默念道:「快些,快些......」再看一眼地上靜臥不動的朱鎮基,朱玄澹一咬牙扭過頭來,低頭看向鳳涅。

伸手將她面上淩亂的頭髮撩開,用力地在她額頭一吻,便將她牢牢地抱住,喃喃道:「小鳳兒,沒事的......沒事的。”

鳳涅只覺得有股極大的力量撕扯著自己的身體,或者不是身體,而是靈魂,那種劇痛幾乎將她擊暈,意識一片模糊,身體仿佛被那雪白的月色裹住,連腦海都一片雪白。

耳畔忽然又響起無數個嘈雜的聲音,她模模糊糊聽著,隱約分辨出來。

有鳴笛的聲音,還有誰的大笑,女人的尖叫......仿佛置身一條繁華的馬路上,那種車輛川流不息的聲響。

忽然之間,那些聲音又消退了,取而代之的震耳欲聾的樂聲,聽來是舞曲的聲音,夾雜著舞者們興奮的叫,依稀有人笑道:「來......喝啊......」那強勁的舞曲樂聲衝擊著她的耳膜,讓她覺得很不適。

鳳涅正難以承受,耳畔的聲響忽然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空白,然後,是微弱的聲音:「嘀......嘀......」緩慢地,很有規律地響著。

似乎悄悄地,空間時間在轉動著。

鳳涅呆呆地,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可以睜開眼睛,她想到便要做,而就在她的眼睛睜開之前,她陡然大驚!

先前第一次出現的嘈雜車流聲又出現了,似排山倒海般地湧了過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在內。

而眼前,無數的車輛蜂擁而至,卻都自她身畔飛馳而過。

鳳涅自大吃一驚,感覺身子被來來往往的車流帶動,幾乎要飛了起來!

她迷惘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果真站在一條無比繁華的馬路上。

她環顧四周,橫在眼前不遠處的過街天橋,閃爍著霓虹燈的高樓大廈,紅綠燈交換的街頭,形形色色的車輛......紅燈亮起,等候綠燈的行人蜂擁過馬路。

她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她在現代的時候經常路過的一條街,新安路。

心裡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什麼不對,可是偏又說不出來。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可心裡好像察覺什麼似的,就好像有一種直覺,她出現在這裡並非偶然。

驀地鳳涅抬頭,望向遠處,微微地側過臉,閉上眼睛傾聽。

先頭耳中聽到的聲響又浮現了,那個男人倡狂肆意的笑,伴隨著女人刺激地尖叫,聽清了,聽清了,她在叫什麼......

「珂少!還是這新車給勁兒!太刺激了!”

有個熟悉的聲音叫著:「那當然了,你當老子那八百萬是白花的嗎?”

鳳涅睜開眼睛,望向夜色裡馬路上正疾馳而來的一輛車,大紅色,極為耀眼,極為拉風,一兩跑車,流線型,像一顆子彈射破夜色般地沖了出來。

鳳涅呆呆地看著,確切地說看著車上的人,她認得那人:馬珂。

在他的旁邊副駕駛座上,是個穿著很環保的長腿豐乳美人,竟然是狂野的板寸,正從副駕駛座上挺身而起,大聲地呼喝著,享受匪夷所思的車速下迎面那狂烈吹來的風。

「坐穩了!」馬珂笑駡,「把你吹出去老子不管。”

那美人極為放浪地張開手:「來吧,把我吹出去吧,啊......啊......」竟然發出叫~床一樣的聲音。

鳳涅忽然想起玉葉,也就蘇玢兒所說的話:馬珂在她跟前向來掩飾著自己的本性。

啊,在簡鳳涅跟前,馬珂是熱情的,開朗的,謙遜,雖然不那麼博學,但帶一點小幽默,偶爾還懂得自嘲。

鳳涅雖沒有把他看做謙謙君子,卻也以為是個溫和的人,他從來沒有暴露過這樣肆意狂放的一面。

他開車載鳳涅的時候從來沒有超過四十碼,因為他知道鳳涅害怕,這種小體貼尤其讓鳳涅覺得貼心。

可現在,他開的幾乎要飛起來,那是一種......像要瘋狂的姿態。

鳳涅呆呆看著那車從遠及近,漸漸地將要駛過自己身旁。

而那美女興奮之余,忽然一矮身鑽入車內,抱著馬珂的頭,在他臉上重重親下去。

馬珂笑駡:「喂,開車呢找死啊!」卻也很享受似的。

那美人親了會兒,意猶未盡地便要往下。

馬珂深呼吸,急速的駕駛加上將要發生的急速的快感,讓他身子在瞬間繃緊,他的頭一歪:「小蕩婦......」正笑間,眼角的余光往旁邊一掃。

他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繼續開車,但不足三秒鐘時間,他又猛地回過頭來。

——正好看向鳳涅所站的方向。

四目相對,鳳涅張了張口。她很奇怪地知道馬珂看到她了,就好像在這一瞬間彼此心靈相通。

鳳涅想要轉身,可惜身子卻動不了,只好眼睜睜地望著馬珂。

馬珂盯著她,嘴角微張,似乎想說話。

鳳涅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一直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打破沉默:「天啊!!!”

馬珂猛地回頭,頓時臉色大變,在女人的驚叫聲裡,緊急轉彎中輪胎摩擦地面發出了刺耳的吱吱聲,紅色的跑車原地騰空而起,像紅色怪獸一般猛地翻了幾個圈兒,才終於停了。

車子已經變了形。

鳳涅呆呆地望著那輛變形的車,從破碎的車窗中看到他的臉,被血染濕了的臉歪了歪,像向著她的方向。

可惜他卻再也動不了了,只有嘴唇仍舊顫抖了幾下。

那一刻,鳳涅總算看清了他的唇形。

馬珂叫的是:「鳳......妮......」鮮血滿面,他的嘴角卻隱約上挑,好像一抹笑意。

救護車嗚哇嗚哇響著,如旋風一樣來到,車內兩人被抬上擔架,救護車疾馳而去。

鳳涅很想跟著去看看,然而耳畔嘈雜的樂聲卻又湧了回來,鳳涅抬手捂住耳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場景便又變了。

仍舊那是個光線陰暗的夜店。

周遭人影憧憧,仿佛都不是人,而是鬼怪。

鳳涅皺著眉,想看看自己在找什麼。

「哈哈哈......」熟悉的笑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越過人群循聲而去。

「你再喝一杯,我就親。」那個熟悉的聲音輕佻地說,又道,「不要拍照,都是公眾人物,傳出去的話就再也不玩了。”

鳳涅看著那個倚在沙發上,一臉輕佻眉眼帶笑的人,喃喃道:「林見放。”

一襲黑色的女式西裝,袖子挽起,露出手腕上的手鏈跟腕表。白襯衫,淡妝,長髮垂肩,原本嫵媚的臉,有幾分女性的英氣,卻更吸引人。

林見放卻沒有發現她,「她」只是一臉笑地望著身邊兒的人,鳳涅目光一轉,看清那個長髮飄飄的美女。

「真的嗎?」那美女笑得嫵媚,沖著林見放眨了眨眼。

「當然是真的,還......」「她」向前湊過來,曖昧十足,「舌吻。”

「啊......」周圍的人頓時激動地大叫起來,那美女也不含糊,將桌子一拍:「拿酒!”

一大杯的白蘭地送上來,美女舉起酒杯,晃了晃酒杯中金黃色的液體,向著林見放道:「你當我不敢?」一仰脖,咕嘟咕嘟,竟把酒全都喝了下去。

一些液體灑了出來,美女抬手想要抹去。

一隻手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出手的林見放。

她握著那女人的手腕,眾目睽睽之下湊了上來,竟靠在那美女的唇邊,伸出舌尖,將她唇角的液體舔去,然後,就好似餓虎撲食一般吻住了對方的嘴。

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激烈,有人大叫:「見放,見放!」幾乎形成了歡呼。

而在人群中央,林見放抱著那美女,吻得激烈而旁若無人。

鳳涅呆若木雞,抬手摸摸額頭,感覺自己又要暈過去:「不......我不是來看這些的......」

她感覺暈乎乎地,只好用力閉上眼睛,儘量不去看,不去聽,果真耳畔的舞曲跟人群的歡呼越來越小,一直消失無蹤。

「嘀,嘀,嘀......」那種有規律的響聲傳來,除此之外,一片安靜。

鳳涅心中寬慰,就睜開眼睛。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堵玻璃牆之外,而牆內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有一張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臉。

那是她自己的臉。

那躺著的人,是簡鳳涅,或者說,真真正正的簡鳳涅的身體。

鳳涅撲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看進去,卻見自己的身體靜靜地躺著,雙眸緊閉,好像沉睡的模樣。

鳳涅欣慰地發現,她的臉沒有變化,沒有老,也沒有變醜。

只是身上有幾個奇異的管子,接通的在床的周圍一些各種各樣古怪的儀器。

這些醫學儀器,鳳涅多半不認識,只有一個她認得的,好像是心電圖。

她仔細看自己的心電圖,發現上面的波段,平穩的,如一條直線。

鳳涅正看的入神,身體正在眼前,可卻又不完全屬於她,因為她無法駕馭。

這種感覺還真奇怪。

她饒有興趣而百無聊賴地打量著自己的肉身,可卻不想要靠近,似乎下意識地怕去接觸。

雖然記憶有些模糊,可心裡頭有一種念想,似乎走進那扇門,一切就會變得不同,而在她的心裡頭,卻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她去守護。

她想不到什麼,可感覺一定有。

對於那種東西的強烈捍衛之心,甚至超過了她可以輕易地回到原先軌跡的。

鳳涅悲傷又歡樂地看了看床上無知無覺的自己,轉過身無意識地沿著走廊往前。

而就當她拐過走廊的彎的時候,在「簡鳳涅」的監護病房內,那原本平整如一條直線的心電圖,忽然之間極細微地跳了一下。

鳳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被另一件事吸引。

醫院的走廊裡,那一群唧唧喳喳地護士圍在一起。

有個人正在對同事說:「要命!你們說神奇不神奇,剛才送來一個出了車禍的二世祖,長的還算不錯,只可惜送到的時候整個人都涼了,醫生一進手術室,直接就說不用搶救了,誰知道一轉眼的功夫,心電圖又跳了起來!”

「哇,這怎麼了?人都涼了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當時也摸過的,絕對屬實。”

「大概命大吧。”

「又或者借屍還魂......對了,你們看沒看過‘drop dead diva’?”

「你說的美劇‘美女上錯身’吧?”

「當然了,一個模特兒也出了車禍,然後還魂到一個胖女人的身上,特好笑,不過也很勵志......我們這兒不會也這樣吧?”

「孩子,你一定是沒營養的美劇跟穿越看太多了......不過說起穿越,你看沒看過晉江連載的小說《鳳再上》,八月薇妮的作品,誠意推薦喲。”

「沒想到你也這麼有品位......」

鳳涅定定地站著,不知道他們說的那個出了車禍的二世祖究竟是不是馬珂。

難道他死了?可又活了?她模模糊糊地正準備去一探究竟,忽然間腦中響起一個聲音:「小鳳兒......」

鳳涅停了步子,茫然四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09 PM

一百零九

鳳涅聽到耳畔的呼喚,心中一陣悸動,緩緩地閉上眼睛,不知從哪裡傳來的那聲音更清晰了些:「小鳳兒,回來......回來朕這裡。”

鳳涅模模糊糊地想:「你是誰?」只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又很好聽,忽然盼著他多說幾句。

不知隔了多久,那聲音道:「我是見清,朱見清,你的夫君。”

她「啊」了聲,一陣風從虛空裡來,忽悠悠地將她席捲在內。

鳳涅覺得身體輕盈地飄了起來,她原本在醫院的走廊裡,可剎那間,身遭毫無阻隔,一陣耀眼的光芒從頭頂射落。

鳳涅仰頭去看,卻望見偌大的一輪滿月,明晃晃地掛在天空,像一隻默默地凝視著她的很亮眼睛。

「小鳳兒......」那聲音呼喚著,讓她一陣陣地悸動。

「見清。」鳳涅望著那月光,「見清,見清......見清......」身子輕若鴻羽,隨風輕揚而上,像要飛到月亮上去。

鳳涅閉上眼睛,腦中閃現著熟悉而陌生的一幕幕。

那夜她站在船的甲板上,仰頭看得,那樣溫柔的滿月......

她的身體從船上墜落,浸沒入海水之中,同樣窒息的感覺,如此鮮明的湧現。

她睜開眼醒來,望見一張臉,眉頭擰的像倒八字,無比擔憂地看著自己......她還沒有問你誰,那人就慌裡慌張地叫起來:「娘娘醒了醒了,子規......」

然後,個白皙臉容的少年,容貌有些清冷,探身過來相看。

子規,子規。

有個名字默默地從心底裡跳出來,隨之而來的一陣莫名的悲愴。

——那一陣耀眼的光芒從竹信的前端射出來,那個受了傷的少年挺身而上,剎那間,他整個人似變成了一團焰火。

從竹信旁側溢出的火焰沖出來,努力攀上半空,射出微弱的五顏六色的信號之光。

她眼睜睜地望著他的身體沖出懸崖之上,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死亡之火焰在眼前綻放。

她渾身巨震,甚至依稀能聽到從九裡臥龍坡上傳來的轟隆隆地巨響。

「不......」一聲哀鳴,從靈魂深處震顫,響起,鳳涅探手向前:「見清!”

光芒之中立刻有人回應了她。

有一隻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小鳳兒。」他的手掌寬厚有力,帶著令人心安地溫熱。

鳳涅奮力睜開眼睛,對上朱玄澹一雙幽深的眸子。

她驚魂未定,整個身體都在細微地抖顫,仿佛身子被劇烈地搖晃或者顛簸過。

他將她抱在懷中,抱得緊緊地,在她臉上額上又親又蹭,喃喃地:「沒事了,沒事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鳳涅察覺有什麼東西跌在她的臉上,有點熱,繼而又很涼,濕濕地。

她聽著朱玄澹竭力平靜的聲音,那聲音底下一股無法消滅的顫意。

她忽然知道落在自己臉上的東西是什麼。

天空那輪雪亮的月忽然黯淡無光,只有一輪似圓非圓的巴掌大的月,孤零零地掛在天上,溫柔而寧靜的,全不似先前那倡狂雪亮的模樣。

鳳涅有很多問題想問朱玄澹,可又不知怎麼問,她覺得很累,甚至連動都不願意動一下。

有個好消息,朱鎮基雖然傷重,但一息尚存。

鳳涅眼睜睜地望著范瑜把人給抱了下山去,她看著范瑜那從容的模樣,又看看朱玄澹絲毫不驚的神色,她眼睛一眨,心裡頭歎了口氣。

但秦王可以救,子規呢?

鳳涅無法再提子規,她累得只是睡,也只好睡,睡著的話似乎就什麼也不用想了。

只在清醒的時候,就會想到那恍惚之間所見到的情形,——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的魂魄在剎那間回到了現代?

想到那一幕幕場景,如許真實,出了車禍的馬珂,縱情聲色的林見放,以及在重症病房中那麼安靜的自己。

「九裡臥龍坡的那個人是誰?」在王師回京的路上,鳳涅偎在朱玄澹懷中,終於忍不住輕聲地問。

朱玄澹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歐陽振翼。”

「無恙嗎?”

「無恙。」他輕聲道。

鳳涅知道自己問的多餘,他既然能潛入山莊,安排所有,自然會保證臥龍坡那邊也同樣萬無一失。只是她總想親耳聽到而已。

千里望裡頭她看到的那個身影,歐陽振翼......那個年青的禁軍教頭,鳳涅隱隱記得他的樣子,身形,若做天子的穿戴打扮,借著夜色掩護又隔著太遠,的確可以以假亂真。

「我本來可以來得及的,」耳畔忽然響起他的聲音。

鳳涅道:「嗯?”

朱玄澹道:「本來我可以及時趕到的,......只不過沒想到顏貞靜會下來,陰差陽錯地耽誤了會兒。”

「顏貞靜在最後關頭放棄了,他把竹信給了我。」鳳涅疲憊地說。

「朕知道。」朱玄澹的聲音很低,「小鳳兒......」輕輕地摸著她的髮,肩,繼而握住她的手。

「那月亮,是怎麼回事?」鳳涅望著他的大手,這她所留戀的男人,她記得自己曾回到了現代,親眼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躺在醫院的監護病房裡,可她居然沒有進去,她自己放棄了回到現代的機會嗎?

她記得心底有絕不能捨棄的......不能辜負的......

他。她忽然覺得有點心酸:為什麼最後還會為了一個人動心,還會為了他身不由己?

可能只因為是他。

但想到記憶裡馬珂最後那個眼神,雖然說不愛他了,可怎麼能不難過?

朱玄澹有些難以啟齒。

「不想說就算了。」她輕輕地,閉了眸子,還想睡。

「跟你說的話......或許你會責怪朕,」他歎了口氣,「可不說,你心裡必然又會有心結。”

她閉著眸子聽著,心裡頭百感交集。

朱玄澹道:「其實朕知道了......秦王已經並非朕的王弟了。”

鳳涅身子輕輕抖了抖,隱隱地有點覺得冷,他抱緊了她:「別怕。”

鳳涅道:「因此呢?”

朱玄澹道:「朕一直都沒有跟你說怎麼將你召你來此的......此事朕請護國國師所為,起初試過幾次,皆不成功,後來那一次才勉強功成,誰知其中出了點兒意外,」朱玄澹苦苦一笑,「起初朕不知道,只很歡喜得到了你,可漸漸地發覺鎮基行為失常性情也有些古怪,又跟你接觸頻繁......但朕也只是存疑而已。”

「那麼,」鳳涅道,「在山莊的時候你已經全知道了?”

「鎮基到底是朕的胞弟,」朱玄澹歎了口氣,「本來想借滿月之力再試一次......誰知道,竟又差點兒將你牽連進去。”

「還好,起碼你沒想到直接要殺了他,」鳳涅苦笑,又道:「你想把真正的朱鎮基召回來?那成了嗎?”

朱玄澹也有些苦笑:「秦王如今還在昏迷不醒......朕......也不知道究竟成還沒成,他傷的有些重,先保住性命再說。”

鳳涅心中像想到了什麼,好似是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可一時卻又找不出哪裡不對。

「朕只是盡人事而已......此山名小終南,地勢構造很奇特,那懸崖底下激流,兜月之式,每年特定的陰盛日子,會出現一次極大滿月......正可借著月力行事......」朱玄澹慢慢地說:「朕從秦王同......子規離宮之時就知道了,當即便追了上來,中途趁交戰之時,混入他們之中。”

鳳涅歎了聲:「這樣不很危險?”

「其他的事都已經佈置妥當,你也見到了,范瑜是朕的人,」朱玄澹握著她的手,感覺上頭的溫暖,慢慢地說,「他會護著你的,可朕不想置身事外。”

「你一早就知道顏貞靜太子黨的人嗎?”

朱玄澹面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實......當初太子哥哥......同顏貞靜見面時候,朕親眼看過,太子哥哥還對我誇過他,說他是個志誠之人,以後太子哥哥出事後,朕再見顏貞靜,就覺得他跟先前不同了。”

他微微地露出一絲苦笑:「其實,朕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氣息,當一個人對你恨之入骨的時候,就算他掩飾的再好,一些細微的表情、動作......甚至如朕所說的單純的憎惡氣息,只要有心,便會察覺。”

鳳涅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隱忍不動?還重用他?”

「那是因為他一個可用之才,也是稱職的權臣,二來......朕念著太子哥哥......」年青的帝王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眼中透出悵惘的神情來。

鳳涅的手動了動,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搭,朱玄澹卻又一笑,眼中那種神色一閃即逝,仍舊昔日的清明:「先前朕一直命人暗中監察著,昨晚上臥龍坡一響,敢趁機作亂的,一個也跑不了,經過了這番,他們不會再起波浪了。”

原來她本不用為那竹信爭個死去活來的,只可惜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不顏貞靜把竹信在最後關頭給了她自己下山去,就不會遇到朱玄澹,若不這樣一耽擱,朱玄澹及時來到,子規跟朱鎮基也就不用......

鳳涅有些茫然,隨口答應了聲:「哦。」腦中有些淩亂,無數念頭交錯在一起。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安靜中,鳳涅緩緩地又把兩人方才所說的又細想了一遍,才問道:「見清,你方才說,想把秦王找回來的,沒想到把我牽連在內,怎麼個牽連法?”

朱玄澹道:「那懸崖上是承月影之力最狠的地方,故而朕當時要把你帶離那處。”

鳳涅心裡狠狠地動了動,一個古怪而大膽的念頭越來越鮮明。

朱玄澹覺得她的身子又似發抖,低頭有幾分緊張問道:「怎麼了?現在沒事了......別怕。”

「當時我還以為你中了埋伏......而我......」鳳涅喃喃地,「只覺得,好像再世為人。”

朱玄澹抬了她的下巴,細細凝視著她的臉,四目相對,他輕聲說道:「以後不管怎樣,朕不會再試這種法子了,先前你昏迷不醒,朕後悔不已,......或許鎮基自有他的造化,或許這樣只是天意......幸好。”

「天意?」鳳涅喃喃地,又有些恍惚。

朱鎮基看著她的神情,垂頭在鳳涅的唇上輕輕吻落:「小鳳兒,我無法想像若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將臉蹭著她的臉頰,喃喃低語,「嗯,或許是天意,因為上天終究垂憐朕的。”

鳳涅閉上眼睛,嗅著他身上那股清苦回甜的淡香,這種香氣一直縈繞到她的五臟六腑心底裡去,她微微側臉,親吻他的臉頰,也輕輕地喚他的名字:「見清......」



一百一十

鳳涅同朱玄澹兩個如隔世相見,說了會兒話,便又有些精神不濟,他將她抱入懷裡,一路不肯撒手,極至回京,便複又入宮。

朱玄澹不捨得放鳳涅回鳳儀殿,只抱她到了正陽殿,叫季海去把康嬤嬤找來,叫幾個心腹人陪著,在此處歇息,他自己卻即刻便去臨朝。

昨夜晚擒下的一干人等,或關或殺或流放,極快地處置了。退了朝,先回來看了鳳涅無恙,見她還睡著,便又極快地去看了一眼太后,才回來勤政殿。

鳳涅睡了許久才起身,一起來,坐著發了會兒懵,便先叫人備水又沐浴了番,整整泡了半個時辰的熱水浴,整個人才似緩過些勁兒來。

康嬤嬤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但季海早先一步叮囑要她留神伺候,小心照料,最好不要提及「不在眼前的人」。

康嬤嬤本不懂的,然而當初子規出宮她親眼所見的,如今見鳳涅回來子規卻沒跟著,她心裡也隱隱知道,不消說也是很難過的,只她也知道鳳涅看待子規跟別個不同,心裡肯定也不好受,便只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只是鳳涅見到她,當然就也想到子規,可兩個人心思一致,誰也不說而已。

鳳涅洗完了澡,卻因心裡不踏實,便又懨懨地回到那張龍床上去臥著,趴了會兒,摸摸底下被褥,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她悵然出來會兒神,便爬起來,問朱玄澹在哪。

正陽殿到勤政殿比較近一些,在殿門外,太監一看皇后到了,便要去通報,鳳涅見殿門關著,將人停了,問道:「誰在裡頭?”

太監道:「回娘娘,是顏......大人。」一時改不了口,何況天子還未曾判他罪名,小太監便含糊回答。

鳳涅往前一步,站在殿門口上,聽裡頭朱玄澹的聲音隱隱傳來,道:「你可知朕會如何處置你?”

鳳涅便站住了腳,只聽裡頭沉默過後,顏貞靜道:「罪臣但憑陛下處置,無論如何,皆毫無怨言,甘心伏誅罷了。”

朱玄澹道:「你之罪名,論起來誅九族的,你可知道?”

顏貞靜道:「罪臣知道。”

「可你的九族裡,也有丞相家,而皇后也是范家出身,你說朕該如何是好?”

「范家之人對此事一無所知,」顏貞靜道,「還求萬歲只處罰罪臣一人,切勿牽連無辜,何況皇后被罪臣所擄,但自始至終對萬歲都矢志不渝,還請萬歲對范家網開一面。”

「你倒是有些良心的。”

顏貞靜苦笑一聲,聲音放低:「本想一死了之,只恐怕我死之後,萬歲會追究其他不相干的人,故而留此殘身......」

朱玄澹道:「瞧你是做足引頸成一塊的準備了?”

顏貞靜長歎一聲,聲音恢復幾分昔日的堅毅冷靜:「罪臣曾是刑部尚書,自知道刑法之利,絕不能欺半分,請陛下,下旨吧!”

朱玄澹道:「朕用你當刑部尚書,倒沒有用錯人。”

顏貞靜跪地沉默無語。

朱玄澹道:「來人,將顏貞靜打入天牢。」門口處,侍衛進內,將人帶了下去,顏貞靜出了門來,正好跟鳳涅面面相對,顏貞靜眸色一動,欲言又止,只苦苦一笑,隨人而去了。

鳳涅回頭看他,望見他身影遠去,心中沒來由又幾分難過,總是這樣......有人拼盡一生所為,到頭來終究成空,誰又能算無遺策,將乾坤事盡數掌握手中?

或許只有天吧。

她回過身來,此刻勤政殿的門開著,便跟朱玄澹遙遙相望,卻見他剎那已經起身,從桌後轉出來,大步往她身邊走過來。

鳳涅邁步入內,也快迎了幾步,朱玄澹走的越快,很快到了她跟前,握了她手:「怎麼起來了,身子如何?”

「好多了。」鳳涅的手被他暖和的雙手緊緊握著,「你也沒有歇息會兒嗎?”

他搖搖頭:「朕不累,只要你好,朕......就一點也不累。”

鳳涅眼中不由地就酸酸地:「油嘴滑舌的。”

朱玄澹的手輕在她臉頰上撫過,很心疼地望著她臉上的幾道未曾癒合的或深或淺的傷痕,情知昨晚上在那懸崖上纏鬥留下的,一時心有餘悸,便道:「真的,你也知道是真的。”

鳳涅望著他滿憂慮的雙眸,便想到玉葉曾說過,這人沒有什麼弱點的,玉葉是看透了,一個女人在後宮廝混只能靠攀附著皇帝,但這個皇帝,卻偏偏不好女色。

玉葉也是聰明的,她選擇了僅次於天子的太后,且作出那麼驚天動地的事來,只可惜最後仍舊功虧一簣,她雖然看出了朱玄澹唯一的軟肋並加以利用,可是卻到底沒有得逞。

悠悠然地,鳳涅歎了口氣。

在這大殿之內,殿門還未關上,朱玄澹將她的手緊握著:「你的臉色不太好,要多留心才,叫太醫好生看看可好?”

鳳涅搖搖頭:「沒事的。」遲疑了一會兒,問道,「你要殺顏貞靜嗎?”

朱玄澹道:「你覺得呢?”

鳳涅想了想:「我剛才在外頭聽到你們交談......其實當時我說服顏貞靜交出竹信的時候,曾也說過,他的九族也包括我,而皇帝便也自然是九族中的......」

「朕的皇后真是跟朕心有靈犀。」朱玄澹只是笑。

鳳涅聽這話別有深意似的,正要再問一句,卻聽到勤政殿外,有個聲音道:「瑞妃進見。”

鳳涅回頭,卻見門口上站著的人,果然正是謝霓。

朱玄澹並不放手,將她往身邊兒一帶,這功夫謝霓已經邁步進來了,行到兩人之前,笑眯眯說道:「給萬歲,娘娘見禮啦。恭喜兩位有驚無險而還,以後比翼連理,再無他人叨擾了。”

鳳涅聽她這話說的有幾分奇異,可見朱玄澹卻一臉淡然地,便也不動聲色。

謝霓說完之後,朱玄澹道:「你有心啦,你已經做好了打算了嗎?”

謝霓道:「是的,臣女已經想好了。”

鳳涅聽他兩個一問一答,謝霓更開始以「臣女」相稱,心裡又驚又疑。

朱玄澹知道她疑惑似的,握著她的手,那手指便在她掌心輕輕地一劃。

謝霓方才微微垂著頭,這等細小動作卻正被她看了個正著,正要笑,朱玄澹已經察覺,咳嗽了聲兒道:「那你打算如何呢?”

謝霓便也正色道:「想必萬歲已經猜到了,臣女還想仍舊回甘甯衛去,不知萬歲能不能恩准?」她說這話的時候,仍舊一臉天真,還微微地歪著頭,略帶幾分期待。

這功夫鳳涅便只是靜靜地看而已。

朱玄澹聽謝霓說完,便道:「嗯,當初朕曾經答應過你,不管你如何選擇,朕都會同意,又怎會不准?”

謝霓聽他答應了,便也噗地一笑:「啊,我其實也知道萬歲你一定會答應的,不然的話,難道留我在宮內礙眼嗎?」說這話的時候,又笑著看鳳涅。

朱玄澹道:「你聰慧且善解人意,不想留在這裡,應該不是怕別人礙眼,而是怕自己不痛快。”

謝霓竟沒有否認,只道:「這倒是的......不過,萬歲就這麼放我回去,不怕我父親因此大怒?而且如果真的像那些人說的,我父親圖謀不軌的話,我自然也是人質,陛下真的這麼放心嗎?”

朱玄澹道:「如果威遠侯是一代梟雄,倘若當真圖謀不軌,又怎會在乎區區一個女兒?至於放你回去他是否會大怒,那就端看你的本事了。”

他怕鳳涅聽得不耐煩,就看向她,道:「前些時候鬼族來犯,威遠侯調兵遣將,以劉休明為先鋒,阻擊鬼族,劉休明打得不錯,在孤城獨力撐了三天,拖得鬼族糧草短缺,進退不得。”

鳳涅聽他說起劉休明,便問道:「那然後呢?”

朱玄澹道:「就在前日,威遠侯終於出兵了。」他笑著道,「威遠侯用兵的高手,選得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鳳涅聽他話中有話,便只問道:「劉休明如何?”

朱玄澹道:「他那守城裡,糧草也已經用盡,最後連婦孺都上了城頭作戰,威遠侯再遲半天,就會城破人亡。”

鳳涅輕輕地松了口氣:「幸好。”

朱玄澹將她的手握的緊了些:「劉休明做的很好,朕已經下旨,讓他配合威遠侯處理好戰後之事,便即刻回京述職。”

鳳涅點點頭,不再說話,兩人對話間,謝霓一直瞪著大眼睛骨碌碌地看。

一直等兩人說完,朱玄澹轉頭看向謝霓,道:「威遠侯這一擊做得也甚得朕心,本也想讓他回京一聚的,只是戰後事情頗多,就只召見劉休明罷了,只等今年過年的時候,一定要請威遠侯回京來見一見的。”

「那是萬歲皇恩浩蕩。」謝霓說道,「到時候家父一定會來的。”

朱玄澹道:「你此番回去也帶信給威遠侯,就說朕很惦念他。你幾時要走?”

謝霓道:「在此地也沒什麼別的事兒,臣女想明日便走。”

朱玄澹道:「也好。」說到這裡,就看向謝霓。

他一雙眸子格外有神,天生威儀,謝霓被他靜靜瞧著,一時竟有些緊張,勉強笑道:「萬歲可還有什麼吩咐?”

朱玄澹道:「朕只忽然想起‘虎父無犬子’這句話,先前聽聞高祖爺的時候,本朝曾出過一位聲名赫赫的女官......只可惜,近年來盛況不復,朕其實也很樂見,有女子入朝為官,或者......封侯拜相。”

謝霓臉上笑容蕩然無存,原本天真的娃娃臉竟有幾分端肅,過了會兒,才低頭道:「萬歲有這等胸襟,是大舜的福氣,臣女也謹記在心。”

朱玄澹溫聲道:「那麼你便去準備吧。”

謝霓深吸一口氣:「臣女遵命。」緩緩地退了出去。

謝霓一路出了勤政殿,鳳涅才道:「見清,這是怎麼回事?”

礙于謝霓在,朱見清挽著她的手站了半天,這功夫便拉著她回到龍椅前,將人抱著坐下。

鳳涅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趴在他的胸口上:「怎麼好像你跟謝霓有什麼秘密協定似的。”

朱玄澹道:「還記得那次中津之行嗎?你差點兒落水那日。”

鳳涅道:「自然記得。”

朱玄澹道:「多虧了她及時地將你拉了一拉,其實她出手的時候,朕趕來正好看見。”

鳳涅說道:「然後呢?”

朱玄澹道:「當時歐陽振翼跟著朕,他對朕說,‘此女武功非凡’,朕其實也留了心,本來謝霓比你身形還嬌小些,無法撐住也有的,可以歐陽振翼跟朕的分析,憑她的功夫,其實完全有能力將你拉上來。”

鳳涅驚道:「那麼她當時鬆手,為了掩飾自己的武功呢,還想......」

朱玄澹道:「或許兩者都有,她一來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底子,二來,她是謝鐵翎最愛的女兒,自有其過人之處,謝鐵翎送她上京,大有用意。”

「也為了成為寵妃,然後扶持外戚嗎?”

「當初她未嘗沒有這種想法,朕想她之所以鬆手,想如果你因此而出了事,她自然更有機會達成所望了。”

鳳涅幽幽地歎了口氣:「合著我是眾矢之的啊。可她一開始為什麼要出手呢?”

朱玄澹說道:「大概是她的本能反應吧......」

「我看不是,」鳳涅很快想通,沉思著說,「她剛進宮來,想要在你跟前討好,倘若她在場的時候我出了事,她也必然受牽連,所以才出手來相救,就算救援不成,她也無過而有功,以後在你跟前也更有話說,或許你會因為她出手救我而對她另眼相看。”

朱玄澹挑了挑眉:「言之有理,果真如此。”

鳳涅又歎了口,摸摸他的胸:「那以後呢?”

朱玄澹說道:「朕命人去甘甯衛暗地裡調查......其實甘甯衛也有朕的細作探子,甚至謝鐵翎府中,原來謝霓雖然年紀小,但一身武功,不能小覷。朕就在宮內命人看著她,果真有所發現,察覺又給她窺得朕一件機密事,朕怕她會對你不利,不得不找了個機會,跟她開誠佈公了。”

「什麼機密事?”

「就是......咳,你真想知道?”

「嗯,當然啦。”

朱玄澹面上帶了一絲有些古怪的笑:「朕心裡想著你,不願跟別的女子虛與委蛇,可是不召幸她們,自有朝臣說三道四,太后方也過不去......幸好范瑜有一種迷藥,女子嗅了,便會做些春~夢,以為自己......」

鳳涅瞠目結舌,她一直知道他沒有跟別的妃嬪「真刀實槍」過,可卻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怎麼做到的,畢竟她問過苑婕妤,苑婕妤答的雖含糊,但也可以歸為女子的羞澀,可苑婕妤的確說自己有過的,如今一聽,才恍然。

「你真的......」鳳涅又驚又笑,簡直不知如何說下去,卻又問道,「范瑜?竟然是他?”

腦中剎那湧出一些影像,曾經有幾番,朱玄澹以黑衣人的身份來接觸自己的時候,她也那樣迷迷糊糊好似做夢一般地,只依稀記得,他身邊好似還有別的一個人,難道那人就範瑜?

如今細細一想,十有八九便是了。

難為那人表面上還裝的賤賤地,當時在范家那些板子還真沒有白打他。

「啊,其實他一直都是朕的心腹,」朱玄澹又咳嗽了聲,似乎也不願意多說這個話題,就只道,「原來謝霓去查探過幾個妃子的住所,不知怎地竟給她察覺了蛛絲馬跡。”

鳳涅眨了眨眼:「然後你們怎麼說的呢?你答應她什麼?”

「朕也沒有說什麼其他的,只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倘若她肯站在朕這邊,朕可以給她第二條路,就讓她出宮。”

「她不喜歡留在宮中?”

「她年紀小,但是頗有志向,甘甯衛的人說她曾也帶過幾次兵,頗有為將風範......」朱玄澹停了停,「她來,只不過聽謝鐵翎的話行事而已,而且聽聞她在甘甯衛那邊還有個相識極好的人......當時朕也只試探地說了這句,沒想到她的眼睛當即就亮了。”

鳳涅道:「怪不得那天玉葉騙我到御花園的時候,她會出面阻止,先前還曾出言警告過我......」想到剛見面時候,謝霓那天真無心的模樣,演技竟如此超群,讓身為影后的她也為之萬般感慨,「真是個不能小覷的人啊!”

朱玄澹摸摸她的頭:「沒相干了,都過去了。”

寂靜中,鳳涅聽著他的心跳,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便喃喃問道:「見清你為什麼不願意跟其他女人......我不信......你一直都能忍得住。”

都說男人是下半身的動物啊,他正當盛年,何況那些絕色佳人鎮日在後宮轉來轉去,這簡直就跟讓牛羊不吃草,讓老虎不吃肉一樣難。

朱玄澹歎了口氣,看她:「你當真把以前的事忘了大半了嗎?”

鳳涅轉過頭來:「真是因為我?”

「哼,」他在她的鼻尖上點了點,幾分惱,「你忘了你當初對朕說什麼來著?”

「說......什麼?”

「你說,你所要相伴一生的人,必須要對你極為忠貞,必須只有你一個女人。」朱玄澹皺著眉,「當時朕想,這女娃子還真奇特,世間男人又怎會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尤其皇族裡頭的男人,可朕沒想到,朕竟被你這句話魘住了,朕只怕,若跟其他的女人那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於是就......」

鳳涅靜靜地聽著他說,心裡頭波濤起伏,腦中出現如此一幕:

那少年道:「你還真是個古怪的人,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經地義,你怕註定要失望了。”

「那麼我就不要男人就是了,又有什麼可失望的。」她翻著白眼看天。

少年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那麼倘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一個人,你很喜歡他,那怎麼辦?”

「反正我愛的人只能有我一個,」她嘀咕著,避開他的手掌撫摸,堅定地宣稱,「否則,寧缺毋濫!”

她沒有抬頭,自看不到少年臉上震驚的神情。

鳳涅從回憶裡清醒過來,握住朱玄澹的手:「你啊,我那時候......說的話很孩子氣,你又何必為了那些話......」

依稀記得拍那部戲的時候,大概十年之前了,十年的時候,足以讓一個人的想法轉變。

原本覺得很重要的東西,變得不那麼重要,原本死不接受的東西,變得可以接受,誰知道她那樣賭氣決絕的一句話,竟被他死死記住,並且堅守至此?

朱玄澹聽她的口吻帶著溫柔,便道:「孩子氣?嗯?”

鳳涅望著他,促狹地笑道:「算啦,不管怎麼樣,我賺啦。”

「賺了什麼?」他不解地問。

在他向來冷靜睿智明見萬里的臉上能看到這種表情可很珍貴的,鳳涅沒忍住,便哈哈笑起來:「省得你變壞,還是不告訴你。”

他將她摟著:「快說......」他感覺自己好像被隱瞞了什麼,於是不依不饒地探手去撓她。鳳涅怕癢,在他身上扭來扭去地躲,卻死活都不肯說。

先前的陰霾緩緩散開,晴光將至。

而就在勤政殿之外,玉欄杆邊上,謝霓眺望著宮牆之外的藍天白雲,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下巴微揚,略有些稚氣的臉上竟透出幾分神采熠熠。

與此同時,從午門外,有個小太監匆匆地跑進來,一直急急地沖到勤政殿處,季海一攔:「什麼事兒失驚打怪地?”

那小太監上氣不接下氣地:「公公,快、快去告訴萬歲......三王爺醒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13 PM

一百一十一

聽聞秦王醒了,季海也不敢怠慢,斗膽趕緊入內相報。

朱玄澹同鳳涅聽了,雙雙震動,當下朱玄澹就急忙出宮去秦王府,鳳涅自出勤政殿在宮內等候消息。

她一路從勤政殿往後而行,此刻晴空萬里,正是秋高氣爽之時,涼風颯颯,吹來有幾分涼意,又覺格外爽快,日光卻仍舊是明亮地,熾熱地,如夏日一般熱烈。

鳳涅徐徐走著,便聽康嬤嬤在後道:「娘娘,您看,那邊不是端妃嗎?”

鳳涅一抬頭,果真看見在前頭的九曲闌幹處,謝霓憑欄站著,笑吟吟地往這邊看。

鳳涅見狀,就知道她在等自己,她便沒讓康嬤嬤等眾人跟隨,只自己走上前去,見謝霓笑的頗為自在,跟昔日那種姿態大不同,便道:「二姑娘好興致。”

謝霓道:「我極快要出宮了,也將不再是有名無實的瑞妃,娘娘不會介意我的無禮吧?”

鳳涅道:「自在說話,何必多心。”

謝霓看著她,莞爾一笑,轉頭看向欄杆之外,道:「先前在甘甯衛的時候,不比這華美宮闕,自小父親並不怎麼嬌慣我,並不像是其他閨閣女子,我可以跟父親麾下的一些將士們混在一起,常常聽一些人私下裡談論,這千里之外的京城。”

她的眸子裡帶著回憶之色,似乎看到了那天高雲飛的地方:「他們說起天子,雖然皆很敬畏,但因大家都是拼死拼活,以性命掙軍功的勇士,提及那些高高在上只懂得指手畫腳的官員,嘴上雖然帶幾分敬畏,心裡頭卻未免是有幾分蔑視輕慢的。”

謝霓慢慢說著,此刻一笑:「先頭沒見萬歲的時候,在我心裡,不過是個孱弱不堪的男子,又因為有丞相專權的說法,故而天子在我心中更為......父親決定送我上京,我雖然不必喜歡,但想到能親眼一見,卻也存著一份期待,沒想到,我看到的是......」

「是什麼?”

「是遠在我期待之外......沒有讓我失望的風景。」謝霓回看鳳涅。

鳳涅一揚眉:「我替陛下說一聲榮幸之至。”

謝霓哈哈大笑,笑聲爽朗之極,道:「我在甘甯衛見到的男人,都是些不拘小節的勇士,一路進京見到許多衣冠楚楚的官員,養尊處優地像是白胖的蟲子,可是陛下讓我看到,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的男人。”

鳳涅笑道:「這麼喜歡他,那為什麼不留下呢。”

「就算是留下,憑著家世或許會掙來一份榮耀,但是他卻永遠不會屬於我,」謝霓望著鳳涅,悠悠然地說,眼中別有深意,「而且,對手是別人的話或許好說,但是娘娘您的話,我還是早早撤出的好。”

「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可怕,」謝霓笑,「甚至曾經,我也有爭一爭的心,還差點兒做錯了些事......不過現在已經想通了,我是謝鐵翎的女兒,屬於我的地方不是這九重宮闕,而是甘甯衛,我不想做老死宮中只守望一個男人的那種女人,我想更自在一些......或許......」

鳳涅想到在勤政殿內朱玄澹的話:「或許什麼?就如陛下說的,或許可以當一個女官,或者是封侯拜將的女將軍?”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謝霓手按著欄杆,仰頭又笑,「何況陛下也都說了......其實在這之前我也曾胡思亂想過,可是沒有想到在這世上,第一個點破我心思的人就是陛下......」

她的眼中光芒閃爍,似乎看到了什麼渴望已久的東西。

鳳涅道:「侯爺不知道你的心事嗎?”

謝霓喃喃道:「知道,可是卻未必會喜歡。對了......」她轉過頭來,看向鳳涅,神情帶了幾分凝重,「我在此等候娘娘,有些話想同娘娘說。”

鳳涅道:「請講。”

謝霓說道:「這一番鬼族來犯,父親遲遲不肯出兵援助劉休明,不僅僅是兵法上的策略,同時也是在試探陛下......幸好劉休明撐住了,不然的話,我猜父親或許會因為這一戰而為難陛下,畢竟,在此之前我們也知道京中有很多大臣彈劾父親......」

鳳涅雙眉一皺,謝霓欲言又止,垂眸說道:「父親不似我,或許他真的該親眼見一見陛下,才會知道他的天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啊......」

謝霓離開之後,鳳涅想著她說的話,緩緩地往鳳儀殿而去。

入了殿內方才坐下,宮女將那只貓兒抱來,鳳涅抱在懷中,手碰著暖和的毛兒,就不免又想起昔日之事之人。

又出了一會兒神,剛要叫人去看看天子回來了沒有,卻聽殿外有人略有些慌張地來到,跪地道:「娘娘,大事不好......」

鳳涅一驚,康嬤嬤知道她近來身子更弱似的,經不起驚嚇,便喝道:「有話慢慢說,慌張什麼!”

那小太監跑的甚急,此刻慌忙磕了個頭:「娘娘,奴婢只是太驚訝了些......奴婢方才在外頭,見了太后娘娘宮裡的一個宮女跑來,急匆匆地讓奴婢來告訴娘娘,說太后娘娘......」他驚駭莫名地,聲音也弱顫的很,「說太后娘娘要......要出家為尼......」

時間緊急,鳳涅也沒乘步輦,扶著康嬤嬤的手到了長春宮,剛進殿門,就見地上跪了一地的奴婢宮女,有人甚至發出啜泣之聲。

鳳涅抬頭一看,卻見殿內空無一人,康嬤嬤忙道:「太后呢?”

一個宮女大膽地回道:「太后在殿內。”

鳳涅入內,剛進了寢殿,見伺候惠太后的兩個貼身的嬤嬤也跪在地上,而面前,端然坐著的,卻是個一身緇衣,光著頭的人!

鳳涅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認:「太后?”

那人緩緩起身,轉過身來,雖然是一身僧衣,手中握著念珠,但容貌宛然,帶著昔日秀美之色,卻顯然正是惠太后無疑。

鳳涅上前幾步,驚疑道:「太后,您這是做什麼?”

惠太后抬眸看她:「你來了......在我離宮之前能再見一見你,也好,先前我見過了天子,如今見了你,也正好把我最後一宗心事去了。”

鳳涅聽她說這話不疾不徐,顯然是一副早已經篤定的模樣,竭力按捺住那份震驚,跪地道:「太后,有話好生說,您這樣,萬歲......」

惠太后道:「你們都下去,我有幾句話想跟皇后單獨說說。」伺候的嬤嬤退後,康嬤嬤也退了下去。

惠太后緩緩落座,道:「你過來。”

鳳涅只好起身,走到惠太后身邊,惠太后望著她,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歷,可是卻知道,你是個聰慧過人的,何況你是天子看中的人,必然是不凡的。”

鳳涅心中震動未定,卻只靜靜聽著。

惠太后道:「前些日子發生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你必然也猜到了幾分......」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其實,那些事就那麼結束了,鬥了那麼多年的人也那麼去了,我的心裡也都有些空空地。”

「有什麼事都是過去了,太后你何必......」鳳涅輕聲地說。

惠太后道:「是啊,我原本以為,我終於贏了她......最後看到她那副樣子,我想到她昔日那樣倡狂地壓著我,實在是快意之極,可是......」惠太后停了停,「可是......現在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像是秋風吹動落葉,帶著一絲蕭瑟。

「我已經沒有什麼牽掛,也沒有什麼不滿了,」惠太后重新又道,「何況,留在宮中,面對這些昔日的場景,也難讓我心靜,世人眼中所謂的無上榮華尊貴,對我來說,只是孤零零地宮闕,孤零零地一人。”

「太后,萬歲是您的兒子,又何必如此......」

「你現在還要如此說嗎?」惠太后目光平靜,眼神似燃燒過的灰燼一樣,見鳳涅不言語,她便緩緩地歎了口氣,「我離開這裡,同樣也是為了此事。”

她的聲音細若遊絲,似只有鳳涅聽到:「天子是怎樣的人,你最是清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什麼能瞞得過他的眼,我做過些什麼,他遲早都會知曉......不過,倘若他永遠不知道,對他才是最好的吧,但是如果他知道了的話......」

她笑了笑:「我對他雖有養育之恩,但那件事,卻是極大的心結,甚至會是仇恨,因為骨血至親是什麼都比不上的,與其留下等所有一切發生,不如及早抽身才好。”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有瞬間的悵惘,似笑非笑道:「不過,我始終是比她要強一些,起碼我不會如她那般,我還是懂得身後有餘,便要及時退步的道理,不會逼得自己沒有退路後悔莫及,哈......」她笑著,笑裡卻帶一絲澀意。

喃喃地說罷了這些,惠太后又看向鳳涅:「當初她拿出遺詔,本來我大可坐視不理任憑她鬧騰下去,任憑她再一次毀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才說出真相,只是我曾是大舜的皇后,我不想看著大舜大好江山真的喪于婦人之手,我跟她雖然有仇,但卻始終無法坐視看事情真的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如今,天子已經度過了最難的關口,我已經沒什麼可掛念的了。”

當她說「我曾是大舜的皇后」之時,臉上綻放出一絲昔日的光輝。

鳳涅無法做聲,惠太后說到這裡,便又放低了聲音,道:「以後天子身邊,只有你了,天子也甚是不易,他的母后,一個心心念念要算計他,一個心心念念要利用他......你好好地對他吧。”

鳳涅本來想勸一勸惠太后,可是她已經早一步落了發,足見決心,又親口說了昔日的真相,她只好把所有的言語都省了。

惠太后說完了,道:「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以後,好好照料天子,跟朱安靖。」她說完之後,就轉過身,手撚佛珠,口誦真經。

鳳涅跪地,磕了個兩個頭,一個是為自己,一個是為朱玄澹,才起身,腳步沉重地出了長春宮。

她站在殿外,回頭看那沉寂的宮室,心中響起一聲悵然地歎息。

惠太后說自己要離宮出家,說是厭倦了皇宮的所有,要及早退步,但是對她來說,心中未必沒有一份愧疚,就如懿太后一般。

懿太后因為自己所做而選擇自戕,惠太后又未嘗不是?偷走了別人的兒子當作親生骨肉般撫養,最後卻是利用這點摧毀了那孩子的親生母親,她是勝利了,可是她說她沒有贏,她的心裡,又何嘗真正地快意?唯有選擇出家,或許佛法無邊,可以讓她的心緒真的寧靜,可以讓身上背負的業障消除。

只是看樣子,她是沒有對朱玄澹說過,鳳涅有些難過,不知道等朱玄澹回來後,要怎麼對他說。

一直等到午後時分,朱玄澹才回宮來。打聽了鳳涅沒留在他的寢殿,便往鳳儀殿而來,中途卻聽說了太后的事,一驚之下急忙轉去長春宮。

惠太后的決定事先誰也沒有告訴,因此誰也不曉得,或許她心裡早就打定了主意,因此等到天子回宮後見了一面,了卻了一點念想,便才行事。

朱玄澹去長春宮時候,卻發現已經人去宮闕空了,朱玄澹定定站了會兒,卻聽身後季海道:「萬歲,皇后娘娘請您去呢。”

他如夢初醒,急忙便去了鳳儀殿。剛進殿門,就聽見鳳涅哄著朱安靖在說話:「先不要去,等你皇叔回來了問明白了再說。”

朱安靖道:「皇嬸,以後那些人不會再亂來了吧?”

鳳涅道:「當然了,你皇叔厲害,早把他們都滅掉了。”

朱安靖便嘖嘖地,道:「皇叔可真了不得,不過阿靖以後也會變成皇叔那樣,把壞人都滅掉,保護皇嬸。」他說著,就又一把抱住了鳳涅。

鳳涅便又拉扯他的小臉:「臭小子,先學會保護自己就已經很好了。”

朱玄澹站在殿門處,望著這一幕,不由地就又想到以前的時候,他守著那個看來很小,說話做事卻那麼有趣的丫頭,聽著她說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就宛如現在的阿靖一般。

一瞬間,他有些嫉妒,又有些高興:他執著地等候找尋了那麼久,終於她如願以償地回到了他的身邊了,度過那麼些波折,她依舊還是在的。

而這樣......就已經最好。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進去,朱安靖蹦起來,鳳涅也緩緩起身,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將她抱入懷中,朱安靖在旁邊看了會兒,不甘落後,也大膽地張開手臂,從旁邊試圖將兩人抱一抱,然後發現以他的手臂長度抱住兩人實在有些困難,於是就放棄朱玄澹,轉而去抱鳳涅。

朱玄澹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哈哈一笑,抬手在他的頭頂摸了摸,笑道:「臭小子。”



一百一十二

他就那樣看著她,直接大步走了進來,眼神異樣,張手將她用力抱住。鳳涅覺得朱玄澹好像有些怪......被抱得也有些忐忑,然而他的動作卻只是充滿了溫柔憐惜的意思。

於是她看他一眼,放心靠在他胸前,又低頭看他「欺負」朱安靖,不由失笑。

朱安靖被康嬤嬤帶下去,朱玄澹才道:「太后居然出家了,這事真是來的毫無徵兆。”

鳳涅見果是如此,便道:「是啊,我聽說了也震驚的很,只不過看太后的意思已定,她老人家既然決議如此,我們當小輩的就聽從她的選擇就是了,也算是為了她好。”

朱玄澹沉默片刻,道:「也罷,太后素來喜歡禮佛,這樣對她來說或許是好的,只是為何事先不同朕說一聲?”

鳳涅道:「太后知道說了你大概會不捨得,於是才如此吧......見清,別難過。」頓了頓道,「你還有我呢。”

朱玄澹聞言身子一震,緊緊地又將鳳涅抱住:「小鳳兒。」懷抱著她,嗅著她身上香氣,才緩緩將心緒平靜下來。

鳳涅安撫了他一會兒,朱玄澹終於將此事暫且放下,就道:「朕去看過鎮基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如何?”

鳳涅點頭:「是啊。”

朱玄澹思忖著,道:「朕覺得......他是真的鎮基了......等你見了他,再看一看吧。”

鳳涅心頭一震,半晌才道:「我可以見他嗎?”

朱玄澹笑看著她,道:「這是自然了......不過,也不能像是以前似的常常見,就只判定他是誰便罷了,朕就把他攆出去,以後讓他少進宮來便是。”

鳳涅笑道:「你這話說得有點古怪......」

朱玄澹哼道:「怪嗎?哪裡怪,你說說看。”

鳳涅嗅了兩下,手在鼻端扇了兩下風:「似有些酸酸地。”

朱玄澹捉住她的手笑道:「哈,你是說朕在吃醋嗎?”

鳳涅道:「我可沒有說。」瞧著他終於笑了笑,她也覺得心安,省得他悶悶不樂地。

朱玄澹身子雖強健,但素來國事繁忙,若是一般人,沒有他這樣強悍的精神跟體力,早便支撐不住了,鳳涅怕他因為太后之事傷神再傷身,便有意逗他開心。

朱玄澹笑了會兒,才又將她抱住,道:「小鳳兒,你真好......說起來,朕還真的有些吃醋......你跟先前那個,是太過親近了。”

「她是女人,你吃的哪門子醋。」鳳涅懶懶地道,反正該知道的他也差不多都知道了,透露也無妨。

朱玄澹若有所思地,嘴角一抽搐:「原來是女人啊......怪道......」

「怪道怎麼樣?”

朱玄澹笑而不語,卻道:「沒什麼,怪道他當時怎麼也不肯再娶妻了......不過現在可不是女人了,自他醒來見了柴儀曲,兩人好的跟什麼似的。”

自他們回來之後,得知了秦王受傷之事,柴儀曲便主動去了秦王府,據說是日夜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朱鎮基。

鳳涅怔了怔:「是嗎?那麼......大概是真的秦王了。”

那麼,林見放呢,她......真的順利回到了現代了嗎?

忽然間想到在那恍惚一刻所見到的夜店裡頭跟長髮女子激烈舌吻的人,鳳涅有瞬間出神:那個人,是誰呢?究竟是林見放,還是......

耳畔忽然響起朱玄澹的聲音:「左右等你親自看過便知道了。”

鳳涅回神,隨口道:「嗯......好的。”

朱玄澹看她神色裡有幾分悵然,便又故意笑笑地說道:「不過你說的對,凡是能親近你的人,朕都吃醋......方才安靖那樣兒賴著你,朕便吃他的醋。”

「你......」鳳涅不可置信,又歎口氣,「怪道有人說男人都有孩子氣的一面兒,連聖明的天子也不可免俗啊。”

「朕倒是寧肯在你跟前只是個孩子。」朱玄澹的語氣忽然有些感慨,又有點兒傷感,「當初跟你相處的時光,朕永遠都忘不了,真寧肯永遠都停留在那時候。”

鳳涅微微一愕,繼而柔聲道:「見清......」

她自知道,他越是長大越是不容易,當初跟她認識的時候,雖遭追殺,但太子尚在,他也是個有母后的人,雖然母后也是假的,如今越是長大,肩頭的重擔越是沉重,身邊至親的人卻越來越少。

朱玄澹卻又極快改變了主意,搖頭說道:「不對,朕覺得還是現在更好。”

鳳涅正也有些傷感,還想安慰他來著,忽然聽他換了口風,便驚奇地問道:「怎麼又是現在更好了?”

朱玄澹打量著她,慢慢說道:「因為以前見面的時候看著你,其實心裡總是很害怕,因為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又‘睡’著,醒來後就變作另一個人,讓我想找都找不到......每回都擔驚受怕地,如今卻是好了,你只在我身邊兒,哪也不會去。」說到最後,他舒心地笑了笑。

鳳涅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朱玄澹笑看著她,又道:「其實還有一宗緣故,讓朕覺得還是這時候好,你可想知道?”

鳳涅道:「什麼呢?”

朱玄澹歎口氣,道:「當初你不過是個小小地孩子......朕雖然知道你或許不是那麼小,但畢竟身體是的,朕那時候可是情竇初開,對你已經情根深種......」

鳳涅聽著,又有點羞又覺得好笑,掩著嘴笑道:「哎喲,好肉麻。”

朱玄澹卻面不改色,繼續說道:「這可是真的,當時面對那麼小的小女娃兒,當然很難下手,於是只在心裡頭亂想......但是現在就不同了。”

他的聲音說著說著,就變得曖昧難擋。

鳳涅一時沒反應過來,本是想問他何為「下手」,聽到這種聲音,便明白過來,伸手捶他樂道:「真是沒有正經,前一刻還純愛著,後面又變得這麼肉......」那個「欲」還沒有說出來,也羞得難說出來。

朱玄澹將她下巴一捏:「故而朕喜歡這時侯,能夠真真正正,從裡到外,徹徹底底地擁有......你。”

說到一個「你」,那唇瓣便壓了下來,嘬住她的唇,一寸寸細細地吮吸親吻,果真說到做到,如他所說般「從裡到外,徹徹底底」。

那手也不閑著,在她胸前輕輕揉搓兩下,便自襟子裡探了進去,毫無阻隔地擭住那動人嬌軟,指尖輕挑揉搓,掌心微微摩挲,弄得鳳涅嬌喘微微,另一隻手順勢往下,極快地將她的衣裳解開,外衫便胡亂扔在地上。

前陣子疾風驟雨,國事家事連番而來,忙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許久都沒有得閒親近,此刻欲~火中燒,讓他的眼睛都微微發紅,喘息聲越發大了。迷亂中手指往下一探,察覺她已經濕潤了,心頭很是歡喜,啞著嗓子道:「小鳳兒,你都這樣了,是不是也很想要朕?”

鳳涅感覺雙腿間異物入侵,身子忍不住一縮,聞言便瞪了他一眼。

朱玄澹見她似嗔似媚的神情,心中一蕩,哪裡還忍得住,極快地將自己衣衫除去大半,挽著她的腿一抬,扶著那粗硬之物,在外略蹭了一蹭,便欲入內。

然而兩人許久不曾行事,一時又有些難為,朱玄澹沒奈何,在鳳涅嘴上用力一親,道:「小鳳兒忍著些。」把心一橫,便才入了進去。

鳳涅吸了口冷氣,疼得擰眉:「嗯......慢些......」

朱玄澹抱著她的身子,百般安撫:「一會兒就好了......」

他已經是極慢了的,此刻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往內,只覺得那裡頭百般地絞~纏著自己,幾乎就叫他即刻失控。

「見清......」鳳涅悶哼了兩聲,逐漸覺得適應了些,便道,「好了......」

朱玄澹聞言,才扶著她的腰,略微用力往內送去,撞得鳳涅身子一顫。

隔了許久再度纏綿,比之先前更為甘美銷魂百倍,兩人糾纏了足有兩個時辰才停了,朱玄澹久未嘗這滋味,此番總算吃了個飽,抱著鳳涅,縱情之後,只覺酣暢淋漓,神清氣爽。

鳳涅手足酥~軟,只覺得連根頭髮絲也是無力慵懶地,縮在他懷中便要睡。

朱玄澹抱著她的身子,手從她光滑的肩頭滑到背上,又在她的腰上徘徊,愛戀之極:「小鳳兒,我們生個孩兒可好?”

鳳涅模模糊糊道:「生孩子會很疼的,我不要。”

朱玄澹啼笑皆非:「可是朕喜歡要個你跟朕的孩子......給朕生一個吧。”

鳳涅又道:「現在年紀還小,大一點再說。”

「朕年紀不小了,」說起這個話題,朱玄澹又有點感觸,見她閉著眼睛要睡,便抓起來,「先不許睡,先答應朕。”

「不要......」鳳涅打定主意,閉著眼睛不肯睜開。忽然間覺得身上癢癢地,嚇得急忙睜開,卻見此人正埋首她的胸前作怪。

「小鳳兒,答應朕吧。」朱玄澹輕咬著那處,抬頭期盼地看她。

她望著他那樣的眼神,明明已經是歷練到無所不能的天子了,此刻他的眼神裡還帶著一點昔日的清澈的天真。——雖然是做著很惡劣的事。

可鳳涅莫名地就又想到兩人初次相見的那些場景,當時的她望著面前的少年,看著他熱烈而清澈的眼神,才會那樣喜歡,才會同他說個不停,百無禁忌地。

她幾時曾變作那樣的話癆?從小到大,她都以沉默寡言著稱,能那樣天南海北地同他閒話,甚至大言不慚地連當時的擇偶觀都說出來,大概......也是受了當時那「天真少年」眼神的蠱惑。

後來經他提醒她記起些許,記得當時自己也是很喜歡的,喜歡有那樣的一個「夢」,喜歡那個「夢」裡曾出現的人,離開那座拍戲的山之後,她也想過再做一次當時的夢,只可惜,再也沒有過。

一直到那次滿月。

當初那場超越時空的離奇相遇,不知究竟是誰捕獲了誰。

鳳涅一時微微感觸:「見清......」

「朕真的很喜歡......」他嘀咕著,心裡有句話沒說出來:有了孩子,她就怎麼也是不會離開了的,他就更加心安一些。

鳳涅無法抵抗他這樣兒的神情語氣,再加上想到從前,鬼使神差就妥協了:「好吧。」話一出口就又有點後悔。

他大為歡喜,探頭上來用力地親了她一會兒,親的她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他卻忽然又「惆悵」了:「唉......怎麼辦是好?”

鳳涅莫名其妙地問道:「什麼怎麼辦?”

朱玄澹皺著眉道:「如果有了孩子,他得纏著你,這裡......還得讓他來吃......」說著,就握住她那盈盈嬌軟,戀戀不捨,不肯放手,「這只能是朕的。”

「哈......」鳳涅簡直要笑死,「先是吃阿靖的醋,現在連沒影子的孩子的醋也吃,你真是......奇葩啊你!”

「這都是很值得擔憂的事啊。」他皺著眉,有些憂心忡忡。

鳳涅忍無可忍:「那就不要生啦!”

「生還是要生的。」他歎一口氣,仿佛在做什麼要緊的國策上的決定。

鳳涅望著這人,終於張手將他抱住,在他耳畔低低說道:「孩子只能吃一年,而你......是一輩子。”

朱玄澹覺得,這真是他所聽到的最好、最動聽的情話了。

於是他激動地翻身爬了上來,將人壓住虎視眈眈:「那麼我們再來一次吧......」

鳳涅瞧他一副將要大戰三百回合的神情,一時頭大,趕緊閉眼做無力要睡狀:「下次吧,這次我很累了......喂!我說,真的不要!唔......」嘴已經被吻住。

這種情形下,委實很難再睡著。

神智迷亂掙扎都無力,鳳涅忽然非常後悔一時心軟答應了某人,這簡直是自討苦吃。

直到被折騰的帶著哭腔哀求的時候,甚至也更孩子氣地把那個還沒影兒的寶寶也都給「記恨」上了。

秦王的傷又養了兩日,才見了好些,卻仍舊是被人抬著入宮的。

隨之入宮的,是平甯王府的郡主柴儀曲。

鳳涅自管在鳳儀殿內等候,未幾秦王的軟轎停在殿前,旁邊一個娉婷的美人出面,竟是柴郡主,溫柔體貼地親自扶著朱鎮基出來。

鳳涅正往外走了一步,一眼看見如此,便停了步子。

朱鎮基同柴儀曲正四目相對,男的俊美,女的嬌媚,郎情妾意,委實有些情意綿綿地樣子。

鳳涅靜靜地看著這幕,看著太陽底下那張本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臉,剎那間心裡頭涼了一涼,似乎預感到什麼。

這一刻她腦中出現的,是林見放那張招人恨的臉,也是「他」首次出現在冷宮裡頭,那狀若孔雀的風流的臉,是最後一刻「他」把自己拉住,挺身而出受了那一刀時候傴僂的腰身......

忽然間竟有些心痛似的,難以言說。

可是鳳涅望著此刻、面前的秦王朱鎮基,心中卻似乎是秋風送出了一聲幽然的歎息:不是了。

不是了,不再是林見放了。

現在的秦王朱鎮基,是原先的秦王,十足十如假包換的朱玄澹的胞弟,雖然還沒有說一句話,當望見他同柴儀曲四目相對這一幕的時候,她就知道。

而當朱鎮基轉頭看向鳳涅的時候,鳳涅望著他那一抹略帶驚訝地眼神,則更確認。

奇怪的是,雖然知道這人不再是林見放了,但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一點古怪,卻想不通究竟是怎樣地。

望著朱鎮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鳳涅心中想的一個問題是:真正的林見放,卻了哪裡?

她真的順利回到現代,回歸了她自己的位置了嗎?

一切的答案,或許可以從朱鎮基的身上著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0-29 10:23 PM 編輯

一百一十三

朱鎮基同柴儀曲一塊兒進了鳳儀殿,因他有傷在身,鳳涅便只叫他坐了,也沒行禮,柴儀曲行禮罷了,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旁邊,她看他一眼,他便一挑眉,眉目傳情,暗通款曲。

鳳涅望著這一對很和諧的人兒,微微一笑,道:「三王爺的傷可無礙了?”

朱鎮基聞言便看向她,揚眉笑道:「多謝皇后娘娘掛礙,已經無事了。”

鳳涅道:「無事本宮就放心了,......郡主也放心了吧?」說著就笑著看向柴儀曲。

柴郡主聽聞朱鎮基受傷之時便芳心大亂,不顧避嫌一直在秦王府伺候得朱鎮基醒來。

而自他醒後便也不再似是先前一般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很有溫存體貼之態。

柴儀曲看著這「鎮基哥哥」,只覺老天終於讓她一片誠心感動地開了眼,才讓情郎回心轉意,她心中自是萬般欣慰。

此刻聽鳳涅似有戲謔意思,便也是含羞帶笑,垂眉道:「娘娘......」

鳳涅便又看向朱鎮基,見他也正打量柴儀曲,那種自上而下審視端詳的眼神,活脫脫地就是個紈絝子弟在看心儀的貌美女子似的。

鳳涅心中莫名地又響了一聲歎息,表面兒卻不動聲色,故意說道:「那晚上發生的事委實驚險之極......本宮現在想想都還心有餘悸,不知秦王可還記得嗎?”

朱鎮基一聽,面上便怔了怔,而後才又道:「都是過去之事了,娘娘何必在意......至於臣弟......因為當時傷的太重,有些頭腦不清,都記不太多了。”

「嗯,這也是有的......」鳳涅點點頭,「王爺記不得受傷之時所發生的......那可還記得當初嚴詞拒婚之事?”

朱鎮基面上露出詫異之色,看向鳳涅,又看看柴儀曲:「拒......婚?”

鳳涅瞧著他愕然懵懂之神色,微笑著說道:「是啊。”

朱鎮基對上鳳涅波瀾不驚的眸子,又看看柴郡主期盼看著自己的眼神,臉色略微變了幾變,終於又笑了兩聲,伸手拍拍自己的額頭,道:「這人經過生死的劫數,竟把好些個事都忘了,心中竟是一片糊塗......娘娘不會介意吧?”

鳳涅笑道:「瞧王爺說的,本宮怎麼會介意?只不過......本宮記得當時王爺並未傷到頭啊......」她這邊笑吟吟地,秦王雙眉一蹙,若有所思地望向鳳涅,此刻終於斷定她的話是有弦外之音的。

殿內一時便沉默下來,只有柴儀曲出來打圓場,道:「總歸現在人都好好地,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也是好的。”

這功夫朱安靖從國子監回來,上殿內見了眾人都在,很是高興,先見了禮,又看向朱鎮基道:「三王叔你沒事了嗎?”

朱鎮基驚喜交加目不轉睛地望著朱安靖,笑道:「王叔沒事了,安靖......你又跑哪去玩兒了?”

朱安靖道:「我去國子監了啊,方才回來。”

朱鎮基「啊」了一聲,有些驚詫,卻沒再說什麼。

柴儀曲在旁邊探手,輕輕地在他的袖子上一按,朱鎮基便也一笑。

此刻朱安靖跑到鳳涅旁邊:「皇嬸,我回來啦,今天學士誇我了。”

鳳涅就摸了摸他的頭:「乖。”

朱鎮基看看朱安靖,又看看鳳涅,見兩人親密相處的情態,暗暗驚乍。

鳳涅同朱安靖低聲細語幾句,便又瞥向朱鎮基,道:「王爺,阿靖是不是比過去長高了好些?”

「是啊!」朱鎮基正看著兩人,聞言脫口而出。

鳳涅便輕輕一笑,朱鎮基答完之後,神色便又一驚,抬眸看向鳳涅,四目相對,朱鎮基終於笑道:「曲兒,你帶安靖出去走走可好?”

朱安靖一聽要讓郡主帶自己出去,便很不樂意,只是一看鳳涅示意的眼神,就只好聽從。

柴儀曲自然沒有異議的,當下起身,就領著朱安靖出去了。

於是殿內只剩下了兩人,鳳涅在上,朱鎮基在下。

朱鎮基便悠悠然道:「娘娘好像......也跟先前不大一樣了呢。”

「哪裡不一樣,莫非也是長高了嗎?」鳳涅笑問。

朱鎮基打量著她,若有所思道:「長沒長高,或許只有聖上知道,只不過......倒是比之過去......越發叫人不可小覷了呢。”

兩人說話間都是帶笑的,鋒芒都在底下。

鳳涅見他說話也有「意思」起來,就道:「難道王爺是現在才發覺的嗎?”

朱鎮基道:「娘娘這是何意呢?”

鳳涅道:「在過去這大半年裡頭,王爺跟本宮可是過從甚密的......難道都沒有看出來,直到現在才有所察覺?”

朱鎮基大驚,雙眉也蹙了起來,便看鳳涅,艱難道:「過從......甚密?”

他顯然是有些想不通這其中究竟怎麼個「密」法兒,只盼不是最壞的那種,不然的話......

天子可不是吃素的。

鳳涅道:「王爺怎地不做聲呢,莫非連自己做過些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朱鎮基幹笑一聲,而後慢慢地將笑意隱去,道:「娘娘到底是想要暗示我些什麼呢?”

鳳涅道:「本宮只是想讓王爺說實話而已。”

「什麼叫實話?”

「本宮指的是——王爺想不起你受傷那晚上發生過什麼的真正原因,王爺你不記得自己曾經拒婚的真正原因......只是如此。”

朱鎮基回答道:「受傷了記不清,難道不是理由嗎?”

「王爺受傷的地方不是這裡......」鳳涅抬手指指自己的頭,「而以王爺的為人,不可能只是因為吃了人一刀就會失魂落魄到忘記所有的地步,何況我看王爺被照料的很是周到,精神也極好,全不見受驚之態。”

朱鎮基沉默不語。鳳涅又道:「而且,在此之前,王爺你可記得......你對柴郡主,可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一再地求本宮替你向天子說情,不要答應讓柴郡主同你定親。”

「什......」朱鎮基身子一震,止住口風,只道:「原來......本王竟跟娘娘過從甚密到這個份兒上。」臉上也緩緩多了一絲苦笑。

鳳涅道:「若是王爺想知道更多,本宮可以一一......」

「不必了!」朱鎮基急忙道,他無奈出聲,「請娘娘手下留情吧。”

殿內重靜默下來,片刻,朱鎮基道:「娘娘既然那麼問,恐怕是知道些內情了......」

鳳涅笑而不語。

朱鎮基看她,又看殿內無人,似是下定決心,終於道:「不過這些事情說出來也是匪夷所思,估計沒有人肯相信,——是,本王之所以不記得受傷那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以及拒婚之事......是因為,做下那些事的,不是本王。”

「是嗎?」鳳涅淡淡地問。

朱鎮基道:「看娘娘的神情,恐怕真的是知道了?難道......連那人的身份都知道?那娘娘可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朱玄澹以國師做法,是極為絕密之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後來逼不得已告訴了鳳涅,但是對朱鎮基卻隻字未提。

畢竟這法子驚世駭俗,而且若是傳出去,恐怕不知會引發怎樣的禍患波瀾。

因此朱鎮基竟也是一頭霧水。先頭朱玄澹前往王府探望他的時候,也只是旁敲側擊,細心觀察才知道是他的皇弟而已。

至於對朱鎮基來說,他只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一些事,但到底是真是假,是夢是幻,乃至怎麼發生的,則全然是一頭霧水。

鳳涅道:「王爺你不必著急問,本宮好奇的是......王爺你‘不在’的這段時日,人在何處?”

朱鎮基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絲奇異的神情。

鳳涅道:「王爺必然是記得的?”

那奇異的神情裡,有一絲尷尬羞赧之色一閃而過,但卻躲不過鳳涅的雙眼:「王爺請講?”

朱鎮基本是不願說的,便咳嗽了聲道:「記不太清。”

「是記不太清呢,還是王爺羞于出口?」鳳涅笑,「王爺自管放心,在此處所說的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況就如王爺所說,就算是說出去,又有誰信呢?”

朱鎮基被她一再逼問,又被她送了顆定心丸,另外,在這段日子內發生的事也委實讓他驚疑不定,他自己其實也是想追究個原因的,只是那些匪夷所思的驚世之事,不管是說給誰都不會有人相信,恐怕還會被當做瘋子一樣的看待,因此朱鎮基打定主意緘口不言。

誰知道竟碰到鳳涅。

朱鎮基心裡蠢蠢欲動,望著她的眸子,隔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我便說了就是,本王記得,那日我憑欄看水,恍惚間不知怎地就落了水中,幾乎被淹死!然後等本王醒來的時候,卻發現......」

鳳涅道:「王爺發現如何?”

朱鎮基道:「本王發現......本王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後來才知道,那地方喚作‘醫院’,有著好些奇怪擺設,跟打扮很是奇特的人,他們見了本王都不跪地,也不行禮......咳,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本王發覺自己居然成了一個......」

「什麼?」雖然已經猜到了真相,卻還是需要他自己說出來才甘心。

朱鎮基皺著眉,臉上略帶了一絲悵惘神色,停了停,才又說道:「女人。”

鳳涅徐徐呼了一口氣:「女人......確實是讓人覺得驚訝,王爺可記得‘自己’當時叫什麼名字?”

朱鎮基也歎了口氣,道:「本王自然記得,那時候本王的名字叫做‘林見放’。”

鳳涅聽到自己的心「嗡」地叫了一聲。

朱鎮基說到這裡,苦笑之余又帶一絲莫名地微笑,道:「本王是個‘當紅的女明星’,走到哪裡便有許多人追逐歡呼,這一點兒上,倒是跟現在有些相似的。”

似苦中作樂,鳳涅簡直要笑出聲,只不過事情正在關鍵時候,便只好竭力穩定心緒,又問道:「那王爺可還記得當時發生的一些其他事?”

「娘娘的意思是?什麼事?”

「比如......王爺當時為何在醫院裡頭?”

「哦,是了,」朱鎮基被她提醒,才又如夢初醒道,「差點兒忘了說,本王先前不清楚,又甚為恐懼,以為是奸人作亂,於是不再輕舉妄動,只是暗暗觀察,於是過了許久才慢慢地適應了下來,也知道了當時已經不在大舜了,非是奸人作亂,本王便只好‘入鄉隨俗’,因此本王也知道了,當時之所以在醫院裡頭,是因為在海上落了水。”

「為何而落水可知道?”

「聽說是因為......喝醉了酒,對了,當時一塊兒還有兩人落水。”

「那其他兩人又如何了?”

「那兩個人,一個是本王在那奇特之處的對手,據說叫做‘簡鳳涅’的......本王見過照片,人長得極美......」

鳳涅聽到這裡,心頭一跳,便輕輕咳嗽了聲。

朱鎮基正回憶著,臉上露出些奇特表情,聽了她咳嗽,便又道:「另一個叫什麼蘇......什麼,簡鳳涅因為落水太久,雖然被救上來,卻成了‘植物人’,就是不能動,形同已死,可是又沒死,一直在醫院的重症病房裡被專人照料著,那姓蘇的,因為落水的時候不知為何頭碰在了船頭上,落了水後便死了。”

「原來是這樣。」鳳涅喃喃道。

朱鎮基說完了,就道:「噫,你為何好像對這些事很感興趣?”

鳳涅怔怔地想了會兒,聽到朱鎮基喚她,才道:「那王爺......在那邊生活的可好嗎?”

這件事對朱鎮基來說,乃是無比刺激跟奇特的經歷,就好像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只可惜無人傾訴分享,聽鳳涅問起來,便有些興奮之色,剛要興致勃勃地講述,卻到底還存在一絲理智,就只說道:「倒是湊合,有個‘經紀人’——就是類似教養嬤嬤那種,指點本王做什麼......因此倒是沒什麼難的......雖然一開始對那具女子的身體很不適應,但......但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只好順其自然了。”

「王爺真的沒有做點什麼其他的?」鳳涅忽然問。

「什麼......其他的?”

「譬如......」鳳涅笑看他,「王爺先前可是風流之名在外,家中還有數房的嬌妻美妾呢,難道......」

朱鎮基的面上又掠過那種奇特的神色,卻正色說道:「當然沒有了,那時候身子是女子......又能如何做?”

到底是涉及**的事,鳳涅淺嘗輒止,也沒深究,便道:「那麼......王爺又是怎麼會......回來這裡的呢?”

朱鎮基道:「說起這件事,就有些奇特。”

鳳涅道:「王爺請講。”

朱鎮基道:「那一夜......咳,本王是說那一日,本王在早報上看到說,那個叫做‘簡鳳涅’的不知為何突然醒了。”

鳳涅一驚,精神一振:「醒了?”

朱鎮基道:「正是,因為她是當時跟本王一起出事的,不知為何,本王就很想去看看她,於是便開車......去了醫院,本王打聽了她人在何處,便一路而去,誰知道在她的病房之外,另見到一人。”

「何人?」鳳涅急忙問。

朱鎮基皺眉回思著:「這個,本王不好說......那人似乎是受了傷,全身上下都被包裹著,把本王嚇了一跳,以為見了鬼,可是他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那雙眼睛,怎麼說呢......看起來好生淩厲......而且他也很是奇怪......」

鳳涅道:「如何奇怪法兒?”

朱鎮基道:「他見了本王,便喝問道:‘你是何人’,還露出戒備之姿勢。當時本王便愣住了,總覺得他的語氣眼神,都有些怪,還有身上那種氣質,就好像......格格不入、不是那個時代的人,而是......」

他努力思索著,似乎想找出適當的詞語形容。

鳳涅靜靜說道:「是不是跟王爺現在所處的地方一樣......是大舜中人的氣質?”

話一說完,朱鎮基眼睛一亮:「不錯不錯!正是如此,有種依稀的‘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本王現在才反應過來。”

鳳涅心中仿佛山風吹過,忽忽悠悠地,不知是何複雜滋味,幾乎都忘了問朱鎮基後來又發生什麼。

朱鎮基自己倒是開了話匣子般,繼續說道:「當時本王覺得他有些怪,正要問他是誰,不知為什麼就說不出話來,身體也極快地無力,居然倒在地上......然後......然後醒來後,就發現居然是人在王府裡頭了。”

他說完之後,面上露出輕鬆之色,將心中沉埋著的秘密說出來,果真感覺不錯,還不忘又歎:「不管如何,還是換回來了比較輕鬆啊,女人雖好......不過,還是抱著的好,自己變成女人實在是有點兒......」

他自顧自感歎,忽然望見鳳涅的眼神,便訕訕住嘴,又問道:「娘娘,我所知道的,都同你說了,不知為何你會知道此事的?要知道,尋常人是不會相信的。”

鳳涅慢慢說道:「尋常人不會相信的,不代表不會是真的。”

朱鎮基一怔,而後點頭:「這倒是至理名言。”

這時侯,殿外柴儀曲領著朱安靖經過,似正望內探頭探腦,朱鎮基見了,便往外伸手打招呼。

鳳涅看著他一臉歡悅,心裡頭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兩相對比,實在明顯,她想了想,終於開口說道:「王爺,您變成了女子,真的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嗎?”

「啊?什麼奇怪之事?”

「比如說......‘舌吻’什麼的。」鳳涅慢條斯理,雲淡風輕地。



一百一十四 雨中辭

一句話剛說完,朱鎮基像中箭的兔子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大變地叫道:「你怎麼知道?”

鳳涅見他如此反應,心裡便確認了那件事。

此刻卻仍笑眯眯地望著朱鎮基,慢悠悠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不過王爺你也大可不必愧疚,要知道王爺你不在的時候,那個占著王爺身子的人,可不是個能忍的呢。”

朱鎮基細細一想,臉色就有點奇特,結巴道:「娘娘......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鳳涅做思考狀,道:「也沒什麼......王爺變成了女人,學會了‘舌吻’,那女人要是變成了王爺,不知會不會學會......本宮有點想像不出來......」

朱鎮基聽到這裡,臉色慘白,伸手捂住嘴,有點想吐,又有點搖搖欲墜的意思。

鳳涅見目標達到,便嘿嘿笑了幾聲:「不過想來王爺也不吃虧,都彼此扯平了,是以王爺也不用在意啦。”

說著,便伸手往外一招,朱安靖正在眺首眼巴巴地看她,見她招手,立刻風一樣地跑進來,叫著:「皇嬸皇嬸!”

那邊上朱鎮基起身,有些神思恍惚。

柴儀曲便也來扶,見他如此,很是關切:「鎮基哥哥你怎麼了?”

朱鎮基欲哭無淚:「沒......沒什麼......坐的太久,有點累了......」這才沒了先前那種顧盼自得的神采,也不敢再久留,蔫頭耷腦地去了。

朱鎮基去後,鳳涅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想到驚悚處,忍不住悵然出神。

她心中所牽掛者,如今只有兩個人,一是林見放,二是子規,這兩人的歸處去向,成了她的一宗心病。

在她「靈魂出竅」神游現代之時曾見過的場景,結合朱鎮基如今所說,她隱隱地知道事情有了很是奇妙的走向跟變化。

比如,那個跟長髮女子舌吻的人,是朱鎮基無疑。

那時候的朱鎮基還未曾回魂,可是那一場車禍,以及後來護士們嘴裡所說的「死而復生」......又是誰?

但是,猜測終究只是猜測,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雖然如果真的一切都如她所想的那樣,那倒也不算是壞事。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有定。

外頭的風波很快平息,因為最後這一場太子黨的謀逆,牽引出許多埋伏在京內的對當今帝王不滿的氏族或者官員。

而其中的「罪魁禍首」顏貞靜,他的結局卻有些出乎人意料。

朱玄澹並沒有如兩人談話時候所說,將他「引刀成一塊」,對這個太子黨的黨魁,朱玄澹只是革除了他的刑部尚書之職位,連大牢也沒有讓他多呆,下了一道旨意,流放三千里,去了大舜最偏僻荒涼的北漠......為北漠邊界小鎮的一名極小的縣吏。

這並不代表要他死,可也沒有明顯地想讓他活,光是流放三千里一路上的饑寒交迫風吹雨打就夠人受得了,京城雖然才是八月,正是金風送爽,越往北卻越是寒冷,聽聞北漠之地已經有如席般大的雪飄落,氣候惡劣環境艱苦的很。

可是總歸比直接退出殺頭,誅滅九族要好得多的多,也更是極為破例驚世駭俗之舉。

一干臣子皆在朝堂上死諫,聽他們說的口乾舌燥面紅耳赤之後,在上頭的年青帝王才幽幽地說了一句:「顏貞靜是太子哥哥另眼相看之人,他雖然罪無可赦,但忠心可嘉。朕千不念萬不念,只念在太子哥哥曾不惜以自己之命來換朕的性命,朕也要留顏貞靜一條殘命。”

他頓了頓,又道:「何況他也的確是個有才幹之人。”

臣子們雖然覺得法不可欺,但王法不外乎人情,何況天子乃是念著昔日的太子......先前在朝野間未免也有一樣流言暗中傳播,那便是前太子的死跟天子有曖昧的關係,所以當時司逸瀾才跟姬遙也說起這個,如今天子為了前太子竟赦免謀反的朝臣,可見重情,也可見事情的真相並非暗傳的那般不堪。

既然涉及皇家骨血,那麼朝臣們便未再多言。——何況天子決斷的事,從來未有更改的。

只是朝臣們不知道,在此事之外,天子即將又頒佈一項重大旨意,其影響震撼力絕對不遜于赦放顏貞靜之事,是以絕對還有的是時候等著他們跳腳。

顏貞靜在獄中接了旨意,是范汝慎親自去宣的。

顏貞靜聽完之後,大為意外,范汝慎將天子在朝堂上所說的一番話同樣傳達給他。

牢獄黑暗,牆角有耗子窸窸窣窣而過。

范汝慎道:「你的確是愚不可及,竟行如此錯事。然而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天子賞識你的才能,去漠北之路遙遠,一路風沙別再迷了眼,保重罷。」他說完了,就要走。

顏貞靜道:「相爺......」欲言又止,此刻才發現,他心中並不如他原先所料一般地對丞相充滿了輕視跟不屑。

范汝慎停了步子:「何事?”

顏貞靜道:「你其實......並沒有真的想跟天子對著幹,是不是?”

范汝慎眉端動了動,而後默默地道:「君子要懂得趨利避凶,我不過是選擇了明哲保身的法子,天子需要一個平衡朝堂的棋子。”

或許他曾有野心,就在年青的帝王還稚嫩的時候,但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而面對無法戰勝的強者,最好的法子就是臣服並且效忠。

顏貞靜望著他的背影:「相爺,夫人那邊,勞煩你同她說一聲,我同她夫妻情分已盡,以後還請相爺你......」

「范家嫁出去的女兒,沒再回頭的,」范汝慎道,「你在這時候能提及她,可見你對我對她,都還有那麼一點兒良心。」冷哼一聲,不等他再說便拂袖而去。

顏貞靜被發配北漠的那天,天色陰翳,空中霧濛濛地,漸漸地飄下了小雨。

顏貞靜出了牢獄,雙眸習慣了牢中黑暗,一時有些無法,待睜開之時,卻見眼前有一頂小轎,轎子前站著一人。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他以為他犯了如此彌天大罪,從小養尊處優的她定然是會同他一刀兩斷,卻沒有想到她要跟著他前往漠北,這時候才想到范汝慎在獄中那一句話一聲冷哼是什麼意思。

原來有些事情,不歷練發生,就永遠不知道真相如何。

差人押解著顏貞靜往城外而去,及至出了城,雨忽然大了起來。

顏夫人替夫君打起了傘,顏貞靜卻停了步子。

他回頭,望著風雨之中巋然不動的城牆,目光自城門之中越過去,望向遠處,那是皇城的方向。

顏貞靜垂手,將袍擺一提,雙膝一屈,跪倒在地,緩緩地俯身磕了一個頭。

額頭碰在水花四濺的冰涼地面,心中那聲歎息也塵埃落定。

顏貞靜被夫人攙扶著起身,轉過身背對著京城的方向往前而行。

剛走了幾步,迎面飛馳來幾匹快馬,馬蹄踩在地上,泥水四濺,兩名官差急忙閃身躲避。

有兩匹高頭大馬飛馳而過,中間一匹馬將要過去之時,卻忽地勒住了韁繩停了下來。

「敢問路邊的可是顏貞靜顏大人嗎?」一個聲音徐徐傳來,聲音沉靜,冷峻。

顏貞靜抬頭,對上馬上戎裝的一個身影,一路行的急,臉被雨水打濕了,越發顯得眉目如畫。

顏貞靜道:「你是劉休明劉侍衛?」他脫口而出又驀然醒悟,「不,現在你是甘甯衛安撫使。”

那人才一笑,英俊的眉目都生動起來。

「大人,要走了,雨越來越大!」前頭的將領回頭來喚。

「知道了,」劉休明答應一聲,在馬上看向顏貞靜:「顏大人,此去山長水遠,善自珍重,就此別過!」抱拳欠身,行了一禮,打馬而去。

顏貞靜駐足回眸相看,看那人馬上背影矯健如龍,比之昔日那只知道風流賣弄的少年,更見了沉穩出色。

當初劉休明自動請纓前往甘甯衛,人人都料他此去兇險重重,九死一生,也的確如此。

但如今他一身榮耀而回,當初又有誰能料到?

或許事在人為,又或者真的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他跟他先前都禁錮在京中這個圈子裡,混混沌沌,隨波逐流。

如今,或許該輪到他走出去了,看的更遠,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正需要他去做的是什麼。

劉休明同顏貞靜別過,一個離開京城,一個回到京城。這一切都是相似的,歷史或者命運。

顏貞靜的現在,就宛如劉休明的過去。

再回身之時,顏貞靜長籲一口氣,他似已經卸下一切,以待罪之身上路,心裡反而是輕鬆的。

此一去,山高水長路途艱辛,但那充滿未知人人望而生畏的前程,對他來說反而是初始的起步,他會用他的手跟他的心,把犯下的過錯一筆一筆洗刷掉。

就好像這忽然而降的秋雨將所有污穢沖刷乾淨,太陽光再出,一切似舊,一切又如新。

而與此同時,皇城內後宮中,鳳涅伏在御花園的亭子間欄杆上,一場雨把她阻在了這裡。

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也覺得身上有些冷,便見一頂油紙傘出現在視線之中。

那把傘飄飄忽忽行到了亭子前,雨裡漫步,倒有幾分詩意,傘下的人駐足,傘面緩緩地往上抬起,露出底下一張如描似畫的臉:竟是范瑜。

倘若不認得這人,這場景倒還也是詩意浪漫的很。

認得這人是誰,則風景全無。

鳳涅定定地便看著范瑜:「你怎麼在這裡?”

范瑜笑道:「秋風秋雨愁殺人,我掐指一算算到娘娘您心緒不甯,故而前來替娘娘解悶兒。”

「你又想領板子?」鳳涅斜睨著他,「這回知道了你皮糙肉厚不怕疼,倒是要叫人多打幾下才好。”

「我好歹也是娘娘的親戚,」范瑜笑道,「小時候的事兒不過是不懂事罷了,做什麼這麼苦苦地記仇?”

「誰叫我是有名的記仇啊。」鳳涅換了個姿勢。

范瑜此刻也將傘收起來,緩緩地踏著臺階入了亭子內,看了看周遭無人,便道:「娘娘出來怎麼不帶個宮人?”

鳳涅道:「我不喜歡人跟著。」懶懶地又看向那不停隨風斜飄的雨絲。

范瑜道:「這倒也是,娘娘自小就喜歡清靜。”

鳳涅聞言,便回頭看他,范瑜一臉笑眯眯地,鳳涅望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在皇帝身邊兒,究竟是扮著什麼角色?”

范瑜笑道:「娘娘問這個倒是有意思,我是聖上的侍衛,也是聖上信任的近身暗衛。”

「僅此而已?」鳳涅又問。

范瑜的眼睛裡也帶了幾分笑意:「不然呢,娘娘以為還有什麼?”

「還有......」鳳涅眨了眨眼,「比如說國師......什麼的。”

「哈哈,」范瑜笑起來,「沒想到娘娘竟如此高看我,不知娘娘緣何如此說?”

鳳涅打了個哈欠:「我只是在想,在那山莊的時候,見清說你會保護我,可是我被顏貞靜帶上山崖的關鍵時候,你在哪?”

范瑜笑笑。鳳涅又道:「秦王百般查探那位神秘國師的下落,卻總無著落,而且護著我的關鍵時刻你人又不在,差點兒害死我......見清卻又半點也沒降你的罪,我想這說明你正在做更重要的事。”

范瑜挑了挑眉:「真不愧是娘娘,怪道聖上說娘娘......」

「怎麼?”

范瑜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娘娘不好對付......這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鳳涅哼了聲:「你不否認,難道我竟然猜對了?”

「猜對了一半,」范瑜笑道,「我跟國師的確是有些關係的,只可惜我並非是國師......我只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這鳳涅倒是沒有想到:「啊......」

范瑜自嘲似地笑笑,道:「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岔子,若非聖上城府深涵養好,恐怕真要降我的罪了。”

鳳涅眨了眨眼:「你是說......秦王之事?”

「嗯......」聰明人之間是不需要多話的,范瑜只答應了聲,又道,「娘娘或許知道,不僅僅是秦王被牽連在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上回無端攪進來一個賤婢,這一回,好像無端地又把娘娘寵愛之人摻和在內了。”

鳳涅一聽這個,心也陡然一跳:「你的意思是......」

「噓。」范瑜卻又笑,「此事是禁忌,我也只能說到此......娘娘還請不要繼續追問,再問下去,我也要吃罪。”

鳳涅若有所思地問他:「那你怎麼會來跟我說這些?”

范瑜伸手摸摸鼻子,道:「娘娘這麼聰明,自管一猜。不過我知道娘娘是會知道的......聖上對娘娘,素來不同的很。」他說這話,是類似一種感歎而羨慕的口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0-29 10:22 PM

一百一十五 中秋夜

范瑜說完之後,把傘撐起,施施然地便走入雨中,招搖而去。

鳳涅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濛濛雨幕裡,輕輕地歎了口氣,將臉貼在胳膊上,手探向亭子之外,冰涼的雨點打在手心裡,有種沁涼的感覺。

能夠得范瑜親口承認,她「寵愛之人」也被牽連在內,那大概就是子規無誤了。

她心裡也曾千萬次地想過,為什麼自己靈魂出竅之時偏偏會看到那三幕場景,馬珂,林見放,跟那個現代時空裡的自己。

應該都是跟她有某種很緊密聯繫的人,或者是某種很重要的事,比如馬珂車禍,才會被她看到。

可是她不認為她愛馬珂愛的死去活來,也不認為他們之間有更多的關係,最震撼她的不過是他居然會得那樣一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後一直到現在她終於確認,馬珂的死,是個結束,也是個開始,是另外一個跟她關係密切的人的開始。

當然,她也知道范瑜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自從回宮之後,她雖然看似一切如常,但是心裡頭,她惦記著林見放,也惦記著子規。

朱玄澹並沒有問她,也沒有為她解釋什麼,他只是讓范瑜來跟她說一句。

他用心良苦,好讓她放心。

她知道朱玄澹對她好,一直跟隨朱玄澹的范瑜也知道。

玉葉知道,子規知道,曾經的「朱鎮基」也一再旁敲側擊,甚至曾也不惜勸她順從自己的心為他留下。

雙眸望著那漸漸變小的雨,眸子裡也有些霧濛濛,周身有些泛冷,她將臉埋在臂彎裡,聽著淅淅瀝瀝地雨聲,一直到雨聲中夾雜了輕輕地腳步聲。

鳳涅還以為是康嬤嬤來了,便仍未動,然後便是有人探臂過來,將她緩緩地擁入懷中。

鳳涅一怔,抬頭去看,卻才看到跟前的人竟是朱玄澹。

他自雨中來,渾身帶著淡淡涼意,但用力將她一抱,擋住了沁涼的冷風,很快地她身上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冷。

「你怎麼來了?」鳳涅輕聲問,也知道他最近忙得很,朝內的事,甘甯衛的事,南邊的事,乃至整個天下。

她沒有情敵,她的情敵似乎只有天下,這個念頭從腦中冒出來,竟忍不住又想笑。

朱玄澹道:「想你了。”

她懶懶地窩在他懷裡:「想別人去。”

「就想你。」他饒有興趣地跟她鬥著嘴,「這裡冷,抱你回宮吧?”

「又抱,我自己走就是了。”

「地上有水,留神冰了腳。」他歎了口氣,有點抱怨地說,「以後別一個人坐在這些冷地方,你渾身都像冰一樣。”

「先前又沒下雨。」她哼哼著,任由他將自己抱起來。

「還敢頂嘴。」他笑著,卻一點怨怒都沒有,「下次再給朕見到,頂會嚴懲你。”

她伸出手指,在他好看的臉上一點點滑過,又頑皮地去戳他的嘴唇:「那聖上想怎麼嚴懲臣妾?”

他一張口,咬住她的手指,她急忙抽回來,又被他意猶未盡地吮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答說道:「等到了床~上再說。”

中秋節很快來到,舉國歡騰,朝內穩定,甘甯衛的戰事也平定下來,南邊的大水過了汛期,已經派了穩妥的人前去整治,已經初步見了成效。

是夜,天子設宴款待眾臣,秦王朱鎮基,靖王朱安靖,鳳涅也都在列,夜幕降臨,宮廷之中燈火通明,君臣同歡,眾臣子其樂融融。

姬遙同司逸瀾兩人其實也頗為高興,范黨一邊出了個顏貞靜,連帶打擊的范汝慎同崔競等人也有些氣勢減弱,雖然不曾趁此機會將范汝慎搬倒,不過也算是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

這個中秋兩人自然過的極舒心,同時竭力拉攏工部尚書劉岳。

內閣之中,劉岳的兒子劉休明帶功而回,一時成為天子面前的紅人,正是炙手可熱的後起之秀。

此次宴會之上,自也有劉休明。天子還特意又當著群臣的面將他表彰了一番,劉休明當庭謝恩,退下之後,坐在席間,舉杯瞬間會掃一眼那高高座上之人,看似是望著天子而已,但只他自己知道,他看的是天子身畔那人。

雖然在甘甯衛出生入死,但回來之後,也聽聞了一些驚險的內幕,譬如皇后被挾持出京之事。

他想不到其中究竟詳細如何,但卻也知道,必然也如他在甘甯衛的戰場一般,她也經歷了一場生死征殺。

如今皓月當空,燈火盈盈裡,她坐在天子身畔,其人如玉,鳳姿傾世。

他想到自己曾經錯過的,過錯的,一顆心也覺得揪痛起來。

早些時候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如今才知道什麼是「如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他心上不就是冷冷清清地?宛如秋寒冬冷。

與此同時,秦王朱鎮基也不時地打量皇兄身邊的那個人。

她究竟是怎麼知道那些匪夷所思的內情的?他「恍惚不在」大舜的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又究竟知道他的多少?

喝一杯酒,微醺的醉意裡頭朱鎮基細看鳳涅一眼,正好看到斯人嘴角微挑的一抹笑意。

這一刻,朱鎮基的心中恍然閃過一個影子,幾分熟悉。

他停了杯子慌忙細細斟酌,回想到方才那刻他想起的是在自己看過的一個「影視劇」裡頭某個角色的容顏,她嘴角的那個一閃而過的笑意......好像......好像......

他皺眉苦思,忽然身子一震,他記得那角色紅極一時,那扮演者正也是他一度的熟人,那人喚作......

——簡鳳涅。

范汝慎望著上頭的天子同皇后,從小到大,他見識了一代帝后的長成。

那個在自己府上做客的略有些抑鬱的少年,當時看他看著范梅仙的眼神,還以為又是一個金屋藏嬌,誰知道他的目光從梅仙身上轉到了他從未留心的那個丫頭的身上。

從昔日繈褓中的嬰孩,到怯懦的見了人不敢抬頭說話的小丫頭,一直到如今的鳳威天下......

范汝慎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他清楚的記得,正是那些在自己府上盤桓的日子,才讓當初那個青澀的端王逐漸地變了一個人,當發現他竟然為那丫頭動手打了范瑜一頓的時候,范汝慎似乎知道了,自己這一府的命運,都跟那個他從沒有放在眼裡的小丫頭緊緊相牽。

不僅是他這一府,還有那個年輕的端王,或者說,他們兩人的相遇,卻也將他們彼此的命運給改變了。

望著那高高在上執手舉杯的兩人,范汝慎微微地笑了笑,抬頭看天上那一輪圓月:不管怎麼樣,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值得慶賀開懷的事。

離開燈火通明的臣子們的席座,在側邊有些暗淡的回廊裡頭,范瑜舉著一杯殘酒,望著那燈火闌珊的熱鬧處。

他天性好像不喜歡這種眾人喧鬧的場景,小時候家裡頭舉辦家宴,他每一次都不想參與,後來就也漸漸地被取消了參與的資格。

庶出的兒子,乖戾的性情,似乎理所當然地有些上不了檯面。

范瑜本來可以歪歪扭扭肆意地長成一棵野草,可是卻被人一把拔起來,連根底都變了。

——當被朱玄澹狠狠地打了一頓之後,范瑜就拜服在那個看似高高在上讓人無法接近的未來帝王跟前,且成了他最為忠實的暗衛。

現在想他最初欺負范憫,大概也有些出自嫉妒之心。

庶出的身份讓他對出身高貴又生得那樣好的王子有一種羨慕嫉妒的心理,沒想到他竟去跟那個小丫頭廝混的不錯。

被狠狠打了一頓,倒成了醫治范瑜的良藥,他徹徹底底地拜服在強者的腳下,一路到現在,他一直也知道自己沒有跟錯人。

除了......還是有點小小地不服,對於他身邊那個有資格跟他平起平坐的傢伙,那個明明很軟弱的小丫頭,她是怎麼脫胎換骨的?

——女人就是會佔便宜。他要是女人,那位子哪裡容得下她坐。

范瑜酸溜溜地想。

「在看什麼?」旁邊傳來淡淡的聲音,范瑜回頭,卻見歐陽振翼手裡拎著一壺酒,沖他晃了晃。

「沒看什麼。」范瑜懶懶地回答,除了皇帝,他不想搭理任何人。

「別這樣拒人千里之外,」歐陽振翼斜靠在欄杆上,「我跟劉休明說了,他好不容易回來了,今晚上我們出去喝酒,不醉無歸,你也去對吧。”

「我跟你們這些閒人不一樣。」范瑜驕傲地揚起下巴,「我得跟著陛下。”

「得了吧你,」歐陽振翼順著他的目光看一眼燈火中的帝后,「陛下有皇后娘娘跟著就行了,你難不成還想在陛下跟娘娘......那個啥的時候也盯著?”

「盯著又怎麼樣?」范瑜斜睨向歐陽振翼,「你大概也想盯著,可是你沒這個資格。”

「你有這個資格,可是陛下大概會不高興。」歐陽振翼也不惱,反而笑。

范瑜咬牙:「滾你的......」

歐陽振翼拉一拉他的袖子:「行了,我打聽過了,今晚上有別的暗衛,不用你緊跟著,好不容易大傢伙兒都湊齊了,一塊兒出去樂呵樂呵吧。”

范瑜恨不得一腳把他踢開:「你怎麼跟狗皮膏藥似的?”

歐陽振翼道:「有我這麼英俊的狗皮膏藥嗎?走了走了......一會兒劉休明就出來了。」他一邊說一邊拉著他往外走。

范瑜身不由己地跟著走了兩步,鬼使神差道:「說起他......我看他跟我們樂不了兩天了。”

「什麼意思?”

「他啊......」范瑜哼哼了兩聲,「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是機密之事。”

「說吧,我不會跟別人說,我們誰跟誰啊?」歐陽振翼靠近了他。

范瑜道:「你這樣真有點狗皮膏的架勢,索性跟你說也無妨......我看啊,聖上快要賜婚了。”

「賜婚?給劉休明?」歐陽振翼瞠目結舌,繼而又點點頭,「想來是意料中的。”

「我不說你也意料不到。」范瑜啐道。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好不好看,」歐陽振翼異想天開道,「你說什麼時候聖上會給我們也賜個婚不?”

范瑜大驚,叫道:「要賜你賜去,我可不要!”

兩人拉拉扯扯,漸漸遠去。

月轉中庭,宴席散了,群臣拜退,魚貫出宮。

朱玄澹挽著鳳涅的手,同她一塊兒往正陽宮去,月上中天,光芒皎潔,鳳涅伸手扶扶頭頂上的鳳冠:「這個好沉,壓得我的頭疼。”

朱玄澹道:「朕幫你摘下來。”

她用手抵了他一下:「等會兒,還撐得住。”

身後季海同康嬤嬤,還有一大堆的宮女太監侍衛,都在豎起耳朵聽帝后說情話。

朱玄澹回頭:「都別跟著了,今晚上是好日子,都去消散消散吧,別鬧得太過就是了。”

康嬤嬤同季海對視一眼,樂道:「奴婢等遵命!」徐徐退了下去。

此處到正陽宮還有一段距離,鳳涅松了口氣,抬手解開下巴上的絲帶,把那鳳冠端著,朱玄澹接過來,替她取下來。

鳳涅按著頭道:「虧得不是每天都這樣。”

朱玄澹道:「朕給你揉揉。”

鳳涅把鳳冠接過去抱在懷裡,朱玄澹抬手,在她太陽穴跟額頭處微微用力,恰到好處的指力,帶著溫熱,鳳涅閉著眼,舒服地歎了口氣。

寧靜地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朱玄澹看了會兒,雙手指從她的額心向著旁邊按開去,順勢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鳳涅睜開眼睛:「又做什麼?三心二用地。”

朱玄澹笑微微道:「好些了嗎?”

「好了,」鳳涅點點頭,看著月光照的他的眉目宛然,俊美無儔,便轉頭看看那月,一時歎道:「好美的月亮。”

朱玄澹探手,從後面將她抱住,也抬頭看月,見那一天的光輝,果真是亮的人心裡舒暢。

兩人靜靜地看了會兒,旁側的花樹下蟲兒細細鳴叫,地上兩道人影交疊著,說不出的靜好。

朱玄澹忍不住歎道:「這月朕尋常了也看了許多次,但能跟小鳳兒一塊兒看的,才是最美的。”

鳳涅聽了這樣的情話,甜的心裡沁出蜜來:「幸虧人都退下了,不然傳了出去,看你這天子的臉往哪擱。”

「先前更過分的他們還聽了去呢,朕怕什麼?」他的臉皮倒是極厚的,低頭在她的臉頰上細細親吻,「只要你在朕身邊,朕什麼也不怕。”

鳳涅笑:「不許鬧,想好好地看看月亮呢。”

朱玄澹親吻著她:「你看你的就是了。”

鳳涅恨道:「你這樣鬧我怎麼看?真是一點兒風雅的情趣都不懂。”

「風雅是讀書人的事,夫妻間......」他張口親吻她的嘴角,眼眸望著她的長睫閃動,「我們回殿內吧?”

「再看一會兒。」鳳涅無奈地歎了口氣,感覺身後那物昂揚勃發,正抵著自己,「你這人就會大煞風景。”

「你答應朕的,要生個乖孩兒出來。」他索性變本加厲,輕輕地扭動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微微撞著她,纏磨道,「回去吧......」

瞧他如此禽獸的樣子,鳳涅覺得回去必然又要翻天覆地地折騰,又貪戀這月光,便道:「不許鬧,再看看。”

朱玄澹歎了口氣,目光往天上一看,便掠過庭中那棵花樹,忽然心頭一動:「既然不願意出去,那麼這裡......還記得那一次嗎?”

鳳涅嚇了一跳:「胡說什麼?”

「就是那一次,我們在外頭......」他想起這一件來,熱血澎湃。

鳳涅知道他說的是那一次他抱著她在鳳儀殿外,借著花樹遮掩,胡天胡地的一番,一時羞了幾分:「不許不許......」

「你要看月,我要孩兒......我們兩不相誤......」他卻已經打定了主意,看看侍衛在遠處,便抱著她下了臺階。

「胡鬧!」鳳涅抬手打他的肩膀,「找什麼藉口你!”

「就當朕是藉口......」他已經按捺不住,轉到那一樹花後,將她抵在那柱子上,便把裙擺提了起來。

「這是新換的......冕服,明天還得給......別......弄髒了!」鳳涅心裡一陣狂跳,被他撩撥的也有些情動,只好勉強掙扎著說。

朱玄澹正忙著把那層層疊疊的衣裙撩起:「真是的......這麼些......」又去弄自己的,一瞬手忙腳亂,竟像是急著要吃糖的孩子,這緊張時候,鳳涅竟看的笑了出來。



一百一十六 大結局

鳳涅張手將朱玄澹抱了,重重疊疊地衣衫褪落,那些錦繡華美的冕服,堆在腳下,成了一場旖旎歡愛的陪襯。

他將她抵在柱子上,熾愛纏綿,一如當初。

場景瞬間迷亂,那夜的月色同今夜的月色交織,眼前的人卻是一樣,進入的時候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剎那間淚也要感激地湧出來。

鳳涅勉力抬起腿,夾在他的腰側,感覺他強硬地抵著自己,仿佛深入到靈魂裡頭,一聲緩緩地出了口氣,仰頭看天。

眼角亦有一星淚光,同天上的月色交融。

他款款地動著,她眼中的月便也跟著晃亂起來,一下,一下,一下......

她奮力抱著他的脖子,感覺他亦同樣摟著她的腰,她的腿漸漸地無力了,順著他的腰側下滑,卻被他抬手抱起來,攬在臂彎裡頭。

她的身子柔軟之極,竟沒有絲毫不適,只有被進入的感覺越發明顯,讓她忍不住低低地喘息起來。

「先前你......」朱玄澹動作著,且又在她耳畔低低地,「做那種奇異的......動作,倒是好。”

鳳涅迷亂裡又是發怔:「什麼......動作?」艱難地問。

他一口含住她的耳朵,熱熱地氣息撩撥的她渾身熱的發狂:「忘了?以前每天都會做,那樣兒的姿勢趴在地上......害朕幾乎、就忍不住......」

說到忍不住的時候,他用力地往前撞了一下,似乎想把以前忍著的那些都討要回來。

鳳涅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你......你說的是瑜伽......混蛋!輕......點......」

朱玄澹道:「瑜伽?」手在她的胸前一揉,「原來......是叫瑜伽?真好......小鳳兒這麼體貼朕。”

鳳涅哭笑不得,被他折騰在不死不活地當口上,便哼道:「又不是、為你練的......你不要......不要得意了!”

朱玄澹道:「你就愛嘴硬。」抱著她的身子,連連頂~弄,鳳涅一時也顧不上說話,只是斷斷續續地呻~吟,雖然拼命忍著,卻也無濟於事。

兩人在此胡鬧,不妨遠處的侍衛聽了響動,循聲而來。

鳳涅聽到那腳步聲越來越逼近,心裡羞急,便想把朱玄澹推開,然而她那點力氣哪裡夠,無奈便斷續說道:「有、有人來了,快......停下!”

因著緊張,那下頭絞得他越發厲害,這關口哪裡肯停,雙眸一沉道:「由他們......去......」那動作一下比一下更狠了。

鳳涅面上害羞,身子的快~感卻也越來越強烈,簡直要發狂。

朱玄澹拼力沖了百餘下,鳳涅欲生欲死之時,聽到耳畔有人沉聲喝道:「誰在哪裡?”

正好兒被他一下兒撞到深處,她忍不住,便脫口溢出一聲嬌吟。

與此同時朱玄澹也低喝了聲,深深埋入她的體~內,感覺她一陣一陣地縮緊箍著他,他埋首在她頸間,也低低地只管喘息。

這功夫那幾個侍衛已經靠近了來,有人已經下了臺階欲轉過來,鳳涅卻已經管不得了,身子酥軟的無法自持,連腳趾頭都似在微微顫抖著。

這功夫就要看某人的了。朱玄澹深吸一口氣,聲音穩穩地道:「是朕在此處。”

幾個侍衛一聽,趕緊退後數步,跪地行禮道:「不知聖駕在此,請萬歲饒恕!”

這間隙,朱玄澹便又呼吸數口,才又出聲道:「無事,退下吧。」侍衛們急忙後退離開。

朱玄澹若無其事說了這兩句,侍衛一退,他便重又俯首埋在鳳涅頸間深喘兩口,雙臂兀自抱著她的腿兒。

鳳涅略緩過勁來,便伸手捶打他的肩膀:「壞死了你!”

朱玄澹「哈」地一笑,卻偏又低問道:「滋味如何?”

鳳涅咬了咬唇,帶媚帶嗔地掃他一眼:「還不快點放我下來!”

朱玄澹輕輕鬆手,鳳涅落地,站在那冕服上頭,腿兒還有些發軟。

朱玄澹把自己的衣衫弄整齊了,瞧著她便笑道:「可能自己走回去?”

鳳涅瞧著這始作俑者笑嘻嘻的惡劣嘴臉,很想打他一頓,朱玄澹卻把地上她的衣衫撿起來,往她身上一裹,將人打橫抱入懷中,低頭望著她的眼睛,討好般又道:「還是朕抱著最好了吧?”

朱玄澹極想要生個孩兒出來,只可惜此後他跑鳳儀殿跑的忒也勤快,孩兒卻還是沒有信兒,不管他多努力耕耘都好。

鳳涅雖然表面上顯得不著急,可是心裡頭卻也是有些焦灼的......

然而細細想想,她的年紀還只是少女,似乎不用那麼急。可是朱玄澹就不同了,這位仁兄二十好幾快三十歲,在現代人來說這時侯不成親的也有大把,但是古人就不同了,一般人到了這個年紀,膝下孩兒都好幾只了。

何況這人又不去親近其他的妃嬪,上回那個傳出好信的苑婕妤,鳳涅也打聽清楚了,原來苑婕妤同一個侍衛好上了......此事給惠太后察覺,便當機立斷賜死了。

朱玄澹的癖好似乎只有她一個,先前他還打馬虎眼地要幾個妃嬪「侍寢」,而在懿太后去世惠太后出家之後,朱玄澹索性連這過程都不走了,後宮對他來說只一人,那就是皇后,他所去的也只一個地方,那就是鳳儀殿。

後宮的妃嬪們望眼欲穿,前面的朝臣們也坐立不安,沒有皇嗣,以後的繼承問題怎麼辦?雖然說皇帝還有個皇弟,但那位皇帝是個風流的好手,如果坐上皇位,會有一半朝臣暈死過去。

當然了,先太子還有位皇子,那就是朱安靖,可是皇位不傳給皇帝的子嗣而傳給子侄......這......可是皇家紛爭的根源啊。

情況好像很是激烈,再加上天下太平下來,朝臣們便把目光聚焦在了皇嗣上面,隔三岔五地開始有人進言,要天子再「充實」後宮。

朱玄澹坐在龍椅上,只當朝臣們的喋喋不休是耳旁風,有用的便聽一聽,但凡是涉及後宮的,一概當是念經。

終於在朝臣們一百零一次進言的時候,開始有人數落皇后專寵,天子終於難得地發了話、表了態。

但是天子的表態又讓許多朝臣們昏死過去。

很多人開始後悔最近太過喋喋不休地專注陛下的後宮了,於是才導致了陛下的嚴重反彈。

天子慢悠悠說道:「朕欲遣散後宮,從此不再甄選秀女,效法民間夫婦,從此只一夫一妻。”

在吐血,撞柱,痛哭,跳腳,怒斥......等等激烈手段都無用之後,朝臣們像是炸鍋一樣從金鑾殿內出來,邊走邊議論紛紛。

司逸瀾同姬遙兩人怒視范汝慎:「范家真是有個好女兒,竟欲效法褒姒妲己不成!”

范汝慎仍是一副老謀深算姿態,倒是崔競在旁邊翹著兩撇鬍鬚道:「司大人是變著法兒地說陛下是周幽王跟紂王那種昏君嗎?娘娘賢德,陛下聖明,焉知娘娘不是長孫皇后那樣的一代賢後?”

消息沸沸揚揚,傳到後宮,妃嬪們喜憂參半,有那些聰明些的,得知能夠離開宮廷,自覺得如重生了一般,歡喜無比。有那些愚蠢些的,覺得爭寵無望,忍不住嚎啕大哭。

鳳儀殿也聽說了消息,康嬤嬤驚訝之余,高興地像是瘋了一樣,忙不迭地進來告知。說話時候唾沫星子不免又四處亂飛。

鳳涅拿著帕子遮著臉,等康嬤嬤精神穩定下來,才道:「唉,這樣一來,又得給人指著罵說專寵了,不過該來的始終要來,隨意吧。”

康嬤嬤高興夠了,便去端了補藥來,這幾日鳳涅一直喝點兒中藥調理身子。

也不知是真的想要孩兒,還是找藉口而已,總之朱玄澹晚間越發勤勞耕耘,鳳涅覺得自己要給他帶壞了,竟也越來越喜歡那種運動。

日子整個過得無比放縱,身子也有些倦怠,迫不得已連中藥都開始喝。

後宮的妃嬪去處很快定了,各人多半都有顯赫家世,送回各自家中,那些實在不願意走的,便吩咐留在宮內為女官或者宮娥,看各自選擇而已。

如此不覺一年將要過了,這一年之中,朱玄澹賜婚,劉休明跟京城內的一名貴女成親了。

接著朱鎮基同柴儀曲也成了親,居然不出三個月柴儀曲就傳出了喜訊。

消息傳出,深宮裡的鳳涅有幾分羨慕。

只不過京內又流傳八卦,聽聞王妃有了身孕後,朱鎮基又跟個王府的丫頭搞在一起,結果王妃氣的大鬧了一場,害得平甯王爺也特意上了一趟京,同天子談了一番後又同秦王談,結果是朱玄澹召見朱鎮基,勤政殿門口打了十板子。

自此之後朱鎮基似消停了許多,柴儀曲也消停了許多,她嘴裡雖然怨怒,可是卻是真心愛朱鎮基的,那板子打在秦王身上,也疼在她身上。

只是有一次進宮,柴儀曲同鳳涅說起此事,言談之中便流露出對她的羨慕:都是男人,又是兄弟,怎麼竟如此不同?天子可以摒除後宮,可是王爺卻......總是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性子,府裡頭本就有幾房侍妾不說,還去招惹其他女子。

只不過鳳涅知道她始終心心念念想要嫁給朱鎮基,事先也知道他有侍妾的仍舊奮不顧身,當初朱鎮基是林見放的時候,那般一心一意地要嫁過去,自是因為「愛」極了他。

何況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又懷了身孕。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也只不過是嘴上說說訴訴苦而已,鳳涅便只是安撫。

大概是嫌這個風流皇弟總給自己惹麻煩,朱玄澹一紙詔書,把朱鎮基送到他的秦王封地去了,眼不見為淨。

只有朱安靖仍舊留在宮內,一來讓鳳涅好生教導,二來也是為她解悶。

小孩子越來越乖巧聰慧,舉止也漸漸大方沉穩,樣子也是越發好看,跟鳳涅初見時候那小黑炭頭的模樣有天壤之別,依稀露出了皇家血統的優越來。

又是一年春好處,鳳涅覺得自己的身體跟剛穿越過來產生了挺大的變化,比先前長高了許多不說,身材也更好了,胸部明顯地豐潤了好些,目測大概是從A到了小C。

當然,身子也調養的康健了許多,不再是稍微一折騰就會昏迷的虛弱體質了,如果不是怕驚世駭俗,秘密地瑜伽之外,鳳涅還會選擇每天早起跑步。

畢竟,總是藥物或者補品上的調養不成,要從根本上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是一切的根本。

然後正當草長鶯飛的時候,那個令萬眾矚目的喜訊兒終於姍姍而來。

想像是一回事,當真懷孕,鳳涅卻又後悔起來,這個讓萬人矚目的小傢伙把她折騰的夠嗆。

先是孕吐弄得翻江倒海,幾乎吃不進什麼東西去,她受苦,朱玄澹也跟著受折磨,這樣冷靜的人,望著她吐得眼淚汪汪的樣子,自己的眼圈兒竟也發紅。

鳳涅本是很難受的,很想把氣撒在他身上,可看著他的難受模樣,那些傷人的話便說不出口,反而安慰他。

好不容易度過了最艱難的開頭,便開始小心翼翼地養胎,四月,五月......七月......八月......

從春意盎然,到夏日炎炎,再到冬雪飄揚......年底來臨之際,鳳儀殿內傳出一聲響亮新鮮的啼哭聲音。

朱祁曜小朋友自生下來,就不停地哭,似乎知道自己以後悲慘的命運將要展開,朱玄澹抱著他坐在鳳涅床邊,夫妻兩心裡不約而同地想著一個念頭:「他這麼哭個不停,不累嗎?”

一直到朱安靖湊過來:「我要看看弟弟。”

朱玄澹巴不得地,立刻把自己的親生孩兒遞過去,神奇的朱安靖將朱祁曜抱在懷中,望著繈褓裡那張皺巴巴一點也不可愛的小臉,充滿了愛心地哄道:「弟弟不哭,快點長大陪我玩。”

他最近很是感慨,因為他玩樂的時間越來越少,太傅們像是看管犯人一樣督促他,害他腦中充滿了各種子曰詩雲,都是聖人言語。

除此之外,武官們也不閑著,馬上馬下地操練他,朱安靖覺得自己快要□練成「超人」了,——這個詞是從鳳涅嘴裡聽來的,與此同時還有「蝙蝠俠」之類。

大概是朱安靖的期盼氣場太強烈,朱祁曜神奇地不哭了,帶著淚花看自己的哥哥。

朱玄澹抱著鳳涅,可算是松了口氣,忽然又頭疼:「他以後還會不會哭了?」國家大事在前他面不改色,一個小嬰孩的啼哭卻讓他彷徨無措。

鳳涅也有氣無力地,生孩子讓她大為恐懼,甚至看到寶寶後的喜悅也不足以戰勝,怒地抓著朱玄澹的手:「以後不要再生了,聽到了嗎?”

朱玄澹也很痛苦:「一個就也夠了......反正他不妥當的話,還有朱安靖。”

他指的自然是繼承人。

繈褓裡的朱祁曜仿佛嗅到了一絲爹不疼娘不愛的意思,立刻又哇哇大哭起來。

朱安靖趕緊哄弟弟。

此後相當長一段日子,朱安靖高高興興地搬了被子出來,就睡在鳳涅床前的地上,聽到寶寶哭叫,就第一個起來哄,比奶娘都管用。

從沒想到朱安靖有這種神奇功效,鳳涅很是欣慰,甚至想假如沒有朱安靖,她一定會被孩子折騰的崩潰,或許會患上產後抑鬱症。

朱祁曜長到一歲,立刻就初現一副「傾國傾城」的小模樣,眼睛水汪汪地,嘴唇像花瓣,皮膚又白皙,只有眉毛還是朱玄澹一樣的挺修劍眉,才不會讓人誤認為是女娃兒。

朱安靖尤其喜歡這個弟弟,呵護的無微不至。

相比較朱安靖,朱玄澹同鳳涅的表現就有些不及格,仿佛朱祁曜是撿來的。

朱玄澹端詳著兒子之余,常常會深情地冒出一句話:「祁曜什麼時候能長大呢?」他才不是尋常的慈父盼望兒子成長,而是實打實地「望子成龍」,他已經在積極準備卸擔子。

朱祁曜繼承了親爹親娘的出色容貌跟聰明頭腦,只是身體有些不大好,隔三岔五便會有個小病之類的。

因此朱祁曜在剛會走路的時候就學會了吃藥,可朱祁曜倒是挺高興的,因為每當他覺得不舒服的時候,自己的父皇母后才會火燒眉毛般地圍著他團團轉,噓寒問暖。

朱祁曜學會吃藥的時候,就開始跟著朱安靖上國子監了。

鳳涅同朱玄澹不約而同地覺得基礎教育一定要及早開始。

小小的祁曜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剛生下來的時候那場大哭代表著什麼意思......他在三歲的時候,就被迫不及待地推上了太子位,一直到他好不容易地活到十三歲的時候,自己的父皇忽然決定退位,把皇位傳給他。

朱祁曜已經聰明而敏感地察覺到什麼,對此他堅決不肯答應,十三歲的他已經懂得怎麼擺出一種沉痛的面孔振振有辭而不乏真情地說「兒臣無知稚嫩,無法擔此大任,父皇正當盛年,還請以國事為重」諸如此類的言語。

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英明的父皇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從小到大,父皇母后的感情他看在眼裡,他們大概不止一次地在背後商議怎麼把國事這個擔子扔給他,好落得一身清閒吧。

倘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最可怕的是,朱祁曜隱隱地覺得......只要自己開口答應,就會發生他很不願意見到的事。

終於,就算是朱祁曜沒有答應,他擔心的事也發生了,在一個恬靜的春日夜晚,那位以聖明而聞名天下的帝王,帶著他以賢德著稱于世的母后,——「私奔」了。

只給他留下一封傳位的詔書,跟假惺惺地兩句話:什麼「父皇母后遊歷完天下後,會回來看你的」......云云。

朱祁曜才不相信那對毫無信用的男女,他很是痛苦,覺得自己還「稚嫩」的心受到了傷害,幸好還有朱安靖在身邊安撫。

當少年天子面色冷峻坐在金鑾殿面對群臣朝拜的時候,城郊外,青山綠樹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范瑜坐在馬車邊上,趕車的是另一個暗衛。

兩人不動聲色地聽著身後馬車裡的對話。

鳳涅拿了帕子擦擦眼睛,幾分感慨:「我忽然有點想念曜曜。”

朱玄澹抱住她:「沒關係,我們還會回來看他的......而且他現在也不小了,是該成為真正的男人了。”

鳳涅道:「可是我覺得他還很小,他會不會哭?”

朱玄澹道:「他註定要成為天子,不會為這點事哭的,何況我們只是出來遊歷天下而已,他懂得。”

鳳涅歎了口氣,靠在他的胸前:「不過,你真的放心把一切交給他?”

朱玄澹親了她一下:「遲早的事兒,而且祁曜很聰明,假以時日,他會做的比我更好。”

鳳涅懷疑:「真的嗎?可是我總覺得他在我跟前笨笨的。”

「那才是他的聰明之處啊,」朱玄澹忍不住笑,「不然的話,你怎麼會想呵護他,不舍的離開他呢?”

「曜曜是裝的?」鳳涅吃驚。

朱玄澹用力抱一抱她:「你以為呢,他可是我們兩個的兒子,難道真的會笨到著涼了都不自知,非要在你面前打上幾個噴嚏讓你發現嗎?”

鳳涅張口無聲,朱玄澹見她發呆的樣兒,歎口氣道:「那個小子心眼兒太多了,你沒發覺他很喜歡賴著你嗎?……不給他擔子壓著,他的心眼就用到別處去了,小鳳兒。”

鳳涅不知說什麼好,畢竟是她的兒子,朱玄澹吻了吻她的唇:「好啦,既然出來了,就別再多想了......祁曜會做的很好的,我跟他說了,倘若他政績出色,就會及早回去看他......」

鳳涅思來想去,摟住他的脖子道:「我現在很想曜曜,不然我們回去看看他,過兩天再走吧......」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了,你一回去哪裡還能出來?」朱玄澹輕歎,「我為了國政,不敢鬆懈,忙碌了近二十年,以後的日子,想過的輕鬆一些。”

「見清......」

朱玄澹抬手在她唇上輕輕蹭過,低聲說道:「不許說了,從現在開始,只許想著我......」

四目相對,鳳涅歎了口氣,抬頭吻上他的唇:「見清,從很久之前,我就只想著你了。”

春光無限,前路正好。

范瑜望著路邊上春意盎然,連蝴蝶兒都是成雙成對地,不由望天:「歐陽振翼說我今年會撞桃花運,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不准,回京後定要狠敲他一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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